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陟岵寺行道诏大象元年四月 北周 · 宇文赟
 出处:全后周文卷三
佛义幽深,神奇弘大,必广开化仪,通其修行。
崇奉之徒,依经自检,遵道之人,勿须剪发毁形,以乖大道。
宜可存须发严服,以进高趣。
今选旧沙门中懿德贞洁、学业冲博、名实灼然、声望可嘉者一百二十人,在陟岵寺为国行道。
拟欲供给资须,四事无乏。
其民间禅诵,一无有碍(《集古今佛道论衡》)
安置沙门大象元年二月 北周 · 宇文赟
 出处:全后周文卷三
佛法弘大,千古共崇,岂有沈隐,舍而不行。
自今已后,王公已下并及黎庶,并宜修事,知朕意焉(《集古今佛道论衡》)
修述邺宫新殿废佛诏对事 北周 · 任道林
 出处:全后周文卷二十四
周建德六年十一月四日,上临邺宫新殿,内史宇文昂、上士李德林收上书人表,于时任道林以表上之,上士览表曰:「君二教也,圣主机辩,特难酬答,可思审之」。
对曰:「主上锋辩,名流十方,林亦早闻矣。
正以闻辩故来,得辩无爽」云云。
乃引入上阶,御座西立,诏曰:「卿既上事,助匡治政,朕甚嘉尚,可条别目申,勿广词费」。
林乃上安抚齐余省减赋役事,帝备纳之。
奏曰:「林原誓弘佛道,向且专论俗政,似欲谄附宫父,其实天心护法,自释氏弘训,权应无方,智力高奇,广宣正法,救兹五浊,特拔三有,人中天上,六道四生,莫不皈依回向,受其开悟。
自汉至今,逾五百载,王公卿士,遵奉传通,及至大周,顿令废绝。
下治袭前王,化承后帝,何容偏于佛教,独不师古。
如其非善,先贤久灭,如言有益,陛下可行。
废佛之义,臣所未晓」。
诏曰:「佛生西域,寄传东夏,原其风教,殊乖中国。
汉魏晋世,似有若无,五胡乱治,风化方盛。
朕非五胡,心无敬事,既非政教,所以废之」。
奏曰:「佛教东传,时过七代,刘渊篡晋,元非中夏,以非正朔,称为五胡
汉魏晋世,佛化已弘,宋赵苻燕,久习崇盛,陛下下耻同五胡,盛修佛法,请如汉魏,不绝其宗」。
诏曰:「佛义虽广,朕亦尝鉴,言多虚大,语好浮奢,罪则喜推过去,无福则指未来,事者无征,行之多惑。
论其劝善,未殊古礼,研其断恶,何异俗律。
昔尝为废,所以暂学,决知非益,所以除之」。
奏曰:「理深语大,非近情所测;
时远事深,宁小机欲辨:岂以一世之局见,而拒久远之通议
方迷忽悟,不亦过乎!
是以佛理极于法界,教体通于外内,谈行自他俱益,辨果常乐无为,树德恩隆天地,受道广利无边。
见奇则神通自在,布化则万国同归,救度则怨亲等济,慈爱则有识无伤。
戒除外恶,定止内心,非慧照古今,智穷万物。
若家家行此,则民无不治;
国国行此,则兵戈无用。
今虽不行,何处求益」。
因重奏曰:「臣闻孝者天至之道,顺者极地之养,所以通神明,光四海,百行之本,孰先此孝。
昔世道将倾,魏室崩坏,太祖奋威,补天夷难,创启王业。
陛下因斯鸿绪,遂登皇极,君临四海,德加天下,追惟莫大,终身无报。
何有信己心智,执固自解,倚恃爪牙,任从王力,残坏太祖所立寺庙,毁破太祖所事灵像,休废太祖所奉法教,退落太祖所敬师尊。
且父母床几,尚不敢损亏,况父之亲事,辄能地轻坏?
国祚延促,弗由于佛;
政治兴毁,何关于法?
岂信一时之虑,招万世之讥!
地愚臣冒死,特为不可」。
诏曰:「孝道之义,宁非至极,若专守执,惟利一身,是使大智权方,反常合道。
汤武伐主,仁智不非,尾生守信,祸至身灭,事若有益,假违要行,傥非合理,虽顺必剪,不可护己一名,令四海怀惑,外乖太祖,内润黔元。
令水还俗,省侍父母,成天下之孝,各各自活,不恼地他人;
使率土获利,舍戎从,六合同一:即是杨名万代,以显太祖,即孝之终也,何得言非」!
奏曰:「若言坏佛有益,毁僧益民,昔太祖康晶,玄鉴万理,智括千途,必佛法损化,即寻除荡,宁肯积年奉敬,兴遍天下?
又佛法存日,损处是何?
自破已来,成何利润?
若实无益,宁非不孝」?
诏曰:「法兴有时,道亦难准,制由上行,王者作则。
纵有小利,尚须休废,况佛无益,理不可容。
何者?
敬事无征,招感无效,自救无聊,何能益国
自废已来,民役稍希,租调年增,兵师日盛,东平齐国,西之妖戎,国安民乐,岂非有益?
若事有益,太祖存日,屡尝诗齐,何不见获?
朕坏佛法,若是违害,亦可亡身,既平东,胆知有益,废之合理,义无更兴」。
奏曰:「自国立政,唯贵于道,制化养民,宁高于德,了道消国丧,未有兵强祚久。
是以虐恃众,祸倾帝业;
周武修德,福集皇基;
夫差骄战,遂至灭身;
句践以道,危而更安:以此论之,何关坏佛退僧!
方平东夏,直是毁佛,当此托定之时,偶然斯会,妄谓坏法有益,若尔汤武有夏,文王灭崇,武王,秦并天下,赤汉灭经等诸君,岂由坏佛」?
自后交论,讥毁人法,或以抗礼君亲,或谓妄称佛性,或讥辩析色心,或重见作非业,或指身本阴阳,林皆随难消解。
帝虽构难重叠,三番五番,穷理尽性,林则无疑不遣,有难斯通。
帝曰:「卿言业不乖理。
凡有入圣之期,性非业外;
道有通凡之趣,此则道无不在。
凡、圣该通,是则教无孔、释。
虚崇如是之言,形通道俗,徒加剃剪之饰,是知帝王即是如来,宜停丈六;
王公即是菩萨,省事不文殊;
耆年可为上座,不用宾头;
仁惠真为檀度,岂假弃国;
和平第一精僧,宁劳布萨;
贞谨即成木叉,何必受戒;
俭约实是少欲,无假头陀;
蔬食至好长斋,岂烦断谷;
放生妙同无我,何藉解空;
忘功全过大乘,宁希般若;
文武直是二智,不观空有;
权谋终成巧便,岂待变化;
加官真为授记,无谢证果;
爵禄交获天堂,何待上界;
罚戮见感地狱,不指泥犁。
以民为子,可为大慈,四海为家,即同法界,治政以理,何异匡救,安乐百姓,宁殊拔苦,剪罚残害,理是降魔,君临天下,真成得道。
汪汪何残于净土,济济岂谢于迦维?
卿怀异见,妄生偏执,即事而言,何处非道」?
奏曰:「伏承圣旨,义博言深,融道混俗,移专散执,乃令触处乘真,有情俱道,物我咸适,千徒齐一,美则美矣,愚臣尚疑。
若使至道唯一,则无二可融,若理恒外内,则自可常别;
若一而非一,则半是半非;
二而无二,则乍道乍俗:是则缁素错乱,儒释失序,外内交杂,上下参伦。
何直远沈清化,亦是近惑氓俗。
是以阴阳同气,生杀恒殊,天地齐形,高卑当异,不可以其俱形,而使地动天静。
或者见其并气,而令阴生阳杀。
即事永无此理,虚言难可成用,所以形齐气一,可得言同,生杀高卑,义无不别,故使同而不同,一而不一,道俗之理有齐,无与无为自别。
又若王名虽一,凡一,正可以道废俗,如其俱益于世,则两理幽显齐明。
今则兴一废一,真成不可」。
诏曰:「卿言道俗天殊,全乖内外,亦可道应自道,无预于俗,释应自释,莫依儒生。
道若唯道,道何所利?
佛若独佛,化有何功?
故道俗相资,儒释更显。
卿不因朕言,卿俗何论?
是以内外抑扬,废兴彼此,今国法不行,王法所断,废兴在数,常理无违,义无常兴,废有何咎」?
奏曰:「仰承圣旨,如披云睹日,伏听敕训,实如圣说。
道不自道,非俗不显;
佛不自佛,唯王能兴。
是以释教东传,时经五百,弘通法化,要依王力,是知道藉人弘,神由物感,佛之成毁,功归圣旨。
道有兴废,义无恒久;
法有隐显,理难常存。
比来已废,义无即行,休断既久,兴期次及,兴废更迭,理自应机,并从世运,不亦宜乎」!
诏曰:「帝王之法,善决取舍,明断去就,审鉴同异,妙察非常。
朕于释教,以潜思于府内,校量于今古,验之以行事,算之以得失,理非常而不要,文高奇而无用,非无端而弃废,何爱憎于儒释」?
奏曰:「弘法之本,必留心于达人;
通化之首,要存志于正道。
勿见忤己以晋者,怀之以疏隔;
容己以美者,欢心以亲近:是则自于于所见,自乱于所闻。
不可数闻有谤正之言,遂便信纳,从唱而和,乘生是非,寻讨愆短,日怀憎薄,是则以伪移真,众声惑志,故令当疏者更进之,当亲者更远之,遂使谈论偏驳,取舍专非,斯乃害真之祸患,丧怀之妖累」。
于是帝不答,乃更开异途,以发论端,问曰:「朕闻君子举厝,必合于礼;
明哲动止,要应于机。
比频赐卿食,言不饮酒食肉,且酒是和神之药,肉是充饥之膳,古今同味,卿何独鄙?
若身居丧服,礼制不食,即如今赐,自可得食,可食不食,可食不食,岂非过邪」?
奏曰:「贪财喜色,贞夫所鄙;
好膳嗜美,廉士所恶;
割情从道,前贤所叹;
抑欲崇德,往哲同嗟:况肉由杀命,酒能乱神,不食是理,宁可为非」?
诏曰:「肉由害命,断之且然,酒不损生,何为顿制?
若使无损计罪,无过言非,饮浆食饭,亦应得罪,而实不尔,酒何偏断」?
奏曰:「结戒随事,得罪据心,肉体因害,食之即罪。
酒性非损,过由弊神,余处生过,过生由酒,断酒即除过,所以庶制不同,非谓酒体是罪」。
诏曰:「罪有庶性,酒体生罪,今有耐酒之人,能不醉,又不弊神,亦不生罪,此人饮酒,应不得罪。
斯则能饮无过,不能招咎,何关断酒,以成戒善!
可谓能饮耐酒,常名持戒,少饮即醉,是大罪人」。
奏曰:「制过防非,本为生善,戒是正善,身口无违,缘中止息,庶性两断,乃名戒善。
今耐酒之人,既不乱神,未破余戒,实理非罪,正以饮生罪酒,外违庶教,缘中生犯,仍名有罪,以乖不饮,犹非持戒」。
诏曰:「大士怀道,要由妙解;
至人高远,贵其不执。
融心与法性齐宽,肆意共虚空同量,万物无不是善,美恶何有非道?
是则居酒卧肉之中,宁能有罪?
带妇怀儿而游,岂言生过?
故使太子以取妇得道,周陀以舍妻沈沦,净名以处俗高达,身子以出家愚执,是故善者未可成善,恶者何足言恶?
禁酒断肉之奇,殊乖大道」。
奏曰:「龙虎以铦牙为能,猿鸟以超翔为才,君子以解行为道,贤哲以真实成德,故使内外称奇,缁素高尚。
若唯解而无行,同沙井之非润,专虚而不实,似空云而无雨。
是以匠万物者,以绳墨为正;
御天下者,以法理为本:故能善防邪萌,防察奸宄。
故使一行之失,痛于割肌,一言之善,重于千金。
若使心根妙解,则居恶为善,神智虚明,处罪成福,亦可移臣贱质,居天重任,回圣极尊,处臣卑下,是则君臣杂乱,上下倒错。
即事不可,古今未有,何异词谈忠孝,身恒叛逆;
语论慈舍,形常杀涂;
口间百技,触事无能,言通万里,足不出户:斯皆情切事奢,虚高无用。
是以才有大而无用,理有小而必适,执此为道,诚难取信」。
诏曰:「执情者未可论道,小智者难与谈真。
是以井坎之鱼,宁知东海深广;
燕雀篱翔,讵羡鹏凤之游:斯皆固小以为大趣,守文以害通途。
若以我我于物,无物而非我;
以物物于我,无我而非物。
我既不异于物,物复焉异于我。
我物两亡,自他齐一,虚心者是物无不同,遗功者无右而不可」。
奏曰:「仰承圣旨,名义深博,宗源浩汗,究察莫由。
事等窥天,谁测其广,又同测海,宁识其深。
若以小小于大,无大而不小;
以大大于小,无小而非大。
大无不小,则秋毫非小小;
小无不大,则太山非大大。
故使大大非大小,小小非小大,是则小大异于同,大小同于异。
无大小之异同,何小大之同异。
方知非异可异,同宁有同;
可同异无同,可同异非异;
同无异可异,同无同异:是故无同而同非同,无异而异非异,何同异而可异同,非异同而可同异」。
帝遂不答,于是君臣寂然,不言良久。
诏乃问:「卿何寂漠,乃欲散有归无,勿以谈不适怀,遂息清辩」。
奏曰:「古人当言而惧,发言而忧。
是以古有不言之君,世传忘功之士,所以息言表知,非为不适」。
诏曰:「至人无为,未曾不为;
知者不言,未曾不言。
亦有鹦鹉言而无用,凤凰不言成轨,木有无任得存,雁有不鸣致死,卿今取舍,若为自适」。
又曰:「士有一言而知人,有目击而道存。
亦有睹色审情,复有听言辨德。
朕与卿言,为日既久,其间旨趣,宁不略委,卿可为朕记录,在所伸陈,令诸世人,知朕意焉,是则助朕,何愧忠诚」!
林以佛法沦陷,冒死申请,帝情较执,不遂所论,辨论虽明,终非本意。
长安废教后,别立通道观,其所学者,唯是老庄,好设虚谈,通伸三教,冀因义势,登明释部,乃表邺城义学沙门十人,并聪敏高明者,请预通道观。
上览表即曰:「卿入通道观大好,学无不有,至论补己,大为利益」。
仍设食讫,曰:「卿可装束入关」。
众人前却,至五月一日,至长安延寿殿奉见,二十四日,帝往云阳宫至六月一日,帝崩。
天元登祚,在同州
至九月十三日长宗伯岐公奏讫,帝允许之,曰:「佛理弘大,道极幽微,兴施有则,法须研究,如此屡奏,恐有稽违」。
奏曰:「臣本申事,止为兴法,数启殷勤,惟愿早行。
今圣上允可,议曹奏决,上下含和,定无异趣,一日颁行,天下称庆,臣何敢言」!
至大成元年正月十五日,诏曰:「弘建玄风,三宝尊重,特宜修敬,法化弘广,理可归崇」。
其旧沙门中德行清高者七人,在正武殿西安置行道,二月二十六日改元大象
又敕:「佛法弘大,千古共崇,岂有沈隐,舍而不行?
