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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故管公立道墓志铭 宋 · 黄天常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一九
公姓管氏,讳迪,字立道。六世祖游自钟陵徙家于丰城之罗湖,今为丰城人。曾祖锡。祖馀。考万,字盈叔。皆晦迹不仕。盈叔,仁厚长者,积而能散,江淮荆楚有名。而公亦天资刚简,不喜柔佞,表里洞达,纯白无伪,大似盈叔。盈叔亦喜其类己,尤钟爱焉。才盈叔殁时,所遗家资良厚,子侄稍众。既除丧,咸欲议分。公不获已,为处平,良田美宅,多所逊让。邑多富商,率皆乘时射利,规取倍称之息,公每鄙之。尝载粟抵他郡,岁适大饥,谷价翔踊,众商皆意得;公独低粜,仅不至折阅。比辛卯岁大旱,有司劝督富室移粟赈济,人多贿吏求免;公独发廪辇运,不惮劳费,粜至溢其数。先是,盈叔预为诸郎诸孙计,各筑异室于所居之侧,其三室既落成矣,次至于公。公辞焉,曰:「亲在而异居,吾所甚愧」。盈叔竟成其志,弗强也。迨终丧异籍之后,公始谋治居第,首创书阁于门之左,明窗净几,回廊邃宇,绘先圣像于堂之中,而以「文会」目其堂,盖取以文会友之义。而督诸孙以求友学文,兴起门户之责。凡公之识趣高远,类多如此。未几,婴微疾,起居饮食如平时。倏召其婿龚汝砺与之叙诀,命其子异偕行,过所居之南,指其地曰:「吾疾将不起,必葬我于此」。已而竟归卧病,谢医却药,戒其子以勤俭理家,以孝友睦族,以诗书礼法训诸孙。其他裁处戒敕,琅然不乱。其子复以药进。公曰:「死生有命,非药能生也,吾将逝矣」。诘朝遂终于正寝,享年五十有六。公娶胡氏,有懿德。子一人,曰异,仁孝强干,克家之子也。女一人,适龚氏,即汝砺也。男孙二人,曰颖实、颖德,志于学。女孙三人,尚幼。公之殁也,以乾道九年夏四月丙戌;其葬也,以殁之年冬十有二月壬申。其柩也,藏于所居宣风乡夹山之阳。其铭也,谒诸江夏黄天常。铭曰:
世之人,墨行儒名、禹行舜趋者,实为不少。公独不喜柔佞,不事矜矫,信乎刚毅木讷之近仁,兹所以为管公立道也。
按:江西省博物馆藏拓片。
秋夜泊舟亭山下 南宋 · 陆游
七言律诗 押尤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逢水逢山到处留,可怜身世寄孤舟。
一汀蘋露渔村晚,十里荷花野店秋。
羽檄未闻传塞外,金椎先报击衙头(自注:闻虏酋行帐为壮士所攻,几不免。虏语酋长所在为衙头。)。
煌煌太白高千丈,那得功名取次休。
丞相余(处恭)端礼挽词(壬戌闰十二月) 南宋 · 周必大
五言排律 押齐韵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勋业良平亚,声名丙魏齐。
擎天安玉座,推毂聚金闺。
乡墅休鹏翼,沙堤望马蹄。
新麾辞海上,旧治乐湘西。
岂料占飞鵩,真成梦白鸡(自注:公辛酉岁薨。)。
九重思汝砺,三镇有儿啼。
昔者同朝久,公乎不我睽。
八哀空日诵,一束几时携。
崇信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史浩辞免少保观文殿大学士充醴泉观使侍讲进封永国公加食邑实封不允诏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玉堂类稿》卷六
朕观皇祐之盛时,眷昌朝之旧弼。祥源领使,暂还衮钺之雄;秘殿敷经,特创班联之峻。极隆儒之异选,垂异世之通规。非我老成,孰参荣遇!卿英姿迈往,敏识邻几。以高明之学傅初潜,以康济之谋毗大政。若金汝砺,谅纳诲之不忘;毋玉尔音,岂遐心之或有?肆稽旧典,增贲新章。越升亚保之班,入奉列真之馆。肇封乐国,增衍爰田。读倚相之书,朕方勤于稽古;卒桓荣之业,卿宜切于告猷。引避之言,非予所望。所辞宜不允。
与楚州钱大受之望劄子(二 淳熙十二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一二、《书稿》卷一二
某叠辱诲翰,喜承牧御宣劳,台候万福。招填忠义人年齿皆壮,若训齐有方,他日必得其力。民兵万弩手,诸郡申请不一,全在区处如何耳。修换敝船,想极如法。海湖鹞船不妨密切措置,缓急旋集。欲立赏格,须别作文字专一论此。前以打造费力,遂并寝耳。防城器具,俟奏下即为取旨。帅漕比稍通情否?有我护局,贤愚通患,惟以国家为念则不然。间探一事最为要切,前后多不得实,均望留意。兵法尚诈,北敌尤甚,虽死亡未尝讳,专欲济其所图,轻信定堕其计。刘神保之子已回否?其人恐能言大概也。陈汝砺说虽是,更须物色其实,仔细垂谕。海道风色难必,仓猝能遽至否?张佐恋旧居,未肯赴辟。俞口等处皆要地,而部吏出职者以力而求,似非所宜,愿加审择。
通傅漕启(自得) 南宋 · 李洪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四、《芸庵类稿》卷六
慕暴公子之义,愿瞻衣绣之光;惭陈仲举之才,不称题舆之任。方问涂于千里,独窃庇于二天。辄致笺函,仰投棐几。某官英猷命世,雅量镇浮。节义大闲,承献简勋劳之后;文章正法,袭云龛衣钵之传。学者仰之北斗泰山,词人儗之良金美玉。适际厉精之旦,爰膺共理之求。效信纳忠,式契对休于九陛;承流宣化,岂劳奏最于三年!主父兴见晚之嗟,贾生有不及之叹。冠太微积星之省,擅晋阳一门之荣。伯氏倅而仲氏篪,有光鹓序;质为酥而赞为酪,著美雁行。若时瓯闽飞挽之权,实寄宸扆耳目之重。蓬山寓直,宜领袖于诸儒;南国观风,载澄清于属部。讫外庸而作辅,徯中诏之遄归。言如丝言如纶,嗣见告廷之典册;用汝砺用汝楫,伫观继世于鼎司。某跋踬固穷,嵚𡼭可笑,顷备员于外帑,俾佐治于遐陬。矧兹远官之漂流,实赖皇华之刺举。陪建炎之羁靮,倘怀先友之同朝;挫跋扈之奸雄,尚诵南宫之鲠论。少宽程督,请事教条。虽居官无以逾人,然奉法亦足为理。埋轮冀部,顾安问于狐狸;涉笔蓝田,庶少清于凫鹜。
回张伯修汝砺结交启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四四、《攻愧集》卷六二
贵贱虽殊,无不须友以成者;交游当谨,必先择善而从之。愧我非才,误君永契。惟朋友实为士之急务,故古今以备人之大伦。不取乎挟有勋挟贵挟贤,每求夫友多闻友直友谅。是以合志,则一朝倾盖如故;或至兴思,则千里命驾而行。道义所存,器重如此。古人混混去不返,俗子纷纷何足云!倚贵势以为山,视贫交而如土。平时相遇,虽款诚伪尽;少物所动,则仇隙顿成。经一死生,因以知情者多矣;临于利害,卖而取宠者有之。岂能无愧《伐木》之诗,固已不胜《谷风》之刺。怅圣贤不可跂而及,顾风流孰能坐而还?舍君其谁?当今何逊。伏惟某人勃窣为理窟,慷慨真人英。器大难容,反为下士所笑;才高无用,直以巨儒自期。思得同志而与之偕游,故凡庸才皆不足为伍。肯许陈馀之刎颈,未逢范氏之杀鸡。遇无益之交朋,过辄忘其姓字。时惟公琰,威重有守;独与祖希,情好日隆。同心之言臭如兰,乐则生矣;君子之交淡若水,久而敬之。惟情不可间而疏,故人皆欲得而友。退量陋质,敢厕英游。初期莲社中,不许谢生居其列;岂意竹林下,乃容向秀预其流。畀以雄文,深为缛礼。咳唾已成珠玉宝,掷地当作金石声。实昭盛德之过谦,益使小人之不称。钥区区何数,断断无他。虽相距一望之遥,恨未谐半面之雅。讲闻高谊日久矣,岂若吾身亲见哉。将抱季任之币,而愿交于下风;乃尽嘉宾之心,而奖成于后进。钥敢不竭愚者众虑之得,裨上性就学之明。终身无变于炎凉,一节不渝于风雨。同自同,异自异,吾懒为玉川子吟;我用我,卿用卿,君毋作庾中郎语。
彭子复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水心文集》卷一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
