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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诏弭灾防盗绍兴三十一年 南宋 · 汪应辰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六三、《文定集》卷一
臣愚不肖陛下过意,使备侍从
陛下宵衣旰食焦劳图治之时,而臣曾无片言补助万一,窃位素餐,死有馀罪。
今者陛下祗畏天戒,惟怀永图,亲发德音,赐以清问,臣犹不言,罪益大矣,谨昧死上愚对。
所谓消弭灾异术者,臣不足以知天,然理之所在,有可得而见者。
天地与人均一气尔,上下流通,初无间断,故天地灾祥与人善恶,常往来相应无穷
圣人以人配天地而谓之三才,且曰人者天地之心也。
腹心之于五官宜若不相为用,然疾病之作,其必蕴积内者既久,然后一旦发见于外。
善医察脉观色,知其所从来,治其内而外症去矣。
今者淫而过节,物被其害,是病之发见外者也,岂非腹心间或有所疾痛不宁者乎?
或有郁塞而不伸者乎?
以臣所见,此二者今皆有之。
欲止其疾痛,则莫若民力
欲解其郁塞,则莫若下情
何谓民力
臣闻国之所恃以为本者民也,民之所恃以为命者财也,取于民者过制,则民失其所以为命矣。
臣窃考之古今财赋所入,名色猥众未有如今日之甚者
昔汉至武帝有盐铁、榷酤之法,唐至德宗始有两税榷茶之法,当时议者纷然以为民害后世既已兼而用之矣。
盖唐之初,其取于民者曰租、曰庸、曰调。
天宝以后军旅数起,凡非法赋敛如急备、供军、折估、宣索进奏之类,后皆收入两税以为常赋,今之税是也
赋敛之重,至于两税极矣,不可以有加矣。
所谓茶税者,其初所得仅四十万缗而已,亦甚非今日比也。
江浙州县财赋名色,臣之可得而见者,曰经制、曰总制、曰籴本、曰僧道免丁、曰州郡宽剩、曰大军月桩、曰和买折帛
名为不取于民,而其实阴夺民利
名为漕司移用,而其实责办于州县;
为州郡之馀,而其实不足
名为与之以本钱,而其实无有
陛下试诏有司以此数者校之往昔其所增加不知几倍也。
至于州郡空虚,诸所诛求,又有未易数者。
春冬军衣钱,昔之出于官库者,今则敛之民矣。
军器物料,昔之和市者,今则不复与之直矣。
茶引所以通商,今则贾用不售,亦等级而使之输钱也。
虽有廉平之吏,违冒法禁而不暇恤;
虽有严明监司知州县之无可奈何不复问。
况又有臣所不能尽见者。
陛下以此推之,则今日民力可知矣。
夫取于民者如此其多,则宜其财聚于上而不可胜用矣。
户部用度乃常患其不足,其故何哉
此中外之所以疑焉而不得其说也。
臣窃以为国计之重,民事之烦,要须通知本末源流然后可以为之制节
唐元和间宰相李吉甫为《国计簿》,本朝景德皇祐治平元祐,皆尝为《会计录》,元丰间又为《中书备对》。
今宜依仿其书,为《绍兴会计录》,使天下财赋出入皆可得而究见。
然后祖宗时出入之数以相参较,其浮冗之费有溢于旧者,必求其所以然之故,合众人之议,酌时势之宜,可罢者罢之,可减者减之。
其所省者几何然后财赋之所入,其害民甚者可以次第而议矣。
经制总制未能遽罢,勿拘以一定之额可也
和买折帛未能遽罢,裁损其倍取之价可也
触类而推,不一而足庶几困敝之民,犹可少苏
不然日削月朘未知其所终极
陛下恻怛于上,降丁宁之诏,立烦悉之法,初无益于民病也。
仁宗皇帝即位之初,翰林学士李咨两边寝兵二十馀年而边馈如故,他用寖广,宜裁损浮冗费以宽厚敛。
于是近臣同议,以景德较天禧,计所省得什三。
其后西夏用兵御史中丞贾昌朝建请度经费,省诸不急
亦诏近臣议之,岁省缗钱百万。
夏人请盟枢密副使庞籍陕西用兵以来用度太广,请遣使者减省边费
仁宗从之,所省逾半
又以近世兵多而不精故国用困竭,与中书合议大加简阅,凡省八万馀人三司赐粮始有馀矣。
此皆祖宗已行之事也。
虽然节用爱民,理固然矣,此特道其常尔。
君子安不忘危,治不忘乱,今名为兵革不用百姓不免困敝有如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其将何以给之乎?