自今已后,王公已下,并有黎庶,并宜修事,知朕意焉」。
即于其日,殿严尊像,具修虔敬。
于是佛道二众,各诠一大德,今升法座,叹扬妙典,遂使人怀无畏,伸吐微言。
佛理汪洋,冲深莫测,道宗漂泊,清浅可知,挫锐席中,王公嗟赏。
至四月二十八日下诏曰:「佛义幽深,神奇弘大,必广开化仪,通其修行。
崇奉之徒,依经自检。
遵道之人,勿须剪发毁形,以乖大道,宜可存须发严服,以进高趣。
今选旧沙门中,懿德贞洁,学业冲博,名实灼然,声望可嘉者,一百二十人,在陟岵寺,为国行道,拟欲供给资须,四事无乏。
其民间禅诵,一无有碍,唯京师洛阳,各立一寺,自余州郡,犹未通许」。
周大象元年五月二十八日任道林法师同州卫道虔宅修述其事呈上,内史沛公宇文泽亲览,小内史临泾公宇文弘披读,掌礼上士拓拔行恭委寻都上士叱寇臣审覆(《广弘明集》十)
群臣请赎武帝忏文舍身 陈朝 · 江总
 出处:全隋文卷十一
某位某甲稽首和南:十方三宝一切诸佛,十方三世一切尊法,十方三世一切贤圣,见前大德僧皇帝某菩萨,睿哲聪明,广渊齐圣,心若虚空,照穷般若,发弘大誓,负众生,神道会昌,膺兹景业
百王既季,运属艰难,五岳维尘,六军日动,劬劳在念,有切皇心。
既而深悟苦空,极言无我。
宝台华柱,本非实录,贼城楼橹,苦具兹多。
遂坐道场,静居禅室,坚固善本,具足檀那。
石壁山河,珍车宝马,头目髓脑,妻子国城,銮辂龙章,翠帐玉几,福德所感,威惠所及,莫不肃然大舍,供养三尊。
便欲拂衣崆峒,高步六合,到林间而宴坐,与释众而同游。
紫微虚宫,黄屋旷位,上灵耸动,厚土怔惶。
弟子等身缠爱惑,业构烦恼,天生烝民,树以司牧,惵惵黔首,非后罔戴。
岂容尊居万乘,而伸独往之情,应在帝王,而为布衣之事!
且蛮夷猾夏,寇贼奸宄,燧人警职,日照甘泉之火,四郊多垒,未肆楼船之威。
若使七圣遂迷,窅然汾水之上,八骏沃若,方在瑶池之滨,则天下何依。
群臣莫奉,宗社庙堂,有废彝则。
弟子不胜狼狈之切,谨舍如干钱、如干物,仰嚫三宝大众,奉赎皇帝,及诸王所舍,悉还本位。
伏愿十方三宝,见前大德僧,以慈悲力,用无碍心,坐道放光,显扬宣说,欢喜和合,超然降许。
当使皇帝望云望日之姿,与南山等固,乃神乃圣之德,与北极同尊。
中宫后妃之星,金桢玉干之戚,穷积善之庆,尽万岁之欢。
玉銮回镳,金门洞启,百辟翘首,搢绅并列。
愿尘劳与云沴俱销,亿兆与天地同泰。
慊慊丹愚,敢以死请。
弟子某和南(《广弘明集》二十八下)
诏报始毕可汗大业十年 隋 · 杨广
 出处:全隋文卷五
史蜀胡悉忽领部落走来至此,云背可汗,请我容纳。
突厥既是我臣,彼有背叛,我当共杀。
今已斩之,故令往报(《隋书·裴矩传》)
药师如来本愿功德经序 隋 · 阙名
 出处:全隋文卷三十五
《药师如来本愿经》者,致福消灾之要法也。
曼殊以慈悲之力,请说尊号;
如来以利物之心,盛陈功业。
十二大愿,彰因行之宏远;
七宝庄严,显果德之纯净。
忆念称名,则众苦咸脱;
祈请供养,则诸愿皆满。
至于病土求救,应死更生,王者攘菑,转祸为福,信是消百怪之神符,除九横之妙术矣。
宋孝武之世,鹿野寺沙门慧简,已曾译出,在世流行。
但以梵宋不融,文词集糅,致令转读之辈,多生疑惑。
矩早学梵书,恒披叶典,思遇此经,验其纰缪。
开皇十七年,初获一本,犹恐脱误,未敢即翻。
至大业十一年,复得二本,更相雠比,此方为楷定。
遂与三藏法师达摩笈多,并大隋翻经沙门法行、明则、长顺、海驭等,于东都洛水南上林园翻经馆重译此本。
深览前非,方惩后失。
故一言出口,三覆乃书,传度幽旨,差无大过。
其年十二月八日,翻勘方了,仍为一卷。
所愿此经深义,人人共解;
彼佛名号,处处共闻。
十二夜叉,念佛恩而护国;
七千眷属,承经力以利民。
帝祚遐永,群生安乐。
式贻来世,序之云尔(《释藏》惟一,案:此序裴矩撰,非阙名也,当入唐。)
修魏周隋梁齐陈史诏 隋末唐初 · 高祖皇帝
 出处:全唐文卷二
司典序言。
史官记事。
考论得失。
究尽变通。
所以裁成义类。
惩恶劝善。
多识前古。
贻鉴将来。
伏牺以降。
周秦斯及。
两汉传绪。
三国受命。
迄于晋宋。
载籍备焉。
自有魏南徙。
乘机抚运。
周隋禅代。
历世相仍。
梁氏称邦。
跨据淮海。
齐迁龟鼎。
陈建宗祊。
莫不自命正朔。
绵历岁祀。
各殊徽号。
删定礼仪。
至于发迹开基。
受终告代。
嘉谋善政。
名臣奇士。
立言著绩。
无乏于时。
然而牍未编。
纪传咸阙。
炎凉巳积。
谣俗迁讹。
馀烈遗风。
泯焉将坠。
朕握图驭宇。
长世字民。
方立典谟。
永垂宪则。
顾彼湮落。
用深轸悼。
有怀撰次。
实资良直。
中书令萧瑀
给事中敬业著作郎殷闻礼可修魏史。
侍中陈叔达秘书丞令狐德棻太史令庾俭可修周史
中书令封德彝中书舍人颜师古可修隋史。
大理卿崔善为中书舍人孔绍安太子洗马萧德言可修梁史。
太子詹事裴矩吏部郎中祖孝孙秘书丞魏徵可修齐史。
秘书监窦琎给事中欧阳询王文学姚思廉可修陈史。
务加详覈。
博采旧闻。
义在不刊。
书法无隐。
玉玺记 隋末唐初 · 褚遂良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四十九
秦始皇既并天下。
取赵璧琢而为之。
方四寸。
纽五盘龙面。
曰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
丞相李斯之小篆也。
玺上隐起为盘龙文。
曰受天之命。
皇帝寿昌
历代传之。
谓曰传国玺也。
秦灭传汉。
王莽
为元后投之于地。
一角小缺。
灭。
校尉公宾龙以玺诣更始。
以玺上刘盆子
盆子面缚。
入于后汉光武
灵帝崩。
少帝失位。
掌玺者投于井。
孙坚所得。
袁术拘其妻而夺之。
死。
荆州刺史徐璆得。
还许献之。
汉灭传魏。
魏又传晋。
怀失政。
玺投刘聪
死。
刘曜得之。
传于石勒季龙冉闵
季龙磨其隐起之文。
刻其旁曰。
天命石氏。
冉闵败。
其将蒋干以玺送建业
东晋宋齐梁
侯景台城
简文以玺上景。
将侯子般盗玺走至栖霞寺
僧惠永得之。
陈永定三年僧死。
弟子普智奉玺献陈。
陈止传隋。
隋末没于宇文化及
及又没于窦建德
至大唐武德四年
太宗文武皇帝天策上将军
东讨擒窦建德
德妻曹氏及左仆射裴矩奉玺上献。
天子八宝。
有国之符印也。
一曰神玺。
所以承百王镇万国也。
二曰受命玺。
所以修封禅神祇之用。
三曰皇帝之玺。
答疏于王公用之。
四曰皇帝行玺。
劳赉贤臣功勋用之。
五曰皇帝信玺。
徵召臣下则用之。
六曰天子之玺。
答四夷书信用之。
七曰天子行玺。
抚四夷用之。
八曰天子信玺。
发番国兵用之。
卫宏汉议曰。
皇后太子
以金为之。
神玺受命玺皆为传国之玺。
其六玺皆六螭兽纽。
曰皇帝之玺皇帝行玺皇帝信玺天子之玺天子行玺天子信玺。
虞喜志林曰。
所封事异。
故文字不同。
汉仪又云。
以皇帝行玺为凡杂。
以皇帝之玺赐诸侯书。
以皇帝信玺发兵。
其徵大臣以天子行玺。
外国之事以天子之玺。
鬼神事以天子信玺。
皆以武都紫泥封
青囊白素里。
两端绛。
尺一板。
中约署。
有事及发外国兵。
用天子信玺。
封拜外国及徵召。
用天子行玺。
匈奴单于外国王
用皇帝信玺。
诸下铜兽符发郡国兵。
用皇帝之玺。
封王公以下遣使。
皆用皇帝信玺。
若驾行幸次。
直侍信玺以从。
天子之玺合玺。
其用以玉。
其封以泥。
皇后太子之信。
曰凡大朝会。
则捧玺以进。
其用以金。
于御座车驾行幸。
则奉玺从于黄钺之内。
今元正朝会。
则进神玺及受命玺。
为五舆。
若行幸。
则合六玺为五舆。
函箓封盛以从。
符玺郎四人。
从六品。
掌天子六玺及传国之玺。
其所用。
有事则于内行
事毕则奉而藏之。
裴矩 北宋 · 吕陶
七言绝句 押萧韵
西巡北幸四夷朝,权宠功名尽易邀。
惟有高丽犹旅拒,灵旗从此便征辽。
扬州1077年 北宋 · 王观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七七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扬州古都会也,枕江臂淮,与益部号为天下繁盛,故有唐以来节镇,首称扬、益焉。
今夫废兴之迹与土风人物、贡赋井邑之纤悉,详见于传记,可得而考,因摭类次第而赋之。
辞曰:
天鬻先生,溺意艺文,绵日穷年。
柅踸踔之短步,郁遐情而不宣。
江淮之去来,间走陆而航川
徒踆踆而奚补,寄赧色于颓颜。
睇故国之荒芜,尚气象之巑岏,思抽毫而吊叹,伤日月之徂迁。
环中丈人推手而前,曰:「子非无文,何为啬辞华于一言」?
先生答曰:「去来于兹,十历春秋,或行役之不遑,或疹疾之相婴,有所不暇」。
丈人曰:「子今请邑此邦,古今之废兴,人物之贤愚,封域之遐迩,土风之纤微,贡赋之所出,心详目熟,益已周矣。
请子赋之,吾将观焉」。
先生因驱拨冗猥,涤虑操觚,放肆厥辞:呜呼吁歔!
策駏驉以出游兮,欸近郊而惊春。
芳华冉冉以摧谢兮,俄汎然而点尘。
税倦鞅于危冈兮,俯楼栏而栖神。
哀衰残之戟目兮,发古意之酸辛。
搜传记之浩穰兮,契口耳之传闻。
稽质乎地志兮,参验乎乾文。
牵牛婺女,流为扬州
南蹑乎钜海之浒,北压乎长淮之流。
包有吴、越,首建楚周。
保章辨之以星土之数,职方分之以畜产之由。
兹惟陶唐,置牧十二,扬居其中,世济以治。
因商袭,九州以异,惟周封建,各正其地。
季末解纽,侯国争利,犬羊用人,孰作藩卫?
嬴秦咄嗟,奄有神器,煨烬坟籍,变乱古制。
罢侯为守,郡县始置,味形势之孤弱,薄恩亲于子弟。
下更晋、汉,南北分裂,隋继以兴,复灭,天下始一,冠屦有别,易州而郡,法制未绝。
增置太守,统以司隶
唐开府,刺史分莅。
此牧守郡国,先后变更而相异也。
环中丈人复曰:「兹述其概,请道其详」。
先生曰然,执笔而前:惟扬之先,在周属吴,鲁哀之年,城兹邗沟,远通江淮,见于《春秋》。
后越灭吴,角为寇雠。
强楚东侵,广地自谋,抵于泗上,雄视诸侯。
楚复奄灭,是为广陵
始皇之蜂豺,揽天下而吞并。
略长世之远谋,出须臾之经营。
郡始属于九江本立异于虚名。
项籍之奸雄,置秦鹿兮相兵。
王英布而开国,俄刘邦之勃兴,草前人之故号,易淮南之新称。
江都兮创更,或广陵兮相仍。
皇子启封,复沛侯之继承。
彼得失之奚计,间叛逆之为明。
汉公之逡巡,亦异号于江平
三国之纷纭,作重镇于魏邦,强干弱枝,倚贤进良。
文帝之黄初,幸故城兮临江,奋山川之戎旅,蓊烟霭之麾幢。
志南渡兮已必,卒冰舟兮莫航。
目波涛兮稽天,夺神明兮叹伤。
实皇天之限隔,岂人力之能障?
