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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州重修伏羲庙记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八二
古祭法之义有报而无祈,非仁与智,孰能与于此哉?德莫盛于五帝,而包牺为首,盖三千馀岁于兹矣。景陵庙祀,未详肇始,考圣德之所建,万世衣被而不能违,则有土有民者,亦何时而不可祀耶?昔司马迁作本纪,列黄帝、颛、辛、尧、舜五人焉,其言曰:「孔子所告宰予,儒者或不传,及《春秋》、《国语》发明五德,系姓章矣。书缺有间,乃时见于他说」。善乎!予弟宏之论曰:判古昔之昏昏,当折衷于仲尼。仲尼系《易》,历叙制器致用,兼济生民者,独称羲、农、黄帝、尧、舜氏,盖以是为五帝也,而颛、辛无闻焉。大史公所载特形容之虚语尔。乌得与羲、农比也?岂迁有见于《尚书》之断自唐尧,而无见于《易》之称首包牺欤?故凡论道议事,一折衷于仲尼,则无失者。置仲尼而取儒者所不传及它说为据,未有能臻其当也。然则今以包牺为五帝首,盖祖诸仲尼尔。谨按包牺风姓,生于成纪,母曰华胥,以木德继天而王,号曰太昊,都于宛丘。河龙负图,帝乃则之,画八卦,分三才,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以著开物成务之道,龟为卜,蓍为筮。时方洪荒,人民呿吁,禽兽同居,未知伦理养生。帝始推择圣贤可共代天工者,得金提、鸟明、视默、纪通、仲起、阳侯以为辅佐,始有书契,代结绳之政。始建官分职,以龙纪名布之天下,统民治事,始教民稼穑,用俪皮为礼,始教民作网罟佃渔,豢马牛羊豕狗鸡,充庖厨,荐神祇。在位百有一十年,群生和洽,各安其性,民到于今蒙赖日月之实,非虚语也,可谓盛德也哉!是宜载之祀典,昭其报于罔极矣。呜呼!汉唐而后,道术不明,异端并作,学士大夫昧于鬼神之情状,凡戕败伦理,耗斁斯人,下俚淫祠,巫祝所托,以窃衣食者,则相与推尊祗奉,徼冀福利。至于古先圣帝明王,有功有德,仁人义士,辅世导民不可忘也,则或堙没而莫之承,或文具而致其享。郡邑长吏政教不善,感伤和气,一有水旱、虫火之灾,顾汲汲然族缁旅黄,擎跪数拜,谒诸偶像。适会灾变自止,因即以为土木之赐,禳祷之效,日滋日迷,正礼大坏。复守焦侯惟正秉心纯,抚民惠,在郡三岁,人和年丰。绍兴十二年合宫赦令,诏长吏修缮境内祠庙,侯曰:「莫先于包牺氏矣」。鸠工蒇事,肃给告成,有尊报之诚心,无希望之谄意,庶几于知古道,悯俗失,良二千石也。乃推明帝德之本、列号之正、经史之是非,使刻之坚珉,以示来者(《斐然集》卷二一。又见嘉靖《沔阳志》卷一○,康熙《安陆府志》卷三二,《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一四五。)。
之:原无,据嘉靖《沔阳志》、《古今图书集成》补。
上徽宗论瑶华反正书 北宋 · 冯澥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二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三一
臣谨按《春秋》,人君即位,逾年然后改元,未改元之时,一循先君之故,虽有小利害不遽变更。先帝弃天下未再阅旬,陛下召二三大臣于外,更改天下事过半,虽有百事,犹未全美。元符皇后被遇先朝,作配宸极,名分素定。时世既易,岂容更有他议?今号曰「元符皇后」,意曰元符之皇后云尔,以示讥也。既讥刘氏,则上累先帝,为尊亲讳,当如是耶?瑶华之废,陛下明诏原情起义,复正尊极,盛德虽厚,典礼斯失。盖先帝既终,则皇后无单立之义。稽之逆顺,则陛下无立嫂之礼;要之始终,则皇太后亦不得申慈妇之恩。今宗庙祭告、岁时荐享,非神灵之意,有嫌疑之迹。万岁之后,配祔不安,礼制虽定,追咎今日,取笑千古。后妃之重,王化所先,朝廷之事,莫此为大,当考诸正礼,断以大义,俗情难徇,私恩必割。而议者用家人委巷之事,言者援末世乱亡之制,上惑圣明,深可罪戾。而朝廷之上,自执政大臣至侍从台谏,名儒博学,充满朝著,而曾无一人为陛下言者。臣又闻君子之于君父也,生则规其过、救其失,犯颜逆鳞,无不可者;及其既没,则务欲全其美、顺其意,慰安神灵,使无恫怨。右正言邹浩得罪先帝至重,今梓宫未发,音容如在,而平生愤毒之人已被褒宠,轩扬于殿陛之上,揆之以人情,有不安者。按浩疏远小官,先帝所自柬拔,度越伦等,恩德至厚。不能造膝救微,以报隆重,因其遂事,诈以取名,今又缘以得利求全,死有馀责。陛下少加圣恩,则轻重逆顺,断然可见。虽已遂之事,难复之失,感悟反正,何有不可?
汉广 其二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九、《永乐大典》卷一一九○三
黄曰:「南方之木,高而不可休;非不可休也,见乔木者自无休息之心也。汉上之游女,正而不可求;非不可求也,见游女者自无犯礼之意」。按《诗》中凡曰「思」者,皆是语辞。然亦不可执辞而求诗,当随其篇意而求之也。序言「无思犯礼」,而诗人反覆言之,亦必有说。水可泳也,见汉之广者自不复有泳之之思。水可方也,见江之永者自不复有方之之思。《释文》曰:「潜行谓之泳。桴筏谓之方」。此如游女可以礼求,不可以非礼犯。故复喻之曰众薪错薪也,我欲得其尤翘翘者;如江汉游女,我欲得其尤美者。继之曰「言秣其驹」,「言秣其马」,谓是子若归于我,当以正礼亲迎之也,于是复陈其不可犯之实。欧氏谓:「秣其驹,秣其马,如所谓虽为执鞭,犹歆慕焉」。如此则是已有淫欲之念矣。夫人惟其顾礼义也,则曰「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至于不顾礼义,则深厉浅揭,惟其所欲,而尚奚所惧哉?文王之时,以汉上之游女犹不可犯,则其风之美可知,故美化行乎江汉之域。噫,政令不足以殴人,而礼义足以感人。王烈之里,有盗牛者,主得之,盗请曰:「刑戮是甘,乞不与王彦方知也」。故节义清修之士,且足以为人之感服,不仁者不敢入其门,不义者不敢至其庐。况文王后妃风化之美,则江汉之域,无思犯礼,岂不宜哉。
立夏祀荧惑祝文 其一 荧惑 南宋 · 宋高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七
维某年岁次月朔日辰,皇帝构谨遣某官臣姓名,敢昭告于荧惑:明视正礼,光于南方。有赫炎灵,相我皇祚。立夏气至,盛德在火。载修祀事,用格丕贶。谨以嘉玉、量币、牲齐、粢盛、庶品恭陈明荐,以商丘宣明王配神作主。尚飨!
跋颜鲁公帖(庆元五年三月) 宋 · 戴援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民国《江苏通志稿·金石》一三
右,颜鲁公帖。按番本乃《送刘太冲叙》也,并及其仲氏太真。新旧《唐史·文艺》有《太真传》,不纪其与伯氏继登天宝上第。文集三十卷,见《馆阁书目》。墓在县北,号柘塘神。市人月有祭,祷必应。溧阳人尤神之。《神道碑》裴度撰,蒋潼书。昔曾易置丞廨,旋转县斋。援到官,初得之县庖下,仅存三百七十有九字。同郡李兼经从相与起敬乡贤,出其家藏颜帖,再摹入石,并断碑匣置厅壁。叙言彭城华望以刘于此邑为著姓,《姓纂》云:宣城、陈留是也。开府泽公州山正礼表,其先世也。平原从事,铨部甲乙,颜常汲引冲也。蹉跎卑位,悼其穷也。句溪春水,此邑时属宛陵也。郑薰《北望楼记》,言元载贬颜夷陵别驾,后迁庐陵刺史,道出莆塘,有《左伯桃诗》,第序脑亡「太冲彭」三字,考《汝越帖》亦然,莫可补阙云。庆元己未上巳,宣城戴援跋,邑人秦堣书额,毗陵潘寿仁模刻。
答李本中保义李宜中解元启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八、《省斋文稿》卷二三
弟兄献艺,台府登名。方刚车分道而行,各当一面;逮吉语同时而至,实允庶言。某人励志精勤,凝姿温裕。既擅通经之学,亦高登赋之才。自昔家齐,爽已推于二惠;朅从入洛,价不数于三张。负此隽声,难乎嘉遁。用公山而擢正礼,前后适同;与侯喜而知云长,衣冠增劝。行唱庭中之第,归为膝下之荣。某特枉高轩,宠贻巨轴。雍雍雁序,已观秋汉之联飞;韡韡棣华,更徯春郊之并秀。其为欣颂,未易名言。
朝散大夫知新州李君守柔墓碣(庆元三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九三、《平园续稿》卷三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君讳守柔,字必强,姓李氏。其先青州寿光人。皇祐初徙家桂林,今为静江府临桂人也。曾大父颖,卜居长安市,好善乐施,药病歛死,里中德之。大父士诠。父允彦,安分知止,不饮酒食肉者二十年,预知死日,端坐而逝,后赠奉直大夫。是生四子,君其季也。与兄守卓自幼力学,守卓登建炎三年进士第,次举君又继之,绍兴二年也。补左迪功郎、象州武山尉,用举者升左从政郎、宜州忻城令。岁馀丁母秦氏忧。服除,调雷州海康令,稽考簿书,得隐户甚众,丁以万计。州并海而富,旧无外城,每虞寇至。太守王趯号能吏,君与协力,大兴版筑,踰年城成,邦人绘像以祠。诸司交荐,改左宣教郎、知道州营道县,丁奉直忧不赴。免丧,知贺州临贺县。初,赵忠简公自潮再贬过雷,守令用故相礼迎送,仍具海舟济之。至是有告于秦丞相者,守趯去已久,摄系大理狱,下广西追治官吏,根株牵连,君缘坐十年不得调。秦薨,始磨勘转左奉议郎、通判容州。属令醉酒,即席攘臂侵君。明日太守劾之,君谢曰:「饮人狂药,奈何责以正礼」?阖郡叹服。徙通判邕州。守武臣,御下严而衣粮不时给。将大阅,众汹汹,守窘甚。君许其移病,为摄州事,下令展翊日先发帑廪给诸军,众谋益坏。后数日乃赴教场,引谋乱者四人立纛下,斩其渠魁而鞭三人,讫事肃然。寻知郴、梧州。郴贼李金声摇四邻,君逆为之备,贼亦不至。广西众水汇梧下村以达于海,旧设禁港,杜米舟。会岁俭贵籴,漕司申其禁。君曰:「是壑邻也」。格不行,东路及闽浙皆赖焉。诏臧否郡守,本路以治最闻,选知宜州。南丹酋莫延𥯓与永乐蛮相雠杀,惊扰边关。君遣摄天河县主簿徐弥高偕吏士好谕之,两族听命。秩满,求主管台州崇道观,归筑艮轩,盖将止矣。中书舍人范公成大出帅,力荐君于朝,且趣君行,起知新州。对论边事称旨,执政议推南丹赏。君曰:「此徐弥高之功也」。诏特补弥高徽州文学,馀推恩有差。行次苍梧,以疾卒,遗民多泣涕者。享年六十七,积官朝散大夫。君天资笃厚,喜赒贫乏如其先世。念长兄之不仕,为官其子。妻宜人石氏,前十四年卒。一子杞,宣教郎、新知袁州分宜县。二女:适通直郎、通判容州蒋稷;次适朝散大夫、广南东路提点刑狱公事唐弼。孙歛,将仕郎。君之卒在淳熙三年正月十五日,以五年正月丙申葬长安东高磊山先茔之侧。予不识君,而与君之子及提点刑狱善,屡以奉议郎、武学博士蒋君来叟所状事实求予一言。予尝叹二广去朝廷远,士多陆沉,每闻一善,乐为称述,又嘉君尝礼迁客而阨于进,特表而出之。铭曰:
附炎速化,援溺疾颠。孰避孰从?彼人我天。吁嗟新州,不调十年。天定胜人,将谓腾骞。艮止之思,素心则然。壹惠可节,表于东阡。
答张钦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二五五
《祭说》辨订精审,尤荷警发。然此二事初亦致疑,但见二先生皆有随俗墓祭不害义理之说,故不敢轻废。至于节祠,则又有说。盖今之俗节,古所无有,故古人虽不祭,而情亦自安。今人既以此为重,至于是日,必具殽羞相宴乐,而其节物亦各有宜,故世俗之情至于是日不能不思其祖考,而复以其物享之。虽非礼之正,然亦人情之不能已者。但不当专用此而废四时之正礼耳。故前日之意,以为既有正祭,则存此似亦无害。今承诲谕,以为黩而不敬,此诚中其病。然欲遂废之,则恐感时触物,思慕之心又无以自止,殊觉不易处。且古人不祭,则不敢以燕,况今于此俗节既已据经而废祭,而生者则饮食宴乐,随俗自如,殆非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之意也。必尽废之然后可,又恐初无害于义理而特然废之,不惟徒骇俗听,亦恐不能行远,则是已废之祭拘于定制,不复能举,而燕饮节物渐于流俗,有时而自如也。此于天理,亦岂得为安乎?夫三王制礼,因革不同,皆合乎风气之宜,而不违乎义理之正。正使圣人复起,其于今日之议,亦必有所处矣。愚意时祭之外,各因乡俗之旧,以其所尚之时,所用之物,奉以大槃,陈于庙中,而以告朔之礼奠焉,则庶几合乎隆杀之节,而尽乎委曲之情,可行于久远而无疑矣。至于元日履端之祭,《礼》亦无文,今亦只用此例。又初定仪时祭用分至,则冬至二祭相仍,亦近烦渎。今改用卜日之制,尤见听命于神,不敢自专之意。其它如此修定处甚多,大抵多本程氏而参以诸家,故特取二先生说今所承用者,为《祭说》一篇,而祭仪、祝文又各为一篇,比之昨本稍复精密。缮写上呈,乞赐审订示及,幸甚。
答范伯崇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九、《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王制》:「丧三年不祭天地社稷,惟越绋而行事」。郑氏不解不祭之义。按吕博士云:「人事之重,莫甚于哀死,故有丧者之毁,如不欲生;大功之丧,业犹可废。丧不贰事如此,则祭虽至重,亦有所不行。盖祭而诚至则忘哀,祭而诚不至则不如不祭之为愈。后世哀死不如古人之隆,故多疑于此」。郑氏解惟祭天地社稷云「不以卑废尊也」。愚谓此说非是。按天子诸侯之丧,所不祭者惟宗庙尔,郊社五祀皆不废也。天地可言尊于宗庙,五祀社稷不尊于宗庙也。但内事用情,故宗庙虽尊而有所不行;外事由文,故社稷五祀不可废其祭。《曾子问》疏所谓「外神不可以己私丧久废其祭」,其说优于郑氏矣。内事用情者,以子孙哀戚之情推祖考之心,知其必有所不安于此(《曾子问》篇曰:「天子崩,国君薨,祝取群庙之主而藏诸祖庙。」郑氏注曰:「象有凶者聚也。」愚谓此盖示与子孙同忧之意。),而子孙之于祖考至敬不文,又不可使人摄事,必也亲之,则衰粗不可以临祭,又不可以释衰而吉服,徇情而废礼亦明矣。外事由文者,「有国家者百神尔主」,天子之于天地,诸侯之于社稷,大夫之于五祀,皆礼文之不可已者,非若子孙之于祖考也。以文为尚,故不得以私丧久废其祭,而其祭之也,必以吉礼吉服。故不得已随其轻重而使人摄焉,期于无废其文而已。虽哀戚方深,交神之意有所不至,不得已也。以文而行,其亦礼之称乎。又《曾子问》:「天子崩,殡(天子七日而殡。),五祀之祭不行(哀戚方甚,故不祭。)。既殡而祭(疏曰:「五祀外神,不可以己私丧久废其祭,故既殡,哀情稍杀而后祭也。」)。其祭也,尸入,三饭不侑,酳不酢而已矣(不备礼也)。自启(将葬启殡)至于反哭(既葬而反),五祀之祭不行(启殡见柩哀情益深,故亦不祭。)。已葬而祭(义同既葬。),祀毕献而已也(未纯吉也。郑氏曰:「郊亦然,社亦然,唯尝禘宗庙俟吉也。」)」。「诸侯自薨至殡(诸侯五日而殡。),自启至于反哭,奉帅天子(如天子之礼也。)」。《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凡君薨,卒哭而祔,祔而作主,特祀于主,蒸尝禘于庙(杜氏注谓此天子诸侯之礼,不通于卿大夫。盖卒哭后特用丧礼祀新死者于寝,而宗庙四时尝祭自如旧也。此与《礼记》不同。《释例》又引晋三月而葬悼公,改服脩官,烝于曲沃,会于溴梁之事为验战国礼变如此。盖三年之丧,诸侯莫之行久矣。《左传》特记一时之事,而杜氏乃误为正礼也。)」。右三条皆非士大夫之制,然其礼有可得而推者。古大夫宗庙有五祀,推「外事由文」之意,则五祀惟自卒至殡,自启至于反哭暂废。既葬殡,则使家臣摄之。推「内事用情」之理,则宗庙之祭宜亦废也。今人家无五祀,惟享先一事遭丧而废,盖无疑矣。
在丧废祭,古礼可考者如此。但古人居丧,衰麻之衣不释于身,哭泣之声不绝于口,其出入居处、言语饮食皆与平日绝异,故宗庙之祭虽废而幽明之间两无憾焉。今人居丧与古人异,卒哭之后,遂墨其衰,凡出入居处、言语饮食与平日之所为皆不废也,而独废此一事,恐亦有所未安。窃谓欲处此义者,但当自省所以居丧之礼果能始卒一一合于古礼,即废祭无可疑。若他时不免墨衰出入,或其他有所未合者尚多,即卒哭之前不得已准礼且废,卒哭之后可以略放《左传》杜注之说,遇四时祭日,以衰服特祀于几筵,用墨衰常祀于家庙可也(《左传》之意,卒哭前亦废祭也。)。但卒哭之期,须既葬、立主、三虞之后十日而祭以成事方可耳(温公高氏二书载此节文甚详,可以熟考。)。若神柩在而欲以百日为断,墨衰出入,则决然不可。愚见如此,不知伯崇以为如何?然主奉丧祭乃令兄职,此事非伯崇所得专。但以此仪从容咨讲,更与知礼者评之,庶其听则可矣。万一有所不合,则熹闻之,丧与其哀不足而礼有馀,不若礼不足而哀有馀。夫子亦言「丧与其易也宁戚(熹常解此义,以为具文备礼而非致悫焉之为易。今人多此病,试思之。)」,此则伯崇所当勉也。更思之。熹拜闻。
答曾光祖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一
所询丧祭之礼,程张二先生所论自不同。论正礼则当从横渠,论人情则伊川之说亦权宜之不能已者。但家间顷年居丧,于四时正祭则不敢举,而俗节荐享则以墨衰行之。盖正祭三献受胙,非居丧所可行,而俗节则唯普同一献,不读祝,不受胙也(如此则于远祖不必别议称呼矣。)。迁主《礼经》所说不一,亦无端的仪制。窃意恐当以大祥前一日祭当迁之主,告而迁之,然后次日撤几筵,奉新主入庙,似亦稍合人情。幸更详之,此事尚远,可徐议之也。
答郭子从(叔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九
复,男子称名。然诸侯薨复曰「皋某甫复」,恐「某甫」字为可疑。又周人命字,二十弱冠皆以「甫」字之,五十以后,乃以伯、仲、叔、季为别。今以诸侯之薨复云「甫」者,乃生时少者之美称,而非所宜也。
此等所记异词,不可深考。或是诸侯尊,故称字,大夫以下皆称名也。但五十乃加伯仲,是孔颖达说。据《仪礼》贾公彦疏,乃是少时便称伯某甫,至五十乃去某甫而专称伯仲,此说为是。如今人于尊者不敢字之,而曰几丈之类。
铭旌。
古者旌既有等,故铭亦有等。今既无旌,则如温公之制,亦适时宜,不必以为疑也。
重。
《三礼图》有画象可考,然且如温公之说,亦自合时之宜,不必过泥古礼也。
古者男子殊衣裳,妇人不殊裳。今以古人连属之衰加于妇人,殊裳之制加于男子,则世俗未之尝见,皆以为迂且怪,而不以为礼也。
若考得古制分明,改之固善。若以为难,即且从俗,亦无甚害。
大带申束衣,革带以佩玉佩及事佩之等。丧服无所佩,既有要绖,而绞带复何用焉?
绞带正象革带,但无佩耳,不必疑于用也(革带是正带以束衣者,不专为佩而设。大带乃申束之耳。申重也,故谓之绅。)。
主式祠版。
伊川主式虽云杀诸侯之制,然今亦未见诸侯之制本是如何。若以为疑,则只用牌子可也。安昌公荀氏,是晋荀勖,非孙氏也。但诸书所载厚薄之度有误字耳。士大夫家而云几郎几公,或是上世无官者也。
《江都集礼》晋安昌公荀氏祠制云,祭版皆正侧长一尺二分,博四寸五分,厚五分,八分大书云云。今按它所引或作厚五寸八分,《通典》、《开元礼》皆然。详此「八分」字连下「大书」为文,故徐润云「又按,不必八分,楷书亦可」。必是荀氏全书本有此文。其作五寸者,明是后人误故也(若博四寸五分而厚五寸八分,则侧面阔于正面矣,决无此理,当以《集礼》为正。)。
孤哀子。
温公所称,盖因今俗以别父母,不欲混并之也。且从之亦无害。
并有父母之丧葬,先轻而后重。其奠也,先重而后轻;其虞也,先重而后轻。同葬同奠,亦何害焉?其所先后者,其意为如何也?
此虽未详其义,然其法具在,不可以己意辄增损也。
周制有大宗之礼,乃有立适之义,立适以为后,故父为长子权其重者若然。今大宗之礼废,无立适之法,而子各得以为后,则长子少子当为不异。庶子不得为长子三年者,不必然也。父为长子三年者,亦不可以适庶论也。
宗子虽未能立,然服制自当从古,是亦爱礼存羊之意,不可妄有改易也。如汉时宗子法已废,然其诏令犹云赐民当为父后者爵一级,是此礼意犹在也。岂可谓宗法废而诸子皆得为父后乎?
曾子问亲迎女在涂,而婿之父母死如之何,孔子曰女改服,布深衣、缟总以趋丧,恐亦有碍。《开元礼》除丧之后,束带相见,不行初昏之礼,趋丧后事皆不言之,何也?