士多以意为善,鲜以力为善也。诚得其意,圣贤何远!如意之而未至焉,遂又以意为力也,则善非其善,窒其材,枉其德矣。今夫意之者,如望远焉,目之所至,身可至乎?天下之理备矣,尺度按之,规矩占之,若称物然,斤石之差,必以其力,不可诬也。以力从意,不以意为力。力所不及,圣贤犹舍诸;力之所及,则材为实材,德为实德矣。初,子复能胜冠,东南之学起。昔之宿闻腐见皆已遁散剽剥,奇论新说忽焉交列横布。士之研聪涤明,澄气养质,精意所获,自为深微,奚翅家尧、舜而身孔、颜也哉!其一时师友盛矣,而子复又最先周旋其间,其闻之早矣。然而子复知为善之难,非同声趋和之所能至也,故不敢以意之为是,而独以力之能者试之。常左经而右律,目验而耳覈,考实以任重,先难以致远。非其心之所通,虽诚闻之,不苟从也;非其行之所至,虽审知之,犹慭置之。其修身,使奢者啬;其治民,使烦者理。朝廷不养交,乡党不合誉,侃然求其是而已。嗟夫!不同其所趋而不异其所合,宁少于其意而致多于其事,徒辛苦于所难而不敢安乐于所易也,何子复之用心勤行之笃哉!昔孔子谓「无能一日用其力于仁」,而又曰「未见力不足者」。然则以力而不以意,岂古人亦以为难也!子复姓彭氏,名仲刚,温州平阳人。曾祖迥,祖宗盛,父汝砺,赠承议郎。初任婺州金华县主簿,曰:「古人先正名。主簿者,主其簿籍云尔。今簿籍多废绝,何以名官」!乃求得四塍帐,校其差谬,类为数百册藏焉。衢州大水,上司令子复覆视而后赈,子复请曰:「衢水高者出屋危,杀稼溺人,行道共知。既再检实矣,犹往覆视者,防吏之欺,将使民实得食也。然恐待覆视而民不食死矣」。上司感其言,即出米,恣子复所为,民赖以活。移台州临海县令。均其民之力役,图县乡之地,几都几保,合为大图。地之所有,皆物数之。有献乡图者,子复曰:「善。犹有遗」。其人曰:「无」。子复指曰:「某处岭也,岭边某乙居之。某地有松林水步,今忘之矣」。其人大惊,不知子复何以能知之也。由是扶羸整坏以就坚新,尽为他令所不能为者。立县廨且百楹,子复听民讼甚察,然不自以为明。每谕之曰:「虽讼而直,所屈多矣」。民爱信之,忿斗衰止。至今言治临海者,推子复云。提点铸钱,将荐子复,使之买铅,冀以职事相涉。子复辞曰:「铅非所产也」。提点刑狱荐得审察,子复径参吏部,授两浙运司物斛官而去。近臣累言落州县可惜,始召为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迁国子监丞。子复终日坐局,治其细碎,多所更定,后皆为故实。贵人弗善也,遂坐考进士与知举力争而罢。久乃知全州,时詹元善、陈君举任总漕事,首为减月桩钱十三四。子复又自减郡之凡费,然后戢预借,宽省限,商税止取正钱,带纳者蠲其太半,输租得自槩量,无斛面,吏之一切聚敛,略皆不用。乃择其耆老学行,俾师长其子弟,而亲执经讲说其中,曰:「此古人所以富庶而教之也」。未几,承议卒,民哭扶其柩至境外数十里,曰:「何时复此太守乎」?服除,知濠州,未行。绍熙五年,明、越大饥,特令提举浙东常平,盖于是将用子复矣。命下,八月庚戌,以病不起闻,年五十二,官至朝请郎。娶王氏,封安人。子曰𣶮,将仕郎;曰浫,曰溓。女嫁从事郎、新徽州歙县丞林士裕,进士林居易,其二尚幼。庆元二年四月丙辰,葬金舟乡将军陈湾。呜呼!以子复行事考之,岂所谓力不及欤?然则不得尽其材而死者,非力也。铭曰:
孰为任重?累铢而称;孰为道远?积步而行。始士终圣,级举阶升。古人之学,远矣难明。子复之志,匪腾匪骞。力其所难,不以意言,彼用者天,彼成者年。摭其已然,斲铭此篇。
庆元三年□月□□日撰。
夫人陈氏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九、《水心文集》二一、民国《平阳县志》卷八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夫人陈氏,平阳陈营里人。嫁同县林璞。二子,善补,善祗。二女婿,彭表,韩原。林君田不盈一顷,多莱少熟,父母老,逊其业。而林君昼夜诵书攻文,高吟啸,绝不知家事,事一关夫人。夫人能饰无为有,久而若自然,夫之父母安焉。其后频死丧,岁恶,田且尽,犹力课其子学不怠。比寡居而病风湿,沈废逾二十年,夫人常顺听,无悲戚。有劳苦之者,欣笑弥日,得好语而归,人以为难。当是时,善补经营四方,杰材伟工无不师友,然尚疑信未决,独夫人以其志许之。已而善补及进士第,教授无为军,兵乱,人相食,俟间辄谒告视夫人。夫人麾使速去,曰:「汝已出身事君,又反顾乎」!嘉定五年九月某日卒,年七十四。盖舅姑夫子不疚其艰而相依以成者,固人之常理;至于饥羸疾痛不失其善而必与以报者,亦天之常道;此夫人所以兼得之也。夫人并家有盐亭山,阿阜深衍,卜者指斗门之北曰,「是宜冢藏」,善补税于官十亩。初,光孝寺亦佃盐亭山,在斗门之东,由戴家山而北。僧以官人所择必山之胜也,因内热,冒争之,曰:「此吾赐山也」。既又曰:「吾山所至也」。有司索文书验视,不酬。吏取重货,持不肯决。僧诅鬼路骂,聚刀槊,期以死竞。后二年,御史、民曹交相趣,符移总总,常平司定以善补为直,然后十一月初六日,葬夫人于山之原。呜呼,有是哉!夫赀不足以买山而葬于官荒之山,此誉士之穷,王政所必矜也;遁耕织之劳而欲擅山海之富,此异端之横,王法所必诛也。铭曰:
徂徕躬耕葬百丧,使皆如此讼何当!蔂梩而掩孰在亡!夫人之归天与冈。
嘉定八年十一月。
朝议大夫秘书少监王公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二、《水心文集》卷二三、《黄氏日钞》卷六八、《永乐大典》卷一八二二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公讳楠,字木叔,故顺州王氏。石敬瑭叛,贿其地于狄,迁永嘉亭山,为温州人。曾祖震,祖延龄,父赠朝议大夫辂,及其先三世,皆儒者不得仕。公总两髻,赋一举空朝廷,语压场屋,人谓必兴王氏矣。既冠,以《春秋》中乾道丙戌进士第,婺州推官。孝宗疑「诸州上供,得无渗漏乎」?漕司遽令婺州增斛二万,守以下不敢争,公独言:「今苗亩七升,罗匹十馀千,较他郡偏重矣,又无故增二万,何以共命」!会新守周权且至,走书白权,袖以进,上愕曰:「朕未尝加赋也」。由是凡议渗漏者皆免。移台州推官。处州张彭杀人,谩谓奴当罪,弟张泗佐之,狱四五不承。公令泗画地状奴所以击死者,泗失对,泣与兄诀曰:「昔勘官皆先鞠奴,款定,泗和之尔。今忽先问泗,吾不知所答。兄真杀人矣」。彭遂伏罪,一州称明。教授黄州,义乌县丞。州索畸零税,帛一分一尺,米一勺一升,公叹曰:「就整不失零,法已苛矣,况百倍诛之乎」!三言于州,乃已。东阳俗素悍,公摄一月,威信大立,决事千章,滞案皆尽。民不敢带刀,矩步而出,顽乡远逋,争自输委,又请其守别置尉统焉。知绩溪县。江以东,绩溪敛最厚,民最薄,凿山垒亩,乾瘠太半。公积钱买田,为新塘六十八,堨六,浚旧陂百顷,岁得美熟,无以旱报者。监进奏院,太府太常寺簿,坐伪学罢。知江阴军。蔡泾者,江海之交也。皇祐中尝一疏治,填淤久,水不能胜舟,公私患之。公开渠港五百馀里,漕挽通流,灌注一郡。民事瘟神谨,巫故为阴庑复屋,塑刻诡异,使祭者凛慄,疾愈众。公鞭巫撤祠,坏其像,病良已。迁大理丞,礼部员外郎,提举江东常平茶盐。开禧之役,沿江上下,警备汹汹,置池州不问。公时兼守池,言:「顷岁有金花帽一篮卦,住此累年矣。近孟思齐至符离,其人忽指而诮曰:『汝池州城甚恶,姑自完,何必来』!思齐军相顾失色,始悟其谍也。且虏何畏,不乘吾虚?一处得入,则江南震矣」。不报。募张飞英献缗钱八万,请城池州,又不许。不得已补尤穿穴者,深其濠,水环之。抽里兵守江岸,辟刘积中副总管,委以军政,池人少安。召为吏部郎中,兼枢密院检详文字,国子司业,秘书少监,国史实录院编修检讨官,兼侍立。罢,主冲佑观。知袁州,未行。知赣州,先礼教,后刑罚。赣人在元祐党十有四,公遍谕耆老曰:「汝州多正人如此,将百世称之,后生可不勉乎」!民感公意,相戒勿犯。居数月,夜或不闭户矣。俗喜麻苧,鲜丝纩,公课种桑,多者减役赎罪。赣、广间,常以岁杪贩盐,空聚落往返,号盐子,所过辄杀伤官军,故有盐子狱。公奏申严保伍,须行者,给凭乃听。是岁,盐子狱十省八九。提刑者新进少年,嗜兵而搅事,意不合,毁公于朝,复主冲佑观。赣人雪涕,前后拥不得行。公曰:「太守数易,古矣。今不去,后当去耳,焉用无益之留」!赋诗而别,赣人刊而祠之。连告老,未下,以嘉定十年五月戊戌卒,年七十五。十一月,葬于亭山西原。娶何氏,封宜人。子曰炜,从事郎、东阳县主簿;曰爚,将仕郎;曰熊。婿曰承事郎、知宜兴县戴桷。孙曰僧贤。孙女三人。公爱民如子,母食父训,恻恻若有失。建其实利,不崇虚誉。位置处崖峭独特,不轻徇物,自谓「理所到更百折必往;或以势见屈,过万钧不受也」。在婺,数以职忤其守。守,贵人也,去而再相,不一顾。周丞相闻其名,请见之,虽不拒,啜茗清坐,终无所言。在礼部颇久次,苏师旦请使见己而后迁,公叹曰:「吾义不交匪人,今其止是乎」!邓友龙劝北伐,祈公:「幸少助,要官可立得」。又曰:「前日某人发十策,骤用矣」。公力言:「无草草,国与身将俱不利」。友龙愠曰:「公壹退怯,女子之贞也,吾何望哉」!竟取宣抚去。俄而败书闻。韩侂胄死,缘坐窜流衢、信道中不绝,至无担夫可雇。公归未煖席,即奏言:「权利所趋,如䏑在鼎,朵颐染指,何世无人!追仇既多,复怨必甚,蔡确新州,可为永鉴。滋蔓未已,非朝廷福」。执政善之,不能改也。初,尤尚书袤知台州,公为其属。相继同僚者,楼参政钥、彭仲刚、石宗昭、郡人石𡼖、逸民应恕、林宪之流皆聚焉,颇依朋友箴切,不随吏文督迫,名一时胜会,远近传之。钱丞相象祖,戚家子,有淳行,尤慕公,尝笏履到门,公亦为折屐倾尽。钱公既相,用常法叙进,公亦用常礼旅谒而已,无所请也。然揣摩者私料公厚钱甚,媢忌者因掎公以撼钱。公既去,钱愧悔曰:「吾本以能薄望轻,不敢白用王君,疑似难明。今反累之,何尸此位为」!因固求罢。故钱以公退,公不以钱进也。公四调官方脱侍左,三入朝犹在散地,虽事多违己而志不舍命,虽道欲成名而天不与时,噫,不知柳下惠之贤耶?亦素所蓄积然耶?余稚从公至耄,岁月相靡,而士之变故繁矣。若夫所谓大节者,于其去就穷达之际,可以考焉。铭曰:
王先朔方,弃地南徂;公虽南产,繄北之馀。忠为干骸,义为肝脾;彼夸者子,肤革是肥。欣入不容,戚出不惰;宁其失物,毋宁失我。既以此始,亦以此终;尚无死生,安有穷通!有兼亭山,有荐岷渊;人欤忽亡,德也永存。
祭王木叔秘监文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七、《水心文集》卷二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呜呼!忠者上之肝膂也,孰盘石而不移?明者事之蓍蔡也,孰鉴燧而不欺?廉所以纪其身也,圭芒琰而力持;谅所以端其友也,矢激烈而正词。亭山维高,岷冈维平,舒以春温,敛以秋清。屹其少时,已自前辈,不汲以进,不挠以退。曷徐其行,曷亟其止,垂拱之侍,无几日尔。盐梅腥熟,终归臭腐,庸夫吓哉,哲士肯顾。公昔浮舟,驾言东流,排我篱户,笑谈忘忧。舟藏人往,徒载遗像,后生观之,犹得髴髣。
宋故胡氏夫人墓志铭(绍熙元年正月) 南宋 · 京涣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
夫人胡氏,家世剑邑。祖考俱养志弗仕。夫人幼柔惠靖厚,女工不习,而能进止有仪矩。父尝奇之曰:「吾女长必择佳配」。及笄,闻同邑管公讳迪,立道其字也,为人公平正直,乡闾推重,因归之。事舅姑以孝闻,夫妇相敬如宾,釐身治家,勤俭自律,闺门整肃,内外无閒言。立道教子有方,夫人之助惟多。尤嗜亲故,延接惟恐不逮。乐于振施,穷困不能自存,周给无少靳。生平崇奉西教,中有所得。晚益康健,神闲气夷,人所歆羡。乾道癸巳夏四月,立道一日得疾,夫人医祷弗克起,哭尽哀,歛葬以礼,宗族称焉。淳熙乙巳冬十有一月丙午,夫人遽以微疾终于正寝,享年六十有七。以绍熙改元春正月癸酉,祔于管公兆域之右。男一人,曰异,后夫人二岁卒。女一,归龚汝砺。孙男二:颖实、颖德。孙女三:长归涣,次归熊之翰,季未行。曾孙男四、女二,皆幼。前期,颖实等来泣曰:「先君尝以不克终此大事,有遗憾。归窆今有期,祖妣行实惟子知其详,敢丐铭」。涣忝婿门下,义弗获辞,谨叙其概,书而刻之石,故铭:
夹山之原,㟏岈演迤;夫人兹藏,庆绵百祀。
按:江西省博物馆藏拓片。
袁清卿妻邵氏圹志 南宋 · 刘宰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五七
洮湖之阳有隐君子焉,曰袁君,字清卿。有田二顷,岁课僮隶,力耕以给公上而食其馀。并舍种花植竹,畜双鹤其间,每放屦出门,鹤飞舞前导。平湖浩渺,远岫低昂,若展画图,而去鸟来帆,与渔歌樵唱,皆足供耳目之玩。既胸次洒然,一尘不侵,故发为诗文,皆有雅致。与余先君云茅居士善,常言:「吾所以有生之乐而无生之累者,繄吾妻是赖」。君以庆元中卒。四子:汝贤、汝舟、汝砺、汝楫,前死。余识其三人,皆畏法而谨于事。常言:「吾兄弟所以先后异出而无间言者,惟吾母是恃」。盖先君之得于其夫与余之得于其子者略相契,则母之贤可知。问其族,曰:邵氏鄱人,故林宁知县峙之女,枢密张公寿之甥。初,乡人亚魁许公必胜仕于鄱,聘以为子妇,甫嫁而寡,遂归于隐君,以织纴组紃为女工,以祭祀宾客为妇职。朝夕服勤而加之以恭俭,终老不懈。诸子中惟季己出,抚之不加厚。诸子亦染教餐和,事之如一,用能成其家。宝庆改元正月二十五日以疾卒,享年八十有二。诸子卜以卒之明年二月丁酉合葬之隐君之茔,实金坛县大云乡新繁之原。前葬,问礼于乡先生前当涂王大夫而后行事。以余投分颇厚,且尝有闻于先君,俾书而纳诸圹,义不得辞(《漫塘集》卷三二。)。
「母」前原有一「吾」字,据文意删。
和李艮(目录作良)翁延平山泉韵 南宋 · 陈宓
忆在延平郡,疑观夔府泉(自注:通竹潘泉,盛于夔府。)。
分为万家泽,来自九天边。
派别知何日,源深不计年。
千筒如比栉,叠节似联鞭。
劲健山难遏,纤微砭可穿。
驶于河并注,捷剧箭初传。
玉漏长点滴,鲛珠任碎圆。
雨时冲雁断,晴罢复鸡连。
融夜春冰泮,清甘晓露涓。
藤萝频助固,瓜瓞莫形绵。
溅地花长润,飞空日倍鲜。
用虽供甑爨,性本带云烟。
留暑疑无地,为霖绰有天。
沫飘飞絮擘,声动佩环联。
势类虹垂汉,人誇瀑挂川。
笛从王晋弄,笙是女娲编。
蛇青仍夭娇,虬白更蜿蜒。
解涤酆城气,攻参广教禅。
喧令卧转稳,静觉坐能圣。
松阁晨嚣寂,书窗夜听专。
流觞情倍适,瀹茗味尤便。
未饮襟先洁,将吟笔娄湔。
一丝抽沼面,十仞激崖颠。
旱日闻偏误,秋霄思易悬。
旧守谩多事,题诗绝少缘。
无功糜国廪,蔑效在民廛。
有客多才思,心清契涧湲。
长篇极模写,累日慰餐眠。
岂直供三复,仍将写七弦。
唱妍(原误作研)酬匪丽,缄寄兴悠然。
兵部开国高公墓志铭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七○
士之儒业者常乏吏才,重厚者常不足于通敏,盖禀于天者有偏重,兼全两得,少见其人,自古然也。若德行词章源流深远,才谞政事钜细融明,近世兵部高公是也。公讳禾,字颖叔,其本系出炎帝,世居广陵,号著姓,五季入闽,家于泉州之晋江安海。曾大父建创义塾,币乡先生张公登、江公致尧淑训子弟。大父汝砺,少驰庠序,誉不仕终,家人以为潴报于后,以二子赠至正议大夫。伯父倬,登绍兴八年进士第,历封川、恩平两郡守。后十九年,父伉与仲父似联名决科,任朝请郎、临漳通守,累赠宣奉大夫。妣硕人苏氏。公幼有成人器,见伯氏故侯官宰穫以儒科发身,曰:「是不可于吾身,使前美不世」。益戾契自力学,蚤入成均,两贡南宫。第淳熙辛丑进士,筮尉莆田,以计获海寇十有五辈。绍熙初,改京秩。俄硕人讣至,卒丧,知福州福清县。撙节浮费,俭出薄入,储蓄馀羡为缗钱万者二,欲创义仓,代贫民下户输宿逋。志未竟,丁宣奉忧去。五年调抚州崇仁宰,不上,改知兴化军仙游县。县有妖巫能作神语,一咻千煽,公亟捕奸渠置之圄,民听不惑。邑五里溪名下顿,众流所汇,岁有溺死者,鞭巨石为梁,往来便之。开禧乙丑,调官中都,时揆路叙研席旧,拟留中,公亟授婺女倅以归。嘉定更化,权党窜斥,人以为知机。婺近神皋,素号浩穰,不可爬梳,累年滞讼,民至是多诣台省曰:「倅清疆不媚,愿从之直」。诸司具以名闻。被旨摄郡,会朝廷遣回新招戍兵,命以常平义仓米廪之,众不乐陈腐,鬨然白庭下,公方退食,但谕使归营,许明月易以州仓米,皆欣然而退。公仓卒处事不少瞬。三年七月,知惠州,迟次二期。惠阳面江,巨潦暴至,侵淫千馀家,以便宜发廪赈济。郡境岁有赣客之扰,首命属县籍总首乡丁姓名,图材落相距近远,使之相唇齿手足,一乡有警,揭望伐鼓,四面赴敌,贼果退缩。厢禁军、诸县寨卒多张虚额,公悉招刺。初,河源有盗,纵掠乡落,尉捕不获,反执土民,捃摭锻鍊以徼倖。公至,狱未具,引囚庭问,灼知其情,纵之,莫不感泣,仍上其事,夺尉官。海丰之西有杨桃、大奚二岭,群盗出没,神见鬼伏,公仍其地列寨居兵。又以叱驭、石壁二庵相距四十里,乃于凤河水步间剪棘夷道,别治一庵,过客始无追程盲进之恐。自是,道交广者如履畿甸内地矣。书初考,改畀南广琛节,条上便宜六事,朝廷施行之。属吏有恃为权要私人者,赃污狼籍,弹奏罢之。自互市为东广盐使者,力却例钱馀二千缗,公使公用,二库视旧比裁三之二,增盐课钱以缗计者六十万。时峒寇啸聚,帅司掩以兵,类以军法从事,复生擒百馀人,将斧之,公疑有冤滥,曰:「监司于事无所不当问」。亟驰白帅,全活大半。属郡常平钱米多仍虚数为具文,遣吏按视拆阅者,刻期足之,总一路为缗钱一十九万九千五百有奇,米以石计一十六万九千六百有奇,金银以两计四千四百有奇。