浪赋诗于鞍马,因纵美于汤汤。
曰魏与吴,名号相因,统县有八,属徐而纷。
繄晋末之驱驰,控三齐之要津。
逮宋有邦,州镇是隆,择刺史以惟人,俾抚柔于土风。
讲盛事于严秋之朝,观钜涛于海陵之东,俯江湄之壮阔,瞰京口之穹崇。
历陈、梁、齐之累朝,卒更革离合之不同。
陈留而分郡,一东广启封,复吴州而异称,示屏卫于其中。
总管以名府,顾旧名而是从。
炀帝之篡图,诏修饰于离宫
会殿脚兮挥楫,扬锦帆兮翳空。
决东幸而建都,引千艘兮戏龙。
戮忠臣而杜口,括寡妇以从戎。
献无尾之羔兮绝继,作遭之语兮凶终。
鹊集黼帐,血腥剑锋。
彻床箦以窆藏,痛精诚之奚依。
雷塘之漫漫,仰枫林之巍巍。
本驰情于一快,反植祸于当时。
陈棱兮留镇,拥大军兮北归。
眷天意之昌唐,卒虬髭之见几,叱咤喑呜,作兴帝基。
承江淮之归命,更南兖以临之,外增置于行台,内维持于本枝。
武德而还,县县辑熙,或邗或扬,升号都督
贞观之间,十道分牧。
景云开元,增废遄速。
采访处置,道路击毂。
绵延永泰之末,创新节度之目,敕亲王领使,庆皇宗之敦睦。
副以长史,权任戒独,跨豪华于天下,骈十里兮云屋。
此州之因革,名号之大较也。
扰扰后先,兴亡可录。
吴王濞之不臣,非子建之就戮,淮南安之自杀而始恶彗星,厉王长之忧死而民歌「舂」。
非贪地以害公,卒三分而承续。
纪陟之譬护寒也,知险要之必争;
诸葛之诛乐琳也,表诬辞而自赎。
钦之叛也,因曲赦以示恩;
曹丕之走也,骇疑城之在目。
沈庆之设强弩于高台兮,谨乎备御;
吴孙权置烽火于孤山兮,验夫神速。
蒋济讽三州之论,袁术哀冯氏之辱。
季子通之暂据,杜伏威之驱逐。
彼公祏之何知,运螳臂而相触。
力未加而已喘,息未伸而已促。
委雉堞于荆榛,痛黔黎之鱼肉。
徐敬业之传檄兮,武后临朝而嘅叹;
田神功之提兵兮,刘展就擒而颠覆。
阴奏伯和之罪兮,少游之凶狡;
外匮南方之力兮,李锜之贪黩。
唐控失御,昭皇蒙尘。
属朱梁之侮国,复巢兵之不臣,沸淮海之狂波,涨寰宇之妖氛。
迨吴僭王,杨氏始振,行密亟亡,渭溥称尊。
兵弱地狭,器卑识昏。
亦犹指尾闾而潴去水,即虎穴而寄蒸豚,未有不亡者也。
夫然,迭守迭攻,代亡代存。
东都之启国,倏大齐之自君,始焉惧神谋之或泄,默然画炉灰而诳人。
咄嗟高骈,跳吠狺狺,叱海岳以倒立,嘘风云兮昼昏,忽埋金之行压,终故毡兮裹身。
吕用之之狂妖,毕师铎之并吞。
孙儒厉言于庸贼,秦彦仗剑于辕门。
时雨降矣,虽灌溉兮何益;
太阳升矣,顾小星兮徒云。
德兴周,淮南克复,扑燎原之凶燄,起摧风之腐木。
赫赫然我太祖之兴也,不取一毫,不折一镞。
何重进之跳梁,逆神锋而自衄,按九天之成法,断巨鳌之左足。
捧祥日以出海,乘鸣鸡而御箓。
民适父母,天荐福禄。
冠带百蛮兮,蠢然集慕膻之众蚁;
束帛万国兮,浩然收朝宗之百谷。
土归民耕,野无鬼哭,括有幅员,悉吾臣仆。
销藩镇之僭谋,亶皇明而外烛,敕示守臣,语吾约束。
扫战争之故地,变歌谣之善俗。
此州之圣愚,兴亡之明戒也。
长冈嶾嶙,西驰东走。
凛剑外之危势,吞淮天之远岫,带楚水之萦盘,瞰吴林之怪秀。
巨鱼乘波,偃然出壑;
长蛇吸烟,翘然引首。
高焉上摘于星辰,广焉环迷于宇宙。
四帐无所兮,失迷藏之楼;
万点犹明兮,馀放萤之囿。
乏击毬之壮女,悲丧马之龙厩。
帝子去久兮,空《文选》之楼
雨藓朝生兮,侵蜀泉之甃。
风飘飘兮,引竹西之歌吹;
雨纤纤兮,发贡芽之香茂。
塔西灵兮轧空,池九曲兮分溜。
杜子美思东流而乘兴朱长文目西山而怀旧。
风亭月观,琴室吹台,屹万岁之雕华,对钟山之崔嵬。
待玉钩之初月,销丹楹于大雷。
走十宫之狐狸,鞠三陵之草莱。
魏水军兮,穿巨池而分浦;
隋酺戏兮,揭羽葆而横街。
仙臼尚存兮,混草莽之墟;
胥骸未朽兮,感金玉之精。
植桧荒谢公之宅,掬泪传秋浦之情。
筮山火以疑寺名之妖祥,惊梦寐以登峻台之峥嵘。
舆浦兮,表瑞始乎范邈;
峙危城兮,施筑本乎张婴。
孙郎作涂塘而淹北道,齐高分巨水而遏艾陵。
此州之城邑、山川、楼观之所在也。
所以庾阐纵丽言于御寇鲍昭摅雅思于《芜城》。
因献赋以赐钱兮,酬王正之才;
闻宫声而疑变兮,见令言之明。
客谢井兮,起卢仝之意;
表荐士兮,示萧遥之能。
张祐著浪游之迹,杜牧悲薄幸之名。
箴告执筹兮,扬子云之慵慨;
诗吊故宫兮,李义山之纵横。
访木兰兮,伟王相国之贵;
渡金汤兮,陋章孝标之轻。
子瑱据城而生叛逆之志,嵇康鼓琴而识祸乱之萌。
骑鹤诮昔人之妄,露筋哀正女之诚。
大中纪年兮,获官河之圣米;
韦生避地兮,悲水调之遗声。
此州之古今贤哲之所褒称而悲叹也。
扬扬水波,人实躁劲。
或土多筱簜之本,或地宜杨柳之性,厥田惟下,天草惟盛。
利焉金锡之为美,民焉男女之为正。
甓社之湖兮,夜骇乎明珠之光怪;
扬子之心兮,朝出乎宝鉴之精莹。
袍美蕃客,布出鲛人。
半臂美锦,土縠花纹。
乌节早香,蛇粟连根。
蒟蒻竹笋,芦芽水芹,海榴石楠,
菰粉白芷,柘葛姜,芡角翻刺,蒲剑飞铓。
鹑鸭鹳雉,狐貉兔獐,野不利谷,畜不宜羊。
鳜鰋鲀鳅,鲥鳣鲤鲿,龟鳖鼋蜃,蟹蛤鳊鲂,螺蚌蛏蛎,犷壳坚刚。
五都百郡,千豪万商,趋床头之冗会,定万货之低昂。
天长甘泉,莲塘石梁,积冬雪之绥绥,乘春霖之浪浪。
泥冰土陷,轮摧马伤,张氏记明于役行,李巡注释于轻扬。
采得宝之歌兮,韦坚进官于常侍
兴北埭之役兮,谢安获美于甘棠。
奇乎哉!
琼花吐英,芍药矜芳,媚灵宇以敷秀,覆修亭而舞香。
其洁也御绿云之玉妃,其美也奔素月之仙妆,其色也照时之藻景,其馨也破真室之罂香。
友姚黄于西洛,奴玉蕊唐昌
至于杂乐奇戏,歌童舞倡,结豆蔻之春梢,漾珠帘之密光。
九桥连居,善和名坊。
杨柳发孙生之句,牡丹为李氏之光。
姓系之出,其源章章:刘马郑盛,韩林车张,戴高槐游,萧王
此风俗、物产、氏族之所出也。
两京而降,五代以还,人物之详,善恶可观。
微至于栖岩遁谷之士,下至于羁臣寡妇之贤。
董子谏易王之骄志,何武戴圣之微愆。
吏民刻石,颂马棱怀德
祠祀祈福,祝张纲而致虔。
赵苞成三年之政,徐璆谢上公之官。
刘馥先一时之备,出苫蓑而覆垒;
陈登当东方之事,合部众以安边。
事大见委兮,责温恢之效;
以函致问兮,尊刘晔之言。
政治尤异,三府荐臧旻之绩;
镇抚安静,郭谋言满宠之德。
张玄不逮子纲而雅有高行,张辽至自海陵而今犹血食。
笮融利财奉佛,而忘督运之急;
孙景委郡东归,而得见几之力。
陈瑀惧袁术兵,周瑜识蒋干之说客。
陆伯言之先几而知杨竺之终败,糜子仲之倾财而资先主之军食。
器中鬻茗,而老姥不闻于增减;
帷下燕客,而桓温耻崇于雕饰。
刘颂博识而见称时人,盛彦异才而不应召辟。
华谭好学而取贵乎乡里,惠休复姓而晚阶乎仕籍。
南门而必王兮,恭陵胡为乎反祸?
实根本之所寄兮,刘氏于焉而深惜。
荀伯玉梦稚儿之语,吕僧珍遇相师之识。
白虹贯城,而义庆以之恳还;
十年养士,而李崇以之破敌。
老能驰射者,傅永之好勇;
畏如神明者,萧景之举职。
方隋之时,赵才裴矩之从幸,其止辇抗辞,毅然而不佞,志一朝兮已决,言百车兮孰听?
指血染鞅兮,徒为乎宫女之留;
舆服羽仪兮,徒为乎何稠之定。
李袭誉非特筑句城以兴利也,复聚书而训子;
王志愔岂惟破凶滑以示信也,先保民而为政。
吉甫寿州也,求行乎招怀之策;
德誉惜丁黄也,力沮乎智兴之令。
参佐不用,明李鄘之失;
郡人纪德,见姚崇之正。
倪若水因班公而有登仙之慕,陆鸿渐季卿而别中𤃩之性。
南柯骇淳于之梦,沙堤发李嵘之咏。
臧珍对世宗,言卑湿之状;
田頵谏杨氏,喻狂猛之心。
贾崇失律,惧元宗而受责;
冯谧削发,遇周师而见擒。
环中丈人曰:「子之博闻,吾已详知。
子之凭高睨下,或得于古,或得于今,人之所不得见而知者,试为陈之」。
先生怡然,布席揖座,觞三行而已醺,徐为丈人言之:引目迢迢,邈不知其所极也;
抚心迥迥,恨不知其所至也。
倏隆倏平,缺绝颓危,势相睽而不属者,此前日之废城遗堞也。
斜分直出,东西左右,而名不质其孰谓者,此前日之市朝街陌之故处也。
残刻断础,烧昏草没,而牛羊牧放之所凭陵而上下者,此前王之离宫别殿也。
累然而峙,谺然而空,穴狐鼠、宅虺蜴,弃于人迹所不及者,此前贤昔帝之坏陵废冢也。
前日之绮罗鼓吹之坊,今日之芸童樵叟之歌场蔬圃也。
前日官寺,法度之所出,而今日之浴牛饮马之断沟荒堑也。
齐绿高阴,局分而井列者,此茭麻桑柘高下之畦陇也。
似出而没,若来而去,非图绘笔墨之所可形容而尽者,此荒烟野雾朝暮之气候也。
茂林阴阴,挂晴日也;
白鹭翩翩,戏平池也;
远水沄沄,漾舟船也;
群山亭亭,带长江也。
疏花缀草,夭夭灼灼,䜣春情也;
修篁舞烟,曳曳徐徐,萦客愁也。
怒蛙沸雨,怪禽嘲暮。
行商去贾,千蹄万樯,南浮而北走者,不能谁何其一二也。
是以思纷然而荡越,敛而不能相合;
言屑然而躁冗,就而不能少功。
夫然,景物之夥,不为丈人道也,敢肆其所可道者,丈人姑听之!
因屏息整衣,受揖而立,端以俟命。
皇乎哉!
太祖之有天下也,进贤黜愚,定羌服胡。
分茅裂土,而启十友之封;
衔璧舆榇,而赦诸王之诛。
万里一统,车书
粤兹维扬,古曰名都,屏捍京师,世倚贤儒。
唐季彫微,群雄角趋,寄人命于戈铤,委城雉于榛芜。
诛杀蹂躏,掊削驱呼,政察察而不纲,下嗷嗷而无馀。
一祖经营,四圣扶持,逮皇上之兴也,天覆地容,风养雨濡。
振历世之衰残,造太平于须臾,四海九州,称唐颂虞。
士乐胶庠,商通有无,工事于器,民安厥居,老舞少歌,其气于于。
实惟神州,东南奥区,并邑治以简役,废军垒以宽租。
江浙瓯闽,交广湘湖,摩毂衔尾,骈走津途。
盖鉴前季之兴亡,建永世之规模。
谷之千仓,宿骁雄之万夫,择将臣以严训御之法制,尊牧守以绝鹰虎之侵渔。
淬兰锜之戎械,增坚金之外郛;
崇中国之藩垣,销奸人之觊觎。
言未及既,环中丈人委杖出席,拊髀爵跃,失气出舌,乃曰:「赋者古诗之流,古人所以通讽谏也。
先生之言,磊落峥嵘,岂特详一州之事,举而措之,足以弥缝帝衮,龟鉴当时」。
天鬻先生跼蹐战汗,恍不知其所知。
百拜以谢,定色悉记,将以俟采诗者也(《扬州赋》,嘉靖乙巳仪真张矩刊本。又见《历代赋汇补遗》卷六,嘉庆《重修扬州府志》卷六三,光绪甘泉县志》卷二〇。)
上皇帝万言书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二、《跨鳌集》卷一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五
元符三年五月十一日兴元府南郑县丞李新谨昧死百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伏睹诏书,以四月一日日蚀,许中外臣寮及民庶实封言事者。
臣学闇识陋,不能深明治乱之原,谨条当今急务,析为十事,以应诏书所求,伏惟陛下裁择。
臣闻天不言,示人以象,天子继天,故应天以实。
行无用之文,以弭昭然之戒,循先儒之腐说,以为古人之礼经,其诬甚矣!
《春秋》书日蚀,书之而已,不言禳禬之事,而左氏乃有用牲、用币、击鼓、驰走之文。
《书》曰「建用皇极」,谓大中之道不立,则咎徵荐臻,其传曰「时则有日月乱行薄蚀」是也。
而古人乃有避殿、彻乐、减膳之事,是皆不求其端而修其末,不推原其失,而狃习之。
臣所谓行无用之文,以弭昭然之戒,循先儒之腐说,以为古人之礼经者此也。
乃者四月丁酉朔,日有食之,在毕八度。
夫日宗众阳,而象至尊。
四月正阳,纯乾之月也。
阳生于复,至于巳则阴爻尽矣,阴爻尽而犹蚀,明阴侵于阳,是犹小人而乘君子之器,不可以不虑也。
臣窃念陛下出膺宝绪,乘龙御天,纯乾之象也。
朔,一月之始也。
即位,人君之始也。
天其或者警陛下于其始耶?
《春秋》谨乎始,所以举其终,君子谋于始,所以慎其事。
方《小毖》求贤以为助,《访落》谋庙而后行,纶语之敷,初自微以及著,涣号之发亦惟行而弗返。
一设不当,则举棋不定,再虑莫,则置器非安。
汩河之源而流卒于不清,乱丝之端而末至于不理,此陛下所以思正其始也。
仰惟陛下仁孝洽闻,睿智有临,而更求己躬之阙失,大新宪度,刓去敝蠹,而复咨政令之臧否。
欲分左右之忠邪,故未即乎正殿而知亲贤之为急;
欲明风俗之微恶,故未加乎元服而知民事之不可缓。
广垂漏泉,而惧上之德泽不下究;
大辟言路,而恐下之疾苦不上闻。
虽舜之绍尧,中宗之继太戊孝文之起代邸,稽古愿治之意不过如此。
而臣窃有议焉。
自臣结发读书,弹冠从仕,释负薪之忧,而索大官之廪者已十年矣。
目之所睹者,信以传信;
耳之所闻者,疑以传疑。
属在遐徼,叩阍未得,流贾生之涕,抱嫠妇之忧,盖亦有日矣。
丁绍圣有为,奸臣擅命,朝多忌讳,杀身亡益,而狂狷之论,进不得吐,退复鲠其喉而不得下。
见庶人之议于道,商贾之谤于市,则又与国包羞而怀愤也。
幸今陛下揭至公之路,来直臣之口,臣虽疏愚,请毕以献。
非陛下赦而容之,孰肯右臣言者。
臣尝谓方今之弊,权纲不在人主,贵任不及宰相,朋党之风炽,台谏之职轻,士不素养而用,师不素虑而出,土木之役兴,财利之臣进。
西南亡备以虞仓卒之变,内外相蒙而有衰微之渐。
远士下吏,不识国体,缪悠之谈,欲以上移天意,动悟万乘。
午夜甲帐乙其处以终篇,是非野人之芹,则辽东之献豕者也。
何谓权纲不在人主?
