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民政策上(第三道)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二、《栾城应诏集》卷九
臣闻圣人将有以夺之,必有以予之;将有以正之,必有以柔之。纳之于正,而无伤其心;去其邪僻,而无绝其不忍之意。有所矫拂天下,大变其俗,而天下不知其为。其变也,释然而顺,油然而化,无所龃龉,而天下遂至于大正矣。盖天下之民,邪淫不法,纷乱而至于不可告语者,非今世而然也。夫古者三代之民,耕田而后食其粟,蚕缫而后衣其帛。欲享其利,而勤其力;欲获其报,而厚其施;欲求其父子之亲,则尽心于慈孝之道;欲求兄弟之和,则致力于长悌之节;欲求夫妇之相安,朋友之相信,亦莫不务其所以致之之术。故民各治其生,无望于侥倖之福,而力行于可信之事。凡其所以养生求福之道,如此其精也。至其不幸而死,其亲戚子弟又为之死丧祭祀、岁时伏腊之制,所以报其先祖之恩、而安恤孝子之意者,甚具而有法。笾豆簠簋饮食酒醴之荐,大者于庙,而小者于寝,荐新时祭,春秋不阙。故民终三年之忧,而又有终身不绝之恩爱,惨然若其父祖之居于其前而享其报也。至于后世则不然,民怠于自修,而其所以养生求福之道,皆归于鬼神冥寞之间,不知先王丧纪祭祀之礼,而其所以追养其先祖之意,皆入于佛老虚诞之说。是以四夷之教,交于中国,纵横放肆,其尊贵富盛,拟于王者,而其徒党遍于天下。其宫室、栋宇、衣服、饮食常侈于天下之民,而中国之人、明哲礼义之士,亦未尝以为怪,幸而其间有疑怪不信之心,则又安视而不能去。此其故何也?彼能执天下养生报死之权,而吾无以当之,是以若此不可制也。盖天下之君子尝欲去之,而亦既去矣;去之不久,而还复其故。其根之入于民者甚深,而其道之悦于民者甚佞。世之君子未有以解其所以入而易其所以悦,是以终不能服天下之意。天下之民以为养生报死皆出于此,吾未有以易之而遂绝其教,欲纳之于正而伤其心,欲去其邪僻而绝其不忍之意,故民之从之也甚难。闻之曰:「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作乎此者,必有以动乎彼也。夫天下之民,非有所悦乎佛老之道,而悦乎养生报死之术。今能使之得其所以悦之实,而去其所悦之名,则天下何病而不从?盖先王之教民,养生有方,而报死有礼。凡国之赏罚黜陟,各当其处;贫富贵贱,皆出于其人之所当然。力田而多收,畏法而无罪;行立而名声发,德成而爵禄至。天下之人,皆知其所以获福之因,故无惑于鬼神。而其祭祀之礼,所以仁其祖宗而慰其子孙之意者,非有卤莽不详之意也。故孝子慈孙有所归心,而无事于佛老。臣愚以为严赏罚,敕官吏,明好恶,慎取予,不赦有罪,使佛老之福不得茍且而惑其生;因天下之爵秩,建宗庙,严祭祀,立尸祝,有以塞人子之意,使佛老之报不得乘隙而制其死。盖汉唐之际尝有行此者矣。而佛老之说未去,尝有去者矣,而赏罚不详,祭祀不谨,是以其道牢固而不可去,既去而复反其旧。今者国家幸而欲减损其徒,日朘月削,将至于亡。然臣愚恐天下尚犹有不忍之心,天下有不忍之心,则其势不可以久去。故臣欲夺之而有以予之,正之而有以柔之,使天下无憾于见夺,而日安其新。此圣人所以变天下之术欤!
茶经序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六
陆羽《茶经》,家书一卷,毕氏、王氏书三卷,张氏书四卷,内外书十有一卷,其文繁简不同。王、毕氏书繁杂,意其旧文;张氏书简明,与家书合而多脱误;家书近古,可考正,自「七之事」其下亡。乃合三书以成之,录为二篇,藏于家。夫茶之著书自羽始,其用于世亦自羽始,羽诚有功于茶者也。上自宫省,下迨邑里,外及戎夷蛮狄,宾祀燕享,预陈于前,山泽以成市,商贾以起家,又有功于人者也,可谓智矣。《经》曰茶之否臧,存之口诀,则书之所载犹其粗也。夫茶之为艺下矣,至其精微,书有不尽,况天下之至理,而欲求之文字纸墨之间,其可得乎?昔者先王因人而教,同欲而治,凡有益于人者皆不废也。世人之说曰,先王诗书道德而已,此乃世外执方之论,枯槁自守之行,不可群天下而居也。史称羽持具饮李季卿,季卿不为宾主,又著论以毁之。夫艺者君子有之,德成而后及,所以同于民;不务本而趋末,故业成而下也。学者慎之(《后山居士文集》卷一六。又见《皇朝文鉴》卷九一,《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四册,康熙《景陵县志》卷一二,《皕宋楼藏书志》卷五三。)。
不可:此下原衍一「不」字,据马刻本、库本及备要本删。
颜长道诗序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七、《后山居士文集》卷一六、《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四册、《宋元学案补遗》卷四
万物者才之助,有助而无才,虽久且近,不能得其情状;使才者遇之,则幽奇伟丽,无不为用者。才而无助,则不能尽其才。然则待万物而后才者,犹常才也。若其自得于心,不借美于外,无视听之助而尽万物之变者,其天下之奇才乎!北出东都门,沙行数百里,夹河而城者,今澶州之治也。平林旷野,荒坟故垒,甲士介马,无脩阻丽华之观;颓垣弊庐,棘荆沮洳,无池台花囿鸟兽鱼鳖之美。吏不胜事,一饭再起,经年相逢,交马顾揖,不通劳苦,无饮食歌舞游从之乐;征商榷酤,号称才官,身杂徒吏,下争细微,无间燕之乐。彭城颜夫子居既踰年矣,元丰四年,邑子陈师道西游京师,遂见夫子于北门。请于左右,得其应用之诗若干篇。罗络隐遁,穿穴险怪,遇事以发愤,因难而见奇。如在岩崖之下,洲游之上,阴林丛竹、空旷莽苍之野,月星风露、烟云杳霭之际,渔钓弋猎、樵苏耕稼之间。不知其居弊陋之内,市井之中,瓮盎之侧也。昔闻其语,今见其人,可谓美矣,而于夫子犹其粗也。孔子曰「莫我知也夫」,又曰「诗可以怨」,君子亦有怨乎?夫臣之事君,犹子之事父,弟之事兄,妾、妇之事夫也。为人之子而父不爱焉,为人之弟而兄不爱焉,为人之偶而夫不爱焉,则人之深情皆以为怨。情发于天,怨出于仁,大舜之号泣,伯奇之履霜,周公之鸱鸮,孔子之猗兰,人皆知之,而不怨有二焉。东邻之子,西邻之父不爱也,人虽褊心,莫以为意,谓之路人。夫妇之恩穷,君臣之义尽,然后为路人,路人则不怨。责全于君子,小人则不责也,谓其不足责也。致怨于明主,昏主则不怨也,谓其不足怨也,则又不怨。故人臣之罪莫大于不怨,不怨则忘其君,多怨则失其身,又有义焉,此其以异于小人者也。夫子之诗,仁不至于不怨,义不至于多怨,岂惟才焉,又天下之有德者也。夫才者德之用也,德成于心而后才为用,才足于身而后物为用,吾于夫子见之矣,又为之序,以诏学者。
与程伯起舍人杂说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九九、《高峰文集》卷一三
《书》云:「位不期骄,禄不期侈」。言贵则不期于骄而骄,富则不期于侈而侈。惟是平居常存恭钦之心,自然虽贵极而不骄;常持谨戒之心,自然虽富极而不侈。故王通常称周公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孟轲亦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盖骄则心无所忌惮,故多侮人;侈则奉己常不足,故多夺人。为德之累,将孰大焉。昔帝舜谓禹曰:「克勤于邦,克勤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太子恭俭之德固出于天性,要之,如前古圣贤相告戒之语,常当不忘,所以养德。
荀卿曰:「学者以圣王为师」。扬雄曰:「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自古帝王,其初未尝不务学,而其臣亦未尝不劝之学,然多诵习古人之糟粕而已,未必直以圣王为师。盖其心以谓圣人之事,须是生知,非学可到,此最不可。善学必以圣人为之则,犹之射焉,必立之的也。虽其力之有至有不至,要之,无的则无以为准。圣人固未易到,然舍圣将何所学乎?学而不以作圣为期,非大学之道也。孟轲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况曰:「涂之人可以为禹」。又况天纵之资,本与人异,自圣人以下事,不须学也。
《书》称文王、武王「出入起居,罔有不钦」,盖君子之养其德,常使暴慢邪僻之气不摄于身体。况为人上者,语默动静系天下之观感,可少忽乎?唐褚遂良修起居注,太宗问曰:「朕有不善,卿亦当记之乎」?遂良曰:「使臣不书,天下之人亦有以记之」。盖欲以善恶之名动太宗也。此对固善,然徒使人主惟名之恤耳,未广也。君子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故君子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史官不记,天下之人复不记,而其应违如此,言行之枢机,可以不谨乎哉?
凡观圣人之书,当极其旨意之所到,乃方有益。若但据其句语所及而不加思焉,则非善学。且如《颐》卦言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其义亦大矣。而其象止曰:「君子以谨言语,节饮食」。夫谨言语所以养德,节饮食所以养体,亦莫非养也,然不可认以为养止于此。何则?事之至近而所系至大者,亦莫过言语饮食。在身为言语,于天下则凡命令政教出于己者皆是也,谨之则当理而无失;在身为饮食,于天下则凡货资财用仰于己者皆是也,节之则适宜而无伤。推养之道,莫不然也,可以不深思乎?
昔人有城北徐公者,齐国之美者也。有邹忌者亦美,一日衣冠谓其妻曰:「我孰与徐公美」?其妻若妾皆曰:「君美甚」。旦日以问客,客亦曰:「徐公弗如也」。及见徐公,熟视之,自以为弗如。取鉴而窥之,弗如远甚。明日入朝,告于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宾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是观之,王之蔽甚矣」!于是威王善其言,设三赏以求谏。夫为人上者,不患乎人之不己从,独患乎善之莫我告耳。《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盖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以为善。大舜之所为也,可不法诸?