恭惟太祖皇帝创制内藏当时平定僭伪亲祀郊丘所费巨万,皆出于内而民不知
真宗皇帝近臣作记,以述祖宗爱民力之意,且谓宰臣曰:「所贮金帛,备军国之用,非自奉也,特外廷不知耳」。
自是累朝或以师旅,或以水旱,辄发内库钱以赐三司,此亦祖宗已行之事也。
陛下祖宗之心为心,则仁政可得而行矣。
何谓下情
臣闻言路广然后下情通,凡自古明君所以求言纳谏,与夫祖宗所以贻谋垂裕者,陛下既已知之,而又躬行之矣,臣不敢广引以烦圣听。
顷者臣下进见陛下每谕以言虽切直或有过当,皆能容纳,仰见陛下之意,惟恐下之有所不尽也。
既而秦桧用事专权自恣,恶天下之议。
已而陛下得闻之也,乃始严刑峻罚,以钳天下之口。
词色之间,稍涉疑似进退之际,或被顾盻,辄皆有不测之祸长告讦之俗而亲戚为仇,起罗织之狱而道路以目
人不自保导谀成风,称之者以为圣人,尊之者以为恩父。
投匦之章,造庭之策,不谋而同归美一德元老
至于轮当面对者,托疾而丐免;
奏事殿上者,皇遽而夙退。
圣问所及,则恐惧不敢对;
风旨所至,则迁延不敢行。
四方馈献毕集相府,而尚方所无有也;
郡国便宜,取禀于三省,而九重不之闻也。
当此之时,中外人情为何如哉?
所以至此者,彼其为说必不自以为拒谏也。
以为不如是则国论不一君上不尊。
由今观之,岂其然乎?
陛下奋发英断一新政化天下之人,始得拭目引领,以瞻天日之光。
招徕多士不问新旧,开纳众论不遗疏远德意至渥也。
然而士风颓敝,非一朝夕,非大有矫正振起之,未易变也。
奈何议论之臣,不能广推圣德明示中外,反假秦桧之馀术,以艰梗言路摧沮士气
陛下星变求言,彼则曰恐奸人天变为幸也。
大理少卿论及刑法,彼则曰不当言而言,是犯分也。
凡士之献言者,固未必心迹相应也。
然而有言则受之,有善则行之,岂必其他哉?
今或逆探隐伏之情,或追究平素之行,或指以为好名,或目以为好异此等说行,虽不必加以刑罚,而士止于千里之外矣。
公孙戍田文而得宝于外,文表而出以劝来者司马光以为可谓用谏矣。
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
然则何必逆探隐伏之情也?
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司马光以为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
然则何必追咎平素之行也?
庆历间谏官包拯上言大臣颛政,恶才能之士,有所开建,则议其近名
群下虽众,然有志国家者甚少。
其能处心积虑,图补于上,又困于近名之说,是志士仁人终无以施矣。
则夫指之以为好名者,是不欲其为善也。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故晏婴谓和与同异,则夫目之以为好异者,是欲其为同也。
伏望陛下权臣欺罔之害,而知其说之为邪;
今日风俗之弊,而思所以救其失。
士大夫是非之论而断之以理,进用忠谠斥远谀佞,使天下好恶所在,则中人以下皆化而为忠矣。
其或狂妄不知大体迂阔不适于用,亦置之而已,勿轻加以罪也。
如此民庶疾苦臣下情伪庶政阙失,皆毕陈于陛下之前,又孰有郁塞而不伸之叹哉?
至于防守盗贼之策,臣窃以为今日之计,内之所以立国,外之所以备患
虽曰时巡江左,而规模事体,实与六朝不同
民心爱戴有死无二立国之势,赖以为固,此则非六朝之所敢望也。
边境之上,经理防察,常若寇至,此则六朝所以自固而今日所未及也。
六朝之君,往往乘时崛起,初无积累之业,其继承统绪号为中兴者,特东晋而已
元帝徙镇建康,居月馀吴人莫有至者,假王导兄弟为之重,引顾荣贺循为之先,然后人稍归附
既而王敦苏峻祖约相继称兵宗社危疑不绝如线,重之以桓温父子,而国非其国矣。
恭惟陛下总戎河朔四方闻风云合响应竭蹶奔走惟恐居后。
上下常分中外无异志,分阃重臣,握兵之大将尺一号召朝闻夕引道,是岂东晋敢望哉?