自古固有专之者矣。
政在陪臣,则诸田分齐;
政在大夫,则六卿分晋
在房闼则拱手,在外戚则跋扈,在诸侯则僭拟。
今之弊释此而在宰相
曷以知之?
臣尝见其挟天子而报私仇,搂大臣而生死之,鼻息干云端,刍狗视同列,台谏敛衽,道路侧目。
哲宗皇帝春秋鼎盛,可与有为,可与无为者也。
不于此时辅弼以仁义,启沃以道德。
今日兵革,明日祥瑞,是进之以好胜喜功之心,而萌夫骄汰之志,则声色之奉、台榭之乐,无所不至矣。
是蛊人主而夺之权也。
此与夫言天子不宜登高,登高而国耗;
不宜閒暇,閒暇而观书者同也。
神考宪度,利于民者不一,元祐诸人变更倒易,失之太锐,既窜其身,又锢其家,废置其子弟,蹊田夺牛,不已甚乎?
于是排元祐者,进士取上第,小臣得要官,有可以逞憾借交者,反复探导,而躁竞之士,争致其身,非善攘人主之权者,不能为也。
瑶华之废,哲宗皇帝固尝访之宰相矣,禁掖秘严,事不得闻,而一言丧邦焉。
用彼相乃至设钩摭以防民口,引群小以固本根,恐其权分,则虚右揆而无所荐拔,欲胶其权,则植奥援而不恤公议。
党已蕃矣,而田鼢之除吏尚未尽,门如市矣,而钦若之子婿尚挠法作福作威,涂人耳目。
尚赖祖宗法度,磐固严密,周虑远顾,而承平之人,不敢变名姓以复雠,养刺客以为用,匕首虽铦利,不得发盗贼之啸,不敢激民以首事。
臣恐久假不归,专之不已,而坚冰之渐,养虎之患,虞在后日,则是辨之不早尔。
昔吴、楚七国反,以诛晁错为名;
侯景台城,以诛朱异为名;
禄山起范阳,以诛国忠为名。
今天下嗷嗷,亦必有指宰相以为名者。
臣愿陛下收还权纲,总揽在己。
赏罚之任,名器之重,雷动渊默,出神入神,端持太阿,无授人柄,岂惟天下之幸,而亦宰相之重幸也。
何谓责任不及宰相
古者三辰悖序,水旱失时,灾异生变,疫疠迭作,盗贼窃发,蛮夷不宾,率以咎丞相
丞相亦以不称职上印绶,乞骸骨,避贤者路。
天子勉留之,曰:「君上书归侯印,丐身谢事,是彰朕之不德。
其专精神,迩医药,强起视事,以与朕共治」。
丞相固请,则赐之以养牛,上尊酒,不得已而许之,则杜门省愆,免冠待罪。
甚者,曰朕未忍退君,其审处焉,则丞相自杀。
淮南衡山称戎,而公孙自以为无功居位,使诸侯有畔逆之谋。
平原东郡民多饿死,而魏相亦以奉职不修,致灾害未息。
永徽中,自三月不雨,至九月张行成告老焉。
荧惑守心而罢方进,日蚀而罢王商问牛喘内史以怪丙吉,闭坊门而陷泞者以辱再思。
方今丞相殆不知此,而朝廷亦不以此属之,高堂鲜言,务养崇贵,曷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
稽考程案,顾问盐米,曷与什己者游而若己者趋乎?
八座议事而丞相睥睨,如以雕挟兔,则一切媕婀,气焰十倍;
寒热自殊,则模棱以求,茍容伴食,以希无责其间,和事忍垢者又比比也。
霍光蔡义可制,故引以同职,林甫谓陈希烈可制,故援以知政。
若是,而朝廷何赖耶?
顷者河北水灾,齧地千里,荡室庐,汩牛马,老弱转徙,箱筥锜釜,筚辂蓝缕,号泣道路。
州县畏其聚而无给,则更劝而递遣,占富人之田者未暇耕凿而死者已十八九,所谓赈济之法,第行空文尔
自雍以西,米斗千钱,而京东西物价翔涌。
两蜀巴汉之民,采橡实屑木皮以充其肠,而屋无尺椽,突无燧烟,兽游于市,鬼哭于庭,死者若蚁溃麻仆,殆不可以占而记也。
朝廷曾不以此责宰相也,宰相亦不以此谢而去也。
臣愿陛下用镇抚燮理之任,专责宰相,则天工人绩庶几乎熙而理,百辟卿士庶几其率属。
此国家大体,非愚臣之所能条布也。
何谓朋党之风炽?
当尧之朝,有舜、禹、皋陶
太戊之朝,有伊陟巫咸
文王之朝,有闳夭太颠散宜生
武王之朝,有太公望周公召公奭
宣王之朝,则有山甫申伯方叔召虎之徒。
然不闻其有比周之叹,何也?
臣尝谓朋党之原,始于东汉,盛于唐,甚于本朝,为患最大而最深者也。
方今其标榜,曷止三君、八俊;
其熏焰,曷止八关十六子;
其祸之起,曷止李、杜;
其憾之结,曷止牛、李。
退休偃月而经营挤报者,累累皆是也。
背公、死权、佩剑笑,饴漆不能过其密,神鬼不能窥其奥。
张弧于前,设阱于后,其甘如,其裂如蝮,笑间藏刀,杯酒杀人者,累累皆是也。
自古士植朋党,卒死于朋党。
风俗薄于朋党,由朋党而乱法者,非一日也。
一党去,一党兴,根株蔓延,不可芟蕴。
天子巍然其中,为之證佐而已。
既排其人,则反其言;
其言反,其法变,势不得不然也。
且进君子退小人,太平之本基。
可则因,否则革,天下之良法。
前日之士,无贤不肖,一切目之曰元祐党,诋之惟恐不力;
前日之法,无可与否,一切目之曰元祐法,变之惟恐不尽。
逐之恶地,禠职、削阶者,五十馀人;
夤缘荐举,从而迁罢者,又不知几何人也。
始时,谗媚之人为十九章以激怒哲宗皇帝,和之者缦纬如织,虽岭南若人蒙罪以去,乞今天下不知其由,谓其有奸谋。
则昔汉桓帝之立,止于杀李固
唐宪宗之立,止于殛八司马,不如是之甚也。
然犹明告天下,咸使知之,夫恶不可掩,罪不可赦,嫉之者与天下同嫉之也,嫉之者与天下同嫉之也。
奈何执政者实以攻党而反以罔上,又以罔民者耶?
元祐诉理,欲其改过,不吝俾之自新,舍此亡他意也。
日月之食而更,则人皆仰之,恶人斋沐犹可以祀上帝,而含垢国君之盛事,使过古人之用权者也。
前日设诉理所,执政者取刻薄吏司其职,抉剔案牍,吹求疵病,槩指而摘之,所雪者辄报罢而诖误者益张也,是岂圣人记功忘过之义耶?
夫治道恶太甚,见渊鱼为不祥。
尅核至,则不肖之心生。
疾不仁,则为乱之心速。
况已湔濯之矣,而复治之何也?
是所以辟告讦之门,而长怨雠之府,欲以此召迎和气,弭宁天灾,得乎?
兹朋党之弊也。
且自古及今,人不胜天,人定能胜天,天定亦能胜人。
此忠邪之分,枉直之判,所以有待于陛下也。
陛下临御之始,召元老于外,咨以大政,海隅苍生,咸谓直道更兴。
正人在上,而犹惧张权舆作坦腹之谣,刘崇鲁有掠麻之哭,则人主疑之而不察。
昔小白问害霸于管仲,曰:「任贤而不能信,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者,害霸也」。
唐文宗宋申锡孤直,擢而任之,王守澄诬以不道,几弗免死。
此又在陛下待之以不疑,而察之欲其至也。
何谓台谏之职轻?
古者御史大夫丞相司谏九卿,皆天子得自除授,非以时荐而时用之也,非限乎资格也。
故名其居则曰御史府,或曰肃政台,名其官则曰中执法,或曰大司宪
严其任则为风霜也,端其本则曰纲纪也。
分左右谏诤,辅人主格非心,纠百官不如法,如豸之触邪,如草之指佞
敕容其批也,诏书许其封还也,裾容其牵而止也,槛容其折而勿治也,何者?
司聪欲聪,司明欲明,使天下之情上达,上之过失以时而闻,元首之耳目不壅蔽,而亡饰非遂事之失,假之以疾恶之,而实自以为助者也。
若人君自圣于不谏,而宰相怙升沈之手,以闭拒公议,则台谏之官结舌饮忠,约时情以去就,殊未免过屠门而大嚼。
立仗马者不嘶,尚可希片言之助,以宠进君子,沮排小人也哉?
然用之非其人,则将据要津以自保,而一切观望,假道乌府以为清要之津,委靡备位。
否则,怀怨隐慝,席风闻以报其私而为之地者,又安其说而不疑,是非奇邪雌黄于匹夫之齿牙,此被绣仗斧者所以不厌其心,而至公之柄返困于倒持者也。
亦未闻朝廷以直敢养士气而俯仰宠拔,与之温言,贲之礼物,以吐其骨鲠,开白兽以助劲力,赐黄金以比精厉。
而区区言官,犹车中女、三日妇,卷怀皂囊而伏蒲请剑,寂世不闻其人矣。
乱之初生,台谏为虚名,乱之又生,台谏为备物。
邹浩以言立后事,得罪中外之士,恬于故常,学为辕驹,安于豢蓄,容容日久,一闻其风,则或笑或骇,立朝右者,或目而憎之。
呜呼!
古人之所甚易行,今人之所良难,知此衰世之弊,而见于华旦者甚可伤也。
夫世无采诗之官以拾民言,又禁之使不得言,道无朝端之木以习士书,又禁之使不得陈,贤良科废而人吞直声,匦函名存而士司冷局,天子所赖,独有台谏官尔。
臣窃谓哲宗皇帝强明疏通,不待劘拂而晓者。
大臣专恣,筑塞言路,外峻刑法以拒胁来者,士欲全身远害,呼吸以终天年者,亦不肯自投诸渊。
然而鼎镬白刃若置之通逵,付之士师,考其疏论,万万不中则坐之诬罔。
士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何惮而不为耶?
近者陛下擢丰稷孙谔龚夬陈瓘等列之殿陛,断自圣知,大协群情。
臣愿陛下每于閒暇之时,旁采清议,区别名流,躬自拔识,不以付大臣使行私恩,以叛公正,而台谏士自以为天子门生,则效诚竭节于万钧之下,而羔裘之正直,晨风之飞集,足以跨越古昔。
兹事体大,伏愿陛下不以为臣言愚而力行之,亦社稷之福,致治之本原也。
何谓士不素养而用?
古者开石渠东观以论经,天禄以雠书,宣室、承明以访问,皆天子自育人材。
平居无事,养之有素,一旦加诸上位,使之陈力就列,左之而宜之,右之而有之。
以为相而庙堂无备位,以为将而阃外无败绩,使之昌言则真御史也,使之居百职事则名卿才大夫也,置之近侍则正人,列之郡国则循吏。
其未用也,则或目之曰此国宝,此南金,此清庙器,此明堂材,此千里驹
人主振其侣若鹓鹭,高其选若瀛洲,时雨之保护,《菁莪》之乐育,而岩穴幽隐,玉彩呈露,下僚英俊,锥囊颖脱号为得人之盛
三馆之士,天子往往微幸其处。
处士布衣,得占诗进见,载之辂车,导之金莲,使参钧天帝所之游,以激奖英气。
故拱把之杞梓有干云之志,而一班之于菟有食牛之量。
或引之便殿,访以外事,宰相所不知,谏官所不言者,借箸假笏,得尽閒燕,而内相帝聪,日闻所未闻矣。
非养之有素,试之亦有素矣。
今郡国庠序之地,以家老圃大学教化之原,以宗游谭,谓他时十科适增长浮竞,而日者宏词又关通权要。
其与选者皆近臣之子弟,四方寒士,才力虽高,奈有司之不公不明者何!
丞辖而下,府寺之要、台阁之妙,至一牧守、一监司,迁除补叙,出自权门,天子颔之而已。
且管、晏之智不可以方伊尹吕望之功不可以拟风后、力牧
骥千里,驽马十驾,洪钟百叩,沙石一击,人之才器之相远也,非今日矣。
骤而谈兵,则括不可以将;
骤而用客,则武阳不可以使。
司晨必鸡,吠盗必狗,织必婢,耕必奴,其所以养之者乃求所以用之也。
臣尝谓粹美王道,粉泽治政,卿云黼黻,以昭回云汉之章,盛时岂谓乏人?
而代王言操帝制者词气卑弱,反衄国体,俗失之俚,轻失之诬,秕糠我制度,断绝我绳墨,所谓大雅温厚之训,简谅易直之文,或近于嘲骂,不几于攘臂而捽之。
此识者所怪而流之遐陬,适资外夷之笑也。
至于治河者以河决夺官,奉使者以辱命削职,廉吏十一,贪吏十九,民社之托,筦库之寄,污秽简嫚,吏议而去者略无虚日。
夫虫莫知于龙,刘累豢而畜之;
兽莫戾于虎,梁鸯养而驯之。
士不可养欤,亦不可用欤?
以楚犹多贤臣,以卫犹多君子。
皇宋造邦,百有馀年,文物之盛,比踪三五,非楚卫区区小国之比。
而一职之阙,缓急择人,则天子假名器于近臣,近臣敛恩意于私家,大起寒滞之叹,甚亡谓也。
臣愿陛下养士以岁月,日与二三元老讲论人物,磨砻渐劝。
取其姓字,书之屏风,覆之金器,举而用之,以为治世先务。
从民之望,以新天下之耳目,岂不伟耶?
若夫朔方节度,得其姓不得其名,歇后郑五,有其名而亡其实。
韦巨源而朝廷解体,用牛仙客而士大夫养恩,房琯有浮虚之名,崔湜无经济之略,是又人主不可以不戒也。
何谓师不素虑而出?
臣远不敢举三代,近不取五季,其间疆臣专封而割据山河,如魏晋之时,则臣不复借喻。
臣尝谓汉、唐之地广于本朝,而法制不及。
法制不及,虽多奚为也?
汉兴,封建子弟,大启九国,燕、代有雁门以东,齐、赵有常山而南,梁、楚奄龟蒙而有之,荆吴擅江湖盐铁之利,淮南总山泽之富,诸侯之国,联三陲而控胡越,天子止有三河江陵、巴蜀、云中、陇西,凡十五郡,而公主汤沐、列侯之邑尚在其中。
唐列藩镇以为辅,而大历贞元以后,益更负横,田宏正盗有魏博,王氏盗有成德,朱氏有幽蓟,李氏有淄青,刘氏有宣武吴少诚有淮蔡。
或一传,或再传,或三四传,或一姓或再姓,或三四姓。
四郊多垒,唐天子号令所通者,不过河湟数郡。
是四海之远,赋之所入者十之一二已。
远惟祖宗深鉴汉唐之失,以立法诒孙谋而不穷,内无封建藩镇之失,外无戎人侵扰之患,坐而守此万世帝王之业也。
以中国之实、甲兵之利,可以坐扑四夷,而祖宗不肯轻举而辄发者,智虑深也。
澶渊之役,岂得已哉?