趋丧之后,男居外次,女居内次,自不相见。除丧而后,束带相见,于是而始入御。开元之制,必有所据矣。
曾子问取女有吉日而女死如之何,孔子曰婿齐衰而吊,既葬而除之,夫死亦如之。服用斩衰,恐今亦难行也。
未见难行处,但人自不肯行耳。
谅闇以他经考之,皆以谅闇为信默,惟郑氏独以为凶庐。天子居凶庐,岂合礼制?
所引剪屏柱楣是两事,「柱」音知主反,似是从手不从木也。盖始者户北向,用草为屏,不剪其馀。至是改而西向,乃剪其馀草。始者无柱与楣,檐著于地,至是乃施短柱及楣以柱其楣,架起其檐,令稍高,而下可作户也。来喻乃于柱楣之下便云既虞乃剪而除之,似谓剪其屏而并及柱楣,则误矣。谅阴梁闇,未详古制定如何,不敢辄为之说。但假使不如郑氏说,亦未见天子不可居庐之法。来喻所云,不知何据,恐欠子细也(滕文公五月居庐,是诸侯居庐之验,恐天子亦须如此)。
既除服,而父之主永迁于影堂耶?将与母之主同在寝耶?
迁主无文,以理推之,自当先迁也。
《仪礼》父在为母。
卢履冰仪是,但今条制如此,不敢违耳。
《内则》云,女子十有五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言二十三年而嫁,不止一丧而已。故郑并云父母丧也。若前遭父服未阕,那得为母三年?则是有故二十四而嫁,不止二十三也。
《内则》之说亦大概言之耳,少迟不过一年,二十四而嫁,亦未为晚也。
离之谓以一物隔二棺之间于椁中也。鲁则合并两棺置椁中,无别物隔之。鲁卫之祔,皆是二棺共为一椁,特离合之有异。
二棺共椁,盖古者之椁乃合众材为之,故大小随人所为。今用全木,则无许大木可以为椁,故合葬者只同穴而各用椁也。
明器。
《礼》既有之,自不可去。然亦更在斟酌,今人亦或全不用也。
招魂葬。
招魂葬非礼,先儒已论之矣。
伊川《葬说》,其穴之次设如尊穴南向北首,陪葬前为两列,亦须北首,故葬图穴一在子,穴二在丑,穴三在亥,自四至七皆随其东西而北首。而丙、午、丁独空焉,是则伊川之所谓北首者,乃南向也。又云昭者当南向,则穆者又不可得而然也。
此两节不晓所问之意,恐是错看了。请更详之。昭南向,穆北向,是庙中祫祭之位,于此论之尤不相关。
实葬。
圹中实筑甚善。
伊川先生葬法有谓其穴安夫妇之位,坐堂上则男东而女西,卧于室中则男外而女内,在穴则北方而北首,有左右之分而无内外之别。
按《昏礼》良席在东,北止,此是卧席之位,无内外之别也。
其祖已葬,系南首,其后将族葬,则不可得而北首,则祖墓不可复迁而昭穆易位。
未见后葬不可北首之意,昭穆之说亦不可晓。
祔。
当如郑说,伊川恐考之未详也。但三年之后迁主于庙,须更有礼,顷尝论之,今并录去。李继善问:「纳主之仪,《礼经》未见,《书仪》但言迁祠版于影堂,别无祭告之礼。周舜㢸以为昧然归匣,恐未为得。先生前书有云:『诸侯三年丧毕皆有祭,但其礼亡,而大夫以下又不可考』。然则今当何所据耶」?答云:「横渠说三年后祫祭于太庙,因其祭毕还主之时,遂奉祧主归于夹室,迁主新主皆归于其庙,此似为得礼。郑氏《周礼注》大宗伯享先王处,似亦有此意,而舜㢸所疑与熹所谓三年丧毕有祭者似亦暗与之合。但既祥而撤几筵,其主且当祔于祖父之庙,俟祫毕然后迁耳。比已与敬子、伯量详言之,更细考之可见」。又答王晋辅云:「示喻卒哭之礼,近世以百日为期,盖自开元失之。今从周制,葬后三虞而后卒哭,得之矣。若祔,则孔子虽有善殷之语,然《论语》《中庸》皆有从周之说,则无其位而不敢作礼乐,计亦未敢遽然舍周而从殷也。况祔于祖父,方是告祖父以将迁它庙,告新死者以将入此庙之意,已祭则主复于寝,非有二主之嫌也(主复于寝,见《仪礼》郑氏注。)。至三年之丧毕,则有祫祭而迁祖父之主以入它庙,奉新死者之主以入祖庙(此见《周礼》郑注及横渠先生说。),则祔与迁自是两事,亦不必如殷之练而祔矣。礼法重事,不容草草,卒哭而祔,不若且从温公之说,庶几寡过耳」。
卒哭。
以百日为卒哭,是《开元礼》之权制,非正礼也。
孟献子禫县而不乐,比御而不入,孔子以献子加于人一等矣。今之居丧者当以献子为法,不可定以二十七月为拘。
献子之哀未忘,故过于礼,而孔子善之。所论恐未然也。
影堂序位。
古者一世自为一庙,有门,有堂,有寝,凡屋三重,而墙四周焉。自后汉以来,乃为同堂异室之庙,一世一室,而以西为上。如韩文中家庙碑有「祭初室」、「祭东室」之语。今国家亦只用此制,故士大夫家亦无一世一庙之法,而一世一室之制亦不能备。故温公诸家祭礼皆用以右为尊之说。独文潞公尝立家庙,今温公集中有碑,载其制度颇详,亦是一世一室而以右为上,自可检看。伊川之说亦误,昭穆之说则又甚长。《中庸或问》中已详言之,更当细考。大抵今士大夫家只当且以温公之法为定也。
庶人吉凶皆得以同行士礼,以礼穷,则同之可也,故不别制礼焉。不审若然否?
恐当如此。
今有人焉,其父尊信浮屠,若子若孙皆不忍改,将何时而已?恐人子之遭此,勿用浮屠可也。至于家舍所敬形像,必须三年而后改,不知如何?
如此亦善(《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三。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分:《正讹》改作「寸」。
禘祫议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九、《群书考索》别集卷一四、《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外集卷八、《文献通考》卷九一、《南宋文范》卷五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诸侯、大夫、士降杀以两。而《祭法》又有「适士二庙,官师一庙」之文。大抵士无太祖,而皆及其祖考也(郑氏曰:「夏五庙,商六庙,周七庙。」今按,《商书》已云七世之庙,郑说恐非。颜师古曰:「父为昭,子为穆,孙复为昭。昭,明也。穆,美也。后以晋室讳昭,故学者改昭为韶。」)。其制皆在中门外之左,外为都宫,内各有寝庙,别有门垣。太祖在北,左昭右穆,以次而南(晋博士孙毓议)。天子太祖百世不迁,一昭一穆为宗,亦百世不迁(宗亦曰世室,亦曰祧。郑注《周礼》守祧曰宗,亦曰祧,亦曰世室。《周礼》有守祧之官,郑氏曰:「远庙为祧,周为文武之庙,迁主藏焉。」又曰:「迁主所藏曰祧。先公之迁主藏于太祖后稷之庙,先王之迁主藏于文武之庙。群穆于文,群昭于武。」《明堂位》有文世室、武世室,郑氏曰:「世室者,不毁之名也。」)。二昭二穆为四亲庙,高祖以上亲尽,则毁而递迁。昭常为昭,穆常为穆(昭之二庙,亲尽则毁,而迁其主于昭之宗。曾祖迁于昭之二,新入庙者祔于昭之三,而高祖及祖在穆如故。穆庙亲尽放此。新死者如当为昭,则祔于昭之近庙,而自近庙迁其祖于昭之次庙,而于主祭者为曾祖;自次庙迁其高祖于昭之世室,盖于主祭者为五世而亲尽故也。其穆之两庙如故不动,其次庙于主祭者为高祖,其近庙于主祭者为祖也。主祭者没,则祔于穆之近庙,而递迁其上放此。凡毁庙迁主,改涂易穆,示有所变,非尽毁也。见《谷梁传》及注。)。诸侯则无二宗,大夫则无二庙。其迁毁之次,则与天子同(传:毁庙之主藏于太祖。)。《仪礼》所谓「以其班祔」,《檀弓》所谓「祔于祖父」者也(《曲礼》云:「君子抱孙不抱子」,此言孙可以为王父尸,子不可以为父尸。郑氏云:「以孙与祖昭穆同也。」周制,自后稷为太祖,不窟为昭,鞠为穆,以下十二世至太王复为穆,十三世至王季复为昭,十四世至文王又为穆,十五世至武王复为昭。故《书》称文王为穆考,《诗》称武王为昭考,而《左氏传》曰:「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又曰:「管蔡鲁卫,文之昭也。邗晋应韩,武之穆也。」盖其次序一定,百世不易,虽文王在右,武王在左,嫌于倒置,而诸庙别有门垣,足以各全其尊,初不以左右为尊卑也。)。三代之制,其详虽不得闻,然其大略不过如此。汉承秦敝,不能深考古制,诸帝之庙各在一处,不容合为都宫,以序昭穆(韦玄成传云:「宗庙异处,昭穆不序。」但考周制,先公庙在岐周,文王在丰,武王在镐,则都宫之制亦不得为,与汉亦无甚异,未详其说。)。贡禹、韦玄成、匡衡之徒虽欲正之,而终不能尽合古制,旋亦废罢。后汉明帝又欲遵俭自抑,遗诏无起寝庙,但藏其主于光武庙中,更衣别室。其后章帝又复如之,后世遂不敢加,而公私之庙皆为同堂异室之制(见《后汉·明帝纪》、《祭祀志》。志又云:「其后积多无别,而显宗但为陵寝之号。」)。自是以来,更历魏、晋,下及隋、唐,其间非无奉先思孝之君,据经守礼之臣,而皆不能有所裁正其弊,至使太祖之位下同孙子,而更僻处于一隅,既无以见其为七庙之尊,群庙之神则又上厌祖考,而不得自为一庙之主。以人情而论之,则生居九重,穷极壮丽,而没祭一室,不过寻丈之间,甚或无地以容鼎俎而阴损其数。孝子顺孙之心,于此宜亦有所不安矣。肆我神祖,始独慨然,深诏儒臣,讨论旧典,盖将以远迹三代之隆,一正千古之缪,甚盛举也。不幸未及营表,世莫得闻,秉笔之士又复不能特书其事,以诏万世,今独其见于陆氏之文者为可考耳。然其所论昭穆之说,亦未有定论。图说在后独原庙之制,外为都宫而各为寝庙门垣,乃为近古。但其礼本不经,仪亦非古,故儒者得以议之。如李清臣所谓略于七庙之室而为祠于佛老之侧,不为木主而为之象,不为禘祫烝尝之祀而行一酌奠之礼,杨时所谓舍二帝三王之正礼而从一缪妄之叔孙通者,其言皆是也。然不知其所以致此,则由于宗庙不立而人心有所不安也。不议复此,而徒欲废彼,亦安得为至当之论哉?王者始受命、诸侯始封之君,皆为太祖,以下五世而迭毁。毁庙之主藏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言一禘一祫也。祫祭者,毁庙与未毁庙之主皆合食于太祖,父为昭,子为穆,孙复为昭,古之正礼也。韦玄成、刘歆庙数不同,班固以歆说为是。今亦未能决其是非,姑两存之。至于迁毁之序,则昭常为昭,穆常为穆。假令新死者当祔昭庙,则毁其高祖之庙而祔其主于左祧,迁其祖之主于高祖之故庙,而祔新死者于祖之故庙。即当祔于穆者,其序亦然。盖祔昭则群昭皆动而穆不移,祔穆则群穆皆移而昭不动。故虞之明日,祔于祖父,盖将代居其处,故为之祭,以告新旧之神也。今以周室世次为图如右。所谓高祖以上亲尽当毁,虞之明日,祔于祖父者也。元丰议礼,何洵直、张璪以此为说,而陆佃非之曰:「昭穆者,父子之号。昭以明下为义,穆以恭上为义。方其为父,则称昭,取其昭以明下也。方其为子,则称穆,取其穆以恭上也。岂可胶哉?坛立于右,墠立于左,以周制言之,则太王亲尽,去右坛而为墠。王季亲尽,去左祧而为坛。左右迁徙无嫌」。又曰:「显考、王考庙与左祧为昭,皇考、考庙与右祧为穆。如曰成王之世武王为昭,文王为穆,则武不入考庙而入王考庙矣」。此皆为说之误。殊不知昭穆本以庙之居东居西、主之向南向北而得名,初不为父子之号也。必曰父子之号,则穆之子又安可复为昭哉?坛墠之左右,亦出先儒一时之说,《礼经》非有明文也。