然而勉就和好确守信约城郭不修器械不备,堠障不立烽燧不设。
憔悴之民,襁负系道而不之纳也;
閒旷之土,莽苍极目而未之耕也。
使六朝之君而弛备如此不有外虞,且有内患,将不能一朝居。
然则民心为邦本亦大矣
故臣区区前说,以恤民力、通下情先务,盖所以斯民之心,使之固结不解也。
虽然六朝所以备患,又安可忽而不讲哉?
大抵国于江左,必保两淮,必据上流
然孙氏之未尝淮南尺地也,亦仅足以自守
魏文兵至瓜步,则淮已不守矣,而卒不能渡江
至于上流之地,万一敌据之,则鲜有不得志者,盖其顺流而下通行无累,若高屋建瓴而莫之禦也。
建业地阔,营伍相望外论以为得其人矣。
而上流之备,尚有可虑者。
《兵志》曰:以一击十,莫善于阨;
以十击百,莫善于险;
以千击万,莫善于阻。
襄阳之地,平原广野,非有险阻之限,所恃者兵而已,今兵实不足,此其可虑者一也。
士卒同甘苦然后可与之同死生
田师中刻剥其下而奴隶使之,平居无事藉藉嗟怨一旦有急,彼能死其长乎?
此其可虑者二也。
捉募行旅,以补军籍,至有断截肢体以求免者,人情可见矣,其可驱而使用命乎?
此其可虑者三也。
贵极富溢而能以立功图报为志,此豪杰之士也。
唐杜牧论用兵之弊,以为爵命极矣,田宫广矣,金绘溢矣,子孙官矣,焉肯勤于我哉?
师中不几于是乎
此其可虑者四也。
李道之于师中,故部曲也。
师中怒其去己,予以羸卒而留其家赀
夫两不相能,而欲望彼此应援如左右手,其可得乎?
此其可虑者五也。
凡此数事,皆人所共知,而窃以为忧者,独未闻执事者有所措画岂其两淮之重而不知上流为尤重乎?
陛下留意于此,使将足以用其兵,兵足以为将之用,形势相接声气益振。
至于疆埸之事,据险要,远斥堠,遣间谍,察奸伪诸如此类,皆可以付之其人而听其所为。
惟是备禦大计,所当有一定之说者,愿陛下密诏诸将,悉意条具,使议臣参订可否,有未尽者,往复诘难
然后断自渊衷裁处其当,表里相应勠力而行之,非若率尔尝试侥倖其或成者也。
赵充国上屯田奏,宣帝下公卿议。
诸臣初是充国计者什三,中什五,最后什八,于是始诏报从之。
庆历中经画西事,亦诏帅臣攻守二策以上裁择焉。
近世以来举事兴为议论不一政令数改,是以玩岁愒日,迄无所成。
使其审之于初,奠而后发,岂复有纷纷之患乎?
凡臣之所欲言者既已陈其大槩矣,而惓惓之诚,犹有不能自已者,敢遂言之。
今天所望以为忠义纯正可以今日之事者,张浚是也,而臣窃有疑焉。
陛下收拾人才孜孜不及寸长片善惟恐失之,有臣如此陛下岂肯置之谪籍耶?
古人有言曰,知臣莫如君,非必君而后知臣也。
盖其左右奉侍,朝夕亲近,其志趣之所尚,才力之所能到,所以之者熟矣,非如他人想望传说也。
然则陛下之意,其必有超然独览而非天下所知者矣。
虽然法正言蜀先主曰:「天下虚名无实用者,许靖是也
天下之人,不可户晓,宜加崇重以慰远近之望」。
浚之不下于至于实用有无,惟陛下知之尔。
使其无也,犹当以人望见重不止耶?
夫用一人而用以慰天下之望,解天下之疑,则虽曰虚名,乃所以为实用也。
且臣闻人恒过然后能改,动心忍性然后增益其所不能
浚之得罪二十年矣,臣不知其所改悟增益者,止于陛下昔日所知耶?
其亦有未易知耶?
古之圣人不以己之独智而废众人之论,不以人之一眚而掩终身之善,每以知人为难者,盖在于此
陛下加察焉。
不胜恳切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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