方今用兵连年不解,青唐顺义,散而复围,是得其地不足守,降其王无所用之,劳民费财,职此之由。
永念神考之志,谓羌夷骄黠,为日已久,侵暴我黎庶,虔刘我边陲,天威震叠,欲待时而动,举无遗策,睿谋神算,臣愚不足以知之。
然臣窃观夫积粟如山,是取于民有制也,宿兵于农,是教于民有法也。
志已先定矣,计已熟复矣,粮已积矣,兵已练矣,一举而用之,岂无成功也哉?
今庙堂之上,仓卒造次,筑一城,俘一级,喜见颜面,赉予四出。
使之拓土至玉门,列张掖、酒泉武威等郡,如汉武帝时,若是不知朝廷何以为赏也。
日者固常妄发救援,行军死地,老师费财,关辅空困,是皆虑之不素也。
且今叩关请命,未必不包狼子之野心,而筑城受降,未必能断匈奴之右臂。
而又契丹辅车相依,纵观胜负强弱之势,徐起而乘我,此尤令人寒心。
今欲进兵,亦未可释甲,亦未得臣。
愿陛下遴择良将,坚壁以守,少休士卒,训练加勤,积粟边鄙,待时而动,以追述神考之志,所谓万全之师,岂不韪耶?
何谓木土之役兴?
臣尝论大禹之卑宫室,不如尧之茅茨不剪;
武帝千门万户,不如文帝惜中人十家之产。
以礼考之,天子之制,有三朝,有九门
以考工言之,夏后有世室,商人有重屋,周人有明堂。
其度如此而已。
治人事天以养体者,亦惟如此而已。
洛邑之营,止均诸侯之会,不闻其为游观之美。
灵台之作,止同庶民之乐,不闻其崇私己之奉。
萧何治未央,孙盛之论以为开后世之侈;
杨素营仁寿,裴矩之料以为必妇人之说。
诸侯黝垩,大夫仓则楹不可丹,筑于郎,筑于囿,则讥台不可为。
故阿房就而大盗兴,紫阁成而国用竭,骊山幸而荒,灵光成而亡。
以至鹿游姑苏,香分铜雀,未暇风雨之避,而招兵火之忧。
再行宫室之场,而增禾黍之叹者,古数有之,殆未可法也。
迩者月台之造、龙舰之制,以般之斤、工输之巧,昼夜杂作,丹砂曾青之所图绘,香棼柱楣之所纷奕,磩金玉以次第为步,割龙蛇以飞走为戏,陶甓倍于南山之土,钉头多于太仓之
以鬼为之,尚惮其劳,以人为之,皆知其不可。
而又繁饰服御,增崇佛庐。
司农不能供无訾之求,谏官、御史未尝有一言之及。
阉寺希宠,则乐成奇丽,以荡摇天心,庶几荒淫不度,颠倒裳衣,以滋祸乱之芽,而探矫命令与知朝政,以隳紊祖宗之法者,在旦暮也。
幸陛下继统以清,躬先天下,黜淫靡之观,究支费之蠹。
前此者已罢而勿居,则后来者宜勿启也。
臣伏愿陛下日慎终戒,防微杜几,书《无逸》为元龟,置欹器于座右,仄席儒者,而与之考古今成败之由,疚怀民力,而跻之仁寿之域。
则尧、禹之至德孝文之恭俭,亦陛下所常行而不为异者也。
何谓财利之臣进?
夫先王生财有政,理财有义,而论道者以谓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说礼者以谓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使养天下者揣本齐末,厚于人而薄于己。
知所谓不贵难得之货,则虽借黄金白玉以翼而不能飞,借明珠以胫而不能走,非特使民不为盗而已也。
知所谓不必藏于己之意,则家给人足,犹吾之胠箧而掌握盈虚,来如江河,积如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藏之,非特恶其弃于地而已也。
季道末世,经营天下犹寒家细民,务争锥刀,而有司之吝,贤士大夫不敢轻议其失得,则桑弘羊起而为公卿,皇甫镈进而至宰相,财利之臣得志矣。
许行以滕君有仓廪府库为厉民,而记史者乃谓仓有红腐,都有朽贯为富贵之美谈。
《王制》又谓国无九年之储,则国非其国,而凿古者则曰钜桥洛口之谷,为兴王之资。
则财用之积散与夫取予之多寡,果在于时君世主因事趋变,不拾狼戾为有馀,不强陨穫为无节,求适于当而已。
夫以父攉子则必贫,旦旦伐木则必微,而寡妇之利、童子之饷,无非吾国与天下也。
若生之而不伤,厚之而不困,使之稛载囊负,各满其意以归,见于声色,此、文、武、以来,所以父母子民,其恺悌忠厚发于咏歌,传以金石,以至于今而不衰也。
方今利孔百出,臣不敢遍举,独指虐民之大者一事为陛下略陈之。
且摘山以为,民之朝暮不可阙也。
议者以谓户部之计茶利,岁入不訾边防之用,仰此以为喉吻之哺。
故朝廷假其权,大臣怙其势,而司其事者,过桀、蹠之徒,奉其法者水火之政。
臣官汉中,目击其事,利之所在,民赖以衣食,得之则生,弗得则死,未易可遏也。
而比年禁其私贩,五木巨械,钳首贯足,考一逮十,考十连百,囹圄无虚,刑馀半道,而冤痛之声至不忍闻,夫腊茶之直,数十倍于草茶,而其罪惟均,细民轻以触法,自昔然也。
今官贱其直以市园户,不吾市者为私售,酷其威以胁州县,不吾从者为沮法。
陛下试令诸路提刑司具断狱以上闻,则缘茶事坐者十倍其他也。
交通贫富,贸迁有无,商贾之职也。
茶事半天下,则商贾不通,商贾不通,则关市之征废,他司岁计日朘削矣。
而又月计军储官吏之费,岁总侵欺失陷之数,其所得者仅偿所亡。
是所谓朝四暮三,割肤肉以啖口者也。
于县茍旦夕之谴,则抑配良民以津积滞,而他司按劾所不得,与铺兵为盗贼之渊,则转寇良民以资口腹,而有司坐视所不敢诃,故每茶使一过,则聚骂族诽,思脔其肉,噬其脐,呼天而诅,操矛而逐之。
何啻十目所视,十手所指!
奈何朝廷益重而委之。
臣所谓财利之臣进者,斯人之徒与。
陛下之远民忍不听此而矜怛之耶?
闾阎之疾苦,此其大者。
如陛下以为盐池之坏未复,国用尤急于茶利,又神考已施之迹,不忍遂辍,则宜求长厚之吏以补使者,少缓法禁,支计博买外,许之通商,则德泽下流,孰有远迩耶?
何谓西南亡备而虞仓卒之变?
夫患生于所忽,而燕安为鸩毒之怀,坏防之水始于蚁穴,𢬵飞之鸟肇于桃虫。
故圣人于萃聚之时,除戎器于既济之时,思患而豫防之。
今朝廷惟知备西北而不知西南之可备也。
且自威、茂、黎、雅以南,正古之南诏,南诏西北接吐蕃,北抵益州,东北际黔巫。
唐时已更臣而数叛,閤罗凤之攻云南剑南节度鲜于仲通乃有白厓城之败。
天宝中异牟寻吐蕃并力入寇,令其下曰,为我取蜀为东府
杜元颖西川,王嵯巅乃悉众掩邛、戎、隽,因陷三州,入成都,止西郛十日,掠子女工技数万,引而南。
今南蛮种类已离而不合,西戎道里自梗而不通,其势不能并一。
然国家晏宁日久,两蜀之民,数世不见风尘之警,白首休居,拊子孙以待尽,卖剑买书,广弦诵以竟日,外户弗阖而无有犬吠,行人千里而不持寸刃。
恬玩已久,臣恐一旦有急,则剑外州郡为蛮夷区落,是入无人之境而莫之撄拂者矣。
人也,知之详矣。
尝见乞第寇泸川,董阿丹茂州,上烦朝廷命帅遣将,而飞挽之馈,一方骚然。
今蜀兵骄懦不可使,饱饫豕,十九如,朔风正严,缓步一舍,已呀然汗矣,万一有变,是决不可使也。
蜀之守边者,因仍徼倖,计岁月,蓄香药犀马以去,不问其他。
万一有变,是决不能守也。
以至有城池而无楼橹,有金鼓而无娴习,矛楯以脆易良,弓矢以柔易坚,甲胄烂溃而不复治,障候弛沓而不复明。
万一有变,是攻与守皆无其具也。
比年峨眉蛮獠以关市不平,即包人民,掠牛马以归。
两林种至挈工徒,凿山开道,直趋卢山,以市珠马为名,其意果安在耶?
使之有饮马岷江之志,而吾兵不能战,边无良守,战与守又无良具,则斩狄山之头,据骑劫之兵,出入自如,蹂躏数千里之地,而民畜为之一空矣。
臣所谓西南亡备而虞仓卒之变者此也。
伏愿陛下勿以臣言为迂,诏修守备,益屯戍,选清白知兵吏以镇之,斯远人之福也。
何谓内外相蒙而有衰微之渐?
贾山谓秦以不闻其过失而亡,故杜牧之曰:「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春秋》书梁亡,《左氏》言自取之也,《谷梁》谓心昏耳目塞,大臣背叛,梁自亡也。
周之天下,自夷王下堂,平王东迁,而周室遂微。
其亡也,非赧王之罪也。
秦之天下,自二世暗弱,赵高专恣,其亡也,非子婴之罪也。
西汉之亡,非孺子也,兆于元、成之不断。
东汉之亡,非献帝也,由于桓、灵之不君。
唐自代、德姑息,至昭宗而遂亡。
夫人之受病,有在荣卫,有在四肢,有在心腹,然非一日而成也。
在荣卫,四肢,则心腹为之不宁;
在心腹,则四肢为之俱废。
荣卫、四肢之疾,缓而可治;
腹心之疾,急而欲急攻之也。
望色聆音以知病所从起,不待疾至而治,谓之良医。
朝廷天下,人主之一身也。
仰惟太祖太宗之德泽固结愈远,神考之纪纲维持不绝,固无有受病处,盖尝治之于未然而已。
臣试言之。
夫黄河贯地中,犹人之荣卫,边鄙犹四肢,大臣犹心腹。
筑堤以壅,疏渠以泄,然后河乃安流。
或决于东,或决于西,譬荣卫之不通,故结而为痈㿉,缓而绝经络,治河者不深穷其利,而茍简一时之功,是讳疾于荣卫也。
刍粟不继,如筋不胜;
将不知兵,兵不知战,如骨不胜。
今边鄙之臣,或虚张战多,或擅弃所得,茍目前之捷,而不设久虑,是养疾于四肢也。
前日大臣专恃顾命,颇有得色,贪天之功以为己有,臣言之于前矣。
上赖左庙右社之休,山川百灵之助,而权臣摇手不得。
不幸而有他变,则莽之文诈,操之奸雄,崛起而萌乱矣。
是藏疾于心腹也。
一身而有此三疾,臣所谓内外相蒙,而有衰微之渐者此也。
陛下即位,神器攸属,人意所归。
而又文母厚德仪坤,徽音嗣世。
沈几意表而同天道之运,扶日虞渊以赫下土之照。
共断大务,而施设注措,人神佥同,则不必巫咸和缓之术,涤肠纫腹,肘后万金,反魂起废于急迫寻常之间。
彼荣卫、四肢、心腹之疾,徐诊而治之,箴砭所及,聚毒供事,尚未为晚也,在陛下施之何如耳。
且今天下如磐石泰山,陛下求直言,而臣以自古危亡之君以为陛下之鉴,不已过乎?
李云露布固讦矣,而桓帝止以不谛何语为口实;
韩愈表佛骨固切矣,而宪宗上以天子夭促为乖剌。
是二君者有拒谏之实,而无好谏之名,安足为陛下道哉!
臣释耒西山,立朝无葭莩之亲,负笈贤关,终岁惟雅言之学。
贫无以自资,而载色载笑,独于借书乞火,居下位不能媚上官以钓名沽誉,所养如是,殆一木彊人耳。
如上所陈,皆朝廷已行之迹,众人之所不足言者,无裨圣政之万一,而只自以为劳。
伏惟陛下天纵之圣,自诚而明,既恭默以思昭旷之道,又缉熙而成光明之学。
昔人求礼于野人,求道于瓦砾,问迷于童子,每况愈下,谓愚者千虑,或有一得。
而臣之井窥管见,区区欲罄而终未能已也。
臣尝惟天下之事,莫尚于密;
圣人之功,无易于勤。
阳处父狐射姑不可将,晋君以其言告射姑,射姑刺处父于朝而奔狄。
高宗欲废武后上官仪谏之,及高宗见后则曰是皆上官仪教我,而武后卒杀
且为容之仰,举趾之高,可观也而易测其中;
前在驰逐,后在音声,志在内也而或见于外。
人君可以富贵生死天下之士,未发其机,而人已逆而合之矣,况以不密者乎!
故臣愿陛下尚密则无过事。
明皇之初,锐意励精,誓复贞观之治,而开元之间,号称太平。
晚节怠荒声色,游幸失道,败度于天宝之末,可为叹惜!
夫禹之勤于邦,文王之日昃不食,非谓其勤于始而已,始始而终终也。
十日暴而一日寒,百年为而一日废,适远中画与不适同,深耕不穫与不耕同。
故臣愿陛下贵勤,则无弃功。
若夫血气之戒。
精神之用,隙不在大,失不在小,永惟陛下深思而长念之,则天下幸甚。
臣诚狂妄,干犯威颜,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
臣新昧死百拜。
讲义(诗一)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高峰文集》卷一五
「《卷阿》,召康公成王也。
言求贤用吉士也」。
事物之理,有危疑之机者,然后当戒。
求贤用吉士,君人之常也。
召康公之戒其君,必以是为言者,盖方是时,帝王之大业成矣,天下之众治举矣。
求贤用吉士,自众人视之,若在所可缓而非急务;
由君子观之,制治要于未乱,保邦要于未危。
以天下之大,事物之众,一日二日之间,其几有万,则上下内外,大小尊卑,非夫选贤拔能,众建官联,以与之共图于閒暇之时,则桃虫之微且将为拚飞之鸟,而桑土之固,曾不足以备阴雨之虞,未见其能制治保邦也。
召康公之戒,不亦宜乎!
贤者不可以苟得,贤者有以求而得之,则吉士皆为我用。
孟子所谓「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是也。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
阿,大陵也,以况则君也。
「有卷者阿」,大陵之有曲者,以况则君虽大,然中虚而能受,体屈而能留,其化养之资博矣。
非若南山之岩岩然,草木无所生之,而风无自而入也。
飘风,回风也,以况则君子之来也。
其「自南」,则化养万物之风也,以况则君子之去就行止若风之飘忽而不制于物,然其来也,斯能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于以遂其化养之施焉。
非若终风然,霾乎下,曀乎上,迅病暴急,而非物之所赖也。
有卷者阿,故飘风自南。
君能虚己,则贤者类至。
理之所在,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
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无可也,无不可也,惟道是从而已。
无适也,无莫也,惟义与比而已。
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系马千驷弗视。
然则敦为来哉?