既覈实申朝省,因曰:「后之人更能防渗漏,时歛散,民其有瘳乎」!是时公踰岭已三年,丐闲不报,且命入奏,辞以疾,复有旨趣行。九年七月到关,奏曰:「臣窃见岭南为郡数十,蛮猺黎獠错处其间,彼其饥食渴饮,好生恶死,岂与人异情哉!特州县长吏治之不得其道耳。一曰恩不足以抚摩,二曰威不足以摄服。乞戒饬监司,严察守令,时有宽贷,无绳束过甚,以激其亡聊之谋。至于置戍兵去处,亦不必太密,宜合五为一,要使声势联属,隐然足为吾民之保障。如是,则二广之民可以枕矣」。居亡何,擢丞匠监,未几迁太府寺丞。十一年正月,改大理正,会弥年天狱空,降诏奖谕,卿少以下各转一官,公请长贰辞增秩恩。七月,除兵部郎官,上殿,寻升郎中。时长贰缺员,军功第赏文帖以万计,采摭实状,独力当之,不烦以𥙿。武部所掌阙次,多蒙成吏手,乃前期揭于外,资格配者听其注拟,胥狯莫售。十二月转对,曰:「天下之患,莫大于规模之不豫定,而倚办于仓猝目前者,率多噬脐不及事之忧」。上首肯之。以疾谒告,因力丐祠。啧有烦言,无隙可抵,遂有议幕之命,朝绅冤其去。既归,粪扫先庐之东,辟小圃,堂于其中,扁曰「族桂」,摅幽发粹,日与之娱。性不嗜酒,晚益工诗,务为和平不刻削。十三年,主管成都府玉局观。宝庆改元,腾章请老,感微恙,若有所觉曰:「生死昼夜,吾岂每生也哉」!谢医屏药,以五月丁亥终于正寝,享年七十,积阶朝议大夫,爵晋江县男。娶安氏,故司法撝之女,先公二十九年卒,赠恭人。再娶陈氏,故左史研之女,先公十二年卒,封安人,赠恭人。男三人,长溉、次涛、次濂。女二人,长适留元度魏公之孙也,次许杨公浚文昌之孙也。孙男三人,述翁、适翁、迪翁。遗文有《爱闲居士集》若干卷,藏于家。以三年十月庚申葬。公端方而重,和易以庄,色夷气清,可畏而爱。始微有知,则知学问,月开日益,卓然早茂。宣奉公倅临漳,文公朱先生时绾郡符,公执子侄门弟子礼卑以恭,文公深器之。义利之间辨析杳微,非所当得,一介不取。待人接物婉婉若处子,或意外干以私,正色拒绝,虽贲育不能抗以角。历州县持使节,闽广之人至今皆曰于我有德。其在监寺、兵属,祗谨自力,事以干治,为朝闻人。当官荐士,其才可拔,不以其人寒畯不与,即不可拔,虽大官要人交口,一不以缀意。性勇于赴义,尤乐周人之急。有乡人游宦落以死,其孤孱弱无依,公率诸司合力贿之,以举其榇。女弟适教官郑其卿,相继而逝,甥尚幼,以子鞠之,且为择婚。外弟早世,弃侧出子而子异姓为子,公力执不可,外祖之祀赖以不绝。至于居室湫隘,终公之身,未尝私易一椽,是可以为知道义,先人后己者矣。某年十四五时,侍先公正献,则闻公父子之贤,晚岁班行尝尾簪笏。凡四十年间,自少至老,固已得公阀阅十之六七。公之殁,其孤以公行状见属曰:「子与吾父通家兄弟行也,子不可辞」。某曰:「谊虽不敢辞,既不能文,又四五年来病日甚,以不能文之人运凋耗之思,将何以模写公之盛美,不固辞得乎」?则又介亲党以书见督,于是掇行状馀意为之铭。铭曰:
公之曾祖以儒鸣,创为义学士行兴,一门五桂相并荣。父传厥子弟联兄,童丱书数长六经。耳目濡染与性成,才识卓异少可惊,四世奕奕皆朝缨。怡怡笑语输忠诚,身不胜衣义色形。两宰剧邑咸有声,关决辅郡荐牍腾,遍持南海节与旌,泯獠去害乐宽征。晚潜台郎掌伍兵,飞鸣一去高冥冥。德全才钜世莫京,世著令闻垂典刑,有不吾信考诸铭(《复斋集》卷二二。)。
据正文所述,墓主官爵为兵部郎中、晋江县开国男。标题当有省文。
直前奏事劄子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四五、正德本《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三、《两朝纲目备要》卷一四、《至大金陵新志》卷一三下之上、《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七、《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七、《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五、《宋史纪事本末》卷八六、《续资治通鉴》卷一六○
臣不佞,蒙陛下擢司记注,日侍天光,在庶僚中最为亲近。每惟报国之谊无若效忠,而缄默不言,臣实有罪。今将以便亲求郡,行去阙庭,敢不亟陈其愚,冀补万一?臣窃闻女真以达靼侵陵,徙巢于汴,此吾国之至忧也。盖达靼之图灭女真,犹猎师之志在得鹿,鹿之所走,猎必从之,既能越三关之阻以攻燕,岂不能绝黄河一带之水以趋汴?臣恐秋风一生,梁宋之郊已为战场矣。使达靼遂能如刘聪、石勒之盗有中原,则疆埸相望,便为邻国,固非我之利也。或如耶律德光之不能即安中土,则奸雄必将投隙而取之,尤非我之福也。今当乘虏之将亡而亟图自立之策乎?抑幸虏之未亡而姑为自安之计乎?夫用忠贤、修政事、屈群策、收众心者,自立之本也;训兵戎、择将帅、缮城池、饬戍守者,自立之具也。以忍耻和戎为福,以息兵忘战为常,积安边之金缯,饰行人之玉帛,女真尚存则用之于女真,强敌更生则施之于强敌,此苟安之计也。陛下以自立为规模,则国势日张,人心日奋,虽强敌骤兴,不能为我患;陛下以苟安为志乡,则国势日削,人心日媮,虽弱虏仅存,不能无外忧。昔者孔子诵《鸱鸮》之诗,以为知道,闻《沧浪》之歌,则使小子听之,盖安危存亡,皆所自取。若夫当事变方兴之日,而示人以可侮之形,是堂上召兵而户内延敌也。微臣区区,窃所深虑,敢僣为陛下陈之。古者一士止百万之师,一贤制千里之难,季梁在而随不可伐,宫奇存而虞不可欺。今济济周行,号为多士,然汉儒所谓骨鲠耆艾,论议动众心,忧国如饥渴者,既难其人,间有意见小异则已成枘凿,论议小激则目以诪张,岂以朝廷之上所少者非此耶?夫平居工文墨、便刀笔,名儒宿望,或所不能;至于正色而沮奸萌,立谈而断大事,不以利害为迁就,不以招麾为去来,则又非小有才者所能办。惟陛下以尊君重朝为心,合天下正人以自助,毋间同异,毋徇爱憎,则鼎昌之势成,金城之守固。折冲厌难,孰大于斯!臣故曰用忠贤为自立之本也。昔勾践之栖于会稽也,饮食不致味,听乐不尽声,内则修令宽刑,赈贫吊死,折节下士而厚礼宾客,外则具车马兵甲而与三军共饥劳之殃,凡可以报吴者无不为,而非可以报吴者不暇为也。国家南渡,驻跸海隅,何异越栖会稽之日,宗庙宫室本不应过饰,礼乐文物本不应告备,惟当养民抚士,一意复雠。而秦桧乃以议和移夺上心,粉饰太平,沮铄士气。今日行某典礼,明日贺某祥瑞,士马销亡而不问,干戈顿弊而不修。士大夫豢于钱塘湖山歌舞之娱,无复故都黍离麦秀之叹。此桧之罪所为上通于天而不可赎也。今豺虎斗于中原,狐狸嗥于境上,危机交急,不同常时。臣愿削去虚文,颛行实政。百司庶府,轮奂一新矣,继自今缮营不急之役姑缀焉可也。簿书期会之事整整有绪矣,继自今常程琐细之务付之有司可也。陛下日旰视朝,惟大政是议,辅臣夙宵尽瘁,惟大计是图,则勾践之功可寻,而中兴之烈可冀矣。臣故曰修政事为自立之本也。昔汉有边鄙大疑,必使群臣杂议。季布得以中郎将而折列侯哙,狄山得以博士而诘御史大夫汤。北匈奴来求和亲,光武既从皇太子言却其使矣,而班彪乃以不宜绝北为言,是一司徒掾而敢与太子异议也,岂非国家大事臣子皆当尽言故耶?我朝熙宁中,契丹来议地界,时王安石当国,神宗乃以问韩琦、富弼。元祐初,夏人遣使纳款,时司马光为相,哲宗乃以问大防、纯仁。高宗中兴,内外尤为倥偬,然无一事不采人言。建炎四年尝议防秋矣,绍兴初元尝议便民弭盗矣,五年则令前宰执各陈御寇之策矣,八年则令侍从台谏各上讲和利害矣。夫祖宗之明,非不知独运专断为神,顾以广谋从众为得者,凡以尽天下之心而建久长之策也。今事会之来,日新未已,臣愿诞颁明诏,以虏徙而南,寖迫吾圉,凡厥有位,其各尽言,然后博采众长,按为定论。《书》曰:「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命诸大夫各以情告,无阿孤者,勾践之所以霸;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己之阙者,诸葛亮之所以贤。惟陛下以勾践为心,大臣以武侯为法,则事无不集矣。臣故曰屈群策为自立之本也。国之元气,在于人心,元气充则外邪却,人心固则外患销,天地常经,断断不易。陛下亦尝察近日人心之舒戚乎?向者弊法新改,令出加严,虽大为防禁以示民,非欲峻刑名而绳下,而刺举之官承迎过当,奏劾来上,类多中以深文,使追禠者未闻牵复之期,贬窜者尚隔惟新之望,荐绅之论,畴不赍咨?臣愿明敕有司,原情差次,稍从释免,以收士大夫之心。厥今州郡监司,莫非材选,然平易中和之政少,而操切击断之意多,以理财自诡则征利密于秋毫,以行令自媒则用刑深于刺骨。