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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谢西川提点刑狱表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四、《后山居士文集》卷一一
惟蜀中之右地,乃海内之上游。家有刑书,知而不犯;地为沃野,富以无求。囹圄屡空,枹鼓几息。久安周、召之化,寖成齐、鲁之风。延见吏民,问所疾苦,谕以宽大之意,使无鞭朴之忧。观其欢欣,见于眉睫,无以为报,莫知所言(中谢。)。伏念臣赋命数奇,与人寡合。以记诵之学,起畎亩之中;以刀笔之能,供州县之役。居无邑里之誉,孰为后先之容。况兹罪戾之馀,宜在弃捐之数。因缘过听,蒙被误恩。备员理官,久出众人之后;奉使诏狱,再为万里之行。明大义以决疑,无儒者之效;奉三尺以从事,有俗吏之讥。自知甚明,人望何在!岂期幸会,复与选中,用过其能,恩非所望。此盖伏遇皇帝陛下以神明之德,当制作之时,乐与诸臣,慎守成法,明扬不次之位,期致非常之人。顾臣之愚,何以为报!谨当竭犬马之力,收桑榆之功,明慎庶刑,慰安远俗。以身许国,不知蜀道之难;视日近人,信有长安之远。
代谢赐历日表(一)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四、《后山居士文集》卷一一
敬授民时,永惟王事之本;钦崇天道,以协阴阳之和。凡尔有邦,共承大赐。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以神明之德,成天地之能,尽万物同其仁,与四时合其信。迎日推筴,极天地之至精;叙事授方,修治朝之故事。臣敢不以时宣政,因岁考功,庶宽水旱之忧,少逭简书之责。
上范相公启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六、《后山居士文集》卷一三
南北相望,间有湖山之阻;死生未保,莫遑简牍之修。永惟道德之流,宜有神明之相。起居自若,瘴疠不侵,药石未施,视瞻如故。盖天方大任,故再试以艰虞;而人望小康,宜三还于廊庙。此方内之所共,岂小人之敢私!恭惟某官寿考百年,险夷一德。卓尔名臣之冠,凛然先正之风。为古人之甚难,处天下之所独。正言直道,家有其书;傃险处穷,孰见其际!恐安车之未定,即召节以促行。正位上台,永康四海。秋阳方炽,舍馆云初,伏冀上为庙朝,善调寝寤。
答陈先辈启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六、《后山居士文集》卷一三
洙泗之间,号称文学之国;教化所被,莫如庠序之人。时有异材,出膺公选。迨兹盛旦,遂及吾宗。左学修词,秀三楚而著目;东堂落笔,骇众观以兴嗟。擅兹翰墨之场,优入英雄之彀。顾播扬之在后,致骎寻而度前。虽闾巷之纵观,荣如昼锦;而高明之用意,志在冥鸿。更观已试之言,见于行事之实。某因依末眷,蒙被馀光。共学十年,未有涓埃之补;一日千里,益知骥騄之能。书问见贻,感铭斯切。惟区区之鄙意,非卒卒而能宣。顾兹迟暮之年,更有子孙之寄。
贺王秘监启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六、《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一
伏审路门布命,秘馆搜材。百年礼乐之文,几于麟泣;一日邦家之彦,见此凤仪。乾坤清明,草木华焕。恭惟某官器包浑厚,学极高明,会两端以用中,应万殊而曲当。南宫俊彦,虎傅翼以快飞;东观旧游,风引船而小却。尝自遂江湖之放,曾不闻容貌之枯。非有道然,孰能此者!会圣明之总揽,睨英杰之汇征,集蓬莱海上之山,去烟火人间之食。孰云此迁,不在高贤!某谬辱深知,欣传告语。撰皇览而誇未学,岂敢望公;矢帝谟以辅明时,不宜后彼。
与曾枢密启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六、《后山居士文集》卷一三
纳沟断木,仅逃樵爨之忧;拱极列星,但仰文明之烛。向缘馀党,例罢故官。一废七年,日有投荒之惧;十生九死,卒完填壑之躯。既逃影而匿形,故使人之忘己。比再蒙于除吏,敢自比于常人!稍纾平生之怀,复修左右之问。永惟陈迹,未赐削除,引领师门,莫知远迩。恭惟某官材兼文武,身任安危,毅然处群枉之中,隐尔如九鼎之重。仁人之言属于耳,公家之利知则为。镇抚四夷,已告功于清庙;平章百揆,方申命于大廷。重念某早辱知怜,晚罹忧患,每窃闻于亲旧,数见问于死生。白首玄文,终不移于素志;日莫涂远,已有愧于初心。倾倒之诚,敷陈罔既。秋阳尚炽,几务惟繁,伏冀上为庙朝,精调寝寤。