夫惟大有为之君,降己之势而惟德之尊,忘己之贵而惟道之乐,虚中以俟之,屈体以接之,则其求之非无道也,非无义也。
于是可以出矣,隐其身而不见则非也,故曰「来游来歌」;
于是可以语矣,闭其言而不出则非也,故曰「以矢其音」。
始见其可悦也,悦之而来游,与所谓永矢弗过者异矣。
又见其可乐也,乐之而来歌,与所谓独寤歌者异矣。
又见其可与有为,可与有行也,于是矢其音而告之以善道焉,则与所谓金玉尔音者异矣。
且声成文谓之音,斯告之以善道而必谓之音,岂非君子以言则成文欤?
矢,取其辞之直也。
皋陶之矢厥谟,盘庚之出矢言,皆直陈其事而无复有所隐也。
君子之告其君以善道,亦若是而已。
「泮涣尔游矣,优游尔休矣。
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
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
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
「泮涣尔游矣,优游尔休矣」者,言君子乐为之用,则君无为而用之有馀裕而然也。
泮则异于主也,奂则异于合也,不为物主而物不累己,不与物合而己不累物,则其游乐矣。
优则无忧也,游则无止也,用优之时而无所忧虞,远游之时而无所定止,则其休至矣。
泮奂其游而无拘迫之忧,所谓囿物而非囿于物,君之所以为大。
优游其休而无遑遽之劳,所谓役物而非役于物,君子之所以为尊。
反是则丛脞烦碎,而天下终不可治也。
此诗之作,亦所以戒人君之自用欤。
「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亦孔之厚矣」者,性之本体混然圆成,无欠无馀,非有待而然也。
及夫情窦一开,与接为构,物且得以间之,而喜怒哀乐之发或乖其和,刚柔缓急之用或失其齐,于是始有待于充而成之,以复其初者矣。
「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充而成之,使无间以复其初之谓也。
盖惟君子之与处,则晦斯光,窒斯通,亡斯存,败斯成,所谓「弥尔性」,此类也。
《易》曰:「弥纶天地之道」。
虽天地之道阴阳刚柔,其用不能无有馀不足之愆,故有待于《易》之弥纶,然则况于人乎?
「似先公酋矣」者,酋,就也,万物讹于南而酋于西。
庄子》曰:「正得秋而万宝成」。
所谓酋者,若此君惟得贤以弥其性,是故以言则大,以心则一。
心有所不为,为无不成,有所不革,革无不服。
畜之为德而日新,著之为业而富有,盖其成器而动,则将无适而不就也。
乃若先公,则如公刘然,其仁足以爱民,其义足以威敌,其于先王之烈为能力行而有至。
是其酋有如此者,要有以似之,则为善继耳。
「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者,言王能得贤,以弥尔性,似先公酋矣,故下有得乎地,上有得乎天,皆如下文所云也。
昄,大也。
阴复而静则小,阳反而动则大。
言天子辟其土地,则动而大之事也,故言「昄」,若《书》言「率宁人,有指疆土」,《诗》言「日辟国百里」,所谓辟其土使昄也。
章,文之成也。
万物之文杂于东南而成于西南,故赤白为章,文于是乎著也。
言天子治其宫室,则贲饰之事也,故言章,若《诗》言「翼翼寝庙」,《书》言「用宏兹贲」,所谓治其宇使章也。
辟其土使昄矣,斯有以尽地之利。
治其宇使章矣,斯有以定民之居。
尺地莫非其有,而皆得其养,一民莫非其臣,而各安其居,王之德于是可以配地矣,故曰:「亦孔之厚矣」。
盖若《易》言「君子以厚德载物」,厚于是为至矣也。
「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者,君有道以得民,有德以服众,有若地之德以载物矣,则彼其聪明正直依人而行者,岂庸释我哉!
诚其所享也,谦其所福也,宜其以我为主而安乐之,若孟子所谓「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者矣。
「《民劳》,召穆公厉王也。
民亦劳止」至「以近有德」/是诗言民之劳,愿与之休息一也。
然始终四章皆言「惠此中国」,而独其中一章言「惠此京师,以绥四国」者,盖治自内而外,化自上而下,厉王诚能脩德发政以惠京师,则足以绥四国而怀万邦矣。
惟其不能端本以求治,故泽不下究,而其失弥广。
然则独于中推本言之,则始终之意从可知矣。
「无纵诡随,以谨罔极」者,诡随之人无以检之,俾至于惛而不明,怓而不静,则其甚也,莫不违中而妄作矣。
《书》曰:「民心罔中,惟尔之中」。
上劳民而无度,下诡随而罔中,理则然也。
「式遏寇虐,无俾作慝」者,寇虐之人无以遏之,俾至于憯不畏明,而民怀忧惧矣。
又莫之恤,则不畏明者斯作慝矣。
孟子曰:「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
夫民劳而不得息,已患其作慝,况寇虐者无以遏之,则作慝者众矣。
且善则苟违之,谓之诡,恶则苟从之,谓之随,此言其恶之著乎己。
彼□而我寇之,彼安而我虐之,此言其恶之加乎人。
诡随之为恶也微,尚欲其无纵,寇虐之为恶也既著,故在乎遏之。
无纵诡随之人,以谨其失中,式遏寇虐之人,而禁其作慝,此民劳之甚,而幸其君之庶几自勉者如是也。
夫有威可畏谓之威,有仪可象谓之,况人君之威仪,天下之所视效,而治乱之所系,乌可以不敬哉!
一或妄动过举而无爱民之心,是民之所以劳也。
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为人上者,乌可以无德哉!
无德而居上,则无爱民之政,是民之所以劳也。
然民之所以望于厉王者亦薄矣,姑欲其敬威仪而近有德耳。
敬其威仪者,其心未必诚,近有德者,非必有至善之实,亦追之而已。
凡此皆思其上之不可得,则庶几其次焉者耳。
「民亦劳止」至「而式弘大」/小康非所敢望也,小休非所可得也,至于小息犹且不容,亦庶几得顷刻之愒而已。
民之劳日益甚而不得愒,则厉王之政愈急而不知反故也。
「惠此中国,俾民忧泄」者,此又忧之大者也。
前言「无俾民忧」,幸其无忧也。
今曰「俾民忧泄」,则既有忧矣,幸其散而已。
泄,散貌,通适而无滞之义也。
若传所谓「其乐泄泄」,亦取其通适而无忧滞之义意,所谓「俾民忧泄如此耳」。
「无纵诡随,以谨丑厉」者,丑厉,言小人之无忌惮也。
诡随之人莫之禁止,则岂徒失中而已哉,将必至于丑厉之可恶。
失中而至于丑厉可恶,则廉耻亡矣,其何以为国乎?
「式愒寇虐,无俾正败」者,正败,言君子之道消矣。
寇虐之人莫之遏绝,则岂徒作慝而已哉,将必至于败而弗救。
作慝而至于正败弗救,则奸宄肆矣,其何以为民乎?
「戎虽小子,而式弘大」者,则又责王以自及也。
言王虽以小子自为,然上为天之子,下为民之君,则天位天职用宏大也。
今又诡随之徒暴其丑厉而有害于为国,寇虐之徒敢于败正而有害于为民,是将无以居天位而治天职矣,此穆公之所深忧也。
「民亦劳止」至「是用大谏」/「民亦劳止,汔可小安」者,安危之反也。
小康则以勤为忧而已,未勤也。
小休、小息、小愒则勤矣,而未以危为虑也。
民劳之甚,至于危惫而愿得小安,则于是亦云极矣,故于卒章言之也。
「惠此中国,国无有残」者,先言「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则自中国至四夷皆欲其绥之也。
其后言「惠此京师」,则庶几其能绥四国而已。
先言「惠此中国,以为民逑」,则尚欲其与中国之民为好匹也。
其后言「惠此中国」,则庶几其能俾民忧泄而已。
至于四国,又莫之能绥也。
民忧又莫之能泄也,则于是庶几其国无有残而已。
盖足寒伤心,民劳伤国,必至之理也。
故始则以民忧为恤,终则以国残为忧。
民残则国残,国残则将反以自残,是可为之深忧也。
「无纵诡随,以谨缱绻」者,诡随之徒亦丑厉既可恶矣,又纵之而不禁,则其戾善从恶之心愈谬而不可改。
缱绻,以言其陷于非善,反覆拘挛而终不能以自释也。
「式遏寇虐,无俾反正」者,寇虐之徒,其陵弱暴寡,既败正矣,又莫之遏绝,则善者无所怙,恶者无所惧,正将尽反而为不正矣。
正反则无正,非特败而已也。
噫!
诡随之恶至于缱绻而不可解,寇虐之乱至于正反而不可救,而厉王犹且劳民而不知止,此穆公所以深刺也。
盖人君之恶莫大于虐民而失之,故厉王之恶非一,而独以厉得名,亦著其恶之大者耳。
虽然,进思尽忠臣之义,则不可替也。
故是诗卒曰:「王欲玉女,是用大谏」。
厉王之恶如此之著,而方且欲其德如彼之全,于是大谏以觊其或改,则穆公爱君之深,忧民之切,初不计其言之听与否也,尽其忠而已矣。
鹿门灯禅师塔铭1127年5月22日 北宋 · 释惠洪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石门文字禅》卷二九、同治《襄阳县志》卷一、《湖北金石志》卷一○、民国《湖北通志》卷九一 创作地点:湖北省襄阳市鹿门寺
西蜀世多名僧,而魁奇秀杰者尤见于近代。
有如宝梵大师昭符者,弘经解义,足以增光佛日
太史黄公称之曰:「知文知武,染衣将相者也。
嗣承其学,有如圆明大师敏行者,家声辩才,足以舟航苦海」。
内翰苏公称之曰:「能读内外教,博通其义,以如幻之三昧,为一方首者也」。
两公今朝第一等人,意所与夺,天下从之。
而宝梵、圆明特被赏识,两川讲徒增气,四海缙绅想见风裁也。
鹿门禅师盖尝以父事圆明,以大父事宝梵,观其规模弘大,教观淹博,熏烝见闻,有自来矣。
师讳法灯字传照成都华阳王氏子也。
自幼时则能论气节,工翰墨,逸群不受世缘控勒。
年二十三剃落于承天院,受具足戒。
即当《首楞严》讲,耆年皆卑下之。
黄太史公黔南,与圆明游相好,每对榻横麈,师必侍立,看其谈笑。
公抚师背,谓圆明曰:「骨相君家汗血驹也,他日佩毗卢印,据选佛场者,必此子也」。
常夜语及南方宗师,公曰:「今黄龙有心,泐潭有文,西湖有本,皆亚圣大人,曹溪法道所在。
或欲见之,不宜后」。
于是圆明弃讲出蜀,师侍其行。
恭州而殁,师扶护归葬成都,辞塔而去。
荆江,历淮山,北抵汉沔,遍谒诸老。
所至少留,机语不契,振策即行。
大洪,谒道楷禅师问:「如何是空劫自已」?
对曰:「灵然一句超群象,迥脱三乘不假修」。
不落有无,更道取一句曰:「待某甲无舌,即与和尚」。
道楷骇之。
师乃伏膺戾止,承颜接辞,商略古今,应机妙密,当仁不让。
师资相欢,不减沩山之与寂子,赵州之与文远也。
大观之初楷公应诏而西。
三年,坐不受师名敕牒,缝掖其衣,谪淄州
师趼足随之,淄之道俗高其义,太守大中大夫李公扩,虚太平兴国禅院以居之。
于是洞上宗风,盛于京东
政和元年楷公得释,则东遁海濒千馀里太湖中,而止草衣涧饮,若将终焉,岂非厌名迹之为累也欤?
师犹往从之,以手揶揄曰:「云岩路绝,责在汝躬,行矣」。
师识其意,再拜而还。
七年,解院事,西归京师,名闻天子。
俄诏住襄阳鹿门政和禅寺,师谢恩罢,退饭丞相第。
堂吏抱牍至,白曰:「江州东林寺当改为观,从道士所请」。
师避席曰:「庐山冠世绝境,东林又其胜处,世为僧居,如春湖白鸥,自然相宜。
今黄冠其中,绝境其厄会乎」?
丞相大以为然,东林之获存,师之力也。
既至汉上,郡将讽诸山办金帛,诣京师,作千道斋。
师笑曰:「童牙事佛,有死无二。
苟非风狂失心,辄以十方檀施之物,千里媚道士耶」?
郡将愧其言而止。
然天下丛林,闻而壮之。
鹿门汉江,断岸千尺,寺尝艰于水。
师坐岩石下,念曰:「吾欲丛林此地为皇朝植福,而泉不能赡众,山灵其亦知之乎」?
师以杖擿草根,俄众泉觱发,一众大惊。
山中之人目之曰灯公泉。
师初依夹山龄禅师道孤,化而无嗣之者。
僧惟显得其旨,隐于南岳,师以书抵长沙使者迎出,以居龙安禅寺
闻者伏其公,贵其行。
初,惠定禅师自觉革律为禅,开创未半而逝,蚁藏蜂聚,故窠遗垤十犹七。
师为一新之,长庑广厦,万础蟠崖,冬温夏清,崇堂杰阁,十楹照壑,吞风而吐月,椎拂之下五千指。
十年之间,宗风大振。
人徒见其婆娑勃窣若游戏,然不知其中至刚峭激也。
笃信所学,虽威武贵势不敢干以非义。
性喜施,不计有无,倾囷倒廪,以走人之急。
靖康二年春,金人复入寇,两宫围闭。
惊悸不言,谢遣学徒,杜门面壁而已。
门弟子明显白曰:「朝廷军旅之事,何预林下人,而师独忧念之深乎」?
师熟视,徐曰:「河润九里,渐洳者三百步;
木仆千仞,蹂践者一寸草。
岂有中原失守,而林下之人得宁逸耶」?
五月十三日中夜安坐,戒门弟子,皆宗门大事,不及其私,泊然而逝。
检其所蓄,道具之外,书画数轴而已。
阅世五十有三,坐三十夏,度门弟子明显等七十馀人。
受心法,蒙记莂,潜通密證,匿迹韬光者甚众。
二十二日,全身塔于山口别墅惠定塔之东,明显状其平生来乞铭,铭曰:
空劫日用,易知难分。
汝欲分之,如声与闻。
何尝有间,月遍溪谷。
何尝有断,风偃松竹。
于一毫端,捏聚古今。
粲然明了,而不可寻。
无功之功,无位之位。
为物作则,无容触讳。
唯此正传,洞上所宗。
当有神颖,振其颓风。
堂堂灯公,龙象回顾。
负戴之重,徐行安步。
汉南盘本,两坐道场。
枵然一室,名闻诸方。
孝于事师,忠于事佛。
俯仰无愧,虽化不没。
闻名在世,决不可除。
则于心外,法有遗馀。
竟欲除之,出以示我。
笑而不言,如冰在火。
苏岭万仞,荡摩云烟。
曰塔其下,望之岿然。
缅怀高风,丛林殒涕。
我作铭诗,以范来世。
张骞传后1098年 北宋 · 苏过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斜川集》卷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四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酒色之害人,甚于毒药;
博弈之害财,甚于盗贼。
然人知畏毒药而甘心于酒色,知恶盗贼而不厌博弈者,何哉?
适于己而忘于害耳。
千金之子,破家于声色狗马;
万乘之主,失德于玩好嗜欲者多矣,岂不信哉!
明皇引镜不乐,左右曰:「自韩休相,陛下无一日欢,何不逐去之」?