政使果然,亦为去庙之后,主藏夹室而有祷之祭。且坛、墠又皆一而已,昭不可以越坛而径墠,穆不可以有坛而无墠,故迭进而无嫌,非若庙之有昭穆而可以各由其序而递迁也。又况昭穆之分,自始封以下入庙之时,便有定次,后虽百世不复移易,而其尊卑,则不以是而可紊也。故成王之世,文王为穆,而不害其尊于武;武王为昭,而不害其卑于文。非谓之昭即为王考,谓之穆即为考庙也。且必如佃说,新死者必入穆庙,而自其父以上,穆迁于昭,昭迁于穆,祔一神而六庙皆为之动,则其祔也,又何不直祔于父,而必隔越一世以祔于其所未应入之庙乎?佃又言曰:「假令甲于上世之次为穆,今合堂同食,实属父行。乙于上世之次为昭,今合堂同食,实属子行。则甲宜为昭,乙宜为穆,岂可远引千岁以来世次,覆令甲为右穆,乙为左昭,以紊父子之序乎」?此亦不晓前说之过也。盖昭穆之次既定,则其子孙亦以为序。《礼》所谓昭与昭齿,穆与穆齿,传所谓太王之昭,王季之穆,文之昭,武之穆者是也。如必以父为昭而子为穆,则太伯、虞仲乃太王之父,而文王反为管、蔡、鲁、卫之子矣,而可乎哉?且一昭穆也,既有上世之次,又有今世之次,则所以序其子孙者,无乃更易不定而徒为纷纷乎?曰:「然则庙之迁次,如图可以见矣。子孙之序,如佃所驳,得无真有难处者耶」?曰:「古人坐次或以西方为上,或以南方为上,未必以左为尊也。且又安知不如时祫之位乎(时祫有图在后。)」?昭穆之不为尊卑,说已前见。其大祫,则始封以下以次相承,亦无差舛。故张璪以为四时常祀各于其庙,不偶坐而相临。故武王进居王季之位,而不嫌尊于文王。及合食乎祖,则王季、文王更为昭穆,不可谓无尊卑之序者,是也。但四时之祫不兼毁庙之主,则右无昭而穆独为尊之时,若两世室之主,则文常为穆而武常为昭也。故陆佃以为毁庙之主有不皆祫之时难之,而未见璪之所以对也。予窃以为以上世之次推之,一昭一穆,固有定次,而其自相为偶,亦不可易。但其散居本庙,各自为主而不相厌,则武王进居王季之位而不嫌尊于文王。及其合食于祖,则王季虽迁,而武王自当与成王为偶,未可以遽进而居王季之处也。文王之为穆,亦虚其所向之位而已。则虽北向,而何害其为尊哉?作此图以见之。
谢除删定官启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四二、《攻愧集》卷六一
投诚恩地,倍烦大冶之陶镕;定法清朝,俾预有司之笔削。密附声光之末,亲承约束之严。荣喜交深,凌兢深甚。窃以国家备百王之制,章程垂万世之规。小纪大纲,秩然有序;奇请他比,或以滋彰。肆当核实之朝,爰举久虚之典。宏开书局,共议邦条。上勤元老之尊,坐总群言之首。假删诗定书之目,以名其官;凡摩研编削之流,可知其选。岂容滥吹,有玷知音?如钥者才不适时,资非近道。雕虫何取,谩成童子之虚声;书马有愆,几作词场之奇祟。敢叹十年之不调,但知三省以加工。德之不修,学方图于为己;斯未能信,仕岂专于为贫。乃因客授之行,益究家传之旨。力考渊源之所自,务求敩学之半功。抱素志以自怜,庶此生之不苟。竟缘色养,来叩化钧。璞三献而孰知,鼠五技而成拙。属正人之登用,矜寒士之滞留。谓当在药笼中,必欲出我门下。诵佳句于百僚之上,有味其言;持长绠于千仞之艰,不遗馀力。卒令弱质,亦入化炉。虽知隔仙府之几尘,犹使及天朝之速化。适承人乏,获厕英游。自为之谋,不过于此。兹盖恭遇某官主盟公道,厚礼人材。翊赞九重,不显弥纶之用;精白一意,曾何适莫之容。然无私乃能成私,惟不德是以有德。如弟兄之不振,荷造化之特深。之遴显以文,之亨著以功,敢言竞爽;公山用于前,正礼擢于后,实出殊私。钥敢不益励廉隅,进修职业?举数事以塞诏,何敢自欺;慕国士以报恩,岂容弗勉。
祭赵观文彦逾文(一)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攻愧集》卷八三
惟我朝之天族兮,分银潢于仙源。极富贵于承平兮,盛人才于瓜瓞之绵。仰高帝之子孙兮,固龙种之不凡。惟我公尤为杰出兮,掇儒科于妙年。初小试于簿领兮,腾政誉于瀛壖。葺水利于不朽兮,两舟之济人不知其几千。由宰县以佐郡兮,声名上彻于细毡。阜陵畀以三辅兮,蔼遗爱之流传。上不畏于强禦兮,下抚恤于黎元。锄积蠹之狡穴兮,伸累载之幽冤。将使指于诸道兮,振风采于两川。一介不轻取予兮,信靡劳之弗宣。出藩入从兮,擢文章之迩联。当绍熙之末年兮,鲠论至于骈肩。公实领袖于时髦兮,心铁石而愈坚。剧群情之危疑兮,方忧夫杞国之天,发大计于丹衷兮,皇天后土实临公之一言。彼颂梁公之取日兮,谓咸池与虞渊。未若公之善断兮,定策于万众之先。进忠谋于长乐兮,又从容于平勃之间。睹大明之继升兮,措世于泰山之安。无官可以酬公兮,视政路之清班。伟君子之劳谦兮,推勋名而弗专。望蜀道而再登兮,兼制阃于帅垣。服袍带而携琴龟兮,追轨躅于赵张之贤。方谗邪之竞起兮,若蜩螗之群喧。驰睿旨于万里兮,俾书龙飞之末与颠。陷宗臣于罔测兮,将于此而求旃。孰知公方平心直笔以进兮,无一语之党偏。守陪都之管籥兮,归佚于槔閒。翻万书以自适兮,若将终其身焉。痛妖孽之肆行兮,裒凶鞠顽而盗大权。又妄兴于兵端兮,致涂炭于三边。公虽身在外兮,切忧时而拳拳。豁天地之开辟兮,更汉化而改弦。起大老于海滨兮,询黄发而罔愆。屈故事而不得共政兮,为帝师于经筵。俄引疾以告归兮,返锦里而名全。犹荐贤以报上兮,又开东宫之新编。曾经济之未究兮,忽一疾而不痊。邦国为之殄瘁兮,惟我十倍于哀缠。怅登门之虽晚兮,幸接武于甘泉。顷丐外而投閒兮,亦来问舍以求田。登百尺之楼兮,十载奉公以周旋。约五日以往还兮,澹若水而无间然。酒三行而棋再战兮,望之者或以为仙。时抵掌以剧谈兮,若相和之篪倅。忝赐环之同日兮,祖生先我而著鞭。我方困于沈疴兮,尚踸踔而蹒跚。陪露门之进读兮,又联镳于九阍。公既扁舟而东下兮,谓将相随而出关。乃匏系而不得去兮,徒尺书之翩翩。谓独居而无偶兮,幸蚤归而毋留连。荷公之心相知兮,梦日绕乎故园。何天之不慭遗兮,弃尘区而蜕蝉。念吾母之窀穸兮,公之赐及乎九原。感二子之受知兮,正礼举于后而公山举于前。繄龙门之高峻兮,殆吾父子之宿缘。何云翰之未乾兮,惊身世之遽迁。寄薄奠于繐帷兮,惨东望之风烟。尚乞身以挂冠兮,期执绋于南阳之阡。相距才四岁兮,亦岂久于人寰。爰矢心以致辞兮,洒哀涕之潺湲。
乞四孟朝献设褥位于东阶之上奏 南宋 · 黄钧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五七
窃谓国莫重于礼,礼莫严于分,所以辨上下也。分之不严,天下何观焉?伏见四孟月景灵宫朝献,皇帝与群臣俱拜于庭,心切疑之。退而求之礼经,考之仪注,有所不合。问之掌故,则渡江之后群吏省记者失之也。《曲礼》曰:「君践阼,临祭祀」。《礼器》曰:「庙堂之上,罍尊在阼」。又曰:「君在阼」。《正义》曰:「阼,主人阶也。天子祭祀,升阶而行可也」。神宗元丰间,详定郊庙礼文,明堂、太庙、景灵宫行礼,兼设皇帝版位于东阶之上。今亲郊之岁,朝献景灵宫,朝飨太庙,皇帝拜上,从臣拜下矣。独四孟朝献,设褥位于阼阶之下,则是以天子之尊而用之大夫士临祭之位,非所以正礼而明分也。欲乞遵元丰之制,每遇皇帝孟月朝献,依每郊朝飨仪注,设褥位于东阶之上,西向,以礼则合,以分则正(《中兴两朝圣政》卷五一,宛委别藏本。又见《中兴礼书》卷一一○,《宋会要辑稿补编》第四五页,《群书考索》前集卷三○,《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二五。)。
乞:原无,据右引补。
论论语 其四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一、《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一
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孔子知群弟子以我为有知也,故告之曰「吾有知乎哉,无所知也」。尝有鄙夫来问于我,鄙夫宜易于答,而我空空无所有,无以告之,我不过叩其一二端,而我已竭矣。盖详言胸中实无所有,实无所知。而群弟子往往多谓孔子必有高识远见,而不以明告,故疑孔子为隐。吁!使孔子有知,则无以为圣人矣。有知则有意,孔子每每戒门弟子曰「毋意」,则有意何以为孔子?其所以教人,特去人之蔽尔。
汲古问:「孔子云『空空如也』,其义当如何解」?先生曰:「孔子言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虽有鄙夫来问于我,我亦空空如也,无可为答。我不过叩问其一二端,而我已竭焉,无复可言矣。言即不言,不言即言。知即不知,不知即知。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此皆平常,初无高峻难行之状。孔子明示中庸庸常之道,所以破学者求道于高深幽远之弊。又谓我实无所有。盖门弟子多疑孔子胸中有所蕴蓄,不以尽告,故尝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又曰:「吾有知乎哉」?有鄙夫问于我,易于酬答矣,我亦空空如也,不过叩问其一两端而已竭尽,无可告者。乌虖!孔子如此谆谆明告,而学者率不领会,立意植我,如胶如漆,如荆如棘,如铁如石,然本有无体无方之道心,何从而清明乎?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运而往,自生至死,流逝如川之急。常情恋景著物,多不悟时运如此之迹,故不勇于道学。圣人斯言,所以警诲学者深矣。
《乡党》一篇,皆夫子之变化,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人惟睹其变色屏气,勃如躩如,礼节纷然,而不知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汲古问:「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以自德行而上为孔子言也,德行而下则门人之所记也,如何」?先生曰:「晦翁《集注》:弟子因孔子之言记此十人,而并目其所长。某因其书字不书名,此非孔子之言。然分为四科,又害道。孔子曰:『心之精神是为圣』。孟子亦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此书德行则善,而谓宰我、子贡止于言语,冉有、季路止于政事,子游、子夏止于文学,则害道。子夏虽为小人儒,使西河之民疑子夏于夫子,以言不称师,而曾子责之;然孔子于子夏未尝弃绝,忠告无隐。况馀子虽不及颜、闵,而精神之圣盖人之所同,奚可止科之以言语,或政事,或文学乎?大不可。吁,以孔门而知道者如此之寡,无惑乎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彊曾子,而曾子不可也。一贯之妙,知之者有几」!