正统论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七、《后山居士文集》卷七、《古文集成》卷四○
统者,一也。一天下而君之,王事也,君子之所贵也,吾于《诗》、《春秋》、《孟子》见之也。《周南》自风而雅,王者之事也;《召南》自家而国,诸侯之事也。公羊子曰:「王正月者,大一统也」。孟子曰:「伊尹、孔子得百里之地,皆能朝诸侯而有天下也」。夫正者,以有贰也,非谓得之有正与否也。天下有贰,君子择而与之,所以致一也。不一则无君,无君则人道尽矣,吾于《中说》见之也。王子曰:「中国有一,圣人明之;中国有一,圣人除之」。夫列国并立而不相尚,君子必致于一者,不欲天下一日而无君也,吾于《春秋》见之也。《诗》降于风,《书》绝于《文侯之命》,则天下无王矣,《春秋》所以作也。天下无王而正月必书王者,所以君之也。由周而上,天下为一,学者所不论也。由周而下,至于五代,其所论者五焉:有其位而不一者,东周是也;有天下而无位者,齐、晋是也;有其统而为闰者,秦、新是也;无其统而为伪者,魏、梁是也;上无所始,下无所终,南、北是也。正之说有三,而其用一。三者,天、地、人也。天者,命也,天与贤则贤,天与子则子,非人所能为也,故君子敬焉。地者,中国也,天地之所合也,先王之所治也,礼乐刑政之所出也,故君子慕焉。人者,德功也,德者化也,功者事也,故君子尚焉。一者,义也。可进则进,可黜则黜,而统有归矣,吾于《诗》与《春秋》见之也。西伯,诸侯也,君子与其王;平、桓,周之馀,而君子夺其王也。隐公摄位,而先君之元子,君子与其君也;桓公世子也,王与诸侯大夫国人君之,而王法之所讨,君子黜之。文王,西夷之人;秦与吴、楚,戎蛮也,君子进而中国之也。杞,夏裔也,君子斥而夷狄之也。自周之东,夷于诸侯,其所有者号尔,故《诗》降而《书》绝之,君子盖有待也。夫《诗》降而《书》绝,则天下无周矣,王者可以作也,而卒无以代之,徒以先王之世,天下须君而复与之,岂君子所欲哉!桓、文一中国,却外夷,出民水火之中,有功矣。而天命未改,故管仲不得而革也。夫周存之者,天也,文武之泽也;黜之者,人也,天下之法也。此周与齐、晋之辨也。秦之昭襄始亡周而臣诸侯,及始皇又合六国而为一,而学者不以接统,岂不已甚矣哉?以秦之暴,疾之可也,而不谓天下为秦可乎?夺之,其谁与哉?新莽,汉之盗也,而汉讨之。是犹夏之穷羿、卫之州吁,而齐之无知也,而学者疑其年,吾于《春秋》见之也。鲁昭公之失国,寓于诸侯,而季氏服君之服、行君之事者七年,君子以其前系之昭,其后系之定,则以元始属之建武其可矣。此秦、新之辨也。三国之一,吾于续书见之也。汉,中邦之旧也,刘、葛之所造也,君子之所向也,而地则四隅也,德远而功迩,君子不得而私焉。吴、魏皆有志于天下,又皆有功于民,而魏则中州也,于是与之,其得已乎!此曹魏之辨也。自晋而下则为陈,陈亡于隋,则有终。自隋而上则为魏,魏而上为燕、赵。赵,继晋者也。晋之亡犹秦也,非人亡之也。举天下而弃之,智者得之,而谓之逆乎?其事则汉唐,其名则霸,其义则虽非桓、文,亦非晋之罪人也,则有始。石氏,羯也;慕容氏,鲜卑也。然居中国之位,有中国之民,而行中国之政矣,是犹《书》之秦,《春秋》之吴、楚也。燕、赵不为夷,而谓魏为狄乎?南、北之变,吾于《元经》见之也。晋之东,犹汉也,属而继宗,古之制也。其所以贵者,以中土之无代也,君子因其旧而与之,犹周也。皇始授魏,进之也,天也。而帝晋者,人也。魏可贵而未贵,晋可贱而未贱,故君子持之也。持之者,待其定也。晋、宋有其志又有其功,而魏未有以胜之。武、文没而孝文兴,于是南北定矣,故宋亡而帝魏也。孝建之后,可以夺矣,而君子不忍者,武、文之泽也,故因其亡而取之。或曰:魏假之华,齐、梁、陈斥之蛮,无乃悖乎?曰:夷而变,虽未纯乎夏,君子进之也;夏而变,虽未纯乎夷,君子斥之也,矧其纯乎?孔子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而不考其素善其变也,又况终身由之者乎?「色斯举矣」,而不察其著,恶其变也,又况言弗行乎?此南、北之辨也。学者拟梁于新,而唐非其族也,且其取之,夺也,非讨也,吾于《春秋》见之也。楚比,盗也,而弃疾杀之,君子书之,曰「公子弃疾杀公子比」,以情不以迹也。梁之存犹魏也,此朱梁之辨也。吾于正统,质之经以定其论,资之公以济其义,折众说之枉而归诸正,庶乎其可也。