《易》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言修身之道,亦须多识古人言行之实,察言以求其心,考迹以观其用,默而识之,乃所以畜成己之德也。然前言往行固多不同,惟当求识其大者而已。故以畜其德,是谓大德。何则?德有小有大,若矜小廉,行小道,运小才,效小智,则其见于事业亦不能大。故孟子曰:「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又曰:「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盖有所谓君子之大道,畜之于己,则为大德,以智则为大智,以勇则为大勇,以仁则为大仁,以义则为大义,藏之于身则为大器,措之于事则为大业,夫何小者之足道哉!今太子养德,亦在养其大者耳。德成其大,则天下之能事毕矣。
尝考《易》卦,损上益下谓之《益》,损下益上谓之《损》。盖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故孔子尝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则是上可损而下不可以不益也。故世徒知益己之为益,而不知损己者乃所以自益,故益未可得也,而损莫甚焉,亦未尝思圣人设卦之意故也。
《易》六十四卦,惟《谦》一卦为最吉。其卦曰:「谦,亨,君子有终,吉」。彖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君子之终也」。故他卦亦有不言凶者,然未尝全无悔吝。至于《谦》则言吉,言有终,言无不利而已。以此知谦之为德,如是其美且大也。
昔或人问文武于扬雄,雄对以训与克,曰:「事得其序之谓训,胜己之私之谓克」。夫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三纲五常,人之文也。人之文亦犹天之文,各循其自然之理而不逆乱。所谓训也,岂非文之至乎!若焕乎其有文章之类,事得其序者也。若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之类,事失其序者也,此甚易晓。乃若论武必曰胜己之私,何故?盖用武而怀己之私,是争利而已,非圣人之所谓武也。唯圣人平居之心,出怒不怒之表,而其或怒也,盖出于不怒,故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有如武王,后世言武者必稽焉,以其无所私于己也,顺乎天而应乎人而已,故为武之至。乃若后世,如汉议伐匈奴,行人王恢以为可击者再三,御史大夫韩安国以为不可击者亦再三,而孝武卒用恢言,劳民动众,以至于悔。夫安国之言岂不甚明,而孝武不能用者无他,贪利之心不能自胜故也。然则若汉武之所谓武与武王之所谓武,可同日论哉?扬雄之言,君子以为尽文武之道也。
尝谓有治君无治臣,昔晋文侯问于叔向曰:「桓公九合诸侯,一正天下,其君之力乎,抑臣之力乎」?叔向譬以剜割削缝绝缘之事,实管仲、隰朋、宾胥无为之,桓公知衣而已。师旷以为不然,请譬之以五味,断割煎熬齐和之事,管仲之徒实能之。羹以熟矣,奉而进之,而君不食,谁能强之?盖师旷之言则是也。唐太宗亦尝谓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魏郑公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盖郑公之言则是也。由是观之,昔晁错有三王臣主俱贤之说,此固君臣相资之道,不可偏废,然天下未尝无贤,而圣明之主不世出,故有三王之君而后有三王之臣,亦安得而齐功并论哉?故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而继之以一言之得失,或几乎可以兴丧其邦」。则独主君而言之,抑亦见为君之犹难,而千载或一遇也。
脩身之道,不可不知所本。正心诚意,修身之本也。意诚心正矣,天下国家即此可为也。是故古人言,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则继之以行之者一。一者何?诚而已矣,正心诚意之谓也。意诚心正,则天下之能事毕矣。昔孟轲言禹、稷、颜回同道。夫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国家,本之正心诚意。颜子之正心诚意,推之可以为天下国家,其实一道也。欲明此理,当熟读《中庸》,深究其义。
昔孟轲善论王道,每曰「保民而王」,故常欲时君世主省徭役,薄赋歛,以休息安养之。夫岂区区以是为可以结民心、沽民誉而为之哉?盖谓君以民为体,邦以民为本,得失安危之理实在是也。魏文侯尝出游,见路人反裘而负刍。其明年,东阳上计钱布十倍,大夫毕贺,文侯曰:「此非所以贺我也,譬无异夫路人反裘而负刍也。将爱其毛,不知里尽毛无所恃也。今吾田不加广,士民不加众,而钱十倍,必取之士民也。吾闻之,下不安者,上不可居,此非所以贺我也」。若文侯者,庶几悟先王薄歛之意。唐太宗尝诏群臣论事,魏郑公以为:陛下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此恐非兴邦之至言。太宗深加奖叹,已而列诸屏障,朝夕瞻仰。若太宗者,庶几悟先王轻徭之意。呜呼!苛政猛于虎,重歛毒于蛇,古人之所深戒,安有蛇虎其政而民有不叛者乎?
正心诚意有道,亦在于择善而固执之耳。何谓善?中是已。何谓中?吾心以为然者是已。夫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以中者性所有也。人惟迁于物以汩其天性,故中者亡焉。非亡也,反而求之,亡者斯存。故正者中也,偏则失之;公者中也,私则失之;无心者中也,有心则失之。惟心无适莫,惟善之从,则不期中而终矣。是天下之大本也,自古帝王为天下国家之大要也。故尧授舜,舜授禹,皆以「允执厥中」为言,考之《书》及《论语》可见也。
《书》曰:「惟天生聪明时乂」。又曰:「惟天聪明,惟圣时宪」。又曰:「视远惟明,听德惟聪」。又曰:「无作聪明乱旧章」。夫人君居亿兆之上,岂可无人之聪明?其曰「天生」,则言其自然之德也。故所谓聪明,宪天而已。宪天之聪明,则任理而不任情。如任情以为聪明,则一人之耳目岂足以胜天下之众多乎?何谓任理?视远、听德是也。视远而不任察,听德而不任事,则聪明无所作,而亦莫之能蔽矣,非聪明之至乎?且如人之听讼,必欲揣知其情状是非以为聪,臆度亦或时中,要非任理。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人君如不听德无事,即揣知其情状是非,虽屡中亦小矣,非人君之道也。
《书》曰:「永底烝民之生」。夫民固自有生养之道,惟上之人无乱政以扰之,使之各安其生,各遂其养,则所以底民之生至矣。如帝者之民,耕田食,凿井饮,谓帝力何有于我,是也。若重歛数役以困苦之,又为姑息之政以慰悦之,天下始不安其生矣。昔齐桓公出见父老,赐之食,曰:「愿遗天下食」。赐之衣,曰:「愿遗天下衣」。公曰:「吾府库有限,焉得而给诸」?父老曰:「不夺民耕则有食,不夺民蚕则有衣」。唐太宗尝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若教以礼义,使之少钦长,妇钦夫,则皆贵矣。轻徭薄赋,使之各治生业,则皆富矣。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如太宗之言,庶几知君人之道矣。
为善之道,必以诚为主。古人云「为善无近名」,恶其或不出于诚也。昔尧土阶茅茨,大禹卑宫菲食,史以垂训万世。若元帝罢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可谓似矣,而世不以为然者,诚不素著故也。故曰,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之;夏后氏未施钦于民,而民钦之。商人作謺,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苟无礼义忠信诚懿之心以涖之,虽固结之,民其不解乎?故为善要足以动化天下,亦在乎诚而已矣。《诗》言文王之圣,方施政焉,而在位者皆化,则亦非政之力,诚之至则然也。若言政而不及于诚化,非圣人之所谓政也。
《书》曰:「惟汝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夫圣人以天下为度,务在与人为善,而未尝自有其善,是故谦冲退托以尽下之情,将以来天下之善而合并以为公者也。后世不明此道,如唐太宗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以望清光,然不必临朝言之。以万乘之尊,而与群臣校功争能,窃为陛下不取」。盖太宗初未之思大舜之取人以为大也。大抵人主不当与臣下争善能。如晋宋间,人主不知务学,为人君之所为,至与臣下争作诗写字,故鲍照多累句,王僧虔用拙笔书以避祸。悲夫!一至于此。汉文帝言:「文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乃不及」。此非独无损于文帝,乃所以为帝之盛德也。而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文帝胜贾生论》,此非独求胜其臣,乃与异代之臣争善,其无君人之度甚矣!
为人上之道,最在于所好尚。孟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盖上之所好尚,初若甚微,而天下化之,其末流有至于不可禁遏者。故古人尝谓:「失于此者毫釐,而加于彼者寻丈」。言上下之势,其顺如此。谚有之曰:「长安好高髻,四方高一尺。长安好广眉,四方且半额。长安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戏,有切事实。故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此特好尚之末,犹不足道。若清虚盛而晋乱,斋戒修而梁亡,可不戒哉,可不谨哉!
《记》曰:「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言事不素习则不可以径为。工技且尚如此,而况君子之精于道乎!道之所在,不思则不得,不行则不至。故《记》曰:「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然则如之何?亦在精思之,力行之,若《书》所谓「允怀于兹」,则道积于厥躬矣。终始典于学,则厥德修罔觉矣。故《记》亦曰:「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昔者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夫一言之得失,或可以兴丧其邦,乃独在于知为君之难与夫乐于莫违。是故古之人兢兢业业,上谨难谌之天命,下畏难保之小民,每舍己以从人,而不敢阻威以自肆,诚以言及于此,犹或可以兴丧其邦。审遂行之,则足以兴丧其邦必矣。故唐太宗尝论为君之难也,以为:「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口辨,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观唐太宗此言,贞观之治,岂无自然哉?昔宋昭公出亡,至于鄙,喟然叹曰:「吾知所以亡矣!吾朝臣千人,发政举吏,无不曰吾圣者;侍御数百,被服以立,无不曰吾君丽者。内外不闻吾过,是以至此」。此又莫之违则足以丧其邦之验也,可不戒哉!