夫我朝立国,本尚宽仁,以此毒民,惧者众矣。臣愿选用循良,退斥贪暴,布宣德意,洗涤疮痍,以收百姓之心。君人之柄,唯器与名,当靳而予则侥倖者生心,宜予而靳则劳能者觖望。顷缘军赏多滥,一切难以微文,虽惩伪所以别真,而矫枉亦虞过直。今边堠孔棘,正牢笼武勇之秋,臣谓荆襄两淮之人尝以功绩著见为众所推者,宜命帅守监司搜扬来上,择其尤异者数人不次擢用,自馀悉下铨曹,审其来历,茍非妄冒者,悉与随资注拟,以收豪杰之心。往者两淮募兵虽数万计,有如诸军阙额,自可拨隶分填,而议者以廪给为忧,急于汰遣。方其例予缗钱,资之使去,小人寡虑,媮快一时,赀用既空,搏手亡策,强者遁藏山泽,伺时而为奸,懦者丐乞道涂,偷生而就尽。夫急则望其效死,缓则委弃弗图,后复使人,畴肯用命?今宜择其伉健,收寘戎行,非惟增壮军容,济弭奸慝,亦以收忠义之心。自丙寅之役,淮民流离,有司振恤失时,死亡略尽,虽展上供贷常赋,而凋残未复,生聚绝稀。比闻州县科役颇繁,田赋虽蠲,撮课仍重。民兵团结,衣装弓弩责其自备,教阅资粮令其自赍,呻吟之馀,何以堪此!臣愿朝廷深念保鄣之重,多方优恤,俾获苏醒,以收边氓之心。北境遗黎,本吾赤子,日夕南望,如慕慈亲,彼既襁负而来,焉有可拒之理?窃闻疆吏便文塞责,至以锋镝驱之,既绝其向生之涂,是激其等死之忿。又闻秦陇之间,有相率内附者,自涅其面,示无还心,视昔八字之军何异,而入南不受,归北不可。兽穷则搏,势有必然,臣恐欲以靖边,祗以扰边,将以无事,适为多事也。臣闻古之有国者,患民之不附,而不患民之加多。孟子曰:「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诸侯皆为之驱矣」。今中华之民穷而归我,是女真为吾之鹯獭也,其忍不为茂林深渊以受之耶?羊祜、祖逖之事浅矣,然能务修德信,抚纳新附,故吴人悦服,晋土复归。况堂堂钜宋,岂无能任二子之事者?诚能谨择其人,分镇三边,务以恩信怀柔,而使远人欣慕,民既我附,土将焉归!恢拓之基,实在于此。臣愿朝廷亟加之意,以收中原赤子之心。夫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陛下诚能内有以保吾国之民,外有以怀邻国之民,则以守则固,以战则克矣。臣故曰收众心为自立之本也。抑臣又闻,有自立之本,有自立之具。今连营列戍,虚籍不填,老弱溷殽,教阅弛废,衣廪脧削,憔悴无聊。荆淮所恃者义勇民丁,而团结什伍反成绎骚,无以作其超距翘关之勇。东南所长者舟师战棹,而绘画图册,徒事美观,而未尝习以凌波破浪之技。傥非痛扫弊端,一新戎政,则缓急将无可用之兵。掊歛成风,而士卒之怨弗恤;忌克成习,而偏裨之长莫伸。或拔于奔北,而威望不足服人;或相为水火,而用心莫能协一。公朝苞苴之路绝,而别通交结之涂;田宅子女之欲盈,而外窃廉洁之誉。傥非博采众言,精加蒐择,则缓急必无可用之将。李纲建议,以为欲保江南,当葺理淮襄,以为家计。夫荆襄形胜,臣固习闻,而两淮利病则尤所深悉。盖军国所资莫如盐筴,而淮有鬻海之饶;兵食所仰莫如屯田,而淮有沃野之利。其齐民则天性健斗,每易视虏兵;其豪民则气槩相先,能鸠集壮勇。使范蠡、诸葛亮辈得而用之,力本以务农,教民以习战,虽方行天下可也,其肯委之为不足守之地哉?中兴之初,志在进取,故不暇修营;讲和之后,束于要盟,又不克经理。然孝宗皇帝所以设捍防、辟空旷者,未尝不留圣心。窃惟今日实南渡以来所未有之时,政当乘机自立,继孝宗所欲为之志。夫高城深池,劲兵重戍,边之大命也,今淮东要害在清河之口,敌之粮道,实在于兹;而淮阴无寻丈之城,无尺寸之兵,徒以山阳可恃而已。然山阳虽大,前无淮阴之蔽,后无宝应之援,若敌以重兵遮前而奇兵断后,则高邮、维扬之路绝,而山阳之形孤。山阳不守,则通、泰危而江浙震矣。淮西要害在涡颍之口,敌之粮道,亦自此出,而濠、梁、安丰,城则庳薄,池则堙狭,兵则单虚,徒以庐、和可恃而已。然有安丰之屏捍,则敌始不得以犯合肥,有濠、梁之遮蔽,则敌始不得以走历阳。藉有它径可由,而吾之庐、和当前而濠、寿断后,则彼有腹背之虞,我有犄角之助,其能长驱深入、荡无所畏乎?故欲固两淮,先防三口。此非臣之臆说也,昔孙氏之保江左,邾城虽小,犹屯三万人。今维扬、合肥,两淮之根本,而兵数单弱,不及孙氏一邾城,故李纲尝谓大将拥重兵于江南,官吏守空城于江北,以为非策。臣谓今日当议徙江上之屯,以壮淮甸之势。或谓果尔,如江面何?夫两淮藩篱也,大江门户也,藩篱壮则盗贼无闯门之虑,两淮固则戎马无饮江之忧,苐当精阅舟师,布列津要,则表里相应,屹如金汤。其与区区坐守江壖而使贺若弼之徒得以经营飞渡者,利害何翅什伯哉!虽然,此不足烦圣虑也。古之为国者,必有重臣以当阃外之寄,故蜀以孔明驻汉中,吴以陆逊守荆渚,皆付以事权,不从中御,故二人者得以乘机制变而收成功。今江陵、建邺,虽有制阃之名,而实处内地,边陲机事,多不即知。至于小有措置,必皆听命于朝。有请辄从,尚云可也,请而弗获,抑又多焉,藉有异材,何由展布?因循误事,可为深忧。臣愿于近臣中择其更事任、熟军情、威望素孚、文武兼备者二人,一于襄汉,一于两淮之中,建立幕府。财许移用,官许辟置,其他悉如吴、蜀任二臣故事,则荆淮之家计可成,而朝廷之忧顾可释,此陛下所当亟图而不可忽也。或曰,彼方纷拿,我幸无事,但求镇静,焉用张皇?臣窃以为不然。夫自古未尝无夷狄,惟有以待之则不敢窥;未尝无奸雄,惟有以折之则不敢肆。今不于斯时大有所振立,万一更生虎狼之敌,知吾易与,潜启桀心,当是时也,不知安边金缯、行人玉帛可以窒其无餍之欲乎!夫古今之患非一,而蒙蔽为甚。昔范仲淹尝谓时当用兵,不当讳言边事,今朝廷若以张皇为戒,臣下希指,虽有警急,不敢上闻。本恶张皇,乃成蒙蔽。昔云南丧师,反以捷告,原其积渐,不过如斯,盛明之朝,可不鉴此?臣本迂疏,岂应妄论大事,然惟臣子之谊,有怀弗尽,不足为忠,是以冒昧决于一言。区区爱君之心,惟圣明财察。
〔贴黄〕臣窃惟汴都者,我祖宗开基建国,立郊社宗庙,正南面朝群臣,而八蛮六狄奉琛臣妾之地也,今垂亡腥臊之虏乃得窃而居之。伏惟陛下赫然发愤,思列圣所以得之守之之繇,考宣和、靖康所以失之之故。臣窃谓其得之守之也,莫不由于用君子;其失之也,莫不由于用小人。臣愿深惟否泰之象,致察于君子小人消长之间,则王业之隆有日矣。臣窃惟虏既以移巢来告,索币之报,必将踵至,其在朝廷,尤宜审处。以臣愚虑,茍能显行止绝,以其货币颁犒诸军,缮修戎备,于以激士心而禠敌气,此上策也。命疆吏移文与议,削比年增添之数,还隆兴裁减之旧,此中策也。彼求我与,一切如初,非特下策,几无策矣。盖今远夷群盗,交驰中土,安知无善谋者,觇吾举措,必将曰:女真彼之深仇,亡在旦暮,且奉之唯谨,它日乘战胜之威,为虚辞以恐动,将何求而弗获耶?此召侮之端、致寇之本也。惟陛下超然远览,而销患于未形,宗社幸甚。
按:是日读至此段,口奏云:「虏人既有迁都之报,旦夕必须来索币,臣窃以为不可与。」上曰:「不当与。」玉音颇厉,异于常时。未几,对境果移文来索,丞相史某奏云:「从臣刘和、李珏皆有文字,谓不当予币,取自圣裁。」上曰:「真德秀亦曾说来。」时十一月也,去德秀直前之日稍久,而圣心犹简记如此。
江西奏便民五事状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四九、《西山文集》卷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七、《续宋宰辅编年录》卷八
臣检准庆元令,诸监司守臣到任半年以上,各具便民五事开奏。臣猥以驽劣,蒙恩擢守豫章,实兼江右帅事。窃伏惟念,朝廷列置帅臣于诸道,以总统兵戎为职,时平无事,则欲其建威销萌,震警奸宄,使盗贼不敢窃取,一有警急,则整齐一道之众,惟上所使,若臂指然。非如列郡守臣,独以莅狱讼,治财赋为称职也。臣观大江之东,绵地数千里,其北则江州、兴国,控扼江西,实当光、黄之冲;其南则赣、吉、南安,林峒邃密,跨越三路,奸人亡命之所出没,自馀郡邑小民,亦皆轻悍好斗,杀人于货之盗,在在有之。臣尝妄论,凡任帅职者皆当以治兵为先,而帅江右者尤当以治兵为急。故自到官以来,凡事关军政,率不敢后。然人情蹈常袭故,往往视为内地,语及武备则哂其不切,虑及江面则指为过忧,缮治城堞则曰不必徒费,督责将佐则曰毋庸多事。独不知朝家建牧之意,将假以爵秩,姑崇帅臣之虚名耶?抑将整军修戎,屏翰王室,责以帅臣之实职也?昔唐曹王皋观察江西,裒兵大选,群能著职,遂能挫李希烈之锐,使不敢南窥江淮。绍兴初,李纲为本道安抚制置大使,整治城郭,围结军伍,威声隐然,群盗相继败降。如皋如纲,始可谓不负朝廷之委寄矣。臣虽不材,无能为役,顾区区平时愿忠朝廷,尽瘁职业,则于二臣之事窃有志焉。故今所陈,一以治兵选将、缮城弭盗为请。其间有因本道利害而因及他道者,事势相关,不容不尔,伏惟圣明采择而施行之。