上曾枢密书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月日,具官陈某西向再拜,献书于太尉六丈阁下:一去门屏,十年有馀。平常不为问,非怠与外,以谓无益而不为尔。事有可言而复隐忍,然后为罪,则亦不敢。夫天下之事,非阁下所得与,则非某所当言。其在右府,且忧之大者,言之其亦可乎。西边用兵,五六年矣,远戍之卒,过期不还。人情及期则有归心,况又过之而后未期乎?以既动之心,而前有死伤之虞,内有羁旅暴露冻馁劳苦之害,后有乡邑亲爱之念,不亦危乎?然莫敢违异者,分定故也。鸟穷则攫,兽穷则搏,此虽常言,理有必至。一人倡之,和者必众,东向而溃,何以禦之?夫事有曲直,人有违顺,直之所在,胜之所出。何则?人所顺也。一旦发难,不过发内军以击之,无故兴师,积年不解。死伤之馀,思归而溃,而逆击之,则曲直有在。窃恐溃者未至,发者不为用也。于是之时,在廷之人肯为天下国家以身捍之者谁乎?若其未有,可不计此?某常所私忧窃叹者也。古之守国,本末并用,故建德而阻险。开封无丘山川泽之阻,为四战之地,故太祖以兵为卫,畿内常用十四万人。今军卫多西戍,山东城郭一空,卒有盗贼乘间而作,冒州县、杀吏民、私货财、掠妇女、火室庐,乃其小者,不幸而有奸雄出焉,其成败孰得知之?忧之次也。谈者必谓世方平宁,兵不足虞,人无奸雄,有不足畏。某不更远引笔墨所载,直以庆历以来耳目所及者明之尔。恩、保两州之乱,庆之溃,皆卒也,王伦、张海、廖恩、王冲皆盗贼也,可谓平世而无之乎?熙宁中士才再发,已自溃乱。于时某在秦中,闻乱兵所过,群小迎导,利其劫掠。王伦、张海行半天下,所至溃坏,守令或走或降,莫敢支梧。至出卫军,用边将,而官军所至,甚于盗贼,民至今谈之。从昔之乱,皆有奸雄,非为时而生,乃乱而后见。平世伏而不出,遂以为无,则过矣。某闻之景德、咸平之间,契丹岁入寇,游骑至山东。齐有外镇,日莫尘起,人避走南山。夜渴乏,既旦,视溪谷有冰雪,少年下食之,且取以上,众起争之。有贾者出,止其众而坐之,率少年十馀辈而下,遍给坐者。且曰:「饥则奈何,孰从吾而取食」?于是愿者数千人,斩木为兵,出屯镇中。乃尽闭其外户,日以酒豕犒从者,夜则警捍,旦暮饷山中。三日而复,家不失一物。此与英、彭何异,而谓平世无之乎?虽然,军溃盗起,一时之祸,所可虑者,分也。上之于下,可生可杀,可予可夺,而无违者,分也。分定则无所敢为,乱则无所不为。如水之防,如薪之束,如兽之阱槛,其可失乎?一失则不复,断不可续,覆不可收,损不可完,物之理也。此某之所深忧者也。谈者必谓还戍则备阙,寇来莫禦,帅不任其责,某又谓其不然也。戍有常数,今以拓土而增之尔,去其增则常也,尚何言?往者延安兵非不多,寇来不禦,而仅自守。故善战者论将不论兵也。夏人之来小,则其常,所虑者其大举尔。然方地数千里,外假邻阻,非可一日具也。师行千里,谋以时月,则孰不知之?帅者明其耳目而预为之备,何惮其来?且虏短于攻,而不能久,人自持粮,后无馈运,往来不过数日。而我善守,寇至勿战,聚兵于内而清其野外。内聚则寇不敢深,外清则深而不害。使进不得战则沮,退无所掠则困。以元昊之彊,数大入,才破塞门、金汤两城而已。国虽大而贫,兵虽多而散,以元昊之战胜而卒臣者,以数举而困也,况其弱乎?且以中国之盛大,灵武之举犹不能再,况于夷乎?虽然,进筑不已则兵不得罢,盍先已之乎?若谓可以制虏,则汉取阴山,匈奴过而恸哭;开西域,发兵争之,故谓断其右臂。某居东,莫知今之可否,但闻诸路竞进,日夜奏功,而未闻西人举国而争,则必非其所急也。苟不能制其命,则老师费财,杀人盈野,何所用之!若谓且筑且进,渐据横山,然后可制,则既数岁矣,横山安在耶?若复数岁,则诸将穷富极贵矣,人情得所欲,肯复出力蹈其所难乎?则是横山终不可得,徒为将帅取富贵之资尔。横山,天险也。下临平夏,存亡所系,虏必举国争之,恐亦未易得也。若谓今之所据即横山也,则某闻之,宥州在横山之上,南拒米脂三舍而近。今延安奏功广地四百里,则宥在其腹,然不云得宥州也,则四百里之广岂可信哉?胡地惟灵武、夏如内郡,地才可种荞、豆,且多沙碛,五月见青,七月而霜,岁才一收尔。银州草惟柴胡,萧关之外有落藜与咸杖,以此知其不宜五种也。使可种,安得人实之?若不徙民则募军,二者孰取焉?若取乎内,则空此以实彼,舍易而即艰,何益?且辟土益广,则去府益远,平常缓请急报,卒不相及。河东之患麟、府,世所知也。若今所据可以制虏而不争者,非不敢,乃不能尔。