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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前奏事劄子嘉定七年七月二十五日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四五、正德本《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三、《两朝纲目备要》卷一四、《至大金陵新志》卷一三下之上、《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七、《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七、《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五、《宋史纪事本末》卷八六、《续资治通鉴》卷一六○
不佞,蒙陛下司记注,日侍天光,在庶僚中最为亲近
每惟报国之谊无若效忠,而缄默不言,臣实有罪
今将以便亲求郡,行去阙庭敢不亟陈其愚,冀补万一?
臣窃闻女真达靼侵陵,徙巢于汴,此吾国之至忧也。
达靼之图灭女真,犹猎师之志在得鹿,鹿之所走,猎必从之,既能越三关之阻以攻燕,岂不能绝黄河一带之水以趋汴?
臣恐秋风一生,梁宋之郊已为战场矣。
使达靼遂能刘聪石勒之盗有中原,则疆埸相望,便为邻国,固非我之利也。
或如耶律德光不能即安中土,则奸雄必将投隙而取之,尤非我之福也。
今当乘虏之将亡而亟图自立之策乎?
抑幸虏之未亡而姑为自安之计乎?
夫用忠贤修政事、屈群策、收众心者,自立之本也;
训兵戎、择将帅、缮城池、饬戍守者,自立之具也。
忍耻和戎为福,以息兵忘战为常,积安边之金缯饰行人之玉帛女真尚存则用之于女真强敌更生则施之于强敌,此苟安之计也。
陛下自立规模,则国势日张,人心日奋,虽强敌骤兴不能为我患;
陛下苟安志乡,则国势日削人心日媮,虽弱虏仅存不能无外忧。
昔者孔子诵《鸱鸮》之诗,以为知道,闻《沧浪》之歌,则使小子听之,盖安危存亡,皆所自取
若夫当事变方兴之日,而示人以可侮之形,是堂上召兵而户内延敌也。
微臣区区,窃所深虑,敢僣为陛下陈之。
古者一士止百万之师,一贤千里之难,季梁在而随不可伐,宫奇存而虞不可欺。
济济周行号为多士,然汉儒所谓骨鲠耆艾论议众心忧国饥渴者,既难其人,间有意见小异则已成枘凿论议小激则目以诪张,岂以朝廷之上所少者非此耶?
平居工文墨、便刀笔名儒宿望,或所不能
至于正色而沮奸萌立谈而断大事不以利害迁就不以招麾去来,则又非小有才者所能办
陛下尊君重朝为心,合天正人自助,毋间同异,毋徇爱憎,则鼎昌之势成,金城守固
折冲厌难,孰大于斯
臣故曰用忠贤自立之本也。
勾践之栖于会稽也,饮食致味,听乐不尽声,内则修令宽刑,赈贫吊死折节下士厚礼宾客,外则具车马兵甲而与三军饥劳之殃,凡可以报吴者无不为,而非可以报吴者不暇为也。
国家南渡驻跸海隅何异会稽之日,宗庙宫室不应过饰,礼乐文物不应告备,惟当养民抚士,一意复雠
秦桧乃以议和移夺上心粉饰太平,沮铄士气
今日行某典礼明日贺某祥瑞士马销亡不问干戈顿弊不修
士大夫豢于钱塘湖山歌舞之娱,无复故都黍离麦秀之叹。
之罪所为上通于天而不可赎也。
豺虎斗于中原狐狸嗥于境上,危机交急,不同常时
臣愿削去虚文,颛行实政。
百司庶府轮奂一新矣,继自今缮营不急之役姑缀焉可也
簿书会之整整有绪矣,继自今常程琐细之务付之有司可也
陛下日旰视朝,惟大政是议,辅臣夙宵尽瘁,惟大计是图,则勾践之功可寻,而中兴之烈可冀矣。
臣故曰修政事自立之本也。
昔汉有边鄙大疑,必使群臣杂议
季布得以中郎将而折列侯哙,狄山得以博士而诘御史大夫汤。
北匈奴来求和亲光武既从皇太子言却其使矣,而班彪以不宜绝北为言,是一司徒掾而敢与太子异议也,岂非国家大事臣子皆当尽言故耶?
我朝熙宁中契丹来议地界,时王安石当国神宗乃以问韩琦富弼
元祐初夏人遣使纳款,时司马光为相,哲宗乃以问大防纯仁
高宗中兴内外尤为倥偬,然无一事不采人言
建炎四年尝议防秋矣,绍兴初元尝议便民弭盗矣,五年则令前宰执各陈禦寇之策矣,八年则令侍从台谏上讲和利害矣。
祖宗之明,非不独运专断为神,顾以广谋从众为得者,凡以尽天下之心而建久长之策也。
今事会之来,日新未已,臣愿诞颁明诏,以虏徙而南,寖迫吾圉,凡厥有位,其各尽言然后博采众长,按为定论
《书》曰:「好问则裕,自用则小」。
命诸大夫各以情告,无阿孤者,勾践所以霸;
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己之阙者,诸葛亮所以贤。
陛下勾践为心,大臣武侯为法,则事无不集矣。
臣故曰屈群策为自立之本也。
国之元气在于人心元气充则外邪却,人心固则外患销,天地常经断断不易
陛下亦尝察近日人心之舒戚乎?