汲古问:「夫子答季路问事鬼神,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及宰我问鬼神之名,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与神,教之至也』。此圣人之言也。而先儒又曰:『鬼神者,造化之迹,二气之良能也』。又云:『鬼神,自家要有便有,要无便无』。又以心无死生,几于释氏轮回之说,如何」?先生曰:「人鬼生死实一,非强一盖人道之大,通三才,贯万古。分而言之,有气有魄,合而言之,一也。魂气轻清,其死也,复于天,体魄则降,而复于土,天地之分也。孔子曰:『人者,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中庸》曰:『天地之道,其为物不贰』。天者,吾之清明,非特吾之魂气归于天而已。地者,吾之博厚,非特吾之体魄复于地而已。人心广大虚明,变化万状,不出于中。其曰范围天地,发育万物,岂特圣人如此,圣人先觉,我心之所同然尔。德性无生,何从有死?非二道也。此道昭然,不可亟语于庸人之前,惟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合鬼与神,教之至也』。庸情知魂气归天,如彼其高,体魄归地,如此其下,以为不可合而为一;达者观之,未始不一也。人之骨肉弊于下阴,为野土,此吾之地;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悽怆,此吾之天。百物皆有此地,皆有此天。天地之精妙,名之曰鬼神。如曰祖曰考者,圣人使民知祖考之精神终不泯灭,遂制为祭祀之礼,筑宫室以为庙,设宗祧以序远迩亲疏,顺人心,亲爱等杀,所以教民反古复始,追思祖考,不忘其所由生也,皆由乎人之本心之孝。而又使之报以二礼:早朝祭事,有燔燎膻芗萧光见焉,此以报气。气,神也。此教民反始,所以通祖考之神也。至于荐黍稷,羞肝肺首心,间以侠甒齐酒,加以郁鬯,臭阴所达,此以报魄。魄,鬼也。又教民相爱,以通祖考之魄也。上下用情,孝事其亲,鬼神合一,生死无二,岂不甚明?人自以为二尔。故曰反古复始,追思祖考,而不忘其所由生。是以致敬发情,竭力从事,不惟行吾道心之孝,而亦以教民也。学者当以圣言自信,毋以异说滋惑」。汲古承先生之诲,乃知人心与天地鬼神之心通一无二。虽云贤愚有异,而此心初无少异。惟知者由之,则清明在躬,愚者失之,则昏蔽不反。如释氏自云能觉于礼教,则不知矣。先生曰:「释徒多昏蔽,误读《梵网戒经》,不礼拜君王父母,大悖逆,大坏人心,大败风俗」。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众人皆谓过愈于不及,圣人独谓过犹不及。开明天道,于是为切。人心即道,是谓道心,特以或加之意而过之,或畏惰退缩而不及之耳。使子夏无畏惰之心,则子夏之道心无恙也;使子张不于心外而加意焉,则子张之道心无恙也。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此亦过犹不及之意。道心人所自有,本不必更求。或于其中生进意,或于其中生退意。进者去其进意,退者去其退意,则道心无恙矣。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如或知尔,则何以哉」?观圣人此问,谁则无他日欲有所为之志,曾皙独无;子路率尔而对,有、华再承师问而对;及皙再承师问,方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亦无所言。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皙于是不容自已,乃徐而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此数语者乃适然暂语,非中怀本说,悠然澹然,无所止倚,即文王之不识不知,即夫子之不知老至。故夫子曰:「吾与点也」。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大哉,克己复礼之训乎!由孔子而来至于今千有馀岁,学者罕有知其解者;知其解者,大道在我矣。克有二训:能也,胜也。《左氏》谓楚灵王不能自克继以孔子克己复礼之言为證,是谓克为胜,而未必孔子本旨果尔也。以颜子粹然之质,加以屡空之学,虽未能至于无过,过亦微矣,何俟于克而胜之也?诗书所载多以「克」为「能」,况此孔子又继曰「为仁由己」,殊无克胜其己之意。且一「己」字无二义也。大哉,己乎!由孔子而来至于今千有馀岁,知其解者鲜矣。己本无过,本与天地为一,亦能范围天地,亦能发育万物。不独圣人有此,夫人皆然,尧舜与人同尔。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孟子亦曰:「仁,人心也」。道在我矣,何假他求?我即道矣,何必复求?颜子劳于钻仰,欲从末由,尚疑道之在彼,孔子于是教之以至易至简之道,曰:能己复礼则为仁矣。礼亦非己外之物,礼者我之所自有。凡礼之所有,皆我心之所安,复我本有之礼,斯已矣,复何所为?是己尚足以范围天地,则天下安有不归吾仁?再言由己,所以明仁道之在我。颜子于是虽领会,犹疑其复有条目之事。孔子又告之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盖曰不过礼而已矣,无他事也。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云云。孔子所与颜子终日之言,惜乎其不记。颜子聪睿静止,闻即领会,无疑可问,故如愚。孔子省察其私,见其有启发之状,与未与言之前不同,此颜子之始觉也,是谓「知及之」。至是又问仁守之道,夫子告以能克己复礼则仁。礼者,道心之发见于文为之名。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皆吾心所自有,以动乎意而放逸,始失之。今复我本有之礼,无一点私意,则孔子所谓「心之精神是谓圣」。虚明无际,万善具足,谓之天下归仁,不为过。傥如诸儒谓克去己私,则为仁由己,又非己私;况己启发洞觉,虚明无我,本无己私可克。仁守之道,蒙养而已,非礼勿视听言动,初不必求诸外。孔子发愤忘食,盖用非思非为、不识不知之力。此惟觉者自知,颜子自知。此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之旨,即精神谓圣之心。《左氏》谓楚灵王不能自克,继以克己复礼之言为證,是训「克」为「胜」,恐非孔子本旨。
先生谓汲古曰:「孔子言『克己复礼为仁』,晓得否」?汲古对曰:「克谓克尽己私,天理浑全,所以为仁。所晓者止如此」。先生曰:「克有二训:能也,胜也。《左氏》谓楚灵王不自克,继以孔子克己复礼之言为證。是谓屡空之学,虽未能至于无过,过亦微矣,何待于克而胜之?诗书所载多以克为能,况此孔子又继曰『为仁由己』,殊无克胜其己之意。大哉,已乎!由孔子而来至于今千馀岁,知其解者鲜矣。己本无过,与天地为一,亦能范围天地,亦能发育万物。不独圣人有此,夫人皆然,尧舜与人同尔。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孟子亦曰:『仁,人心也』。道在我矣,何假他求?我即道矣,何必复求?颜子劳于钻仰,欲从末由,尚疑道之在彼,孔子于是教之以至易至约之道,曰能克己复礼则为仁矣。礼亦非己外之物,礼者我之所自有。凡礼之所有,皆我心之所安。复我本有之礼,斯已矣,夫何所复为?自是己尚足以范围天地,则天下安得不归吾仁?再言『由己』,所以再明仁道之在我。颜子于是虽领会,犹疑其复有条目之事,孔子又告之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盖曰不过礼而已,无他事也」。先生又曰:「颜子云:『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此时犹未觉。及问仁与请问其目,此时方觉,故曰『请事斯语」』。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可谓远也已矣」。明即远,远即明。孔子知子张未必喻明之道,故又曰远。夫道本无近远,惟人苟徇浅近,日用逐逐,不知广大,故曰远。然而学者求道于远,不悟其不出乎此心,故又曰不远。诚内省此心之无体无方无限量,则范围天地,发育万物,何思何虑,澄然而静,自无所不照矣,故曰远即明。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不可而犹不止,亦忠爱矣,而失于过,是谓私欲,故圣人止之。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至哉圣言!此三条岂樊迟之所独宜,诚万世学者之要路。人心即道,不必雕琢,特有以害之,故圣人之训惟治其害人心者。居处不恭则放逸,而此心失矣。执事不敬则放逸,而此心失矣。日用万变,无非执事常敬,则虽动而常静。与人不忠,则变而为诈,为不直,而此心失矣。放逸之门,无出此三者。窒此三门,则道心自无恙矣。
子曰:「若臧武仲之智,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人道大矣,与天地并名之曰三才,非得道者不能;而孔子止云尔者,正以明夫道者道路,物皆由之,无所不通之义。本无实体,人性即道。惟意起蔽兴,故智不明,故不能无欲,故慑而无勇,故陷于孤静而无艺,故礼乐不备。诚兼此数者,非道而何?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孔子之道诚非众人之所能知,亦非众贤所能知。往者子贡闻圣人「莫我知也」之叹,又疑其不无悼道之不行,殆有怨天尤人之微情也,故孔子首释其不然。人惟观孔子好古敏求,发愤忘食,终夜以思,是殆下学耳,安睹所谓上达者?又见夫子在乡党则恂恂似不能言,在朝,君在则踧踖如,使摈则色勃如、足躩如,入公门鞠躬如不容,升堂则屏气似不息,执圭如不胜,盛馔变色而作,迅雷风烈必变,是安睹所谓何思何虑,寂然不动者?莞尔之笑,前言之戏,如常人耳。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予。见南子,从佛肸,不说骖于门人,而说骖于旧馆,故子贡以为多学而识之,子路以为迂。甚者陈子禽疑仲尼不贤于子贡,叔孙武叔至于见毁,而微生亩以为栖栖,晨门、荷蒉、荷蓧、接舆、沮溺咸致讥贬。是诚有所不可晓者。然则所谓孔子者,果何如哉?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自孔子犹不能以自知,而况于他人乎?孔子之欲启告门弟子亦勤矣,惟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终不能详言无行不与之实。自孔门诸贤犹疑其师为隐,而况于门外之人乎?夫可以知则可以言,孔子既不能知,则亦安能自言?所可得而言者,特其近似耳。子思曰:「譬如天地之无不覆帱,无不持载。譬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知四时之错行,则知孔子矣;知日月之代明,则知孔子矣;知天地之犹有愆阳伏阴、日月薄食而星陨,则知孔子之过差矣。此犹可以类而知者,犹不足以见圣人之全;其不可以类而知者,如孔子告子夏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人皆以哀乐相生为可见可闻,而孔子乃以为不可见不可闻,此固众人之所莫晓而明者。以为固然,初无可疑,此非诂训之所及也。或者求其义不可得,则又曰:「是言其相生之妙耳,意不在哀乐也」。吁,彼以同异虚实揣度之见见圣人,是何异指白曰黑,谓青曰丹也!孔子又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知此所教之旨,则知孔子矣。子击磬于卫,荷蒉者以为有心,瞽者固无与乎文章之观也。子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终不言水之说。