虏虽蕞尔,然元昊用之以抗中国。其地与民固自若也,而今反不能争其所急者,非惜其力以有待,则无其人,不则诸部不为用也。若是,则某之忧有甚于前也。今虏内弱外叛,而皇师临之,恐有乘危篡夺,以为奸雄之资,是复生一元昊也。故某常谓虏既弱矣,不复能抗中国,宜稍存立,使假威命,以临制部族,压服奸豪,使不得发,奈何欲为之资乎!今使诸道尽据横山,而虏无奸雄乘时而起,一切如意,某之忧则又甚矣。赵文子曰:「苟非圣人,孰能内外无患,盍释楚以为外惧乎」!夷狄之弱未有甚于今日者,可不忧乎?今三边不战,士皆怯弱,独秦、晋数与虏角,犹可用。秦故西人,易东军如儿女子,而南平蛮、西南事羌,皆用秦卒以取胜。若又不战,卒有外患,何以禦之?昔岁之元昊、智高是也。窃谓西人不可无也。伏惟阁下股肱帝室,师表万邦,直道正词,天下称颂,日有传焉。而独此无闻,岂未可以言乎?言之,今其时也。昔安、李两公皆有意于世,而各有失,安失之锐,李失之缓,故未及成功,而以毁去。盖锐者不须时,缓者不及时。时乎时乎,其可不知乎!《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而况河山之外、翰墨之间乎?然以阁下英姿伟识,则区区之愚不待言而了,伏惟属意焉。某再拜(《后山居士文集》卷九。又见《皇朝文鉴》卷一一九,《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四册。)。
「月日」至「阁下」:原无,据马刻本、库本及备要本补。
策问(八)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八、《后山居士文集》卷九、《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四册
史称相必曰萧、曹,将必曰卫、霍。何佐汉信有功矣,参不事事,荒酒无度,而与之等。夫守而不失,庸人之所能,而称贤何也?青、去病不学兵法,以力取胜,如史之称特天幸耳,安得贤?二三子讲之详矣,其著明之。
是是亭记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九、《后山居士文集》卷一五、三刘家集、乾隆《曹州府志》卷二○、《曹南文献录》卷七五 创作地点: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
刘子佐巨野,筑室以居,名曰是是之亭。而语客曰:「吾刚不就俗,介不容众,而人亦不吾容也,故吾勉焉,是其所是而不非其所非。又惧有时而忘之也,以名吾居,耳目属焉,亦盘盂、几杖、服佩之类也。吾其免乎」!客笑之曰:「是是近谄,非非近讪,不幸而过,宁讪毋谄」。以病刘子。晁子闻而作,曰:「事无常是,亦无常非,使天下举以为非,而子独是之,何所取正?使天下举以为是,而子独非之,安得力而胜诸?尝与子问津于无可无不可之涂,而弭节乎两忘之圃,夫安知吾是之所在」?又为之赋以砭刘子。陈子见而叹曰:「夫三子之言,其皆有所激乎!今夫是非参于前,子将称其所是而默其所非,自以为得矣,而曾不思默而不称,则固已非之矣。使世皆愚则可以默而欺之,而世不皆愚也,其有知之者矣,吾惧子之不免也。夫是其所非则为谄,非其所是则为讪,是非不失其正,二何有焉,客之笑非子之病也。夫道二,理与事是也。是非两忘者理也,有是与非者事也。事待理而后立,理待事而后行。今使刘子忘而不有,于事犹有阙乎!晁子之砭,非子之药也」。刘子名某,南康人,其大父凝之,有所不顾,举世挽之不能回也。仕不合而去,老于庐山之下,庐陵文忠公为赋《庐山高》也。其父道原,面数人短长,不避权贵。群居聚语,是是非非,公无所隐,闻者至心掉手失,掩耳疾走,而略不以为意。卒穷以死,而天下归重焉。今刘子博览伟辩,刻身苦思,既嗣其世而向善,雠恶亦不减其二父,而又能沈潜摧折,以成其材,故士君子皆乐告以善也。孟子曰「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又曰「无是非之心,非人也」。薋菉之不知,白黑之不分,固士之所弃,而尽言以招过,又昔人之所戒也。然则何施而可乎?夫明天下之是非者,智也;正天下之是非者,任也。进则见于事,退则见于书,子姑明之,二者必有别矣。绍圣四年二月五日,彭城陈师道记。