一、臣闻自昔外有敌国之虞则内必有盗贼之警,故诸葛亮与魏相持而孟获畔泸南,刘裕举兵北伐而卢循犯建业。二者之患,常相因而起,一于御外则盗贼得以乘吾之虚而为根本之害,一于备内则敌国得以伺吾之隙而为疆埸之忧,其为患均也。然敌国在外,所攻者吾之头目,其来也可知;盗贼在内,所攻者吾之腹胁,其发也不可测。故亮必先平南方,然后经营北讨,裕能灭燕入秦,而几无以制徐道覆之谋,然则盗贼其可忽哉?国家南渡以来,州郡之兵日以削弱,一方有警,必移大军,然后尅之。往者李全之乱与近岁赣、吉、南安之扰,皆取办于此。然使疆埸无虞,则举备外之兵以平内寇,其谁曰不可?今边事方兴,撤备无日,沿江诸军,列戍淮汉,以之御敌,犹惧弗给,设不幸妄一男子窃弄耰锄于田亩间,沿边之戍既未可抽回,州郡之兵又不足深恃,此臣所为朝夕凛凛者也。窃详思之,与其养兵而得以无用,孰若教之而责其可用?臣所领十一郡,有所谓团结禁军者,盖诸道所不及。其法选诸指挥禁军之彊壮者(年若干以下试弓若干斗、力弩若干力。),聚为一营,命曰团结,月增料钱一千,合诸郡祖额,凡若干人(隆兴府一千人,诸州军各具实数。)。臣欲稍增其额,合一路为一万二千人(隆兴府增五百人,通为一千五百人,诸州军均添足数。)。日教旬阅,责之兵官;月按季拍,责之守贰。春秋二校,则于团结中择其年貌浸衰、(年四十五以上。)事业减退者,仍还元来军分,而于诸指挥中选少壮及等、事艺精熟者补其额,及委帅臣不时点摘按试,以考兵将官之勤惰。其拣选不精、教练不熟者,案劾以闻,守贰不觉察,并行责罚。如此则一二年间,州郡之兵渐趋精勇,此弭奸销萌之要术也。然臣愚虑不独江西一道为然,凡在内地皆当思所以为不虞之备。如臣言可采,乞下诸路一体施行。
〔贴黄〕臣窃观当今军政不修,兵力削弱,所至皆然,而师旅未解,盗贼将作,盖不待智者而后睹。应劭之论汉,山涛之忧晋,其在明时,可为殷鉴。今除两淮、川蜀、荆襄外,自馀八路曰浙西、浙东、江东、江西、湖南、福建、广东、广西,除江西见有团结外,其浙西等路皆当略仿其制。两浙、江东、湖南、福建大约各以万二千人或万人为额,二广则稍杀焉。其选择教练,悉如臣今来所请,则此八路中禁军之可用者亡虑十万馀人。平居以备盗贼,缓急以待兴发,非小补也。又大军移屯如泉州之左翼,别创军分如潭州之飞虎、广东之摧锋、福州廷祥荻芦之属,及诸路帅司有亲兵去处,皆当责自帅守,招填及额,选其精锐,别为队伍,异其赏给,淬励而激昂之,合而计之,当不下二三万人。武备既张,则奸心自弭,其视一方有急然后抽舟调大军,利害相去何啻什伯?惟朝廷察臣虑远防微之忠,特命近臣详加裁酌,亟赐施行,不胜大幸。
一、臣窃考建炎三年金兵自黄州渡江,由武昌趋兴国,取间道以攻洪州,守臣王子献遁去,遂入州城,寻破抚、袁诸郡,遍蹂湖之南北,然后北归。所至攻杀,几无噍类,言之可为痛心。今之议者大抵以江西为内地,殊不知九江、兴国二郡前临大江,北望淮堧,才一水尔。中兴初,江西安抚大使实兼节制蕲、黄,盖以是也。去岁之春,敌攻黄州诸关,江右震动,本司承制檄调兵守江,仓卒间仅能发诸州禁卒千人以往。夫以步卒守江,犹策马使耕,驱羊使载,其不胜任也必矣。臣谓与其缓急调无用之兵以误事,孰若平时养有用之兵以待事?江鄂二司,各有水军,窃闻边事既兴,多作步人起发。今江州在寨仅有见管若干(具实数。),而战舰可用者尤为亡几,鄂司所管,计亦类此。借曰败衄之馀,事非昔比,然蜂虿有毒,其可忽诸?况于鞑靼方兴,群雄交骛,先事之防,尤当加意。臣愿明诏江州都统司及本州守臣,同任江面之责,其人船阙少之数,日下招填打造之。意什之三分屯兴国管下富池等处,庶几风寒之备,不至空阙,江右一道,恃以亡虞。所有鄂司水军,并乞一体行下措置,亦以什之三分戍武昌县。盖兴国江面元隶江司,武昌江面元隶鄂司,分兵防守,正其宜也。如臣言可采,乞赐详酌施行。
〔贴黄〕照对鄂州武昌县正与黄州对岸,盖建炎间金人渡江处也。臣尝以上流形势利害访问士大夫,有奉议郎司马括者,谓今之武昌县乃孙氏所都,而今之鄂州乃孙氏时之江夏也。江夏去江虽近,然江北间阻颇多,敌人未能直抵江面(此项更问子细。),而武昌对岸止有黄州诸关,若诸关失守,则直至江上。又其水面最狭,其形势与今太平州、采石略同,故建康戎司水军尽屯于采石,今鄂之舟师亦宜移戍武昌。臣虽未尝亲至其地,而以括之说参之史册,及士大夫之知沿江形势者,多以为然。括往年尝为宣司官属,有三劄上庙堂,其一论武昌利害尤悉,今录以奏闻,伏乞朝廷并加详酌。或未可举军移屯,即乞姑从臣请,以鄂州水军什之三分戍武昌,与江州、兴国水军相与唇齿,其视荡然无备亦云远矣。并惟圣明裁择。
一、臣窃见江西统郡十一,而隆兴实为帅府,诸郡所倚以为重,城郭甲兵之备,皆当整饬如法,然后足以壮观瞻而弭窥伺。而臣到任之初,按视城堞,则其绵亘甚阔而倾圮最多。寻加访问,有寓居士夫语臣,谓五代以前郡城广狭中度,南唐李氏谋迁豫章,乃始大其郭堞,郡之东湖本在郭外,至是遂包入焉。绍兴初,故相李纲为帅,盖尝缩其北面,然其广袤犹若干里若干步(更契勘见今实若干里步。),按守城法当用兵若干人,兹岂易为力者?今诚能按唐之旧,瞰湖为城,则城之四面,西北有江,其东有湖,天设之险,殆无以过,此豫章百世利也。臣窃详其说,可谓至当,然缩城重事,未敢轻言,而圮坏已极,则有不容坐视者。方李纲缮城之时,其工费仰于公朝,其役兵调于属郡,时异事殊,不敢扳援有请。而本府年来调度百出,帑庾枵然,傥必俟有馀然后兴役,则夏潦秋霖之馀,颓圮益甚。沿江一带,居民岌岌,常有渰浸之忧,而城脚被齧去处多已摧陷,更遭一水,其损愈多。近委江州钤辖杨禧相视,条具颇为详悉,如砌城面以防渗漏,作叶沟以通水道,用夜叉木以壮城骨,皆旧所未有。臣今一用其说,第工费浩汗,未知所出。稽诸旧牍,前帅臣沈作宾在任日,从本府拨到银若干万两,付安抚司桩管,充犒赏费。今不获已,欲于上项银内权兑借若干千两,收买砖石竹木等物,及雇募夫工日下修筑,却从本府于收到诸色窠名钱内痛加撙节,旋次拨还,庶几城堞得以一新,少重帅府之体。伏乞劄下遵守施行。
一、臣窃惟圣朝计安元元,思虑深远。其在诸道,既有兵以备战守,又有将以主其兵,复置帅以护诸将,号令素孚,纪律素定。一旦有警,将惟帅之所令,兵惟将之所使,以之战御,无不可者。自视事以来,讲求军政本末,乃知州郡禁卒多以供工匠,备厮役,事艺未尝练习,教阅秪为具文,则兵不足以为兵矣。有副总管,有路钤,有路分,又有州钤,有将副,下至都监、监押,皆以主兵为职,而未尝知兵。问其得官之由,或宗戚,或閤门,或国信所,或堂部吏。其间岂无可用之材,要于将略鲜曾娴习,或饰文墨以自喜,或矜富贵以自娱,甚者阘葺废放,无所不有,则将不足以为将矣。兵不足以为兵,将不足以为将,则帅之为帅,是亦具员而已矣,望其藩维王室,如古之牧伯,顾不难哉?然兵犹可以阅习而精,将不可以勉强而学。窃见近岁指挥、总管、路钤例赴台参,将副以下亦必从帅司铨量,乃许之任。臣谓此仅可以察其年齿之壮老与精力之强否而已,必欲得知兵之人,则臣愿朝廷严其选择。总管号为副帅,间尝以节度使为之,其次路钤、路分亦武臣高选。今之环卫盖将帅之储,及诸军统制、统领等官,亦多习熟军务者。臣谓总管、路钤宜于环卫及统制中选其尝历战阵者为之,州钤、将副其取诸统领、将副之谙知兵事者,都监、监押员多,不可悉择,姑从旧制差注年未六十之人,而责帅臣以从实铨量,毋使疾病眊昏者尸其位。庶几州郡主兵之官渐得其人,平居精于教阅,缓急有所倚仗,非小补也。或谓审尔则閤门、国信之属何以处之?臣曰为官择人则治,为人择官则乱。朝廷傥忧此属之失职,固当置诸官閒无事之地,至于军政,安危所系,则不可以不择。如臣言非缪,乞赐详酌施行。
一、欲乞通广盐于赣州、南安军,以弭汀、赣盐子之害。
按:时有献议通广盐于赣南安者,行下赣州知通同共详酌,未报而以忧归,不及上。明年春,蕲黄失守,其后朝廷改武昌为寿昌军,略如所陈云。
合州垫江志序 南宋 · 任逢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七三