向者弊法新改,令出加严,虽大为防禁以示民,非欲峻刑名而绳下,而刺举之官承迎过当奏劾来上,类多中以深文,使追禠者未闻牵复之期,贬窜者尚隔惟新之望,荐绅之论,畴不赍咨
臣愿明敕有司原情差次,稍从释免,以收士大夫之心。
厥今州郡监司莫非材选,然平易中和之政少,而操切击断之意多,以理财自诡征利密于秋毫,以行令自媒用刑深于刺骨
夫我朝立国,本尚宽仁以此毒民,惧者众矣。
臣愿选用循良退斥贪暴布宣德意洗涤疮痍,以收百姓之心
君人之柄,唯器与名,当靳而予则侥倖生心,宜予而靳则劳能觖望
顷缘军赏多滥一切难以微文,虽惩伪所以别真,而矫枉亦虞过直
边堠孔棘,正牢笼武勇,臣谓荆襄两淮之人尝以功绩著见为众所推者,宜命帅监司搜扬来上,择其尤异者数人不次擢用,自馀悉下铨曹,审其来历,茍非妄冒者,悉与随资注拟,以收豪杰之心。
往者两淮募兵虽数万计有如诸军阙额自可拨隶分填,而议者以廪给为忧,急于汰遣。
方其例予缗钱,资之使去,小人寡虑媮快一时赀用既空,搏手亡策,强者遁藏山泽,伺时而为奸,懦者丐乞道涂偷生而就尽。
夫急则望其效死,缓则委弃弗图,后复使人,畴肯用命
今宜择其伉健,收寘戎行非惟增壮军容,济弭奸慝,亦以收忠义之心。
丙寅之役,淮民流离有司振恤失时死亡略尽,虽展上供常赋,而凋残未复,生聚绝稀。
比闻州县科役颇繁,田赋虽蠲,撮课仍重
民兵团结衣装弓弩责其自备教阅资粮令其自赍,呻吟之馀,何以堪此!
臣愿朝廷深念保鄣之重,多方优恤,俾获苏醒,以收边氓之心。
北境遗黎,本吾赤子日夕南望,如慕慈亲,彼既襁负而来,焉有可拒之理?
窃闻疆吏便文塞责,至以锋镝驱之,既绝其向生之涂,是激其等死之忿。
又闻秦陇之间,有相内附者,自涅其面,示无还心,视昔八字之军何异,而入南不受,归北不可
兽穷则搏,势有必然,臣恐欲以靖边,祗以扰边,将以无事,适为多事也。
臣闻古之有国者,患民之不附,而不患民之加多。
孟子曰:「为汤、武驱民者,桀与也。
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诸侯皆为之驱矣」。
中华之民穷而归我,是女真为吾之鹯獭也,其忍不为茂林深渊以受之耶?
羊祜祖逖之事浅矣,然能务修德信,抚纳新附,故吴人悦服,晋土复归
堂堂钜宋,岂无能任二子之事者?
诚能谨择其人,分镇三边,务以恩信怀柔,而使远人欣慕,民既我附,土将焉归!
恢拓之基,实在于此
臣愿朝廷亟加之意,以收中原赤子之心
得天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
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
陛下诚能有以保吾国之民,外有以怀邻国之民,则以守则固,以战则克矣。
臣故曰收众心自立之本也。
抑臣又闻,有自立之本,有自立之具。
连营列戍,虚籍不填,老弱溷殽教阅弛废衣廪脧削,憔悴无聊
荆淮所恃义勇民丁,而团结什伍反成绎骚无以作其超距翘关之勇。
东南所长舟师战棹,而绘画图册,徒事美观,而未尝习以凌波破浪之技。
傥非痛扫弊端一新戎政,则缓急将无可用之兵。
掊歛成风,而士卒之怨弗恤;
忌克成习,而偏裨之长莫伸。
或拔于奔北,而威望不足服人;
相为水火,而用心莫能协一
公朝苞苴路绝,而别通交结之涂;
田宅子女之欲盈,而外廉洁之誉。
傥非博采众言,精加蒐择,则缓急无可用之将。
李纲建议以为欲保江南,当葺理淮襄,以为家计
荆襄形胜,臣固习闻,而两淮利病则尤所深悉
军国所资莫如盐筴,而淮有鬻海之饶;
兵食所仰莫如屯田,而淮有沃野之利。
其齐民则天性健斗,每易视虏兵;
豪民则气相先,能鸠集壮勇
使范蠡诸葛亮辈得而用之,力本务农教民习战,虽方行天下可也,其肯委之为不足守之地哉?