族谱后录下篇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二七、《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一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五五七 创作地点:四川省眉山市
苏氏之先自昆吾以来,其最显者司寇忿生,三代之事,其闻于今不详。周公作《立政》而特称之,以教太史。其后周室衰,司寇之子孙亦曰苏公,遭谗作诗以刺暴公,名曰《彼何人斯》。惟此二人,见于《诗》、《书》,是以其传至今。自苏氏入秦,而平陵侯建,典属国武始显。迁于赵,而并州刺史章、益州长史味道始有闻于世。迁于眉,而至于今无闻,夫是惟谱不立也。自昆吾至《书》之苏公,五百有馀年;自《书》之苏公至《诗》之苏公,二百有馀年,自《诗》之苏公至平陵侯建、典属国武,七百有馀年;自平陵侯建、典属国武,至并州刺史章,二百有馀年;自并州刺史章,至益州长史味道,五百有馀年;自益州长史味道,至吾之高祖,二百有馀年。以三十年而一易世,则七十有馀世也。七十有馀世,亦容有贤不贤焉,不贤者随世磨灭,不可得而闻,而贤者独有七人。七十有馀世,其贤者亦容不止于七人矣,而其馀不传,则谱不立之过也。故洵既为《族谱》,又从而记其所闻先人之行。昔吾先子尝有言曰:「吾年少而亡吾先人,先世之行,吾不及有闻焉。盖尝闻其略曰:苏氏自迁于眉而家于眉山,自高祖泾则已不详。自曾祖釿而后稍可记。曾祖娶黄氏,以侠气闻于乡闾。生子五人,而吾祖祜最少最贤,以才干精敏见称,生于唐哀帝之天祐二年,而殁于周世宗之显德五年,盖与五代相终始。殁之一年,而吾太祖始受命。是时王氏、孟氏相继据蜀,蜀之高才大人皆不肯出仕,曰不足辅。仕于蜀者皆其年少轻锐之士,故蜀以再亡。至太祖受命,而吾祖不及见也。吾祖娶于李氏。李氏,唐之苗裔,太宗之子曹王明之后世,曰瑜,为遂州长江尉,失官,家于眉之丹棱。祖母严毅,居家肃然,多才略,犹有窦太后、柴氏主之遗烈。生子五人,其才皆不同。宗善、宗晏、宗昪,循循无所毁誉。少子宗晁,轻侠难制。而吾父杲最好善,事父母极于孝,与兄弟笃于爱,与朋友笃于信,乡闾之人,无亲疏皆敬爱之。娶宋氏夫人,事上甚孝谨,而御下甚严。生子九人,而吾独存。善治生,有馀财。时蜀新破,其达官争弃其田宅以入觐,吾父独不肯取。曰:『吾恐累吾子』。终其身,田不满二顷,屋弊陋不葺也。好施与,曰:『多财而不施,吾恐他人谋我,然施而使人知之,人将以我为好名』。是以施而尤恶使人知之。族叔父玩尝有重狱,将就逮,曰:『入狱而死,妻子以累兄。请为我诇狱之轻重,轻也以肉馈我,重也以菜馈我。馈我以菜,吾将不食而死』。既而得释,玩曰:『吾非无他兄弟,可以寄死生者惟子』。及将殁,太夫人犹执吾手曰:『盍以是属子之兄弟』。笑曰:『而子贤,虽非吾兄弟,亦将与之;不贤,虽吾兄弟,亦将与之。属之何益?善教之而已』。遂卒。卒之岁,盖淳化五年。推其生之年,则晋少帝之开运元年也」。此洵尝得之先子云尔。先子讳序,字仲先,生于开宝六年,而殁于庆历七年。娶史氏夫人,生子三人:长曰澹,次曰涣,季则洵也。先子少孤,喜为善而不好读书。晚乃为诗,能白道,敏捷立成。凡数十年,得数千篇,上自朝廷郡邑之事,下至乡闾子孙畋渔治生之意,皆见于诗。观其诗虽不工,然有以知其表里洞达,豁然伟人也。性简易,无威仪,薄于为己而厚于为人。与人交,无贵贱皆得其欢心。见士大夫曲躬尽敬,人以为谄,及其见田父野老亦然,然后人不以为怪。外貌虽无所不与,然其中心所以轻重人者甚严。居乡闾,出入不乘马,曰:「有甚老于我而行者,吾乘马,无以见之」。敝衣恶食,处之不耻,务欲以身处众之所恶,盖不学《老子》而与之合。居家不治家事,以家事属诸子。至族人有事就之谋者,常为尽其心,反覆而不厌。凶年尝鬻其田以济饥者,既丰,人将偿之,曰:「吾自有以鬻之,非尔故也」。卒不肯受。力为藏退之行,以求不闻于世。然行之既久,则乡人亦多知之,以为古之隐君子莫及也。以涣登朝,授大理评事。史氏夫人,眉之大家,慈仁宽厚。宋氏姑甚严,夫人常能得其欢,以和族人。先公十五年而卒,追封蓬莱县太君。洵闻之,自唐之衰,其贤人皆隐于山泽之间,以避五代之乱。及其后,僭伪之国相继亡灭,圣人出而四海平一,然其子孙犹不忍去其父祖之故,以出仕于天下,是以虽有美才,而莫显于世。及其教化洋溢,风俗变改,然后深山穷谷之中,向日之子孙乃始振迅,相与从官于朝。然其才气,则既已不若其先人质直敦厚,可以重任而无疑也。而其先人之行,乃独隐晦而不闻,洵窃深惧焉。于是记其万一而藏之家,以示子孙。至和二年九月日。
和王仲甫病暑 北宋 · 晁补之
创作地点:浙江省湖州市
吴邦惮暑如蜂虿,河曲还遭长日晒。
蔗浆金碗赖蠲烦,内托潜阴数为败。