古人有言,君子处其厚,不处其薄。盖墙薄则亟坏,缯薄则亟裂,器薄则亟毁,酒薄则亟酸,事物之理,莫不贱薄而贵厚。故陶朱公之璧,色相如也,径相如也,而其一千金,其一五百金者,侧而视之,千金者其厚倍耳。德之在人,独不以厚为贵乎?是以君子之秉其德,临下则以简,御众则以宽,罚弗及嗣,赏延于世,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是君子之用心已。
宋故左中大夫充敷文阁待制致仕毗陵张公墓志铭 宋 · 刘一止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八二、《苕溪集》卷五一
绍兴二十一年二月十七日,左中大夫、充敷文阁待制致仕毗陵张公以疾终于私第之正寝。既克葬,公之弟和阁自状公行实,问铭于某,谓公之雅故也,某何敢辞。按张氏之先,出自广陵,唐末有名升仕清流令者,卒葬于滁,遂为滁人。清流之孙训,仕杨行密,官至太傅、清河郡公。生司农卿爰卿,爰卿生大理司直廷杰,皆仕于江南,因家建业。司直第四子先轸仕卫尉守丞,徙居于吴,实始为毗陵人,盖公之高祖也。公讳宧,字养正。公曾大父讳处仁,故为太常博士,赠太子太保。祖讳果,故为郊社斋郎,赠少傅。父讳彦直,赠太傅。公自少嗜学,贫无书,假以写读,强记绝人。凡诸经及子,往往成诵,或暗疏之,无一字脱遗。自以先世为名进士登殊科,不应无继,公每用是率励诸弟。崇宁间与乡荐,继又以三舍法贡于太学,试补内舍生。明年以上舍成名。于时兄弟同榜登科者三人,郡守以为先此未有,因表其里曰「椿桂」。自是各以文学行义见知于时,奕奕相踵,东南士流咸曰人门之胜,莫先张氏。建炎初,天子规图中兴,寤寐以思,冀得魁累博洽之士,翊赞庙谟。公之弟讳守,实参大政,德望赫然,进退为时重轻,其议论志节,特与公契合。公时安于小官,未尝干进。参政去位,朝廷始录公,次第选擢,至登禁从,士论贤之。公自登科调越之剡县簿,任满授滁州司工曹事,未赴,丁太傅忧。免丧,授蕲州某学教授。公不鄙夷后举,训导甚笃。会省罢,士类惜其去。积考迁从政郎,授信州司刑曹事。到官二年,丁母越国太夫人王氏丧。服除造朝,改宣教郎、知杭州于潜县。未几,除两浙提刑司干办公事。建康帅雅知公,欲罗致幕府,公意不欲,贻书谢焉,其略曰:「非敢以拂袖为高,盖亦知难而退」。其自信不苟类如此。诏除国子监丞。久之,请祠,主管亳州明道宫,召为太常博士。会有旨,侍从官依故事荐十科,时荐公者二人,曰文章典丽可备著述,一曰学问该博可备顾问。疏奏,召试三馆,公不就。明年召对便殿,公条奏三事,大要言朝士轮对当验之行事,无徒取空言;用人之道,在于至诚,勿贰勿疑,使正直日进,邪佞日消;与信赏必罚,归于忠厚。论极鲠切,上善之,擢秘书郎。引病请外,知漳州,未赴,即召为尚书郎。初至驾部,后迁司勋。时兵革初定,功赏覈实,号为最难,吏胥夤缘,舞文为市,类多阻格。公为亲阅功伐,无复留难。因陛对力陈其弊,以为图籍散逸,止凭省记,月异而岁不同,无所总括。至乃舍法则,用例引,例则破法,奸弊日滋,甚非画一之政也。请自今以例为据者,悉合上之,朝廷稽其合于三尺者,著为定制。翌日,除公秘书少监。公以少监为儒士老成之选,顷尝为郎秘书,今乃再主,其荣多矣;顾齿发凋残而被擢,危坐读未见书,其自视何愧萧德言耶。寻迁起居郎。未几,权尚书吏部侍郎,铨总平允,伪牒诡功,一绳以法。期年再闲,以文英殿修撰提举江州太平观。还归乡邦,筑室数十楹,为终焉之计。名其寄傲之所曰「足轩」。参政公建堂曰「四老」,东西相望,朝暮往来,举酒笑达。公有诗叙其事,流传搢绅。久之,除敷文阁待制,寻知湖州。湖为股肱郡,倚公为重。俄又以疾请祠,比还里第,则疾且革矣,享年七十有四。诸孤以是年八月甲申合葬公与公之室令人王氏于武进县延政乡薛村之原。男二人:德成,右承务郎、监潭州南岳庙;用成,将仕郎。女二人,适右迪功郎、新监泰州如皋县买纳盐场施广寿,女先公卒。孙三人未名。公自改秩,积官至左朝奉大夫,爵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讣闻,恤典赠左中大夫云。公端亮刚介,喜善疾恶,出于天性。平居不妄笑言,处内及外,待人若一。或以为隘不容物,而公终始未尝变也。与士大夫游,有愆于理者,必面折之。参政虽贵,公与之议论,亦未尝少借,故参政亦以庄见惮。为文近雅,配古作者,然不自以为能。虽尝居论思之地,不为不用,而议者惜其用之晚,且不久于其位也。某为布衣时,则从昆弟游有年数矣。参政在朝,过相推挽,将置之周行,某老且惫,分欲引去,参政滋不悦。间见公,复道参政相与之情,且以见勉。其后某寝叨除用,每念昆仲知遇之深,今皆云亡,不自知其陨涕也。铭曰:
张自留侯,源分流长,赫奕四驰,史牒腾芳。有派惟锡,实始可考,令于清流,盖唐末造。显显清河,兴于其躬,屈迹淮南,太傅显荣。司晨弟昆,家于建业,南唐是依,不耀其烈。爰及卫尉,始居于吴,奉常起家,蔚为名儒。奕奕流风,以溢后人,椿桂三杰,一时响振。大参岳岳,为国蓍龟,公独退然,不羞位卑。亭涵蓄养,自其素志,正恐不免,功名富贵。亲擢宪府,俄贰中秘,读未见书,适与心起。记史柱下,遂长天官,非道不陈,所言必端。既跻论思,夫岂不遇,有蕴未摅,亟以老去。天不憖遗,何恙弗瘳,崇终隐卒,宠数加优。薛村之原,归于其丘,德音不忘,铭纳诸幽。
应诏言事疏 宋 · 章谊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八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四七
右,臣伏读今月二十六日圣训,闵国难之日深,念政治之未洽,臣有以见陛下虑患之切而求治之劳也。仰惟陛下怀宵旰惕厉之心,思祖宗基业之重,眷礼臣工,敷求切务,使悉意有为之时,降虚己力行之诏,德音下逮,朝野忻欢。如臣謏闻,诚不足以仰酬清问,然幸以狂愚得备言责,不敢以学识凡陋为辞。臣以为欲国难之弭,则莫若以谋为先;欲政治之洽,则莫若以人为急。孟子曰:「尧舜之智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陛下诏臣以寇敌充斥,污潴于齐鲁宋卫之郊,而盗贼跳梁,株连于江鄂洪抚之地,闽中屡扰,淮上多虞。此四者,臣知国难之深有在于此也。陛下又诏臣何道而可以保民,何术而可以弭盗,何策而可以遏虏寇,何行而可以生国财。此四者,臣知政治之洽有在于此也。陛下用谋以济四者之难,则所谓尧舜之智也;用人以行四者之政,则所谓尧舜之仁也。臣请得别白而详言之。圣诏曰「虏寇充斥,污潴于齐鲁宋卫之郊」,此陛下念宗庙社稷之所在,而愤刘豫之未擒也。陛下谓刘豫之僭窃,在虏人愿为之乎?两者皆出于不得已也。虏人穷兵深入,去国万里,攻劫焚荡,固知中原之空虚而不能有也,故不得已而用刘豫。若刘豫者,失身兵革之间,贪恋朝夕之命,彼虽屈膝于北庭,实可屏卫于中国,盖亦不得已而为之也。诚遣辩士动其心,徐遣间谍密赐诏旨,许之为外藩,贷之以不死,则兵革可以暂息,边境可以少宁,然后专委重臣经营北伐。异时王师继进,由清河者入京东,由汴路者入京畿,由襄汉者入陈蔡,与李齐要结于登、莱之境,与张浚、翟兴会兵于河洛之上。陛下用谋诚出于此,则齐鲁宋卫之郊可得而复矣。圣诏曰「盗贼跳梁,株连于江鄂洪抚之地」,此陛下念江左生灵之涂炭,而愤李成、马进之未讨也。陛下固尝遣周虎臣往谕李成,使之归镇,李成既听命矣。其后抚谕之使不继,丐粮之请不答,外之将臣大败则匿而不言,小捷则矜而自功,至于今日猖狂四出,江、鄂、洪、抚兵拿不解。臣固尝乞江东之池、饶、信、抚,江西之洪州,荆湖之鄂州,三路分兵以守矣;又尝乞令吕颐浩、朱胜非兼荆湖、江南四路之地,尽护诸将两师统兵以战矣。陛下试用此谋,则兵将之心力必果,臣旅之号令必一,财用则无所分争,士卒则无所窜伏,江、鄂、洪、抚之地可全而有也。圣诏曰「闽中屡扰,淮上多虞」,此陛下念守帅之非才,而思镇抚之未效也。闽中之扰始于范汝为结集之初,福建帅守监司任非其人,不能擒捕。朝廷遣谢向招安之后,虑有谴诃,于是共为飞语,声言刘时举死非其罪,冀以中伤谢向而摇动汝为。陛下诚能灼知情状,尽行罢黜,别选能臣,则闽中屡扰非所患也。淮南诸镇初皆得人,合势并力以捍残敌,大江之南藉为藩篱。自赵立被围,朝廷不能遣兵应援,以致陷没,于是薛庆、李彦先相继丧亡,岳飞、郭仲威迤逦失守。今日固当统以重帅,给以刍粮,使之四面攻袭,殄灭馀寇,促其归镇,务耕稼之业,养疲瘵之民,招徕流亡,缮备守御,则淮上多虞非所患也。凡此四者,臣以为尚谋而不尚力,则国难可得而弭矣。圣诏曰「何道而可以保民」,臣谓保民无他道也,去奸贪残虐之吏则可以保民矣。今夫劝农桑,惩游惰,薄税敛,省刑罚,鳏寡孤独遂其生,饥凶疾病得其养,保民之道不过如此。而陛下矜恤之意,渗漉之仁形于诏音,见于赦令,非不谆复也,然而民不获安者,奸贪残虐之吏未尽去也。圣诏曰「何术而可以弭盗」,臣谓弭盗无他术也,得循良廉平之吏则可以弭盗矣。今夫遣绣衣直指之使,用柱后惠文之吏,施虎穴屠伯之酷,任射声迹步之士,重孥戮之科,连保伍之坐,弭盗贼之术不过如此。而陛下警察有巡尉之官,惩艾有刀锯之辟,大则陈诸原野,小则肆诸市朝,然而盗不可息者,循良廉平之吏不进也。圣诏曰「何策而可以遏虏寇」,臣谓甲坚兵利、城高池深、形势便利、山川险阻,得利则战,不利则守,此虏寇之所以可遏也,国家兼而用之矣,然而夷狄凭陵者,以陛下未得折冲御侮之臣也。圣诏曰「何行而可以富国财」,臣谓布帛刍粟之征,关市榷酤之利,度僧鬻爵之牒,摘山煮海之饶,此国财之所由以生也。国家兼而用之矣,然而经费不足者,陛下未得长财心计之臣也。凡此四者,任人而不任法,则政治可得而洽矣。夫尚谋,智也;任人,仁也。陛下持仁智之大端,优游法宫之中,天下才智之士为陛下奔走陈力以济艰难之业,则祖宗丕基为不坠矣。陛下缕数政治之目,固可槩见其得失,然不若诏执政侍从之臣,各举俊杰之士,使至行在,审其智谋,考其议论,共佐中兴,以康庶事,臣得为陛下察其忠邪而警励之。臣闻舜之绍尧,寇贼奸宄,蛮夷猾夏,洪水横流,民不粒食,舜举十六相,去四凶,舞干羽而有苗格,于是地平天成,万邦作乂。此诚急务亲贤仁智之效也。当陛下忧勤图治之时,臣敢终始以尧舜之事为言,陛下力行是道,其于尧舜夫何远之有?臣不胜区区之诚。