中兴之初,志在进取,故不暇修营
讲和之后,束于要盟,又不克经理
孝宗皇帝所以设捍防、辟空旷者,未尝不留圣心
窃惟今日南渡以来未有之时,政当乘机自立,继孝宗所欲为之志。
高城深池劲兵重戍,边之大命也,今淮东要害清河之口,敌之粮道实在于兹
淮阴寻丈之城,无尺寸之兵,徒以山阳可恃而已
山阳虽大,前无淮阴之蔽,后无宝应之援,若敌以重兵遮前奇兵断后,则高邮维扬路绝,而山阳之形孤。
山阳不守,则通、泰危而江浙震矣。
淮西要害涡颍之口,敌之粮道,亦自此出,而濠、梁安丰,城则庳薄,池则堙狭,兵则单虚,徒以庐、和可恃而已
然有安丰屏捍,则敌始不得以犯合肥,有濠、梁遮蔽,则敌始不得以走历阳
藉有它径可由,而吾之庐、和当前而濠、寿断后,则彼有腹背之虞,我有犄角之助,其能长驱深入、荡无所畏乎?
故欲固两淮,先防三口
此非臣之臆说也,昔孙氏之保江左,邾城虽小,犹屯三万人
今维扬、合肥两淮根本,而兵数单弱不及孙氏一邾城,故李纲尝谓大将重兵江南官吏空城江北以为非策。
臣谓今日议徙江上之屯,以壮淮甸之势。
或谓果尔,如江面何?
两淮藩篱也,大江门户也,藩篱壮则盗贼闯门之虑,两淮固则戎马饮江之忧,苐当精阅舟师布列津要,则表里相应,屹如金汤
其与区区坐守江壖而使贺若弼之徒得以经营飞渡者,利害何翅什伯哉!
虽然,此不足圣虑也。
古之为国者,必有重臣以当阃外之寄,故蜀以孔明汉中,吴以陆逊荆渚,皆付以事权不从中御,故二人得以乘机制变而收成功
江陵建邺,虽有制阃之名,而实处内地边陲机事,多不即知。
至于小有措置,必皆听命于朝。
有请辄从,尚云可也,请而弗获,抑又多焉,藉有异材何由展布
因循误事,可为深忧
臣愿于近臣中择其更事任、熟军情威望素孚文武兼备二人,一于襄汉,一于两淮之中,建立幕府
财许移用,官许辟置其他悉如吴、蜀任二臣故事,则荆淮家计可成,而朝廷之忧顾可释,此陛下所当亟图而不可忽也。
或曰,彼方纷拿,我幸无事,但求镇静,焉用张皇
臣窃以为不然
自古未尝夷狄惟有待之则不敢窥;
未尝奸雄惟有折之则不敢肆。
今不于斯时大有所振立,万一更生虎狼之敌,知吾易与潜启桀心当是时也,不知安边金缯行人玉帛可以窒其无餍之欲乎!
古今之患非一,而蒙蔽为甚
范仲淹尝谓时当用兵不当讳言边事,今朝廷若以张皇为戒臣下希指,虽有警急不敢上闻
本恶张皇,乃成蒙蔽
云南丧师,反以捷告,原其积渐不过如斯盛明之朝,可不鉴此?
臣本迂疏,岂应妄论大事,然惟臣子之谊,有怀弗尽,不足为忠,是以冒昧决于一言
区区爱君之心,惟圣明财察
贴黄〕臣窃惟汴都者,我祖宗开基建国,立郊社宗庙,正南面朝群臣,而八蛮六狄奉琛臣妾之地也,今垂亡腥臊之虏乃得窃而居之。
伏惟陛下赫然发愤,思列圣所以得之守之之繇,考宣和靖康所以失之之故。
臣窃谓其得之守之也,莫不由于君子
其失之也,莫不由于小人
臣愿深惟否泰之象,致察于君子小人消长之间,则王业之隆有日矣。
窃惟既以移巢来告,索币之报,必将踵至,其在朝廷,尤宜审处
臣愚虑,茍能显行止绝,以其货币颁犒诸军缮修戎备于以激士心而禠敌气,此上策也。
疆吏移文与议,削比年增添之数,还隆兴裁减之旧,此中策也。
彼求我与,一切如初非特下策,几无策矣。
盖今远夷群盗,交驰中土,安知无善谋者,觇吾举措必将曰:女真彼之深仇,亡在旦暮,且奉之唯谨它日战胜之威,为虚辞恐动,将何求而弗获耶?
此召侮之端、致寇之本也。
陛下超然远览,而销患未形宗社幸甚
按:是日至此段,口奏云:「虏人既有迁都之报,旦夕必须来索币,臣窃以为不可与。」上曰:「不当与。」玉音颇厉,异于常时未几对境移文来索丞相史某奏云:「从臣刘和李珏皆有文字,谓不当予币,取自圣裁。」上曰:「真德秀亦曾说来。」时十一月也,去德秀直前之日稍久,而圣心简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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