帝曰:「吾虽瘠,天下肥矣」。
秦二世曰:「贤人之有天下也,适己而已」。
故不及三年而有望夷之祸。
楚灵王吴夫差皆如是败。
此适己之效也。
汉武帝袭文、景之业,内外晏然,家给人足,可谓盛矣。
然以一马之故,穷师万里,天下骚动,几及胜、广之乱。
此谁发其端欤?
盖自张骞一使,睹筇竹、蜀布,大宛、身毒之饶,遂倡通西南夷之说。
又语以蛮夷贪汉币而多奇物,天子由是欣然,发使治兵,必得所欲。
既封侯赐金,贪人自是争言外国利害,以尝天子之意,邀取富贵矣。
其后得乌孙、宛马,天子益甘心焉。
此贰师之役所以作也。
是时李广利丧师郁成,欲归,天子大怒,使使遮玉门关,曰:「军有敢入者斩」。
益发甲卒十八万,仅能克宛,取贰师善马而归。
呜呼!
徇一夫之私欲,竭生民之膏髓。
系虏其人而郡县其地,何补疮夷之万一哉!
昔隋之亡也,盗起征辽,而征辽之师实倡于裴矩
裴矩之在张掖,得西域诸胡山川国俗之详,还为炀帝言之,曰:「胡多瑰怪名宝」。
帝由是甘心四夷。
高丽不来,故征辽自此始矣。
嗟乎!
小人之得君也,必因其所嗜而献其说。
非独用兵也。
德宗喜财,故裴延龄以裒刻进;
宪宗既平淮西,稍欲纵意宫室游幸之乐,则皇甫镈以贡羡馀取卿相。
君臣之间,宁复有志于民也哉!
且夫土地非不广也,府库非不实也,宫室台榭非不美也,子女玉帛、羽毛齿革非不备也,食租衣税非不厚也,而皇皇焉外求之不已,何哉?
贪人之心,如饥渴然,必欲有其所未有者为富,见其所未见者为宝耳,夫岂有穷哉!
虞公以宝剑而亡,蒯瞆亦死于吕姜之剃,夫岂有国者,少此粪土耶?
然二君以此亡国殒身,世皆知非笑之矣,而不知彼数君之所甘心者,独非粪土乎?
经筵上殿时务劄子 宋 · 张守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八四、《毗陵集》卷五
臣久去轩陛,孤陋寡闻。
比蒙召寘经幄,复瞻穆穆之清光,千载之遇,敢不竭愚虑,以渎天听。
窃惟今日之先务有六,而外患不与焉,盖敌国相争,莫先自治,试为陛下毕其说。
一曰立国,二曰察言,三曰任贤,四曰使能,五曰抑侥倖,六曰破朋党。
何谓立国?
陛下巡幸江浙,行且十年。
去冬金人不能渡江,入秋以来,复无他警,议者便谓长驱深入,恢复中原,以立大功,时不可失。
臣以谓今日之骁将励兵,蓄愤养锐,固可折箠而笞刘豫,顿辔而还旧京,然不过策勋第赏,为一时美观,而未为国家长久之利也。
何者?
敌国尚强,藩篱未立,秦晋韩魏之地,强兵健马之区,悉属于彼。
就使尅复州县,能保有其土地而抚奄其人民乎?
千里馈粮,能不乏乎?
为今之计,当一意经理淮甸,以壮屏翰,驻跸建康,暂为别都,储练兵,自为不可攻之计,然后待时而动,一举而图万全,此立国之谋也。
何谓察言?
伏自陛下大开言路,谋行计从,上之宰执进呈,次之台谏论事,下之百官转对,远之草茅上书。
发言盈庭,未易决择,又况知言,自古所难。
臣顷承乏台属,首尝以伊尹之言告陛下矣,曰「有言逆心,必求诸道;
有言逊志,必求诸非道」。
臣每谓听言莫要于此。
盖不知人主所向而言,鲜有不逆者;
迎合人主所向而言,鲜有不顺者。
因逆心而求其是,因逊志而求其非,则十已得五六。
然后考覈其邪正,参订其虚实,于是或用或舍,鲜有不当矣。
此听言之要也。
何谓任贤?
宣王之中兴,任贤使能而已。
禹之戒舜则曰「任贤勿贰」。
所谓任者,非止崇以爵位,富以禄廪而已,求之欲审,付之欲专,疑则勿用可也,用则勿疑可也。
求之审则当其才,付之专则尽其用。
孟子所谓左右、诸大夫、国人皆曰贤而后用之,则求之审矣。
齐威之用管仲,一则仲父,二则仲父,则付之专矣。
不然,则畏首畏尾,救过不给,何暇展四体而修职业乎?
夫求之既审,付之既专,又在久任,以责其成功。
尧之用鲧而堙洪水,为害大矣,必俟九载绩用弗成而后黜,尧岂不恤昏垫之民哉?
盖守当时三考黜陟之法也。
况或一时之举措有纤芥之失,一人之爱憎有毁誉之私,随即废置,不惟不尽其材,而法令弛张莫知其端,恩雠报复各快其意,徒为纷纷,无补治道。
臣愿陛下苟得真贤,则略其细故,不规近效,以责成于持久。
此任贤之道也。
何谓使能?
能则与贤者异矣,使之则与任者异矣,贤者而役使之,则无以尽其心;
能者而信任之,则必有误于国。
盖才可以办事者未必贤也。
右近习,百司庶府,各因其能,使办一职,则事无不举,然非当信任也。
又在弃其小瑕,录其大略,舍其旧恶,许其自新,故使智使勇,使贪使愚。
封伦裴矩以奸亡隋也,而以智佐唐;
李祐贼将也,而卒缚吴元济
天下之才未尝不可用也,顾使之如何耳。
若乃以《春秋》责备之义以使能,则能者不可得而用矣,能者不得而用,则不过取夫碌碌阘茸不才之人。
夫阘茸不才之人虽无显过,而败事必矣,不可不戒也。
此使能之方也。
何谓抑侥倖?
艰难以来,风俗败坏,贪怀苟得,炽于前日。
在下者既启侥倖之心,在上者遂行姑息之惠。
名器日轻,费出日广,民力愈困,国势愈弱。
朝受一命则夕图堂除,一有除授则继求迁擢。
除代至三四辈,待次至十馀年。
稍加裁抑,则谤起于下而怨归于上,甚至以危言上惑宸聪,卒如所欲而后已。
为今日之计,痛加裁抑,势或难行。
如内外官吏足以任使矣,不必更增员阙也;
既有代人矣,不必更有除授也;
官吏将士之俸廪足以赡养矣,不必更有增益也。
人既习安,无所归咎。
至于为人而设官,有求而必予,于是纷纷竞起,人有觊觎,而纪纲日隳,无以善后矣。
要在稍严资格,奖用静退之士,以息浮竞之风。
凡妄行申请攀援不已者,痛惩而申儆之,则息侥倖之渐也。
何谓破朋党?
朋党之祸尚矣。
孔子曰「君子群而不党」,则君子固无党也。
然义理所尚,不谋而同,故闻善而相称誉,见善而相荐引,未必有心而近于为党。
唐虞九官,济济相逊,武王十乱,同心同德,帝王之盛节也。
小人欲排陷君子,将一举而尽去之,求其过而不得,则一指以为党耳。
善乎欧阳修之论曰:「欲空人之国而去其君子者,必进朋党之说;
欲孤人主之势而蔽其耳目者,必进朋党之说;
欲夺国而予人者,必进朋党之说」。
汉之末以朋党禁锢天下贤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后汉从而亡。
唐之末又先以朋党尽杀朝廷之士,而其从者皆庸懦倾险之人也,然后唐从而亡。
所谓一言丧邦者如此,岂不痛哉!
古者上以直道用人,故殛鲧而兴禹,诛蔡叔而封蔡仲
下以直道自任,故祁奚举其子,崔祐甫多除亲旧,载在经史,号为美谈
况非父子亲旧,而以其类逐之,曰朋党,此何谓也?
本朝庆历之间韩琦范仲淹杜衍富弼辈尝以为党而尽逐之矣;
以至元祐之间,又以司马光等命之曰奸党而禁锢之矣。
大抵人指以为党者多贤士,凡进朋党之论,亦必痛惩而申儆之,此破朋党之策也。
陛下于此六者,每致意焉,则中兴之期指日可待,其他细故,不足为陛下道也。
然以陛下之英睿天纵,固深明乎此,而区区以为献者,特在于果断而不疑,力行而不怠,又必以诚意先焉。
大学》曰:「欲治其国,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先正其身;
欲正其身,先诚其意」。
故诚者天之道也。
臣愿陛下正心诚意,造次不忘,终始惟一。
董仲舒曰:「事在强勉而已矣」。
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
强勉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
《书》称「汤德日新」,盖欲常新而不蔽也。
《诗》称汤「圣敬日跻」,盖圣欲有进而无已也。
傥强勉而行之,则圣帝明王异世同符,人自归心,天自悔祸,天下不足治,四裔不足平,中兴之业不难致矣。
顾虽书生常谈,无新奇可喜之论,而臣区区平昔笃信而可行者,不过如此。
惟留神裁择,天下幸甚。
取进止。
实惠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八、《范香溪文集》卷一五、《金华文徵》卷一二
民者,至愚而神者也。
驭以智则诈,示以疑则偷,接不以礼,则其徇义轻,抚不以情,则其效忠薄。
然则人君诚欲利民,可不加之实惠乎?
文惠之而实不至,是驭以智者也,彼乌能无诈?
是示以疑者也,彼乌能无偷?
是接不以礼,而抚不以情者也,彼其徇义乌能不轻,效忠乌能不薄?
君以浮文罔民,民以诈欺应君,则上之泽何由及乎下,下之情何由达乎上?
上下猜阻,日以携贰,乱亡之由也。
唐文皇贤主也,常自谓以诚御天下,欲使臣民皆无诈欺。
裴矩奏民遭突厥侵暴者,诸户给一绢。
文皇曰:「朕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其实,户有小大,岂得雷同给赐乎」?
于是计口为率。
太宗欲实惠及民,用心可谓至矣,然而当时诏逋负官物,悉令蠲免,既而负秦府国司物者,乃复督索如故。
又诏关中二年租调,关外给复一年,既而敕云:「已役已输者,以明年为始」。
散还之后,方复更追,是欲惠民而实不至,虽用心如文皇,亦未免为浮文也。
臣尝伏读建炎改元赦书,所以勤恤民隐者非止一事,凡逋租负钱倚阁折纳之类,蠲除至多。
又备言官吏削刻,良民受弊,往往破产,所以慰安天下甚厚。
赦令所至,民皆感激流涕,以为陛下惠顾元元,周悉如此,丁宁如此,非复异时之虚文,徒挂墙壁为也。
盖有华颠耆老,扶杖立听,愿少须臾无死,以观中兴之盛者。
然而事多循习,吏不奉行,前令未及尽施,后令已复更易,不一二岁,众弊纷然,仍为虚文,初无实惠。
虽复诏赦数下,德音至深,臣恐斯民有至愚而神者,固已生疑于前,安可冀其必信于后?
中兴之功,尚勤圣虑,未必不由此也。
凡逋租负钱,岁久不能入者,皆贫民窭户。
水旱札瘥之馀,衣不足以蔽肤,食不足以糊口,既迫于寒饥矣,而追胥督吏,临门谴呵,责以不可得之积欠,而遂其不可厌之私求。
攘衣襦,掠器具,鸡栖豚阱,无不夺取。
大吏未去,小吏复来,朝索夕须,剥肤椎髓,偿官之实曾未毛铢,而吏之所得车载石量矣。
朝廷何忍收毛铢之逋负,使民抱无涯之疾苦乎?
彼其横被侵辱,怨愤嗟呼之声,朝廷不得而闻也;
蒙头避吏,潜山窜谷,朝廷不得而见也。
丰年富岁,已困于追呼矣,一有饥馑,则操瓢囊流转为沟中瘠而已,可胜哀哉。
臣愚窃谓与其以督欠之虚名,为胥吏渔夺之因,不若捐毛铢之小得,为贫民无穷之利。
况夫逋负在十年之外者,民顾所责既多,终无可输,破数少偿,则惧应尽入,因厚以赇谢杵请吏曹,虽毛铢无入官者,是又徒为瘠民以肥吏,而公家初无损益者也。
臣愿申行累下赦诏,条列民所逋负可蠲除者,自何年为率,明降德音,尽削欠籍,官吏不即削籍,后复责偿为奸者,重加窜罚。
庶几民沾实惠,知朝廷赦令诚以利泽彫瘵,非虚文也。
其为政效,岂不优于唐文皇哉?
汪圣锡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五、《五峰集》卷二
人传除目,知公渐登华近,可以行志,喜而不寐。
大丈夫得路,固将辅是君而济斯民也。
若随行逐列,汩没尘中,不知大虑,则与常人何异哉!
为天下者,譬诸为大厦,大厦将倾,必迁地易乡,筑正柱石,更抡栋梁,然后可也。
而主人谦退未遑,祇欲修一榱、易一桷而已,是果有益于大厦之倾乎?
践履动摇,其倾必速。
都司谓今日之事势何如也?
《易》穷则变,变则通,通然后可久。
若能密赞于万化之原,使国有储而君有副,辅之以端人正士,庶几有变通于将来。
不然,则天下孰敢有夏少康之望哉!
由今之道,守今之术,以东南无根本藩垣之故,而欲与金人持守中原,是诚可为寒心。
某年龄虽未,齿发已衰,迩来疾病益侵,待尽而已。
所愿如都司辈人,舍头目脑髓,为天下布施也,虽然,舍之易,舍之而有益为难。
故圣人在睽乖未合之时,有见恶人之弘大,有遇主于巷之忠诚,不直情径行,求必济,不阿谀苟合而但已。
都司以为何如?
程子雅言后序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六、《五峰集》卷三、《古文集成》卷六
风气有醇漓,故真元不常会,则圣人不世出。
道时有不明,贤智过乎大中之表,愚与不肖陷乎卑污之陋,统纪纷错而天下始病矣。
之盛,暨乎孔子,风气浸漓,上无明王,下无贤佐,至道泯然其将绝。
苟非载以文而指示焉,则后世虽有间气英明之士,亦且惑于异端,天下几何其不流而入于禽兽也。
圣人有忧之,为之作六经。
六经,指道之大路,而《语》、《孟》又指入六经之关要也。
彼舟楫之作,虽十步之川,人人咸知得舟而后济,夫六经济天下之大舟也。
治身而不循六经者,丧身;
治家而不循六经者,亡家。
天下陵荡,纪纲摧圮,未有不由弃六经之言者。
或以为孔子没而朱、翟肆,孟氏死而盛,六经安在其有益?