劾武登状 宋 · 李光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一○、《庄简集》卷一二
臣伏见武功大夫、江南西路兵马钤辖武登,老谬不才,贪猥无耻,到官日久,全无职任。乃与本司人吏保义郎、检点文字雷德成交通,以亲外甥成忠郎姓符人娶其女,日夕往来宴饮。其雷德成元系白身,因先来充常平司人吏,驱磨出虔、吉州失收义仓米,合得赏钱,其米即未见收到实数,便妄冒于提举司,请领赏钱,于绍兴六年九月内,将本司给降空名保义郎官告书填,显属违法。臣已将雷德成先次勒罢外,其武登难以存留在任。伏望圣慈将本官特降睿旨放罢,以为贪污之戒。谨录状奏闻,伏候敕旨。
上皇帝书 其二 宋 · 周行己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五○、《浮沚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四四
臣闻忠臣虽在畎亩,不忘其君;志士虽无其位,而忧在天下。何则?君臣之义出于天性。天下之人同于一体。是以伊尹耕于有莘,而自任以天下之重。仲尼、孟轲身为匹夫,而汲汲皇皇。彼皆遭非其时,犹欲使其君为尧舜之君,使其民为尧舜之民。孔子亦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孟子亦曰:「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况臣生逢盛世,身事明主,岂不愿陛下享天下之安,天下同陛下之乐,承祖宗深厚之德泽,固万世无穷之基业。而臣尤以为幸者,以陛下性体帝尧之仁,躬行周王之孝,有大舜取人为善之大德,有成汤改过不吝之诚心,加之以钦明文思之圣学,允恭克让之懿行。是以手诏每下,天下无不感悦,虽远方穷僻之民,皆知陛下之为圣主也。然而天下之民犹有不得尽被陛下之泽,而经国之术犹有不得尽如陛下之意者,岂非有司议法之过,官吏行法之弊乎!臣读《易》,得其说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今陛下有天地好生之德,居圣人大宝之位,守之以仁,行之以义,而臣下未有称陛下之旨,任天下之责者。夫守位莫大于得人心,聚人莫先于经国用,此诚陛下今日之所留意而已行之矣。然臣犹有区区之说者,诚谓更化之际,古人所难;调一之道,必有其要。故臣为得人心之说有四:一曰广恩宥,二曰解朋党,三曰用有德,四曰重守令。为经国用之说有六:一曰修钱货之法,二曰修茶盐之法,三曰修居养安济漏泽之法,四曰修学校之法,五曰修吏役之法,六曰修转输之法。臣所谓广恩宥者,诚谓陛下前日听任之过,法度或有未便,刑罚或有失中。天下虽知陛下之德,而行法之吏不无失人之心。臣愿陛下旷然为盛德之举,下责躬之诏。其意若曰:「乃者失于听任,法度过差,恐吾民至有陷于非辜,贤者或有废而未用,人失其所,泽不下宣。因推应官吏军民之在罪籍者,无轻重悉使自新」。如此,则天下之人孰不欢然交悦,益知陛下之为圣,前日有司之为过也。臣所谓广恩宥为得人心之术者此也。夫然后除其党籍,敕戒有司,应今赦以前不得复论,继今以后不得复以朋党为言。朋党之论,诚非国家之利也。夫一身内有九族之众,外有婚姻之党,又有朋游之好。一家十人,十家百人,百家千人。以一人失职,千人怀戚。一口传情,万口传声。陛下诚能念其前事之已往,岁月之已久,所言失当者或出于忠诚之愤激,所为缪戾者或出于愚暗之无知。天下乐生之情同于昆虫,何所不爱;陛下好生之德同于天地,何所不容。臣愿无问罪之轻重,时之先后,人之邪正,悉因大霈,一切释之,两解其党。应前任宰相执政者,与之三京四辅;前任侍从者,与之帅府望郡;前任台省官者,与之列郡。馀官各随资任,听其任进。已亡殁者,悉复之,有恩赐者,悉还之。如此,则人无怀疑,下无失职之叹,幽明咸被其泽,贤愚各得其所。回千人之忧戚,为四海之欢声。臣所谓解朋党为得人心之术者此也。臣所谓用有德者,臣诚谓天下之人,有有德者,有有才者,有才德兼备者。操行无邪,持心近厚,所谓有德也。人所不能而己能之,所谓有才也。才德兼备者,上也。有德而无才者,次也。有才而无德者,又其次也。无才无德,斯为下矣。故曰: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又曰:任贤使能。所谓贤者,有德之谓也。所谓能者,有才之谓也。贤者在位则朝廷尊,朝廷任贤则天下服。夫为德,非一日之积也;德成而信于人者,又非一日之积也。臣愿陛下博选耆艾,参用旧德。盖耆德之人知古今之多,阅世故之久,必能为陛下稽古爱民,必不为陛下妄作生事,而又天下之所素知,人心之所素服。用之于一方,则一方之民悦;用之于朝廷,则天下之民悦。陛下能用民悦之人,是陛下得民之悦也。臣所谓用有德为得人心之术者此也。臣所谓重守令者,诚谓天下一家,万民为本。积县为州,积州为国。县不得人,则为陛下失一县人之心;州不得人,则为陛下失一州人之心;国不得人,则为陛下失天下之心。是人心者为州县之根本,州县者为天下之根本。今朝廷之上选贤用能,而州县之任未尝选也。资考应吏部之格者,可以得也。朝廷以为不才而黜逐者,可以得也。夫朝廷以堂选为重,吏部为轻。而郡守县令以吏部得之,是州县之任轻于朝廷也。朝廷以进用为才,黜责为不才。而郡守县令以黜责得之,是朝廷轻郡守县令之任也。臣愿立守令之法,重州县之任。应今后朝廷之黜责者,不得任郡守县令。朝廷之选用者,必自郡县守令。选除如此,则守令知自重而不敢害吾民。民知上爱我,莫不怀上德。臣所谓重守令为得人心者此也。臣所谓修钱货之法者,其说有三:一曰当十,二曰夹锡,三曰陕西铁钱。夫钱本无用,而物为之用;钱本无重轻,而物为之重轻。此圣智之术,国之利柄也。臣窃计自行当十以来,国之铸者一,民之铸者十。钱之利一倍,物之贵两倍。是国家操一分之柄,失十分之利;以一倍之利,当两倍之物。又况夹锡未有一分之利,而物已三倍之贵。是以比岁以来,物价愈重,而国用愈屈。为今之说者不过曰:官既能铸,听其自轻重。又不过曰:如庆历之法,以渐减其分数。此二说皆不可也。夫盗铸当十,得两倍之利。利之所在,法不能禁也。自行法以来,官铸几何,私铸几何矣。官铸虽罢,私铸不已也。私铸不已,则物价益贵,刑禁益烦。而物出于民,钱出于官。天下租税常十之四,而籴常十之六。与夫供奉之物,器用之具,凡所欲得者,必以钱贸易而后可。使其出于民者常重,出于官者常轻,则国用其能不屈乎?此一不可也。庆历之法,前日行之东南是也。自十而为五,自五而为三,自三而为小钞。自十而为五,民之所有,十去其半矣。自五而为三,民之所有,十去其七矣。小钞之法,自一百等之至于一贯,民之交易不能悉辨其真伪,一也。输于官而不可得钱,二也。是以东南之民不肯以当三易钞,而尽销为黄钱,此前日已行之弊也。然而所以得行者,尚以改铸之日未久,散于天下者未多。况今公私之铸日久,并于五路与京师者日益多,其可复如前日公私有五分七分之损乎?此二不可也。然而当十必至于当三,然后可平。夹锡必并之,然后可行。陕西铁钱必通之,然后可重。臣之说,欲官出进纳诰敕,与度牒、紫衣、师号、见钱、公据六等,以收京师五路当十,随其钱数物直平易之。其有奇零不及数者,则随其多寡填给公据,许得贸易。若自便于榷货务算请诸路盐钞,以一季为限。于是悉以所得当十,桩管逐路,或上供京师,随其所用,改为当三,通于天下,国家无所费,而坐收数百万缗之用,其利一也。公私无所损,而物价可平,其利二也。盗铸不作,而刑禁可息,其利三也。然而六等之说所出既多,则必停壅不售。停壅不售,则其直必减。其直既减,则公私或损。臣欲进纳前日之给绫纸宣帖者,悉更为诰敕,而度牒、紫衣、师号,悉用黄纸。自法行之后,应官司惟得书填今来进纳诰敕,及黄纸度牒、紫衣、师号,候毕方得书填旧降文字。如此则无停壅之弊、价轻之患矣。此修当十钱之法也。夹锡之弊,其行未久,轻于铜钱三之一。十三当铜钱之十。臣欲并于河北、陕西、河东三路。陕西铁钱之弊,其积已多,轻于铜钱一之十五,臣欲通于河北、河东两路。盖钱以无用为用,物以有用为用。是物为实,而钱为虚也。故钱与物本无重轻,始以小钱等之。物既定矣,而更以大钱,则大钱轻而物重矣。始以铜钱等之,物既定矣,而更以铁钱,则铁钱轻而物重矣。物非加重,本以小钱、铜钱为等,而大钱、铁钱轻于其所等故也。何则?小钱以一为一,而大钱以三为十故也。铜钱以可运可积为贵,而铁钱不可运不可积为贱故也。以其本无轻重,而相形乃为轻重。故臣之说欲并夹锡与铁钱,通行于河北、陕西、河东三路,而禁使铜钱。其三路所有铜钱,许过铜钱路分行用。其京东、京西两路夹锡钱,许过铁钱路分行用。若河北、陕西、河东行使铜钱,京东、京西行使夹锡铁钱,与铜钱之入三路,夹锡铁钱之入馀路,各论如私钱法。如此则铁钱与物复相为等,而轻重自均矣。陕西铁钱几废而可以复行,其利一也。铜钱不流于敌国,其利二也。敌人盗铸而无所复用,其利三也。其或铁钱尚轻,物价尚贵,又有二说以济之。铁钱脚重,转徙道路不便于往来,一也。拘于三路而不可通于天下,不便于商贾,二也。臣欲各于逐路转运司置交子,如川法,约所出之数桩钱以给,使便于往来,其说一也。朝廷岁给逐路籴买之数,悉出见钱公据,许于京师或其馀铜钱路分就请,以便商贾,其说二也。