孔子岂有隐而不详言之哉,欲致其辞不可得也。孟子以为「取其有本」,善矣,而非圣人之旨也。知水则知磬矣,则知孔子矣;孔子知,则自知矣。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所见者何物也?忠信笃敬也。是物不属思虑,纯实混融,无始无终,曾子谓之「皓皓」,舜谓之「精一」,子思谓之「诚则形,形则著」,皆不过忠、敬而已矣。忠信,不妄语而已,不为欺而已,无他奇也。笃敬亦犹是也,不放逸而已矣,不慢易而已矣,无他奇也,中庸而已矣。动乎意而支离,则失其忠信,失其笃敬矣,失其「皓皓」、「精一」者矣。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此言学者之序,义以为质,则己私不存,洞然无我,全体为义。而行之有重轻进退之节,是为礼。至于孙以出之,则纯熟和顺矣。至于一出于诚,心无有他,而自合乎义,自中乎礼,自孙出而顺,是谓成。孔子又尝语子张曰「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者,即忠信也。孔子曰「主忠信」,明忠信之为主本也。诚信无说之可言,无义之可寻,诚信而已矣,此之谓道心。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此非病其无名,病其无实也,有实则有名。其上曰「君子病无能焉」,下曰「君子求诸己」。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则是学非思也。然则子曰「我学不厌」,曰「用力于仁」,皆非思也。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又曰「不知老之将至」,的然无所知也。又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是不逆不亿,而亦先觉其诈不信,果无俟乎思虑也。子曰:「天下何思何虑」,明天下之实道也。吾心清明无体,而变化云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而天地无思无为也。呜呼,此孔子之学也,亦天下万世学道者之学也。故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然则学不足以言之。而孔子曰「学」者,盖道心初觉,虽纵心皆妙,而旧习未尽泯,日用万变,微有转移,皆足以蚀吾无思无为之本。明是,故不可以不学,而学非思也。不学之学,非力之力,不可以有无言,不可以作辍言,不可以动静言,不可以虚实言。然则何以泯旧习?何以免转移?道心发光,如太阳洞照,过累之泯,如雪入水,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易》曰:「蒙以养正,圣功也」。是谓蒙养,是谓用力于仁。
圣门讲学,每在于仁。圣人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又曰:「力行近乎仁」。以此知仁非徒知不行之谓。吾目视耳听,鼻臭口尝,手执足运,无非大道之用;而有一私意焉隔之,不觉不知,谓之不仁可也。然则仁者,谓己常觉之,非徒知而已。圣人曰「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非徒知而已也。又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非徒知而足也。又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必于好恶间验之,非知者所能也。又曰「观过斯知仁矣」,必无过而后谓之仁,过失未尽去,未可谓之仁也。答颜子之问以「克己复礼」,答仲弓之问以「敬与恕」,答司马牛之问以「讱其言」,答子张之问以「能行五者」,答樊迟之问以「爱人」,又答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无非即实履以语学者。达之者本末贯通,浑然天成,即孝弟忠信,即无声无臭之妙,即戒谨恐惧,即不识不知之则,即人伦日用,即惟精惟一之极。未达者循循慎谨,业业恭愿,不失为寡过之士,必无异端。猖狂妄行,为小人之无忌惮。是故儒者不可不以仁为己任,用力于仁,圣人深志。三月不违,亚圣之仁;日月至焉,诸子之仁。惟仁者为能静,知者虽得乎动之妙,终不及也。惟仁者乃能寿,为其念虑閒静,气凝而意平,长年之道也,此固非徒知者所能到。学而不仁,非儒者也。
自古知道者寡,故先儒误释孔子「知及之」一章,以为创业以知,守成以仁。况乎《易·系》又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又秦二世而亡,正应夫「知及之,仁不能守,虽得必失」之说。呜呼痛哉!是无惑乎自秦汉而下治日少,乱日多也。《下系》之言虽非,子曰「犹未至于甚悖也」。曰大宝者,谓位可以行道,孔子不得位,道不可得而行,故云。而先儒用以證「仁守之」,则大乖矣。自秦汉以来,号英杰豪雄者,率以权谲攘夺土地,视杀人如刈草菅,坑降不知其几千万,往往以此为「知及」,故肆行而无忌,乌虖痛哉!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知道之谓知,不知道何足谓之知?而医家者流谓四体不仁曰无所知觉者,盖知者虽觉,而旧习未能顿释;必纯明无间,所觉无亏,而后曰仁。颜子三月不违仁者,三月澄然,非思非为,照用无方,纯明无间也。三月之外不无微违,不远即复。孔子发愤忘食,为之不厌,犹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某之行年二十有八也,居太学之循理斋,首秋初夜,燕坐于床,奉先大夫之训,俾时复反观。某方反观,忽觉天地内外森罗万象,幽明变化,有无彼此,通为一体。曰天,曰地,曰山川草木,曰彼,曰此,某皆名尔。方信范围天地非空言,发育万物非空言。惟旧习未易释。后因承象山陆先生「扇讼是非」之答,而又觉某澄然清明,安得有过?动乎意始有过。自此虽有改过之效,而又起此心与外物为二见。一日因观外书,有未解而心动,又观而又动,愈观愈动。掩书夜寝,心愈窘,终不寐。度至丁夜,忽有如黑幕自上而下,而所谓窘者扫迹绝影。流汗沾濡,泰然,旦而寤,视外物无二见矣。亦有小人而觉者,但不改过,是为无忌惮之中庸,是谓「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君子而不大受,则道不明;小人大受,则为无忌惮之中庸。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未能不蔽于物,奚可不思明?听未能不蔽于物,奚可不思聪?色患不温,恶得而无思?貌患不恭,恶得而无思?言有未忠,恶得而不思忠?事有未敬,恶得而不思敬?既有疑,恶得不思问?既有忿,胡可不思难?既见得矣,则必思义,苟不见得,不必思义可也。有病必施药,人之无病者寡矣。当思不思则罔,不必思而思则赘。不可罔,亦不可赘。初学之思即成德之无思,成德之无思即初学之思。思非劣,无思非优,致优劣之见者,不足以学道。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自有天地以来,至于今,不知几春几夏几秋几冬矣,而识其春秋冬夏者有几?不知百物几生几死,何止百物,人自谓吾识某物,某物生,某物死,而实能识者有几?孔子谓哀乐不可见,不可闻,而春秋冬夏可见可闻乎?又谓庶物露生,无非教,不知如何而教也。此教不可见,不可闻,即可见可闻。言即无言,无言即言。此非梏束于形体,沈溺于文义,胶执于意见者所能知也。惟洞觉者自知,未至于洞觉者终疑。疑即知,知即疑,一以贯之,妙不可思。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众人无知,安能自至于道?惟遭亲丧,乃能自致。何以明之?人心即道,本不假求,因物有迁,始动,始放,始昏,始乱。初遭亲丧,哀痛由中,全体真实,全无计度,全不顾利害,全无其他念虑,纯然道心,但人自不觉尔。
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人之所以营营不已,意欲前进者,以不知命也。苟知命,则吾之所处皆命也。贫富,命也。贵贱,命也。其居此位,处此室,衣此衣,食此食,毫发皆命,非人之所为也,则庸何求?无求则无所用其思虑。人之所以进学不已者,以其能约于礼也。知约于礼,则一进一退,一语一默,一动一静,一予一取,皆有正礼,不可移易,故曰立于礼。礼,道之所在。至于知言之妙,则非方术之所可施,非思虑之所能到。人心自明,人心自灵,无作好,无作恶,无思无虑,自清自明,自能知言,自能知人。
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即今所居何位何所,所饮食,所衣服,其贫富,其死生,皆命也,非人之所能为也。小人以为亦有以无道为之而得者,非命也,不知夫所得者亦命也。不以无道为之亦得,徒以无道而致后祸。故君子亦无所作为,惟循道而行。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其语其默,其进其退,视听动止,无非礼。不知礼,则茫乎无据,无以立,耳目无所加,手足无所措。知言不可强,明者自知,不明者自不知。何由而明?人心未尝不明。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谓之圣,则聪明睿知,不假外求。惟以动意而昏,始失其明,无我则明矣。孔子又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如水鉴」。水鉴无意无我,故无所不照之。
今世所行《论语》乃鲁语,非孔壁中古文《论语》。古《论》分《尧曰》下章「子张问」以为一篇,有两子张,凡二十一篇,篇次不与齐鲁《论》同。《新论》云:「文异者四百馀字」。夫《论语》乃有子之徒所集,有子尚不为曾子所可,而况其徒乎?首篇载有子之言为多,次载曾子之言亦略。使颜子记集,必专记孔子之言,必不失本真。今记集者见识乃出有子之下,则何以知圣言之本旨?所幸大圣之言虽纪录有差,大体犹在。孔子每每止绝学者之意,每每止绝学者之必,止绝学者之固,止绝学者之我。纵不能尽记,或每事记其二三则,犹可以明示后世。其馀至言,当亦备记。如今《孔子閒居》一篇,《燕居》一篇,《礼运》一篇,及所与子思言「心之精神是谓圣」,及鲁公曰:「是非吾言也,吾一闻于师也」。孔子吁焉其色,曰:「嘻,君行道矣」。公曰:「道耶」?子曰:「道也」。能详记如此,则一以贯之之道,岂不大彰明也哉!今鲁《论》又有异于古《论》者四百馀字,则不能无差明矣。况为文简短,多失当日语话本真,故后学不克遽明。众说殽乱,有子、子夏之徒之言害道多矣,虽有善言,惟当存之卷末,不可著之前篇,有问答乃可因圣言而录。
《论语》乃有子之徒所记,首篇首记有子之言,又不止于一二章。有子尚为曾子所不可,而况其徒乎?其所记亦难尽信。「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此记者之辞耳,非孔子之言也。孔子曰:「行有馀力,则以学文」。而记者冠文于首,见识又不逮有子矣。所幸圣言本无瑕,故记者虽差,亦可默会。
论治道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六、《慈湖先生遗书》卷一六
或曰:为治在转其机而已矣,其机一转,治功自成,不必言三代之制也。某谓图治而不本之三代之制,终苟道也。汉唐之治,所以民不得其所者多,祸乱多,风俗不善,享国不久者,职此之由也。如欲生民之皆安,祸乱息,风俗善,国祚久长,则三代之制不可不详考熟讲而图复之也。自汉以来,公卿大夫不知王道,无王佐之学。虽有《周官》之书,不能随缓急次第以图复之,惟定杂霸之规模,以《周官》为无用之空文。就有慕而行之,惟行其末,不治其大者急者,诚可为长太息也。