黄昏乍快风吹发,驱拊蚊虻坐明发。
青衫主簿气如云,茂陵无事悲消渴。
茫洋河伯何为者,两涘无因辨牛马。
何生狂梦涸归墟,喉舌汤汤未劳泻。
能来一嗽华池津,七碗清风立有神。
更寻齿下微妙诀,遣君体适仍魂平。
案头白纸如堆雪,人事纷纷日将月。
与君未遇尤四时,利害相磨生内热。
贺皇太妃笺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五、《鸡肋集》卷五四、《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二中
册严异数,位著徽名。光旧典于古今,溢欢心于内外(中贺。)。恭惟皇太妃殿下令仪身率,淑德性成。辅佐先朝,忧勤内寝。属大明之继体,孝治增隆;饬备礼于有司,尊称允答。
谢授馆职启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八、《鸡肋集》卷五六、《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二九、《四续古文奇赏》卷三二、《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九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误缘公举,既不能引分而终辞;滥俾试言,又不获竭愚而小补。自宜汰斥,尚玷题评。秪有矜惭,安知荣观?窃以校雠之设,始于汉氏之购书;员品之增,盛于唐室之好士。故二代礼乐声明之为备,亦一时衣冠人物之使然。惟麒麟延阁之华,近阊阖钩陈之邃。至谓道家群玉之府,盖象天官东壁之藏。近稽有宋之隆,专号育材之地。故招来于閒暇之日,而官使于成就之时。职非要而地严,欲知其可贵;禄已优而责寡,使得以自修。恭惟治平之初,深有讲求之意。诏四三辅,选二十人,当时彬彬,最号得士,厥后往往奋为名臣。逮神考之末年,起治官之废典,是正兰台之秩,以延虎观之儒。而龙胡莫攀,风御已远。钦文母思齐之圣,当成王求助之初,咨谋大臣,修举故事。繄诏书所以取之之意,则欲其有行义政事,好学而能文;至策问所以考之之方,又欲其知忠厚励精,扶衰而救溢。窃思在上详延之若是,则观异时施设之谓何。宜得誉髦,以副侧席。如补之者,系出簪绂单平之后,才非丘园耿介之良。不意姓名之无闻,乃烦丞弼之过听。昭回地近,英俊朋来。阅九奏于洞庭,徒知神骇;飞双凫于渤海,更觉身微。加以陟岵永悲,卧漳久薾。孤将五千之卒,空有壮心;立解十二之牛,曾无敏手。虽欲自勉,竟不能奇。考古不究其本根,议政终成于迂阔。主父屡困,九事敢期于八收;公孙太疏,十策乃微于一得。正使焦头而烂额,犹足为功;真成毁瓦而画墁,尚容见食。服训辞之甚厚,预刊缉以为荣。非止见黄香未见之书,以资杂博;亦欲正刘晏不正之字,固有愚衷。静言所遭,良出于幸。斯盖伏遇某官几微谋国,忠荩致君,深明致治之原,要在得人之盛(苏公即云:「传百圣道,为一世师,不待文王而兴,自任伊尹之重。」)。大儒之效,吾道方兴。多士以宁,斯文永赖。顾容浅陋,亦误采收。昔班超以秉笔得令史而不惭,阳城以爱书从院吏而自给。彼皆慷慨有志之士,敦朴可用之才,苟得以文墨而效官,则虽为卑贱而可喜。而况加以乐育,借之美名!方朝廷耆艾之具来,与岩穴幽奇之咸在。世逢有道之会,人望太平之期。属当是时,乃在此选。虽复中才之难彊,犹将奋发于有为。补之愿治气养心,修辞居业。粗希前辈,岂惟文字之末流;未负平生,傥以功名而自致。
留台韩朝请到状启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鸡肋集》卷五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奉法不虔,蒙恩薄谴。敢图佐守,遂隶分台。眷言离索之情,获此从游之幸。恭以某官庆传累世,誉满本朝。子产知然明之心,殊非今日;文举待正平之少,固与忘年。马伏枥而长思,萍因风而相值。人生投分,势岂偶然!念布叙以未遑,辱音题之良厚。欣愉感荷,倍百鄙怀。
策问一 其七 王通之世何族其学何授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六