前日钞法交子之弊,不以钱出之,不以钱收之,所以不可行也。今以所收大钱,桩留诸路。若京师以称之,则交钞为有实而可信于人,可行于天下。其法既行,则铁钱必等,而国家常有三一之利。盖必有水火之失,盗贼之虞。往来之积,常居其一。是以岁出交子公据,常以二分之实,可为三分之用。此修夹锡铁钱之法也。臣所谓修茶盐之法者,臣欲并酒法而总其盐钞算请之数,买茶搭息之数,榷酤净利之数,坊场买扑之数,通天下五等,而三之为上中下十有五等。岁各出缗若干,一切弛其禁令,使民自便,国省官吏,而岁入有常,其利一也。户出缗钱至少,而得以自便,其利二也。小民各安其业,而商贾得通,其利三也。奸盗不作,而刑罚可省,其利四也。臣所谓修居养安济漏泽之法者,前日朝廷既常修之矣。然其利未广,其费尚多。臣诚欲广陛下之惠,息县官之费,谓应天下鳏寡孤独之无归者,疾病之无养者,死亡之无葬者,宜令各许所在近便寺观,随宜收养葬薶。每通计及若干人,给度牒一道。如此则生养死葬者各得便,一利也。天下寺观各得度人,二利也。官无滥费而获实惠,三利也。德泽益广而可以久行,四利也。臣所谓修学校之法者,诚谓前日之法太烦而难守,费广难久。官有一岁四科场之劳,士有五岁一应举之患。春季一试,夏季一试,秋季一试,冬季一试,官吏之劳,纸劄之费,悉如贡举之法,是一岁而有四科场也,岂非官以为弊乎?一试入县学,一年然后赴岁升。再试入州学,一年然后补内舍。三试升内舍,一年然后补上舍。升上舍者,岁终然后入辟雍。入辟雍者,遇大比然后得推恩。凡此数者,每试必得,必有考察,必遇大比,已五年矣。而况试未必得,得未必有考察,贡未必遇大比,是又有七年之久者,有终身不得进者。岂非士以为患乎?臣欲广陛下教养之意而覈其实,简有司选试之法而省其费,谓宜州置州学教授一员,命官充之。选有学行者,视其资秩,为请给人从之数。县置县学教授一员,举人充之,月给职钱五千。学生之入县学者,不试不给食。学生之入州学者,初岁一试外舍,取文理通者,不限以数。比岁再试内舍,取外舍十之一。三岁再试上舍,取外舍十之一,于是贡于太学。太学总天下所贡之数而大比焉,又取十之一,乃奏名而官之。应三舍生愿在学与游学于外者,听其自便。内舍以上,官给食。若在外犯公罪徒,私罪杖,虽赎,及在学犯第二等以上罚者,各不得预试。每大比之后,一再试如初法。尝预贡者免试外舍。至于试士之法,其弊亦久。人守一经,无不出之题;文为一格,无甚高之论。以博学好古为迂阔,以缀缉时文为捷径。是以老成久学之士未必得,而后生浅闻之徒多预选。臣谓宜革选试之法,使人试《五经》大义各一条为第一场,子史时务策各一道为第二场,宏词为第三场。如此则才高实学者,无不遇之叹;而新进寡学者,无滥得之幸。是为今日学校之所养者,必为他日三舍之所选;今日三舍之所选者,必为他日朝廷之所用。学校益广,一利也。考选益精,二利也。士得自便,三利也。所费至省,四利也。臣所谓修吏役之法者,其说有二:以田募吏,一说也。以兵代役,二说也。以田募吏之法:水田上等一顷,中等一顷半,下等二顷;陆田上等二顷,中等三顷,下等四顷。州县每案募吏一人,使世其职,身殁听以子孙家人承代,试而后补。犯枉法自盗赃者,还其田别募。随其案之职务烦简,许保任书手一人至三人,月给雇直三千。犯枉法自盗赃者同罪。馀罪轻重有差。如此则吏得久其职而可以责任,一利也。人知自爱而重犯法,二利也。民不受弊,三利也。雇直可省,四利也。以兵代役之法:应州雇散从,县雇手力,悉易以厢军,厢军不足以禁军。其教阅更代差出,各如本法,即不得下乡干当公事。如此则雇役可省,其利一也。兵无冗食,其利二也。臣所谓修转输之法者,臣诚以为领使太烦,转输不一,财散而费广,权分而势轻。臣欲悉减诸司官,每路只置转运使一员,使转输财赋;按察使一员,使察廉吏治。皆以望重品高者为之,许各辟官属,分治其事。如此则权一而事治,其利一也。官省而费轻,其利二也。凡此十说,臣皆推原陛下仁圣之美意,修广今日已行之良法,于当更之时,顺民悦之情,定一代之典,为万世之利。至于事之缓急,行之先后,法之纤悉,傥蒙万几之暇,留神听览,或有可采。别其条对,出自宸衷,断而行之。臣非敢怀邪而观望,希卖而幸进。惟欲陛下受天命无穷之福,天下安陛下和乐之政,宗庙永宁,社稷永固,臣之愿也。
上宰相书 其二 宋 · 韩驹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四、宋代蜀文辑存·续补
某闻三代而上,取相于学校;三代而下,取相于山林。昔圣人之兴学,大为之纲,小为之纪,岂故乐为是纷纷哉?以为非独吾百执事咸出乎此,故溉其本以俟其实,而增其膏以发其光。方其弦歌鼓箧,居乎辟水之上,则已有公辅之器矣。及其峨冠曳带,立乎本朝,则又有公辅之望矣。一朝举而熙帝之载,其名高,故天下服之无异词;其德成,故天下从之无解体。考三代之盛时,后惟时乂,相亦有终,道同俗一,盖其所以致之非一旦暮之力。后世庠序废,于天下士未尝有素养也,一旦取诸山林之中,置诸左右,彼其素所蓄积,无以服天下,士大夫又况二三其德,尚奚责其享上帝之心哉!昔人论兴学者鲜克知圣人之用心在是也。惟我神考,灼观古初,始辟学舍,始约贡法,爰有希世之人为时而出。方其实茂光辉,在神考时论士于学,则首得相公焉,及其名高德成,在今上时取相于学,则首得相公焉。盖自神考长育成就,冀得元儒,以遗今上,至今日见之矣。嘻!去三代千馀年而复有三代之学,士安得不舞手蹈足以颂其事哉!此某所以不自薄陋,亦得以引纸而长言也。伏惟相公姬旦之德,召奭有不能知;孔氏之言,卜偃有不能闻,天下之士乌能窥万分一?惟其直道是履,谋上合乎吾君,嘉猷是告,泽下加乎吾民,于是位为洪化,职为秉钧,其摅素业以增九庙之固,以恢万世之功,自今始矣。当轴未逾月也,执贽而见者无虑数百人,已仕者庆于朝,未仕者庆于野,知古风之复振也。某区区鄙儒,技艺无取,尝一登内阁,遽被斥去,岁华五阅,尚困无津,适睹殊休,窃自奋勇,思一吐其胸中之所欲云,是故诣大丞相而忘其贱,见大君子而忘其愚。伏惟修仁作绠以汲其穷,立义为梯以阶其进,虽极愚至陋,敢忘图报哉!辄冒威重,不胜战汗!
乞施行修城官吏奏状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二二、《梁溪集》卷一○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南昌市
勘会先奉圣旨指挥,令逐路帅司督责所属州军,专委守贰,各行点检城壁,若城大难以因旧修筑。仰随宜减蹙,务要省便。臣寻契勘洪州城池,自建炎三年十月内经金人残破之后,不曾修治,城壁摧毁,壕堑堙塞,并无楼橹器具;兼城北一带皆无居民,尽是荒閒田土,地步阔远;又城外积沙,高与城齐,可以下瞰城中,缓急难以防守。恭依前项圣旨指挥,相度到合行裁减,自洪乔门至崇和门取直修筑新城门,撅壕堑,却将旧城裁减充防捍江水堤岸。臣一面兑那本司钱物,计置材植塼灰等物料,于诸州刷壮城兵士量行差拨,及本州壮城厢军,并于洪州管下县分应干僧寺道观有常住物业者,纽计税钱,量差夫力,各日支破口食钱米,相兼工役,已节次具因依奏闻去后。续准朝廷支降空名承信告一十道,助教敕二十二道,应副变转支用。自绍兴七年正月初五起工创新截筑。城身长七百一十二丈五尺,根基阔二丈五尺,面收阔一丈八尺,并护膝墙、女头通高二丈二尺。表里并用塼裹砌及墁砌,城面炮台、墁道、瓮城亦系用塼裹砌,计用过新砖一百馀万,并系置窑烧变,并令窑户断扑供应。及于城外开撅周回壕河,计长七百一十二丈五尺,面阔六丈,深一丈六尺。并造到马面敌楼大小共一百馀座,计六百六十馀间。及计备城上要用防城器具笓篱牌、狗脚木、炮坐、檑木等。修盖诸城门楼一十一座,瓮城两所,钓桥四座,防城器具库屋两处,计四十间,并皆齐备。据都壕寨官申,十一月十五日修城毕工,已将寺观人夫等犒设放散,其有所用钱粮、收买塼灰木植等物,尽系本司措置应副,并无一事一件取于民间。所有首尾宣力官吏,欲望朝廷详酌施行,谨具如后,须至奏闻者。
提举官:
武功大夫、特差权发遣江南西路兵马钤辖、洪州驻劄武登;
左朝奉大夫、通判洪州军州事崔耀卿;
左朝奉郎、权通判洪州军州事李刹用。
都壕寨官:
武节郎杜观。
制造楼橹防城器具及受给钱粮官:
武功大夫、忠州防御使、前洪州兵马都监时光祖;
武功郎、江南西路安抚制置大使司准备将领张复。
受给塼木器具官:
下班祗应萧安、张道。
部役官:
从义郎白惇智;
忠翊郎孙皋;
成忠郎周端;
保义郎兰浩;
进义校尉张福;
下班秪应张唬;
进武副尉郝敏。
本司点检文字;
进武副尉杨安中;
保义郎雷德成。
主行人吏四名:
张京、何琳、陈光祖、汤頔/右,谨件状如前,谨录奏闻。
赐陕西宣抚处置使张浚诏(一) 宋 · 张守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七九、《毗陵集》卷一
金人去冬两路深入,南蹂洪、抚,以至筠、袁,东陷升、杭,以及明、越。朕以宗社至重,父兄未还,远避敌锋,图保基绪。而我将士怀积年愤郁之志,乘骄敌劳敝之师,各输厥忠,人自为怒。张俊迎战于鄞水,刘光世邀击于江西,周望以大军控御于嘉禾,赵立拥义旅驱攘于淮甸。捷书日报,俘馘踵来,敌人挫伤,前所未有。爰念既得地利之险,以保江浙,兼亦因天时之便,以规河山。惟卿忠翊朕躬,勋在王室,宣风边徼,备著勤劳。宜属壮猷,共恢远略。盖闻敌人用兵,深忌暑月。要即骑卒解甲弛鞍之际,稍资秦兵投石超距之馀,于五月间引兵深入,一由同州渡渭以取蒲、解,一由鄜延界渡河以取晋、隰。俯从战胜百倍之气,仰符前王六月之征。用我计之未尝,出敌人之不意。窃谓一举,可图万全。卿宜审度事机,益深筹虑,勉卒贤业,无规近功。庶几尽复两河,迎还二圣,以底中兴之烈,岂不伟欤!