择贤久任,诚为当今大利。或者惮于改为,姑循其旧。守宰数易,曾无固志。岂不思沿边诸州军守臣果能固守,以当他日数百里之虏骑乎?不能乎?甚可畏也。而犹惮于改为,岂不误国家大事乎!缺少员多,为今论治者之巨患,而贤能之员殊不多也,吾犹惧其不足以充数。缺少员多,非所患也。
古者王畿千里,天子所自治者不过千里,馀皆侯国。后世人主德不逮禹、汤、文、武,而统理四海之内,宜其治不及古。然封建有春秋战国之祸,宜择贤久任。职方氏虽通理九州四夷,而实分国以治。
晋人之觇宋者反报于晋侯曰:「阳门之介夫死,而子罕哭之哀,而民说,殆不可伐也」。孔子闻之,曰:「善哉,觇国乎!《诗》云:『凡民有丧,扶服救之』。虽微晋而已,天下其孰能当之」?后世士大夫观此,虽知其善,往往窃疑何以使天下之莫当也?呜呼,至哉!此道神灵,通天地,贯古今,而况于人心乎!即一验百,知宋之有政。政者,正也。故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确信此者可以治天下国家矣。子又曰:「敬一人而千万人说」。所敬者寡,而说者众,此之谓要道。
人性自善,人心自仁,其于父自能孝,其于君自能忠,其于天下事自能是是非非,善善恶恶,此之谓天下同然之心。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言乎人心之灵与圣人同也。深惜夫人皆有至善至仁与圣人同然之性,偶为利欲所昏,遂迷遂乱,遂惟利是从,而不顾夫大义也。人性自清明,自广大,自中正,自无所不善。无动焉,无作焉,直而出之,自不肯行不义,自不肯杀不辜。使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自不肯为也。此非独孔子、伊尹、伯夷及古列圣如此,举天下之人心未动利欲之意,则皆不肯如此也。三代衰,孔子殁,义利之辨寖不明,利欲之说滋炽。秦汉以来,人心益昏益乱。有君如汉高,出秦民于汤火之中,大惠也,大功也,独惜夫以利心为之,遂陶冶一世之心术,尽入于利欲。秦之祸止于毒人之身,汉之祸乃足以毒人之心。嗟乎!纵观秦皇帝曰:「大丈夫当如此矣」!此何等意念,而不自知其可愧,史氏又从而侈言之也。阳城、颍川之民何辜,而尽屠之也?三川李由为秦守,忠也,何罪而斩之也?类张耳者何罪,而又杀之也?啖秦将以利,义乎?非义也。从三老董公仁义之说,以利心从之也。其处心积虑,率利而为之。约三章,除苛禁,非一出于义也。四海之内,块土耳,何足为义,而自溃乱至此也?孝宣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此灼见高祖之心术,灼见自汉高以下之规模。高祖未尝口传面授于其后人也,而后人默而承之,如出一人,何也?利心之同,习俗之成,不以为异也。吾深念夫汉以来诸君,其性即尧、舜、禹、汤、文、武之性也,其本心之不肯为不义,亦与尧、舜、禹、汤、文、武同也。有尧、舜、禹、汤、文、武之心,而以利欲昏之,殊可惜也。孔子以喻于义为君子,喻于利为小人,吾深惜汉诸君之不得为君子也。吾非不乐于成人之美也,汉诸君之善政善令出于义者,吾所爱也;而其出于利者,吾不敢妄是之,以乱惑后世也。王通以仁义称七制之主,所以导后世入于利欲之途,致祸乱于无穷也。房玄龄、杜如晦传其学,故玄龄首劝太宗用周公之迹以文其利心,而如晦赞之决,又使太宗不自以为耻,欲史氏明书之,以比于周公。乌虖,痛哉!周公岂诈为隋帝诏太原、西河、雁门、马邑民年二十至五十悉为兵伐辽,以激民思乱之心者也?周公岂乱巢妃而生曹王者也?彼君臣之微情相与为奸利,又相与勤施宽利之政以惠百姓,以干其誉,以欺一世。故人咸以太宗为贤君,房、杜为良相。一君二臣,非无善者,而总名之曰贤曰良,则未可也。以太宗为贤君,是教后世之君为悖为逆,为奸乱,而文以饰之也。以房、杜为良相,是教后世之臣为悖为逆为奸乱,而文以饰之也。痛哉!吾惧君不得为君,臣不得为臣,父不得为父,子不得为子,兄不得为兄,弟不得为弟,夫不得为夫,妇不得为妇,天下之乱无时而已也。此亦非有甚高难行而不可及者也,使人心不起而为意,则不入于奸利。清明未尝不在躬,天下之所同也,万世之所同也。皆不肯行不义杀不辜也,虽禄之以天下皆弗顾也。谓人之本心无此善者,贼夫人者也。谓己之本心无此善者,自贼者也。孟子所以谆谆必称尧舜,灼见人皆有尧舜之心,病弗知耳,弗信耳。孟子知之,而举天下之人皆不知不信,是以劳孟子之谆谆也。吾徒不可以不熟讲也,不可以不自信也。以此事君,则可致君为尧舜之君。以此治民,则可使民为尧舜之民。至易也,至简也。或者终疑尧舜之不可及,汉唐之未可轻议,此乃悖逆奸乱之源也,此说不可长。
世论有唐盛时,房玄龄、杜如晦、魏徵贤名特著。及考本末,玄龄乃首发乱谋,如晦赞决。建成、元吉谋害太宗,元吉秘计,又将并除建成,社稷倾危,民将涂炭,此固可诛也,然惟天吏则可以诛之,秦王安得而诛之?玄龄首谋借周公以文其奸,其辞则周公也,其情则非周公也。以晋阳宫人私侍高祖,周公固如是乎?行不义,杀不辜,其谆谆号于天下则曰义师也,天下之人心则未服其为义也。自古君臣大抵同德,德不同则不合,不合则不能久。此三臣者惟其与太宗合,故深相得,杜则早卒,房、魏则久于其位。其所以合者非他也,本以利,杂以义,正犹孝宣之言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此岂惟汉之规模如此,而两汉、三国、晋、南北朝、隋、唐、五代之规模皆如此也。幸而不遭变故,其迹不露;不幸而遭亟变、履危祸,则胥而入于奸利,为悖为乱,为大恶,势之所必至也。人心自灵,人心自明。其隐然不安于中者,即天下人心之所不服也。其馀众善,诚有可观,论者乐成其美,是以多称其良。不知夫义利之不明,善恶之相掩,启奸雄自便之门,开后世恶逆之路,君子惧焉。魏辅建成,犹房、杜之辅太宗也。巢妃之秽,三臣者熟视莫敢言,魏虽言之,仅使勿后。使言而不听,则何不去?至此而犹不去也。夫是以太宗不亲享太庙,而不言也;幸九成避暑,不念太安之在暑,而不谏也;与驺子倡人比肩于朝行,而不知耻也。三臣者,殆欲为乡原,而又不及焉者也。而俗儒之论每概称其贤,吾恐奸乱之祸接迹于来世未已也。
陆宣公可谓社稷之臣,不可谓天民。社稷之臣,以安社稷为悦,虽义可以已亦不已。所谓天民者,可则进,否则退。德宗昏疑猜忌,其不可告语之状昭昭为日已久矣。宣公为宰相,而进议不行已累累矣,而犹强其所不欲,犯其所甚怒,其得死幸矣。使谏官无阳城,殆哉!盖其才有馀,其学犹有不足。诱人名利之论,非正也。宣公之意则善,宣公之号则非。执序迁之失,说病久任之确,论汉唐人物有如宣公,可谓桂林一枝,昆山片玉,而犹不满人意至此,所以愈使人遐想三代之世也。
范氏《唐鉴》美太宗听谏,而曰:「虽过,庸何伤乎」?予心深所未安。夫惟士大夫不知改过之为至善也,致人主终耻于从谏。尧舜舍己从人,禹好善言,仲虺称汤曰「改过不吝」,伊尹称汤曰「从谏弗咈」。孔子曰:「五十学《易》,可以无大过」。曾子曰:「我过矣夫,夫是也」。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过矣」。孟子切戒揠苗;取芸苗;芸苗,改过而已。学道之极,终于改过,无他奇功。然则改过者,圣贤之所尚,进德之极致,而范公轻言之,默沮人主改过之心,殊为不可。道二,是与非而已矣。过则为非,改则为是,是则为贤为圣,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道。非则为愚,为不肖,与朱、象、桀、纣、盗蹠同道。是无二是,非无两非,范公于一是之中而分为浅深,过矣。圣人复起,不易吾言。及考范公《古文孝经说》,尤为蔽窒。
范氏《唐鉴》论明皇友爱,曰:「茍能充是心,则仁不可胜用也。至于为人父则以谗杀其子,为人夫则以嬖黜其妻,为人君则以非罪殄戮其臣下,是皆不能充其类也。茍不能充其类,则其为善,岂不出于利心哉」!范公诚贤,明皇诚有大恶,因其不充类,而遂谓其为善皆出于利心,则不可。《春秋》不以善掩恶,不以恶掩善。以明皇友爱之心为皆出于利心,窃意万世公论未必皆以为然。方其为长枕大被,殿设五幄,与诸王更处其中之时,虽非正礼,谓之不出于诚心,可乎?人虽至不肖,良心终不磨灭。《春秋》于鲁桓书「至」,至者,至于庙,是之也。鲁桓大恶滔天,而圣人是之者,非是其弑君也,是其至于庙也。鲁桓至庙未必不出于利心,而《春秋》犹书之,而况明皇之友爱乎?明皇不足惜,而人良心之所发,使不自知其为是,不自知其即道,则道心沮遏而不伸,善心愈消,不善之心将愈长。吾为此惧,故谆谆乎为是辨。
欧阳公作《唐纪》,皆书其君曰「大圣」。夫为唐臣犹曰不敢不书,欧阳公宋臣,而书唐君曰「大圣」,是将以为后世之公言耶?是诲天下后世胥为乱逆,胥为鸟兽行也,可乎?正道不明,奸邪杂说公行于天下,学者不知其非,此有国有家者之巨害,未有发之者。明哲之主一旦觉省,痛祸乱之浸淫,坏人心,危国家,则削除邪说。若斯类者,急于救焚拯溺可矣,不知世称名卿贤大夫者胡为思不及此也?
王明清《挥麈录》谓蔡元长父子既败,其门下士杨中立、孙仲益之徒攻其奸恶不遗馀力。观此,则亦讥诮杨、孙太过矣。又记蔡元长晚年语其犹子耕道曰:「吾欲得一佳士以教诸孙,汝为我访之」。耕道云:「有新进士张觷者,游太学有声,学问正当有立作,可备其选」。元长颔之,涓辰延致入馆。数日之后,忽语蔡诸孙云:「可且学走,其他不必」。诸生请问其故,云:「君家父子奸憍以败天下,指日丧祸,惟有奔窜,或可脱免」。诸生泣以愬元长,元长愀然不乐,命置酒谢之,且询救弊之策。觷曰:「事势到此,无可言者。目下姑且收叙人才,改往修来,以备万一。然无及矣」。元长为之流涕,所以叙刘元城之官,召张才叔、杨中立之徒用之,盖由此也。简谓孔子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杨、张未能因蔡悔过之机导之十分诚实改过,自暴其罪,自求削夺,尽反前为。天岂不容人改过,人心亦将大服,社稷可以复安,蔡氏亦保无虞。
本朝召命官谓之「召」,唐谓之「追」。圣朝可谓君使人以礼,有三代之遗风,唐陋矣。
尝观唐人「本政」之说,不胜叹息。既久,曰:比世士大夫议论略相似。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殁,道本平常,人自无睹。本政之说曰:「长民者发一号,施一令,民莫不悱然非矣。谓不可守,遽变而从之,譬将适千里,虽矻矻,不可暨。原其始,固有启之者。闻于师曰:古之君天下者,化之不示其所以化之之道;及其弊也,易之不示其所以易之之道。政以是得,民以是淳。其有作者,知教化之所由,废抑诡怪而畅皇极,伏文貌而尚忠质。茫乎天运,窅尔神化,道之行也,其庶矣乎」!吁,斯言似正,其实失之。夫政之本固不在于发号施令,失其本而事于末,实德未孚,实德未用,而发号施令,宜其悱然非矣。孔子曰:「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古无不示之说。《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又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者,本德性而行之,无非正道,诚而无为,久而无违,默感天下同然之性,故靡然化服。是之谓神,而非术也,非为也。禹曰:「克艰,政乃乂,黎民敏德」。克艰者,不放逸之谓。又曰:「安女止」。谓性本静止不动。此政本也,此孔子曰「为政以德」也,此伊尹暨汤咸有一德也,此文王不识不知顺帝则也。《书》又曰:「惟几惟康,其弼直,惟动丕应徯志」。几者,初之心发不失本,止则康矣安矣;又得正直之臣弼以行之,则动而民咸应矣。自汉以来,罕闻正德之论,故论治者惟睹其难。德性人所自有,士大夫自明其德者寡,故无以启其君。
汉唐茍就私刑,亦明知人心之未深服,岌岌乎,曰:「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而反者亦数起。士大夫学业卤莽,大智不明,不深知三代所以治天下之本末,弃安固,取岌岌,殊可惜也。汉唐岂乐于岌岌哉?诚不知所为,竭思尽虑,所见止此。汉宣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自汉迄唐,一律也。本以霸者,本以利也。以利为本,虽杂以王道,人心岂服?人心不服,危乱之道也。诚纯于王道,则人心毕服,四海之内,仰之若父母矣,夫谁与之敌?