问:孔子没,孟轲氏作。孟轲氏没,荀况、扬雄氏作。荀况、扬雄氏没,圣人之道殆不传。魏晋而下,士无山陵川泉之才,学不知其所宗,营营驰骋于末流,道以益晦。而数百年间,河汾之陋,乃有王通出焉。通尊孔子,其才自视三子比。考其书,殆庶几于知孔子,校孟轲不皆醇,而于荀况、扬雄未悖也。其书所述世家次叙与诸父族子具存。其弟子门人若公卿大臣,事业班班,有见于唐,然而不因通书知之,则与通并时,或学于通而达,曾莫有一人道之者。盖笃信好学如韩愈,于轲、于况、于雄,皆发明之,而不及通。然则通之世果何族?其学亦谁授哉?去通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通之居若此其甚也,而顾且疑焉,有不能辩,则后此者奈何?邯郸鬻曲者托之李奇,人知其非李奇也而皆弃。今通书固在,考之圣人为有合,参之二子为未悖,不可以弃也。诸君博洽,愿以所闻质之。
策问三 其十七 历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八
问:天地始于无始,日月五星、寒暑昏明之运始于天地,而历之原与有物者同始。汉以来,《传》所载有黄帝调历,而其文不见于经;所见独尧以闰月定四时成岁,与中星宾日饯日,而其法不详于《传》,故学者忽焉。夫先王所以正时作事厚生者,于是乎在。且其事则尧之所谨也,顾不务哉?抑经所见,因推以为历,使后世宗之,亦可乎否也?自汉至唐,语历者凡几家?而术凡几变?其名察发敛大较安所出?其损益盈缩以求合,孰者为疏?孰者为密?其施于人事,抑远耶?近耶?或曰历本于《易》,而律治之。《易》之数与律之数皆不改,而历必改。《易》与律不改,以之求阴阳每合;历必改,以之求阴阳又每合。若此何也?以谓天动物动,久必差,差则必变以求合,其说最近。然知其久将差,则逆为法焉,进退后先以齐之,世岂无智者哉?日官不能底日,而日御不能不失日。今欲复修其职而总其事,其择人奈何?扬子曰:「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伎」。故凡语历,必求诸儒者为能尽。愿讨论之。
齐物论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四、《鸡肋集》卷二七、《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五○
此篇论齐物。然物之理齐,而情故自彼是,莫得其偶,而要之以「天地一指,万物一马」,而后物无彼是,道泯乎无成亏矣。莛楹厉施,极异而皆同,故言「唯达者知通为一」。通为一,则不齐之论近不用也。然而众理相承,彼是未始不用。圣人欲泯用之迹,故「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寓诸庸,则我虽不用,而物量无穷。默然而自用,殊施而各得,若此通矣。故曰:「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不用则理阻而不通,故用为通。通则物各得其理,故通为得。得则各适其所而尽矣,故适为几。而圣人非有心为之也,特因物之自庸也,故曰「因是已」。「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昭氏之不鼓琴也」。犹之七窍未凿而浑沌不死也。过此以往,则反乎无物,其为无成亏也至矣。故师旷之杖策也,惠子之据梧也,皆为者败之也,皆「非所明而明之」也,故虽竭其智,而理终不可穷。谓之坚白同异,名实之辨,若此其察矣。然要于不察,而以昧终,其为滑疑也,不甚矣乎!若夫天地虽大,要之一指;万物虽多,要之一马。一指一马,为论省矣,则虽众理相承,默用而常通,尚安有「滑疑之耀」者哉?然其始也,恢诡谲怪,未通乎一,故有滑者焉,有疑者焉。无滑无疑则其际冥冥,昧而不耀;有滑有疑,则长短之相形、前后之相随,不昧而耀矣。耀也者,明也。而此非明也,以夫众理之相乘也。滑乱而疑似,反以炫圣人。圣人欲为人解纷而辨惑,则尝图之矣。故曰:「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物之情不齐而其理齐,圣人穷理,众人役情。圣人欲反情之异,合理之同,所以图滑疑之耀。使无疑无滑而泯乎冥冥者,莫要于此矣。故重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然则圣人泯用之迹,而物未始不用;无意于明物,而物常自此明。故曰「此之谓以明」也。若昭氏、师旷、惠子者,知尽于此,以非所明而明之,祗以为昧,非「此之谓以明」也。故曰「三子之知几乎」,犹曰知尽于此,而终不足以明也。几,尽也,犹几希也。