论范宗尹十九罪奏(绍兴元年九月) 宋 · 沈与求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七
宗尹罢相制麻止言「沮格诏令」,恐后有议论者不知其端,妄谓宰相与天子争可否,未为失职。去年敌骑将欲北归,韩世忠于大江中流以舟师邀击,臣僚数请号召上流舟师相为应援,宗尹坐视不恤。敌人果自上流乘风纵燎,而世忠孤军挫衄。及敌骑留屯天长、六合之间,赵立等尝请乘暑合共击之,宗尹以谓无事生事,沮止其谋,卒致立等相继屠灭。罪一也。宗尹充位一年,略无措置,但将江东西、湖南北祖宗所定路分朝改暮易,有同儿戏,罪二也。出帐尽卖系官田屯,使二百年安业之民怨怒纷起,罪三也。鬻爵之令,一切增价,且如修武告鬻四万五千缗,朝廷以此抛降籴本,例须抑配,设法罔民,罪四也。讨论之事,陛下累谕不从,卒致腾汹,罪五也。宗尹每事判呈,实禀堂吏,至有印押空名敕劄付之胥吏,随事书填,贿赂公行,罪六也。创议讨论之初,本欲假借此名拔援非类,搢绅介胄之士皆谓宗尹背国从伪,罪在十恶,此宜大讨论者,罪七也。士大夫守节不回者,未尝肯荐一人,至欲雪吴幵、莫俦、徐秉哲等罪名,引用颜博文辈,罪八也。曾慥指斥国家,语言不顺,宗尹以慥系吴幵之婿,面欺陛下,除慥江西转运判官,罪九也。宗尹与范琼厚善,寄居洪州,受其黄金百两,闻琼之死,居常恨之,罪十也。宗尹自知不协人望,乃阴结閤门蓝公佐、内侍康谞,刺探宫禁,传漏语言,欲因希旨之言,专为固宠之计,罪十有一也。宗尹涖事一年,身任宰相,乃建议不历知县,不除郎官监司。盖缘宗尹以迪功郎王居正改京秩除省郎,恐后人援例,遂塞其路。既降指挥之后,所除监司,多非曾历知县之人。舞文便事,罪十有二也。策试中书,本求人望,宗尹乃以吏职杨球者亦预召试,罪十三也。京畿宣谕,虽三尺童子知其未可,宗尹徒欲起复胡舜陟,召寘从班,故设此使命,罪十有四也。宗尹妻孥寄居洪州,公受贿赂,家问一至,辄有差除。如赃吏魏滂,缘其门僧请托,遂除监司。又令使臣笔贴定价,出卖差遣。罪十有五也。结卜相之士,倡言于众,以为朝廷若相宗尹,四方盗贼自然衰息。既而不验,复使王居正之徒为之说曰:「张邦昌奉迎太母,宗尹有力」。陛下以此用之。惑众自媒,罪十有六也。晁公为妻取受求珍金银,使公为改换杀人公事案节,减落刑名。宗尹挟情庇之,不肯根究,至烦中批放罢,罪十有七也。宗尹拜相之初,即与何之辰正旧名,继得差遣,罪十有八也。显黜言事之臣,至谓投鼠忌器,罪十有九也。望特下臣章,明正其罪,庶为万世之戒。
论楚州事劄 宋 · 王洋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七一、《东牟集》卷九
某窃见今日朝廷所恃方镇,以江北为重,在江北诸镇中,楚州、承州最为紧急。承州今闻已被敌人侵据,独楚州截然中居强立者两年矣。某谓楚人稍习山川,形势利便,人材能否,今试具数事,恐可施用,谨具画一如后:
一、自楚州来者,询问得赵立,弹压用人,甚有次序。中间执通判贾敦诗送于朝,囚曹官贾连置于狱,杀主簿查蒧责以大义,明示于众。有祥辉观女道士二人,收金人帖,上有金国年号,便欲杀之,所以一郡之人莫不知好恶所向,承命不暇。前此,州都监王询者专执兵柄,郡将所不能制。及赵立出师淮北,令询作先锋,回顾即斩,致询之兵不敢少却,用能走金人之师,所获军资甚众。此弹压之效也。至其用人,则又有可称者。朱存中为土豪之最得郡人情,以为干办官,兼知山阳县事。朱钺土豪,薄有武勇,以为州都监。孔师锡老士人,谨细能御吏计出入,以为山阳县丞。张骥千,士人之可称者,以为山阳簿。顾伯起、朱芑皆进士登科,委伯起以县事,先任芑为本州粮料,又任芑通判泗州。是以一郡之士,皆乐为用。然此数人恐非经朝廷命令,虽抱忠力,未能自达。若朝廷降付劄子,各令条具,优与官爵。使此数人皆见朝廷已知姓名,必思自奋,以报恩宠。
一、除赵立所委用外,士人有冯舜文、冯舜诏、翁招、张师闵、廉洁己、蔡仁、张次仲,土豪有吴襄、冯周士、周源、谢圭,皆有帅众之略,颇闻未肯遽自当事。若劄下赵立,有欲与官者,不拘人数,许以奏闻,庶几肯为用者众。昔汉高祖曰:「吾不爱四千户以慰赵子弟」。今以是行之,事似相类。
一、楚州东有盐城,南有宝应,西有淮阴,北有涟水。涟水限在淮北,淮阴即当泗州之冲,此两处各为敌马蹂践,不复更有征赋。惟盐城、宝应两邑今年曾下种处,稍有稻麦。赵立都两邑税赋,凡得数万,可支半年军食,百姓所食不与也。今宝应路与承州邻,势必梗绝。独盐城一路可通泰州兴化,今欲稍给楚州粮食,必自通、泰往。乞以粮食转至通州,即令岳飞据所交到数,却自泰州拨还楚州。今楚州之兵自从下河津般,孤城久饥,得通粮道,必自向前。纵有散失分数,亦自归恩朝廷矣。若通、泰不肯那移,必得朝廷所降之粟自到楚州,即成迂远,恐误兵食。
一、楚州至承州,中间有两湖:一曰白田湖,二曰新开湖。有张敌万者,聚众往来湖中,与赵立为仇,常梗楚州粮道。前者,承州薛庆颇得此人欢心,故独不梗承州籴买之路。所以七月中楚州米一升四百五十,承州一升二百,粟价相去不啻一倍。又承州城中足食,皆缘张敌万与薛庆无怨,不于城外阻截之故。今乞以一近上名目与张敌万,令取得承州,即以承州镇抚与之。命赵立与张敌万通和,彼虽怀忿,其力不能相制,若承朝廷命令,必便解仇。以此助楚州之力,其利不细。
一、承州既为贼人占据,必驱本土人当锋。今乞朝旨劝喻楚州人,切勿杀害承州土人,常务招诱,告以朝廷伤痛赤子之意。纵使两州之人交锋之际,不暇承命,此令既出,承州之人感戴朝廷恩惠,必有思自奋者,或执贼自归,理亦有之。
一、承州虽为贼人占据,其间仓庾稍实,又闻有敌人残零辎重,皆诸将所觊觎,所以近日环寇之师稍众。若令诸将先入者主之,则人人自奋。又承州之地,自江南视之则为危,自宿、泗视之则为安。今闻宿州蕲县尚有宿州官吏,而泗守王宣赞者骁勇过人,若令来取承州就食,彼必闻命引兵。又泗州刘氏统兵屯驻建康,特以泗州乏食,故不谋归。今若令取承州,就与镇抚,则泗州失业之民皆可复归承州,渐近乡里。此亦因其锋而用之之道也。
西征道里记 南宋 · 郑刚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八
绍兴乙未,上以陕西初复,命签书枢密楼公谕以朝廷安辑混贷之意,某以秘书少监被旨参谋。是役也,审择将帅,屯隶军马,经画用度,询访疾苦,振恤隐孤,表扬忠义,公皆推行如上意。故其本末次序,属吏不敢私录,至于所过道里,则集而记之。虽搜览不能周尽,而耳目所及,亦可以验遗踪而知往古,与夫兵火凋落之后人事兴衰,物情向背,时有可得而窥者。以其年四月二十二日舟出北关,六月二十四日至永兴,七月十三日进至凤翔。越三十七日,府告无事,公率官吏以归,水陆凡六十驿,往来七千二百里(本计七千一百九十里。氾水以未至县十里,河水南侵,自婴子坡移路旁山,回程衍十里。)。右通直郎、尚书户部员外郎李若虚,参议;左朝请大夫、新差知吉州军州事江少虞,左朝请郎、新除陕西转运副使姚焯,机宜;右从事郎、新湖州德清县主簿楼垍,书写机宜文字;左朝奉郎、行大理寺丞王师心,右奉议郎、监行在榷货务阎大钧,右宣教郎、前温州平阳县丞郭子钦,干办;左朝散郎、主管台州崇道观李孝恭,提举钱粮;右承直郎、前江西提刑司干办公事穆平,左承直郎、新泉州永春县丞王晞韩,右文林郎、前监潭州南岳庙曹云,右迪功郎、新潭州善化县主簿宋有,右从事郎叶光,准备差遣;右文林郎、前建州建阳县尉李若川,点检医药饭食。凡一十五员。左宣教郎、试秘书少监、充枢密行府参谋郑某序。