董仲舒之告其君曰:「愿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呜呼,诚岂可设也,设则非诚。仲舒尚不明己之心,何以启君之心?孟子曰:「仁,人心也」。又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又指齐王易牛之心,曰:「是心足以王矣」。又言必称尧舜,盖深知人性之本善,故每每言之。人心本善,当时虽战国之君,而兴起者众。或议武帝不能用仲舒,予谓武帝未可罪,仲舒有可罪。学者所治何事,日夜口诵圣人之言,心维圣人之道。今也,己之心不自知,奚以告君?汉有君如文帝,罢兵卫,不私其子,此古帝王之器质也,惜乎其无臣。贾谊诚美才,其学疏,未知道,故帝亦窥见其短。
治天下之道本诸君心,古圣王以我所自有之本心,感天下所自有之本心。《书》曰:「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礼乐刑政,皆所以维持斯事,今《周礼》一书可观也。士大夫不知道,故不识礼乐刑政之原。是故礼非礼,乐非乐,刑非刑,政非政。岂无善者?大体失之,皆非所以若恒性、绥厥猷也,失上帝所以命君司牧斯民之本职矣。
人心皆善,皆正,惟上之所以治其民者反以坏乱之,故虽有本善之性,如金混沙,如云翳月矣。必如《周礼》所以治其民者治民,而后庶几乎不失上帝所以命我司牧之职;而后成人有德,小子有造;而后《兔罝》武夫皆公侯之腹心;而后「执讯连连,攸馘安安」;而后「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乌乎,《周礼》之书至矣!
古圣王之所以教其民者,每每因其日用而寓教焉。《书》曰:「正德、利用、厚生,惟和,是谓三事」。生民之所日用,非利用则厚生,圣人于民利用厚生之中,而寓正德焉。车不雕,器必度,斑白者不提挈,饮食必后长者,童子不衣裘,庶人耆老不徒食。三《易》之占皆有书,因致其教。今《周易》之书具存,其所以启导人心至矣。《周官》因宾兴贤能,而致德行道艺之教;茍惟民之所不用而特致其教,则难。以至于因民之婚姻而致婚姻之礼,以寓其正德;因民之祭祀而为祭祀之礼,以寓其正德。后世之为教也,徒恃诏令戒谕之暂听暂观,其何能致化?是无惑乎后世之风俗不如古也,无浩叹乎后世之民不可化也。终年耳目之所接,心思之所及,非淫声则奸色,非利欲则邪伪,日夜沈浸乎非僻浮荡之中,而欲以数行之诏令拔其久固之习,难矣。
人心易感化,以其性本善故也。曩宰乐平,政事大略如常,间有施行,而人心率向于善,由是知人心果易感化。若先谓民顽不可化,则必无可化之理。
古者纳言之官出纳五言,训方氏诵四方之传道,布而训四方,以观新物。自此长而上,无非师儒教之德行。今之五家为甲,甲有长,又有小保长、大保长、保正、副,皆古制。其道择保甲之所推重者而长之,仿古相教相纠,礼敬其长,又宾兴其贤能,则唐虞三代之化,复行于今日矣。
今之五家结为一甲,则《周礼》之五家为比为邻也。今小保长、大保长、保正、副,即闾胥、族师、党正、州长之类也。县令得贤久任,行乡举里选德行道艺之法,则比闾族党之制可修矣。所谓族师,其贤可师者欤。二十五家为闾,百家为族,百家之中必有贤者可师。闾胥比长皆儒士,故曰:「儒以道得民」。此都邑之法也。《周礼》六乡之制如此。若六遂农民,则所以教之者略,其官亦降一等。诚使乡举里选德行道艺之法复行于今,则士民亦何敢为不善?此势之所必至也。县令茍徇私,则废之,终身将不复,亦何敢以私?比闾族党之制行,则德行孝弟之俗成,三代之治复见于今,国祚之长亦可数百年,汉唐之祸可息也。
今之通议大夫以上,即古之上大夫,周之卿,周有卿而无上大夫。今之太中大夫、中大夫、中散、中奉即古之中大夫。今之朝议大夫以下,古之下大夫。朝请、朝散、朝奉,即古之上士,今谓之员郎。今之升朝承议、奉议、通直郎,即古之中士。今之京官宣教郎以下,即古之下士。今之选人承直以下,即古之不命之士。古简而今繁尔,非古制泯绝也。大治之后,徐釐正之。
古者论道经邦,三公之职也。汉则转而为大夫、为议郎矣。汉大夫多至数十人,议郎员益多。夫以三代盛时,犹难其人,曰「官不必备,惟其人」,盖论道者非聪明睿智,深达乎道者不能。自秦灭先王之学,士失教养,故人才欲求其有如三代者绝无而仅有,而况于有如三代之三公能论道经邦者乎?诸大夫、诸议郎所论,大抵浅陋,是无惑乎自汉而下不复有三代之治也。汉虽有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为三公,名则半存,实则俱亡。
《挥麈录》载徐敦立语明清云:「凡史官记事所因者有四:一曰时政记,则宰执朝夕议政,君臣之间奏对之语也。二曰起居注,则左右史记言动也。三曰日历,则因时政记、起居注润色而为之者也。旧属史馆,元丰官制属秘书省国史案,著作郎主之。四曰臣寮墓碑行状,则其家所上也。四者惟《时政记》执政之所日录,于一时政事最为详备。左右史虽二员,然轮日侍立,榻前之语既远不可闻,所赖者臣寮所申,而又多务省事,凡经上殿,止称别无所得圣语,则可得而纪录者百司关报而已。日历非二者所有,不敢有所附益。《新唐书》载事倍于旧事,皆取小说。本朝小说尤少,士大夫纵有私家所记,多不轻出之。某窃谓左右史不可轮日,所立之位不可去榻前远。二史因仍故事,失于釐正。
先生尝言:「治道只在择贤久任」。又曰:「宰相贵知人,知人甚难。安得人人皆知?但一路择得一贤明监司,使监司择一路郡守,使守择诸邑令,则得人久任,而无不治矣。久任则诸县皆得上达,郡守亦止治附郭,县治国小。
按:下脱。
答郭子从书 其三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三、《北溪大全集》卷二五
承谕创行宗法,可谓勇于为义之举矣,不胜赞咏。且蒙以宗会楼食宴堂之记为嘱,久未得暇。去冬十月,因拨冗,取礼经考其法之所以然,初只欲应命一篇。然古人宗法,不可不叙其来历,与后人知之。而其中法意曲折浩博,详言之则动伤冗长,有厌观者;约言之则又不足发明大义,安肯以警悟昏俗?遂并作二篇,庶几少布露区区以为名家扶持礼教之助尔。既而成篇,只依来意所主,归之小宗为说。而妻父再三道及,岂可无始祖?毕竟始祖之祭,终不可得而废之也。于是再考所示诸文字,得见来说所谓盛族之始,实自漳来,此正礼之所谓别子者。若知其名字,或墓地名,则当以为始祖。若不记识,则不得已以其下所得知者为之。莫是今高祖而上所谓二郎者,是否?然所谓始祖之祭,亦无甚重难。按《家礼》祠堂章,始祖虽亲尽,而大宗每岁率宗人一行墓祭,百世不改。因欲以是说再讯,取雅意之可否,而悄无鳞翼可附,今只具数端于后,惟高明裁择焉。
答陈伯澡书 其十九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五、《北溪大全集》卷二七
去载承书,痛悼内助之失,并问丧一册,未及奉报。八月初,忽陈秋来说变故,甚为惊骇,且恐风传之说。今承来书,始知曲折,倍增伤痛。虽属纩不及亲侍,为终天之恨,想是时得九叔老成,凡事处之周至,必无遗憾。人事变化不常,修短祸福有数,奈何!只得以顺处之,勉从大事。更不作慰书。东禅林穴,想必佳葬地,惟以山势环抱缜密、藏风聚气为上,方可久远无患。南中土薄水浅,穴内不可凿太深,其兆域亦不可深。今人多只略浅开兆域,遂依山结冢,其封土大半傍山,所起顶处不甚高,甚为稳耐,久不崩坠也。《家礼》所处穴中式,在上四州出石灰处可用,在下州不出石灰处难行。盖缘石灰和细沙、黄土,久后结成石片。若蛎房灰,不堪用此式。只得从乡俗,用塼结圹为善。或从隧道入,则上纯用砖作窿穹,势如城门样;或欲直下,则只用厚石版盖之。皆可。如晦翁薄版之制:内盖乃以承松脂,勿污棺;外盖以隔石灰,勿与松脂混。渠大要在坚筑,石灰二三尺之厚,异时化石,则为金石圹,故无用厚板隔,恐板高,又反成不实。然在旁便可坚筑,终是上面难于坚筑,只待轻旋蹑实,所用酒洒却最易实。在吾乡如何拘拘此等制耶?葬者藏也,要为耐久之计。如四外用灰一说,在全塼圹,能依用之使裹周匝极佳。盖灰禦木根,只患贫者无力可办,则无可奈何尔。明器,温公《仪》及《家礼》已备载之,乡人或作小土偶,不用木刻,然须是于圹外别坎藏之。世俗用纸作人、为屋宇等,虽大小不同,亦是明器之遗。但此等无紧要处,合官品与不合官品,无足论,若苞筲罂甒等,须依制行礼,岂可用纸糊?晦翁仪虽具明器,而答书又云:某家不曾用,某向来治葬亦不用。此只用筲罂等,藏之别室,所处朝祖已得之。所谓告迁祝词,只直词言之可也。慰客之礼,乡俗用酒,不特莆俗为然,自泉而漳,此风尤甚。旧尝以正礼语人,人每以为难行。及某两遭大变,来慰者一屏俗礼,远客只以素食饼面等待之,及至山头会葬,宾客只用面饭与之饱吃而去。始终绝不用酒,于是人始信之。士族多相仿效,亦有不能纯用,而间以俗者。亦有以山头祭馀多不敢犯礼,只于亲宾面饭后,分与荷叶包去而已。俗礼最为害义,岂可顾俗论而不忍拂之耶?
冬至节贺表 其二 宋 · 李廷忠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四六、《橘山四六》卷一四
灰律动乎缇室,初验阳生;云瑟奏于圜丘,茂迎日至。大矣一人之庆,熙然万汇之亨。恭惟我皇帝陛下黼黻洪猷,枢机元化。敬五事,协五纪,开乾坤交泰之符;合八能,陈八音,正礼乐复兴之日。排穷阴而出地,导和气以浮春。沸在朝在野之欢声,介如阜如川之遐福。臣逖居边服,欣际昌辰。望拱北之星,阻缀珠躔之末;迓极南之景,弥占鼎策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