余曩丞西充,沿制檄来议救荒之政,再来鞠棘寺,疏駮狱事,每辄涉阅累月,固知其地为舟车会要,而爱其山川风物之美。后十有三年,被命来守。暇日寻访图牒,卒疏略亡取。颇有意乎修创,而簿书繁冗,日袭而夺其后,且素乏稽古之力,思欲尊礼士之博物多识,而又闻其皆移寓旁近郡,殊有独学无友,孤陋寡闻之叹。会秘书省符移来下,搜索诸道图志,则徬徨顾瞻,益思有以偿夙昔之愿。遂加延致,罗君传之自壁山来,苏君振文自遂宁(原本缺)与夫肆力于诸书,旁搜曲取,晨夕从事。遇群疑,则又质诸城居老成黄君铎;郡文学职掌攸系,则檄阆中鲜于君光来助。古者史官大事书之策,小事载简牍,史不及书,则兼取传记之说。缘自周衰,职方之述不备。秦汉以来,郡县分裂,废置不一。地域广轮之数,川泽原隰之名,至于户口丰耗、人物荣悴等类,悉不暇究。今又因循,略无以纪述,则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矣。阅数月而书成,执之而喜不自胜。盖余素所欲为,而因得与四君子周旋文字之间,往往废寝忘餐。前志不特疏略而已,州始于西魏,在晋为县也,而称晋刺史。至以「合」为「台」,以「合」为濮,不可缕数,则相顾抚掌大笑绝倒。此犹之可也,有前贤他书考究而未得之说者,间有获焉,则又不啻如醉而醒,如晦而晴,如曲行荆榛而顿驰于康庄九轨之涂也。或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子不几赘乎」?余曰:「孟子之意,伤传者之不真,后世之惑滋甚。是书也,非特以补阙遗、应故事,编纂肇始,订正谬误,合三十卷,四十二篇,来者傥有取焉」。黄君之祖之奇第进士,居官有善政。苏君之祖汝砺有隐德,方舟李氏志其墓为详,皆当见《人物篇》。以其孙与讨论,不书。志成,会类省试院露榜,罗君以《春秋》冠经,遂亚首选。
按:乾隆《合州志》卷一三,乾隆五十四年刻本。
参知政事资政殿学士致仕真公神道碑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六九、《宋元学案补遗》卷八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真公德秀,建宁浦城人也,字景元,后更希元。绍定六年十月,上始亲万机,凡在外服者不旬月间召用无遗。公时以徽猷阁待制知泉州,于是进显谟阁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端平元年春正月至郡,时朝廷多故,中外臣民章交公车,咸以召公为晚。上亦思公不置,厥四月内出手书,除权户部尚书,人始知上意夙定,特牵于外廷耳。九月丙午入见,上谓公曰:「卿去国十年,久切思贤之念」。反覆问对良久。越十日乙卯,除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二年正月己未,差知礼部贡举。二月癸巳,以竣事复命。三月戊戌,忽以风淫感疾,中外皇皇问疾者皆在。越八日乙巳,除参知政事,诏使宣召入堂,公不能起,累疏辞谢,诏再予告。四月辛卯,除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五月甲午致仕,其夕公薨,年五十有八。遗表闻,上震悼,辍视朝,诏赠银青光禄大夫。其孤志道护其輀以归,厥八月壬寅,葬于县南之珠村。上闻公葬,诏奉常以「忠文」易名,志道乃状其行而求志了翁。尝观先正司马文正谓范忠文公曰:「吾与子生同志,死当同传」。而天下之人亦无敢优劣之者,后死则志其墓。了翁何敢以是自拟,重惟与公同生于淳熙,同举于庆元,自宝庆讫端平出处又相似,然而志同气合则海内寡二,然则公之志非后死者之责与!窃尝叹天之生贤也不数,幸而得之,则又以党论偾兴靡常。熙丰变法之臣前后二十年,逮元祐更化则韩、富诸老已不及见,而文、吕、马、范或疾或老矣。绍兴主和之臣操持二十年,逮高皇亲政则李、赵诸贤已不及见,而张、胡归自谪所,又以扼于桧党,迟迟累年而用之,则馀龄无几矣。以公之年固不当止是,然自柱史后凡补外十馀年而后召,立朝未三月又坐言事屏废七年而后起,幸遇圣上亲政,由郡移郡,公之精力已不逮前。脱使招延于众正之先,枋用于始至之日,则犹及温公为政之岁月,天下事尚有可为者矣。怀人感事,可为千古一叹,乃为叙而铭之。公生四年,少师授之书,已能一过成诵,长游党庠,群儿聚嬉,则并其书而读之。年十五而孤,吴夫人劬躬教育,不以家事累其志。同郡杨国瑞圭一见曰:「三犀贯顶,此异人也」!以女女之。公自年十八举于乡,再举登进士乙科,授南剑州军事判官。或勉令应博学宏词科,公慨然从之,开禧元年遂中其选。二年,除太学正。嘉定元年,迁博士,首言:「权臣开边,南北涂炭。今闻小行人之遣,凡虏所欲如增岁币之数、函奸巨之首与称谓、犒军及归附流徙之民,一惟其意,独不滋嫚我之意乎!况使未越境而动色相庆,臣恐盟好既成,志气愈惰,愿君臣之间朝夕儆戒于此也」。次论:「比年以好异好名疑士大夫,今改弦之初,当先鉴此」。是月召试学士院,越四日除秘书省正字,差充御试编排官,寻兼玉牒所检讨官。二年,除校书郎,寻兼沂王府教授,兼学士院权直。三年夏,除秘书郎。六月轮对,引先正刘安世之论曰:「公议即天道也,王安石、秦桧、韩侂胄违之,天可违乎?臣愿朝廷用人立政,一以公议为主」。四年春三月,除著作佐郎。秋八月,兼礼部郎官。其冬上疏曰:「臣窃惟今日北虏有必亡之势三,而可为中国忧者二,多事之端,正自此始」。是时本朝贺金国生辰使余嵘至涿州良乡县,以燕城方被围约回,始知金人有鞑靼之扰。五年夏,除军器少监升权直学士院。六年春二月,除起居舍人。夏五月,直前奏事,略曰:「自权奸擅政,十有四年。始也朱熹、彭龟年以抗论逐,吕祖俭、周端朝之徒以上书斥,其后吕祖泰之贬,则近臣已莫敢言。又其后也,盗平章之名,起边陲之衅,求如一祖泰者不可得矣。更化之初,群贤皆得自奋,未几而傅伯成以谏官论事去,蔡幼学以词臣论事去,邹应龙、许奕又继以封駮论事去。是数人者,非能大有所矫拂,已皆不容于朝。今欲为陛下言者三:一曰勤访问,二曰广谋议,三曰明黜陟」。秋八月,兼太常少卿。冬十月直前,申言北虏必亡,君臣上下皆以祈天永命为心,然后可以安元元、固社稷。是月,差充金国贺登位国信使。十一月至盱眙,北方乱,不克成礼而返。明年二月入对曰:「臣等日聆边报,或云鞑靼巳陷燕山,或谓西夏方窥秦陇,或称兵陆梁有铁枪之号,或志复父仇兴缟素之师,臣等间自扬而之楚,自楚之盱眙,沃壤亡际,陂湖相连,民皆坚悍彊忍,此天赐吾国以屏障大江,使强兵足食为进取资。而田畴不辟,沟洫不治,险要不扼,丁壮不练,豪杰武勇不知收拾,一旦有警则以长江为恃。岂如及今大修垦田之政,仿汉搜粟故事,颛为一司以领之,力本务农,如周秦之用西土。数年之后,积贮充实,边民父子争欲自保,因其什伍,勒以军法,不待粮饟,皆为精兵,退足以守,进足以攻。女真与鞑靼相持盖非一日,而吾边臣迄未有得其要领者。至如乌林答忠之归,纥石烈执中之死,并边诸郡言人人殊,他可槩见。此亦当申饬将帅,明赏罚以严间谍」。秋七月,又直前略曰:「臣窃闻鞑靼之图女真,犹猎师之志在得鹿,鹿之所至,猎亦从之。使鞑靼遂能如刘聪、石勒之盗有中原,则疆埸相望,便为邻国,固非我之利。或如邪律德光之不能即安中土,则奸雄必将投隙而取之,此尤非我之福。昔李纲建议,以为欲保江南,当经理淮襄以为家计。今淮有鬻海之饶,有沃野之利,其齐民健斗,易视虏兵,豪民气槩相先,能鸠壮勇,使范蠡、诸葛亮辈得而用之,虽方行天下可也,其肯委之于不足守哉!中兴之初,未暇及此,讲和之后,则又束于要盟。今淮东要害在清河口,敌之粮道所出,而淮阴无城无兵,徒以山阳可恃。然山阳虽大,前无淮阴之蔽,后无宝应之援,若敌以重兵遮前,奇兵断后,则高邮、维扬之路绝而山阳之形孤,山阳不守则通、泰危而江浙震矣。淮西要害在涡、颖口,亦敌之粮道所出,而濠、梁、安丰城庳池狭,兵备单虚,徒以卢、和可恃。然有安丰则敌始不得以犯合肥,有濠、梁则敌始不得以走历阳,藉有他径可由,而吾以卢、和当前,濠、寿断后,则彼有腹背之虞,其能长驱深入乎?故欲固两淮,先防三口。此非臣之臆说也。昔孙氏之保江左,邾城虽小,犹屯三万人。今扬、庐两淮之根本,而兵数单弱,不及孙氏一邾城,故纲又谓大将拥重兵于江南,官吏守空城于江北,以为非策。臣谓今日当议徙江上之屯,以壮淮甸之势。虽然,又当重阃外之寄。今江陵、建邺虽名制阃,事无小必禀命于朝,又有请而弗获。宜于近臣中择二人以镇之而假之权。汴都者,我祖宗立郊社宗庙、正南面朝群臣之地也,而虏窃居之。夫列圣所以得,宣、靖所以失,莫不由乎用君子小人之间,愿陛下赫然发愤而深思之。臣又惟虏既以迁徙来告,显绝货币,移以犒军修备,此上策也。削比年增数,还隆兴裁减之旧,此中策也。彼求我与则无策矣。今远夷群盗觇吾举措,女真深仇亡在旦暮,而奉之唯谨,此召侮之端」。冬十一月,除秘阁修撰、江南东路计度转运副使。陛辞,首言待敌之策三,次论鞑靼与山东群盗皆不可忽,末又言:「议者以虏存亡为戚欣,愿陛下励自强之志」。