行府舟具,欲发前一日,宰执出饯于接待院。二十二日,道铜口、临平镇、长安闸,宿崇德县,二十三日石门、皂林、永乐,由秀州城外,宿杉青闸。二十四日,两界首,宿平望。二十五日,大风阻吴江,不进。二十六日,吴江县,登垂虹亭,宿平江府。二十七日,许市、望亭、宿无锡县。二十八日,潘葑、乐社、横林,宿常州。二十九日,奔牛、吕城闸,宿丹阳县。三十日,新丰、丹徒镇,宿镇江府。五月一日,行府官望拜于府庭。二日,会茶丹阳楼,登连沧观,观人马辎重渡。三日,济渡,至瓜州镇、扬子桥,宿扬州城外。四日,邵伯闸、车乐,宿高邮军,会茶韩世忠园。五日,樊良、丁至、梵水,宿宝应县。六日,黄蒲镇、河桥,宿楚州。七日,磨盘,宿淮阴县。八日,高秋堡、洪泽闸,宿渎头。九日,龟山镇,宿泗州。僧伽有像而未塔,刘麟尝因贼翁诞日祝辞,而钟辄无声,叩之坠地,麟纵火焚寺去。住持云。十日,治陆。十一日,机宜姚焯等三员管押激赏库行。十二日,唐家店、湖口,宿临淮县。十三日,中路,宿青阳驿。十四日,马翁店、通海镇,宿虹县。城因隋渠为壕,潴水深阔,城具楼橹。虹西诸邑往往皆城,虹独坚密,豫贼盖自此为边也。隋自虹以上为陆,木已丛生,县以东水接淮口。淮地卑而县西北隅有湖曰万安,东西百里,北南半之。豫贼引湖拥城,而东南出其流于隋。又淮潮可登三十里,与湖水接,通小舟。若置闸于泗,以时入潮,又略治隘塞,则数十斛之舟可致。宿无疑。或谓引五丈河水入蔡河,上皇奉玉清之所也。由殿后小竹径登景命殿,出前廊福宁殿。福宁是谓至尊寝所,简古不华。殿上有白花石,阔一席地,闻祖宗以来,每旦北面拜殿下,遇雨则南面拜石上。东庑下曰洗面阁,曰司旆阁,馀不能记。由殿后稍北至坤宁殿,殿屏止画墨竹芦雁之类,然无全本矣(他殿画类此。)。自福宁至孝思殿,前一殿即钦先。钦先奉诸帝,孝思奉诸后,帐座供具皆在。由钦先出肃雍门至玉眷堂,规模宏壮,非他位比。后见陕西诸将,自言数对刘豫于此堂。堂左竹径之上曰迎曦轩,石为围炉,对迎曦日月屏。屏有御书铭曰:「嶷然屏石,秀色拔尘。仰止云窦,乃与月邻。安符厚德,静乐深仁。俯鉴沼沚,永固千春」。玉眷之下,镂石为曲水。又至修内司,谓是宝绘堂,两旁轩阁不能悉记。复由延春阁下稍东,今太母之故居,不敢详也。过小门,入锦庄,无雅饰,用罗木作假檀香。堂后有池,左曰挹翠轩,右曰观澜轩,上曰栖鸾阁,寝室之旁曰紫云阁。中有小围炉,可坐三人,炉四柱,承以雕莲。入睿思门,登殿,殿左曰玉峦,右曰清微,后曰宣和,庭下皆修竹。殿后左曰迎真轩,右曰玉虚轩。迎真之上曰妙有阁,玉虚之上曰宣道阁,又一殿忘其名。自此列石为山,分左右斜廊,为复道平台,台上过玉华殿。由玉华下,乃抵后石屏,亦御书。左序有轩,曰稽古、宣和。东庑下五库,以圣、德、超、千、古为号,皆涂金抹绿小牌。库上曰翰林司,曰宝阁。西庑下曰尚书内省,馀不能记。复由宣和西趋曲水,出后苑,至太清楼下,壁间有御书千字文、法帖之类。登瑶津亭,亭在水间,四面楼殿相对,不能遍至。自瑶津趋出,过拱辰门,上马出。后以阅视所置忠锐将,留二日。京师旧城外不复有屋,自保康门外西至太学,道无数家。太学止廊庑败屋中存敦化堂,堂榜犹在,兵卒杂处其上,而牧彘于堂下。国子监令以养太学生,具窗壁略如学校。都亭驿东偏厅事,栋牌尚是伪齐年号,糊窗用举人试卷,见当是试题及举人文字,专用本朝庙讳。琼林苑,北人尝以为营,至今围以小小城。金明池断栋颓壁,望之萧然。四日,八角镇、醋沟,宿中牟。五日,白沙镇、圃田,宿郑州。六日,侯家庄、须水镇,宿荥阳县。荥阳,济水复出之地也。济入江不与江合,横江而出于荥阳,复入地,至陶丘而出。故《禹贡》记济水,谓入于河,溢为荥,东出于陶丘北。往年京师之水,人不知所从,但言郑州积水不决,盖济水也。周德修侍郎云。七日,鸿沟店。道旁隶三大字,曰汉鸿沟。今虽草莽间似有长坎,然必非楚与汉画者。又孟店、汜水县、莺坡子、洛口镇,宿巩县。汜水即行庆关也,过关乃下视大河,与虏营相望,洛河又在大河之南。洛口墙数围,问之即所谓洛口仓者。八日,十八里,朝拜昭厚陵;又七里,过黑石头渡;十里,凤凰台;又拜五里会圣宫,宿偃师县。仁庙永昭陵最与英庙永厚陵近,昭陵因平冈种柏成道,道旁不垣,而周以枳橘。陵四面阙角,楼观虽存,颠毁亦半。随阙角为神门,南向门内列石羊、马、驼、象之类。神台二层,皆植柏,层高二丈许,最下约阔十五丈,作五水道。台前与内门里及大门外,皆二大石人对立。钦慈曹太后陵望之可见。又号下宫者,乃酌献之地,今无屋而遗基历历可问,馀陵规模皆如此。永厚陵下宫为火焚,林木枯立。诸陵洛河在前,少室在左,嵩高在右,山川佳气不改,而室屋荡然,闻皆为窦㻂所毁。守陵兵级云。九日,石桥店、白马寺,宿西京。京号三川者,即黄河、洛河、伊水也。伊阙又名阙塞,山又谓龙门。大内对伊阙,望王屋不百里。宫墙之内,草深不见遗基。旧分水南水北,居水南者什七八,今止水北有三千户,水南墟矣(回程日,知州翟襄谓子城外近添五百馀家。)。白马寺,汉明帝所建,今惟瓦砾。府治后圃有堂,曰昼锦,翟襄所为。襄本西洛人,今为乡郡,故云。十一日,榆林铺、磁涧,宿新安县。未至新安十里许,道旁山石一柱裂,势欲倾危,过者畏仰视。父老与县令皆言:章圣封永定将军,半山有庙,月尝赐钱三十千,然无文识可考。十二日,缺门镇、千秋店,宿沔池县。行十里,过会盟台。沔池、新安之间,溪山人家如东浙,用溪石垒墙。十三日,东西土壕、乾壕,宿石壕镇。杜甫作《石壕》《新安吏》二诗,即其地。是日,陕府安抚吴琦甲马来迎(他郡守迎送不录者,行府专为陕西出也。)。十四日,魏店、横渠,宿陕府。十五日,望拜召公甘棠,木旧在府署西南隅,今亡矣。郡有召公原,原尽处置府县七,而夏县、平陆、汭城今皆隅河。夏距城九十八里,即温公涑水也。敌濒河筑二小城,时一二骑揭小旗值逻,或放牧堤上。马鬃渠在城之东南,敌人破陕所自入。初,陕之围也,郡将李彦仙固守。彦仙遇士卒有恩,方城中食尽,煮豆以啖其下,而自饮其汁;雪寒单露,将校反加以衣,彦仙复持以予寒者。城破,巷战而死,覆其家。郡之妇人女子,犹升屋以瓦擿贼,哭李观察不辍,故陕无噍类。父老谓敌久不得城,无食,欲去,适有人告以马鬃渠可入,城遂破,敌始敢西,而全陕没矣。十六日,新店、曲屋,宿灵宝县。县南五里即函谷。十七日,黑曲、稠桑、静远镇,宿湖城县。十八日,乾伯铺、盘豆、攒节店,宿阌乡县。阌乡、湖城二县,元属虢州,太平兴国三年隶陕府,自府界至虢三十里。是日,虢守窦㻂、父老迎于湖城之东。湖城之南桃林塞,即武王放牛之地。阌乡县治对荆山,一山自秦川起,至阌乡荆山之西,皆为秦岭,退之赴潮阳度此岭也。中条在大河北,与潼关相对,又东则首山也。伯夷居此山南,故谓首山为首阳。十九日,关东店、潼关、关西店、西岳庙,行府官谒于祠下。至华阴县,出南门,朝谒云台观,然后还宿潼关。或谓是古桃林塞。河山之壮,俯视他关,独城内芜废。华州差使臣潘休守关。关门北向,入踰半里,大河汹涌,乃泾、渭、洛三水会处,号三河口。洛水有二:一水自蓝田由商入西京,所谓伊洛者;一水自西夏由韦盐之间出保安、同州,至陕华,与泾、渭合,所谓三水之洛。潼关三,独河口下无屏障,道上人马,河北皆见之。若稍加营治,戍兵其间,未易踰也。关以西渐与河远。是日,知华州、武功大夫庞迪甲士迎于关西店。岳祠草创,门右明皇大碑火后剥裂,有隶数百字,不复连文,约六丈高,盖垒石成之。庭下四石阙,裴度出淮西,题名刻其西偏,副使马总、行军司马韩愈、判官冯宿、李宗闵之徒,不能悉记。云台观屋存无几,独圣祖并章圣皇帝御容所在曰会真殿无恙,壁间御像如新。老道士云,以南极寿星榜其上绐敌,故得不毁。观后希夷祠堂,堂前石刻太宗皇帝御书并诗,诗有「苍生往世弊凋残,今我如同赤子看。大阐无为三教盛,承平方说四夷宽」之句。又一章,有「餐霞成鹤骨,饵药驻童颜。静想神仙事,忙中道路閒」。注谓:「朕万务忙中,亦得悟道之閒也」。又一章:「曾向前朝出白云,后来消息杳无闻。如今若肯随徵诏,总把三峰乞与君」。