《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王莽诵六经以灭身,霍光闻一言而建殊绩。
孔子之言,可因是思而知矣。
秦焚书坑儒以后,章句紊乱,六经之义浸微浸昏,重以本朝丞相王安石专用己意训释经典,倚威为化,以利为罗,化以革天下之英才,罗以收天下之中流,故五十年间,经术颓靡,日入于暗昧支离,而六经置于空虚无用之地。
方其时也,西洛程伯淳、其弟正叔先生者,天实生之,当五百馀岁之数,禀真元之会,绍之统,振六经之教。
然风气仍衰而未盛也,故明道先生早世,先进高弟相继以亡,伊川先生以一己之力横制颓波,是以六经之文犹有未赞者,而先生已没。
然大纲张理者亦多矣。
十馀年间,后进高弟亦从而逝,故先生之文散脱不类,流落四方者,率皆讹舛,天下所传无完本。
予小子既深知天下之于六经,如无舟楫之不可济,倘不为之类集,则罪人也,用是汲汲以成之。
然其言质素而不华,理平淡而无奇。
无文之言,犹璞玉也,彫琢者在于玉工,吾能存之而已。
无欲之理,天理也,非存纯粹精一之心,操弘大毅然之志,未易得也,我则行之。
试言读此书之法,为同志起予之益乎。
反覆乎句读,神明乎心体,知六经为启我之要。
与其滞泥训诂传注之末,不知六经之旨,漫然放诞,不切于身者,犹王莽霍光之有间,其初一间而已,可不慎哉!
又况不为霍光而晞者乎!
必潜心于此书,妙如伯乐相马,然后足以振历古之衰弊,破王安石之奸说,嗣先圣之志,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绵绵不绝,尚足以助风气之盛,而兴太古之淳也。
应诏言弭灾防盗事绍兴三十一年 南宋 · 汪应辰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六三、《文定集》卷一
臣愚不肖,陛下过意,使备侍从
方陛下宵衣旰食焦劳图治之时,而臣曾无片言补助万一,窃位素餐,死有馀罪。
今者陛下祗畏天戒,惟怀永图,亲发德音,赐以清问,臣犹不言,罪益大矣,谨昧死上愚对。
所谓消弭灾异之术者,臣不足以知天,然理之所在,有可得而见者。
夫天地与人均一气尔,上下流通,初无间断,故天地之灾祥与人之善恶,常往来相应而无穷。
圣人以人配天地而谓之三才,且曰人者天地之心也。
腹心之于五官,宜若不相为用,然疾病之作,其必蕴积于内者既久,然后一旦发见于外。
善医者察脉观色,知其所从来,治其内而外症去矣。
今者淫而过节,物被其害,是病之发见于外者也,岂非腹心之间或有所疾痛而不宁者乎?
或有所郁塞而不伸者乎?
以臣所见,此二者今皆有之。
欲止其疾痛,则莫若恤民力;
欲解其郁塞,则莫若通下情。
何谓恤民力?
臣闻国之所恃以为本者民也,民之所恃以为命者财也,取于民者过制,则民失其所以为命矣。
臣窃考之古今财赋所入,名色猥众,未有如今日之甚者。
昔汉至武帝有盐铁、榷酤之法,唐至德宗始有两税、榷茶之法,当时议者纷然,以为民害,后世既已兼而用之矣。
盖唐之初,其取于民者曰租、曰庸、曰调。
天宝以后,军旅数起,凡非法赋敛如急备、供军、折估、宣索、进奏之类,后皆收入两税,以为常赋,今之税是也。
则赋敛之重,至于两税极矣,不可以有加矣。
所谓茶税者,其初所得仅四十万缗而已,亦甚非今日比也。
今江浙州县财赋名色,臣之可得而见者,曰经制、曰总制、曰籴本、曰僧道免丁、曰州郡宽剩、曰大军月桩、曰和买折帛。
名为不取于民,而其实阴夺民利;
名为漕司移用,而其实责办于州县;
为州郡之馀,而其实不足;
名为与之以本钱,而其实无有。
陛下试诏有司,以此数者校之往昔,其所增加又不知几倍也。
至于州郡空虚,诸所诛求,又有未易数者。
如春冬军衣钱,昔之出于官库者,今则敛之民矣。
军器物料,昔之和市者,今则不复与之直矣。
茶引所以通商,今则贾用不售,亦等级而使之输钱也。
虽有廉平之吏,违冒法禁而不暇恤;
虽有严明之监司知州县之无可奈何而不复问。
况又有臣所不能尽见者。
陛下以此推之,则今日之民力盖可知矣。
夫取于民者如此其多,则宜其财聚于上而不可胜用矣。
户部之用度乃常患其不足,其故何哉?
此中外之所以疑焉而不得其说也。
臣窃以为国计之重,民事之烦,要须通知其本末源流,然后可以为之制节。
唐元和间宰相李吉甫始为《国计簿》,本朝景德皇祐治平元祐,皆尝为《会计录》,元丰间又为《中书备对》。
今宜依仿其书,为《绍兴会计录》,使天下财赋之出入皆可得而究见。
然后取祖宗之时出入之数以相参较,其浮冗之费有溢于旧者,必求其所以然之故,合众人之议,酌时势之宜,可罢者罢之,可减者减之。
视其所省者几何,然后财赋之所入,其害民之甚者,可以次第而议矣。
经制总制未能遽罢,勿拘以一定之额可也。
如和买、折帛未能遽罢,裁损其倍取之价可也。
触类而推,不一而足,庶几困敝之民,犹可以少苏。
不然则日削月朘,未知其所终极。
陛下虽恻怛于上,降丁宁之诏,立烦悉之法,初无益于民病也。
仁宗皇帝即位之初,翰林学士李咨言两边寝兵二十馀年而边馈如故,他用寖广,宜裁损浮冗费以宽厚敛。
于是诏近臣同议,以景德较天禧,计所省得什三。
其后西夏用兵,御史中丞贾昌朝建请度经费,省诸不急。
亦诏近臣议之,岁省缗钱百万。
及夏人请盟,枢密副使庞籍陕西用兵以来,用度太广,请遣使者减省边费。
仁宗从之,所省逾半。
又以近世兵多而不精,故国用困竭,与中书合议大加简阅,凡省八万馀人,三司赐粮始有馀矣。
此皆祖宗已行之事也。
虽然,节用以爱民,理固然矣,此特道其常尔。
君子安不忘危,治不忘乱,今名为兵革不用而百姓犹不免于困敝,有如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其将何以给之乎?
恭惟太祖皇帝创制内藏,当时平定僭伪,亲祀郊丘,所费巨万,皆出于内而民不知。
真宗皇帝诏近臣作记,以述祖宗爱民力之意,且谓宰臣曰:「所贮金帛,备军国之用,非自奉也,特外廷不知耳」。
自是累朝或以师旅,或以水旱,辄发内库钱以赐三司,此亦祖宗已行之事也。
惟陛下以祖宗之心为心,则仁政可得而行矣。
何谓通下情?
臣闻言路广然后下情通,凡自古明君所以求言纳谏,与夫祖宗所以贻谋垂裕者,陛下既已知之,而又躬行之矣,臣不敢广引以烦圣听。
顷者臣下进见,陛下每谕以言虽切直,或有过当,皆能容纳,仰见陛下之意,惟恐下之有所不尽也。
既而秦桧用事,专权自恣,恶天下之议。
已而陛下得闻之也,乃始严刑峻罚,以钳天下之口。
词色之间,稍涉疑似,进退之际,或被顾盻,辄皆有不测之祸,长告讦之俗而亲戚为仇,起罗织之狱而道路以目。
人不自保,导谀成风,称之者以为圣人,尊之者以为恩父。
凡投匦之章,造庭之策,不谋而同,归美于一德元老。
至于轮当面对者,托疾而丐免;
奏事殿上者,皇遽而夙退。
圣问所及,则恐惧而不敢对;
风旨所至,则迁延而不敢行。
四方馈献,毕集于相府,而尚方所无有也;
郡国便宜,取禀于三省,而九重不之闻也。
当此之时,中外人情为何如哉?
之所以至此者,彼其为说必不自以为拒谏也。
以为不如是则国论不一,君上不尊。
由今观之,岂其然乎?
陛下奋发英断,一新政化,天下之人,始得拭目引领,以瞻天日之光。
招徕多士,不问新旧,开纳众论,不遗疏远,德意至渥也。
然而士风颓敝,非一朝夕,非大有以矫正而振起之,未易变也。
奈何议论之臣,不能广推圣德,明示中外,反假秦桧之馀术,以艰梗言路,摧沮士气。
陛下因星变而求言,彼则曰恐奸人以天变为幸也。
大理少卿论及刑法,彼则曰不当言而言,是犯分也。
凡士之献言者,固未必其心迹相应也。
然而有言则受之,有善则行之,岂必问其他哉?
今或逆探其隐伏之情,或追究其平素之行,或指以为好名,或目以为好异,此等说行,虽不必加以刑罚,而士止于千里之外矣。
公孙戍田文而得宝于外,文表而出以劝来者,司马光以为文可谓能用谏矣。
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
然则何必逆探其隐伏之情也?
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司马光以为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
然则何必追咎其平素之行也?
庆历间谏官包拯上言大臣颛政,恶才能之士,有所开建,则议其近名。
夫群下虽众,然有志于国家者甚少。
其能处心积虑,图补于上,又困于近名之说,是志士仁人终无以施矣。
则夫指之以为好名者,是不欲其为善也。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故晏婴谓和与同异,则夫目之以为好异者,是欲其为同也。
伏望陛下戒权臣欺罔之害,而知其说之为邪;
察今日风俗之弊,而思所以救其失。
览士大夫是非之论而断之以理,进用忠谠,斥远谀佞,使天下知好恶所在,则中人以下皆化而为忠矣。
其或狂妄而不知大体,迂阔而不适于用,亦置之而已,勿轻加以罪也。
如此则民庶之疾苦,臣下之情伪,庶政之阙失,皆毕陈于陛下之前,又孰有郁塞而不伸之叹哉?
至于防守盗贼之策,臣窃以为今日之计,内之所以立国,外之所以备患。
虽曰时巡江左,而规模事体,实与六朝不同。
民心爱戴,有死无二,立国之势,赖以为固,此则非六朝之所敢望也。
边境之上,经理防察,常若寇至,此则六朝之所以自固,而今日所未及也。
六朝之君,往往乘时崛起,初无积累之业,其继承统绪号为中兴者,特东晋而已。
元帝徙镇建康,居月馀吴人莫有至者,假王导兄弟为之重,引顾荣贺循为之先,然后人稍归附。
既而王敦苏峻祖约相继称兵,宗社危疑,不绝如线,重之以桓温父子,而国非其国矣。
恭惟陛下总戎河朔,四方闻风,云合响应,竭蹶奔走,惟恐居后。
上下有常分,中外无异志,分阃之重臣,握兵之大将,尺一号召则朝闻命夕引道,是岂东晋所敢望哉?
然而勉就和好,确守信约,城郭不修,器械不备,堠障不立,烽燧不设。
憔悴之民,襁负系道而不之纳也;
閒旷之土,莽苍极目而未之耕也。
使六朝之君而弛备如此,不有外虞,且有内患,将不能以一朝居。
然则民心之为邦本亦大矣。
故臣区区前说,以恤民力、通下情为先务,盖所以系斯民之心,使之固结而不解也。
虽然,六朝之所以备患,又安可忽而不讲哉?
大抵国于江左,必保两淮,必据上流。
然孙氏之,未尝有淮南尺地也,亦仅足以自守。
魏文兵至瓜步,则淮已不守矣,而卒不能渡江。
至于上流之地,万一敌据之,则鲜有不得志者,盖其顺流而下,通行无累,若高屋建瓴而莫之御也。
建业地阔,营伍相望,外论颇以为得其人矣。
而上流之备,尚有可虑者。
《兵志》曰:以一击十,莫善于阨;
以十击百,莫善于险;
以千击万,莫善于阻。
襄阳之地,平原广野,非有险阻之限,所恃者兵而已,今兵实不足,此其可虑者一也。
与士卒同甘苦,然后可与之同死生。
田师中刻剥其下而奴隶使之,平居无事,藉藉嗟怨,一旦有急,彼能死其长乎?
此其可虑者二也。
捉募行旅,以补军籍,至有断截肢体以求免者,人情可见矣,其可驱而使用命乎?
此其可虑者三也。
夫贵极富溢而能以立功图报为志,此豪杰之士也。
唐杜牧论用兵之弊,以为爵命极矣,田宫广矣,金绘溢矣,子孙官矣,焉肯勤于我哉?
师中不几于是乎?
此其可虑者四也。
李道之于师中,故部曲也。
师中怒其去己,予以羸卒而留其家赀。
夫两不相能,而欲望其彼此应援如左右手,其可得乎?
此其可虑者五也。
凡此数事,皆人所共知,而窃以为忧者,独未闻执事者有所措画,岂其知两淮之重而不知上流之为尤重乎?
陛下诚留意于此,使将足以用其兵,兵足以为将之用,形势相接,声气益振。
至于疆埸之事,据险要,远斥堠,遣间谍,察奸伪,诸如此类,皆可以付之其人而听其所为。
惟是备御大计,所当有一定之说者,愿陛下密诏诸将,悉意条具,使议臣参订其可否,有未尽者,往复诘难。
然后断自渊衷,裁处其当,表里相应,勠力而行之,非若率尔尝试而侥倖其或成者也。
赵充国上屯田奏,宣帝辄下公卿议。
诸臣初是充国计者什三,中什五,最后什八,于是始诏报从之。
庆历中,经画西事,亦诏帅臣议攻守二策以上而裁择焉。
近世以来,举事兴为,议论不一,政令数改,是以玩岁愒日,迄无所成。
使其审之于初,奠而后发,岂复有纷纷之患乎?
凡臣之所欲言者,既已陈其大槩矣,而惓惓之诚,犹有不能自已者,敢遂言之。
今天下所望,以为忠义纯正而可以任今日之事者,张浚是也,而臣窃有疑焉。
陛下收拾人才,孜孜如不及,寸长片善,惟恐失之,有臣如此,陛下岂肯置之谪籍耶?
古人有言曰,知臣莫如君,非必君而后知臣也。
盖其左右奉侍,朝夕亲近,其志趣之所尚,才力之所能到,所以察之者熟矣,非如他人之想望而传说也。
然则陛下之意,其必有超然独览而非天下之所知者矣。
虽然,法正言蜀先主曰:「天下有虚名而无实用者,许靖是也。
然天下之人,不可户晓,宜加崇重,以慰远近之望」。
浚之名不下于,至于实用之有无,惟陛下知之尔。
使其无也,犹当以人望见重,其不止于耶?
夫用一人而用以慰天下之望,解天下之疑,则虽曰虚名,乃所以为实用也。
且臣闻人恒过然后能改,动心忍性,然后增益其所不能。
浚之得罪二十年矣,臣不知其所改悟、增益者,止于陛下昔日之所知耶?
其亦有未易知耶?
古之圣人,不以己之独智而废众人之论,不以人之一眚而掩终身之善,每以知人为难者,盖在于此。
惟陛下加察焉。
臣不胜恳切之至。
吕伯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四
再祭敬夫之文,语意轻脱,寻亦觉之,则已不及改矣。
诲谕之意微婉深切,铭佩何敢忘也!
弘大平粹」四字,谨书坐隅以为终身之念。
禀赋之偏,前日实是不曾用力消磨,岂敢便论分数?
然自今不敢不勉,更望时有以提撕警策之也。
专此布谢,言不尽意。
再拜。
既不得去,景望之事可以为法。
值此灾伤,恐有合理会事,不得不通政府书。
然非甚不得已,亦不敢发也。
此间幸亦无大龃龉,诸司颇亦相悉。
泉司近为奏请,减得三县人户木炭钱二千缗,殊非始望所及。
却是漕司不识好恶,虽当予者或反夺之。
前日作书,已大骂之。
复思老兄之言,且忍须臾,只细与条析事理,庶几其或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