公数年之间,论奏恳恳无虑数千万言,权相为之侧目,而海内人士抄传诵咏,于是蔼然公辅之望,中外无异词矣。八年春,始领漕事,其冬又言政、宣致祸之由有十,而终之曰:「臣观鞑靼无异女真,万一与吾为邻,亦必祖述女真故智。女真尝以燕城归我矣,今独不能还我河南,以观我之辞受;女真尝与我通好矣,今独不能卑词遣使,以观我之从违」。除右文殿修撰知泉州,凡和买蕃舶官司市物不雠,县豫歛民赋,皆宪禁以儆之。削秋苗斛面,令民自行槩量。修居养、安济之政,常平举子之法。十一年春,上时相书,言:「生日之礼,前代所无,而昉于开元,盍不以古人之相业自勉」!因反覆论诸葛武侯开诚布公,时相方托生日为歛财之资,不能用也。夏,温、明海贼犯境,亲授方略讨捕。五月平,寻以功转朝散大夫。十二年秋,除集英殿修撰知隆兴府,安抚江西。明年太夫人卒,十五年服阕,除宝谟阁待制知潭州、湖南安抚使。修郡学,新汉贾太傅、晋谯闵王、司马丞祠,人士翕然乡风。平道州贼,免飞虎军永戍寿昌,创惠民仓、社仓、慈幼仓。上即位,召公赴行在,寻除中书舍人兼侍读,改礼部侍郎直学士院。宝庆元年正月上印过家,六月辛丑对垂拱殿,极论:「三纲五常,所以扶持天地。陛下不幸居人伦之变,扶纲常于几坠,全恩义于已亏,当考雍熙秦邸之事,始虽降迁,终议恩恤,故有追封之典、赐谥之荣,下至诸子,俱蒙甄擢。当时宰臣称颂太宗皇帝之德,以为睦族推慈,舍罪恤孤,足以感动天地,此陛下之家鉴也」。又口陈:「自古圣人无不尽伦,而舜独为人伦之至者,象至为不道也,舜亲爱之心不为少衰。惜陛下之处济王不如舜。大抵人主当以尧舜三代为师,秦、汉而下人君举动皆不合理,难以为法。此既往之咎而臣犹有言者,欲陛下知此一大欠阙,自此益进圣学,益修圣德」。次又言收人心四事。如霅川之议不询于众与赏罚徇私、馈赂公行、规摹褊小,皆人所难言。末又请召用傅伯成、杨简、柴中行、陈宓、徐侨。上为歛容,而权臣益媢忌矣。公未去长沙日,已移书时相,谓:「昔者王季能推因心之爱以友泰伯,显宗能始终亡间以遇东海王彊,明皇能起居饮食与俱以安宋王成器。若秦、隋之废,适又轻信谗邪以挤之死,故乱亡相寻。今将为久长安治之计,亦惟于友爱天伦,加之意而已」。然书至已无及于事。公以论建不合,卒辞内制。初,上至自邸,宫室未备,其秋始御清燕殿,公因经筵侍上曰:「高宗受命中兴,再造区夏;孝宗嗣守丕绪,志清中原。今所御之宫庭,二祖实临其上,惟学可以养此心,惟敬可以存此心,惟亲近君子可以维持此心」。遂极陈古者居丧之法,先帝视朝之度。洎宁宗小祥,朝议欲并服纯吉,公又论:「汉文帝率情变古,晋武欲复之,其臣不足以知此。惟我阜陵独出英断,易月之外,衰服如初,朝衣朝冠皆以大布。迨绍熙末年,阜陵上宾,从臣罗点等建议,乞令群臣于易月之后,未释衰服,朝会治事权用公服,黑带。每遇七日及朔望时节朝临奉慰,凡涉丧礼皆以衰服行事。山陵之后,期与再期,则又服之,至大祥而后除。至于燕服,亦当稍为之制」。时相格其议,然公已阖门求去,遂不果争,识者以为千载之恨云。先是,时相数风台谏击公,皆慑于公论,殿中侍御史莫泽微词阴诋,而公求去之章引泽为辞。泽虑己不得安,八月丙辰遂上疏劾公,明日诏除职与宫观。九月,除焕章阁待制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十一月,谏议大夫朱端常论了翁,追三官落职,靖州居住,公亦坐落职。明年二月,监察御史梁成大又请以罪了翁者罪公,赖上保全,公仅降三官。绍定四年春,上寿慈明宫,厥六月,公以恩复元官职,宫祠。五年秋八月,进徽猷阁待制守泉。自泉移福,闻京湖帅臣以陵图来上,上命迩臣集议,将遣使朝谒,或谓鞑以河南归我,而朝廷因有经略中原之谋。公虑蹈宣和之辙,乃上封言之。未几召入。公在先朝尝陈祈天求命之说,至是又首以为言,大略谓权臣违天拂人,黜贤进贪,欺天罔民之事皆当速革。次言规恢之名虽正,而吾进取之难有二,所当虑有五。其三论庙谟之和战无定说,而将帅耻于无功,务开拓而不务收歛。所言皆宗社大计,上忻然嘉纳。在翰苑,又移书时宰,论:「鞑使之来,未知其酋主或军前所遣与所赍者何书,宜于朝绅选诚实通练者即镇江察之,因留彼以待报。大抵和有难易,有迟速,彼侵轶我,得少丧多则其和易而速,不然则难而迟。况犬羊多诈,安可弛备」?辛未再移书,论:「汴洛之败,死者数万,资仗一空」。甲申进读,又为上言,不当空江淮之备以进取,小有不利,虏即饮江矣。因经筵进读毕,奏云:「骨肉之恩,析而不殊,乃汉宣帝封昌邑王贺为侯之诏也。臣之此言,盖恐同姓近亲绝世不祀者,当为立后也。二帝三王率以兴灭继绝为心,是以享子孙千亿之报。战国之君灭人社稷,绝人祭祀,秦为尤甚,报亦如之」。癸亥,后殿奏事,论和议决不可恃,鞑使之来,待之过优,祗以取侮。大抵公前后论奏诚积而气和,辞平而理畅,其于是非邪正之辨,言人所难而闻者不敢怨。至于敌情之真伪,疆埸之虚实,盖出于素讲夙定,非剽袭流闻之比,故自嘉定以来,凡所论建,至端平后炳如蓍蔡之先几。故一言之出,天下望而信之,乃仅以掌书制、侍经幄、典贡举,少试文墨议论,而疾已不可支矣。娶杨氏,前公二十四年卒,今累赠至建安郡夫人。子男一人,志道,承奉郎、南剑州在城税务。呜呼,自庆元权臣立伪学之名以锢善类,憸人弃之以绐爵位,俗士假之以渔科名。自周、程子至于朱、张氏凡以发天人之蕴、阐圣贤之秘者,皆宪禁以绝其书。虽以《中庸》《大学》孔门之遗言,亦科举之所忌,学士解散,甚至有不敢名其师者。公晚出独立,慨然以世道自任,即口诵心惟验己之实践,行世接物体心之所安,造次理道,于仕于处,无贵贱少长爱而敬之。自长沙后,国人以公出处为庙社安危,公身愈退,道愈尊,名愈盛而责愈众。积忧成疾,亦自是始矣。公之诏诰制策在朝廷,碑铭记序下至片言只字,流落人间者不可胜计。将以晚岁著书诒后,仅有《大学衍义》一书既上送官,留之经幄,平实明粹,真格心辅治之良药也。其次仅有《文章正宗》号为成书。悲夫!铭曰:
南渡草创,诸贤有存。封之植之,迓续贞元。人物彬彬,盛于乾淳。流风所渐,孔曼且蕃。谁蕴崇之,欲薙其根。天固有定,骘我斯文。著乎人心,寓乎师传。公出虽后,考寻遗言。精探力践,旁索细论。以淑同志,以儆群昏。散在宇内,如衢寘尊。最后一书,细大毕陈。上自帝王,继天牧人。次及圣贤,明德新民。而孜孜者,正家明伦。至公血诚,贯彻乾坤。在昔先儒,如物得春。清明之会,气合而浑。逮公之出,奋由艰屯。或搔而绝,俄揠而信。信不一二,赍忠九原。蹙蹙四方,悠悠苍天。
处士黄君墓志铭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二、《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
黄氏自金华徙分宁,至光禄卿中理生五子,其三为湜,大理丞庶之父,太史庭坚之大父也。四曰淳,淳为太常少卿,则□□县丞康之父,纺之大父也。纺兄弟十有二人,是时族人有侍御史某家于荆,纺往从之。寻又游学于长沙,爱彬阳山水,徙名数焉。肄业于学官之游艺斋,讲学不怠。邑人有为长沙令曹某诣郡,舍于学官之侧,夜闻诵书声,翌日从学掾得其姓名,进而问其世,遂以子妻之而馆焉,即今郎官里上应坊也。生五子,三曰中臣。中臣生彦明,取王氏,生四子。君为第三,讳师南,字鲠卿,取何君某之女。何君通判某州,君就试转运司,而州教授适司校比,密以私居谂君。君曰人禀命有定分,辞焉。何守廉州,州胥以受赇下吏,使人榜君曰:「苟得免,请以一斗珠为报」。君曰:「此言奚为至我!且事在有司,吾得而知乎」?又辞焉。其学务以谨独畏知,不为利禄计。年几四十,始举于广西路转运司。既试春官不利,遂弃去,筑室于所居桂坡之麓,辟塾延师以学诸子。琴书满室,宾客盈门,浩然将终身焉。庆元三年,终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三。越五年,何氏卒,享年七十有八。君葬于来阳县平陵乡马王岭,寻归葬于县之桃源大父墓之侧,而何氏祔于峡村祖妣王氏墓之东。子男四人:长瑰,早世;次珍,以乡举该特恩,今为靖州军事判官;次玙,次璲。女二人,长适陈康年,次适李多闻,为郁林州司户参军。孙男五人:汝谐、汝说、汝止、汝逊、汝砺。孙女三人,长适陈康年之子天奇,次适向文简七世孙汝振,次适资汝揖,今主零陵簿。内外孙男女五人。先是,余举进士,始识珍都城。后三十年,相与道旧故,珍泫然以先墓未铭为请,乃为叙而铭曰:
虽诱弗迁,虽榜弗挻。老壮而穷坚,以终其年。式谷后人,勿替有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