然非夫以道泛观,而备万物之应,则以不齐齐,其齐也不齐。乃若庄周,则以齐不齐,其不齐也齐矣。而犹以为未也,故又曰:「今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异矣」。夫类则齐,不类则不齐。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齐与不齐,相与为齐。夫有所谓齐,有所谓不齐,则与彼诚何以异哉?故推而上之,极于物之无,曰「有未始有无」。夫未始有无者,此要言无物,无物则无齐矣。推而下之,穷于物之有,曰:「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此要言有物,有物则有不齐矣。故于是重言「无适也,因是已」。因是已者,盖齐物之要论尽此矣。何以知其尽此也?曰以因。因则无适也,故入之为无,非或使之无也,因是已;出之为有,非或使之有也,因是已。夫号物之数,自一至万,远矣。夫无未始适有,何以自一而语万?有未始适无,何以自万而语一?之二者,泯而无物,无物而无齐矣。虽然,非刳心丧我,不能观物而知无,故此篇始之以南郭子綦之丧我,而齐物之论开。非观物同我,不能知化而穷有,故终之以不知周之为蝴蝶,蝴蝶之为周,而齐物之论闭。
路温舒奏狱吏为谏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三
宣帝即位,温舒上书言,宜尚德缓刑(云云。)。「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不胜痛,则饰辞以视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鍊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咎繇听之,犹以为死有馀辜。何则?成鍊者众,文致之罪明也」。上善其言,迁广阳私府长。
右《路温舒传第二十一》。班固以贾山、邹阳、枚乘、路温舒四人者传相附,以其上书论事类也。然山于孝文恭俭之主,至借秦为喻,及讽其与士共射猎,虽忧深思远,有豫防人忠,而文帝亦何至是哉!阳、乘游吴与梁,不得已而说,而吴、梁何足游且说哉!温舒遇宣帝有为,议与时会,意刻覈之风,其弊为酷烈,故深指秦失。而宣帝至是亦深见采纳,世被其利,过三人远矣。固之言曰:「山自下劘上,阳、乘游危国,然卒免刑戮者,其言正也。温舒辞顺而意笃,遂为世家,宜哉」。是固于四人者未有间也。山、阳、乘皆浮于辞,类非深切事情。而温舒论失之存,独指狱吏,与言虚美熏心,实祸蔽塞,及狱吏成鍊之情,可以为百世戒。确乎其言,如饥之粟、病之药也;凛乎其志,有治世大臣之风矣。固以其上书论事类,乃温舒言可施于事,非三人者之类也。
西汉杂论三 其九 司马迁雪李陵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三
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云云。)。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有国士之风。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右《李陵传第二十四》。武帝始不察路博德羞为陵后距,疑陵悔不欲出,固非矣。又竟不遣博德,使陵以少击众,尚杀匈奴数千人,单于震恐,亦名将矣。如迁之言:「其所摧败,亦足以暴于天下」,此知陵者之言也。至言陵「欲得当以报汉」,陵以匹夫没彊虏,何能为耶?使其有谋,不过投隙率边人拔身来归,必不能举匈奴内属明矣。又陵自为苏武言:「令汉且贳陵罪,全其老母,庶几曹柯之盟」。陵诚自信才足以为此与,齐事与匈奴事异也。夷狄之俗,丧君有君。劫一单于可病吾国,则立一单于以信吾国。陵且与俱毙,何以报汉?故迁与陵之言皆非也。其劝武降而不得,泣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至此则陵知悔其身之不幸,复以自还而将死矣。然则陵有功耶,罪耶?曰:汉用陵不尽其才,兵少而数胜,亦功也。使如韩延年死,则后世复何议?忍死而降,曰「吾将有为」,孰明之?以谓「安知其不能有为」,则母诛,陵势不可还而可死,又竟不死,是陵于忠孝皆负矣,曰罪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