章圣皇帝《赐道人郑隐》一章,有「酣醴皮裘思晦迹,行高终自有人知」。又一章《赐郑隐归山》:「尽日临流看水色,有时隐几听松声。遍游万壑成嘉遁,偶出千峰玩治平」。仁宗皇帝《赐武元亨》一章:「只向身边有大还,胎神月殿在秋天。三灵密像谁分别,尸质清虚本自然」。诗石皆无毁阙。老道士又指一古槐,谓是无忧木,希夷尝藏书槐腹中。观依华山而立,莲华峰、仙人掌、石月、玉女盆、二十八宿、明星馆、石鼓山,皆在最高处,独莲华峰、仙人掌可望而见。莲峰下有瀑布水帘,仙掌石间隐然有迹,如人对面出右手,上擎偃月。玉女盆,即杜甫所谓「安得仙人九节杖,拄到玉女洗头盆」是也。云台西,即刘禹锡所见道士种桃若霞之处,所谓玄都观者,今亡矣。华山,《书疏》谓华山十字分之,四隅为四州,盖谓东北为冀,东南为豫,西南为梁、雍。又土人言有康通判者,尝与东坡为僚,踰百岁,从弟子四五人往来诸峰间,无定处,然土人不能具道其名。又有道士能言张确之子崇为豫贼守华,尝题诗曰:「群山起伏朝灵岳,恰似千官奉至尊。吴蜀未平宜假手,愿将馀力致乾坤」。二十日,敷水镇、柳子店、将相乡,按石刻乃郭汾阳之里。宿华州。州治对少华;对太华者华阴也。二十一日,赤水镇、东西阳村,宿渭南县。二十二日,零口镇、新丰市,道北一里有马周庙。宿临潼县华清宫之西馆,宫后即骊山。新丰古城,故骊戎国,故山以骊名。山间宫殿基址皆在,连理木在长生殿之上。莲花汤发自山足,为石渠引泉入室,雕白石为莲,开十窍以涌泉,号白莲池,即妃子浴所。次太子泉,次百官泉。虽蒙故号,仆隶今游之,独白莲尚浴士大夫。西馆即当时游幸梨园憩寓之地。明皇自临潼为复道往来长安,按石刻可尽见,今止有玉石像一躯立荒庙中。二十三日,灞水涨,不进。是日,知永兴军、节制诸路军马张中孚渡轻舟来迎。二十四日,灞桥镇、浐水、长乐坡,宿永兴军。军以漕居为府治,后有凉榭,别为一区,堂下张芸叟辈数人题名刻石。东门外兴庆池,乃明皇藩邸;灞桥,汉周勃以下迎文帝之地;常乐坡,唐人饯真卿使希烈之处。鄠县,夏之扈国。府西北一百五十里,即奉天。奉天元隶乾州,熙宁五年废乾,故隶府。二十五日至七月七日,行府并治事永兴军。八日,楮林店、沙坡、偏店,宿咸阳县。县在渭水之东北,未渡渭二里许,有故墟,谓是旧咸阳。自楮林道旁土堠西入十里,即未央宫基。又苍颉制书台、樗里子墓,皆渭河南,不及至也。是日,环庆帅赵彬甲士迎于咸阳桥。九日,魏店、马跑泉、高店,宿兴平县。马跑泉、高店之间,冢土数尺,高拱杂木二三本,曰杨妃冢。十日,东阳台、马嵬坡、东扶风,宿武功县。马嵬旁短墙周围,路人指谓妃子死所。县之报本寺,唐太宗所生之第。殿后一堂中有神尧像,而绘诸帝于壁。报本之东又有大佛阁,寺僧亦谓是李氏故居,实太宗之所生,未能详也。自荥阳以西皆土山,人多穴处,谓土理直,无摧压之患。然见路旁高山多摧拆,存者尚如半掌,则土穴疑有压者,居人当自能择尔。惟武功大佛旁一洞数里远,报本寺僧云:洞置自巢贼时,今人又增穿之,中间避乱,千馀家入其中,贼知而不能取。陕西往往为洞,皆所不及。穿洞之法,初若掘井,深三丈,即旁穿之,自此高低横斜无定势。低处深或四五十丈,高处去平地不远,烟水所不能及。凡洞中土皆自初穿井中出之,土尽洞成,复筑塞其井,却别为入窍。去窍丈许为仰门,陈劲弩,攻者遇箭即毙,如是者数重。时于半里一里馀斜气穿道,谓之哨眼。哨眼或因墙角与夫悬崖积水之旁,人不能知。其下系牛马,置硙磨,积粟凿井,无不可者。土久弥坚如石室,但五年前一洞压死者千馀人,僧云此亦天数。然今陕西遗民,半是土洞中生。今人居者,颇惩覆压之祸,于洞下多立柱布仰板矣。武功今属醴州。是日,知州武功大夫赵立来迎。十一日,杏林店、逻店,宿扶风县。十二日,东新店、龙尾坡、青阳店,宿岐山县。后稷封有邰,岐山即其地。或谓别有邰城,今斄乡是也。又云郿之斄亭,或谓是武功,皆未能详。郿县在府东南百里,有坞,即董卓所筑。是日,泾原帅张中彦、知凤翔府贺景仁来迎。十三日,任官村、横水店,至凤翔府。府古扶风郡,壤地饶沃,四川如掌,长安犹所不逮。岐山之阳,盖周原也,平川尽处,修竹流水,弥望无穷,农家种𢇲尤盛。《生民》之诗曰「维糜维芑」者,盖谓𢇲也,俗今书糜为𢇲。秦州有𢇲穰堡。𢇲米类稷,可面可饼,可为棋子,西人饱食面,非𢇲犹饥。将家云:出战,糗粮乾不可食,嚼𢇲半掬,则津液便生,馀物皆不咽。士卒用小布袋置马上,遇水,取袋渍润之,尤美。边郡刈𢇲则自外而内,刈麦则自内而外,盖𢇲以寒熟,麦以暖熟故也。府置厅事,李希烈所建,无甚雄大,而四面出帘,制度如殿。后圃薜荔堂,东偏中和、燕申二堂,亦旧屋,馀皆近创。东北隅有凌虚台,东坡尝记之。台高才二丈,不见凌虚之势,然水竹幽胜可喜。燕申堂后龟趺大刻,盖《茂正德政碑》,后人磨去,刻《维摩颂》,游师雄后刻《九成宫图》于其阴。九成宫,隋仁寿中所建,去州百里许。按图,大略与骊山相似,以有图,且不亲到,故不详载。师雄记谓文帝遣杨素营之,土木之役困一时,死伤甚众。宫旁夜鬼哭,文帝闻而怒,独孤后为言于帝,乃解。后遂与后每岁避暑,多游乐不归。东有华清,西有九成,访遗迹,则见隋唐之不竞也。宝鸡县,府西南六十五里,本秦武公所都,所谓陈仓者。自是入大散关、河池(河池在汉为故道。),为西蜀之吭。敌之攻蜀也,吴玠既败走之,道迷不能出,粮且尽,垂军待毙。赵立为画归路,乃得脱,其后立又为先驱道之。敌再入,而玠少却。十四日至八月十九日,行府皆治事凤翔,新鄜延路经略使郭浩、熙河路经略使杨政、秦凤路经略使吴璘、四川都转运使陈远猷以下,各禀议分职而退。二十日,行府遵旧路归,次舍道里如故,独至泗州,由平源、天长、大仪出镇江府,然后舟行。陕西兵归者,禁军合计三万四千有奇,虽分隶诸帅,然各有将分,逐将仍存正副,盖祖宗之军政旧法犹在也。泾原禁军仅八千,比诸路为劲,而泾原劲兵尽在山外。陕西弓箭手旧一十六万,今存七万,复以土田不均,兵疲无法,虽七万人,未必可用。夏国主兴州,谓之衙头。衙头至麟府,路近处可九百里,秦凤六百里,环庆三百里,会州界二百五十里。诸路今与西界接壤,惟鄜延最阔。熙河会川城至泾原甘泉堡止百里,以北皆西界也。夏国左厢监军司接麟府沿边地分,管户二万馀;宥州监军司接庆州、保安军、延安府地分,管户四万馀;灵州监军司接泾原、环庆地分,沿边管户一万馀。兹其大略也。某自吴踰淮,道京入洛,至关陕,其所经历,得于闻见者靡不具载。窃观今日天下之势,东南为天子驻跸之区,朝廷台省、监司、守令耳目亲近之地,故治具比他道为修。陕西诸郡虽号新复,然自渠魁元恶用意变易三纲五常之外,自馀军民,无不内怀天日,相与持循检约,未敢有无国家、毁法度之心,故其风俗纲纪,视东南犹整整也。独京西、京畿与夫接淮甸之地,一时陷没于刘豫凶威虐焰之中,郡邑无民,官府无法,田野未耕,荒秽犹在。如久病困瘁之人,头目手足皆有生意,而中焦痞涸,盖未易全复也。朝廷诚能精选长吏,审择牧守,仍于三京量戍士夫,使之抚视凋瘵,修治关塞,于年岁间生养气血,与东西上下脉络流通,则天下平矣(《北山集》卷一三,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伏波岩题名(宝祐二年闰六月) 宋 · 赵立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二、《桂胜》卷一、《粤西金石略》卷一三、《桂林石刻》上
兰溪赵立德成,以宝祐甲寅岁闰六月十有一日携家东归,舣舟还珠洞。至二十一日,游遍诸岩洞,即行。
径山罗汉记(绍兴三十年正月) 宋 · 曹勋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四、《松隐文集》卷三○
径山兰若,唐国一禅师道场。先有神龙居之,阴功密行,大庇其众,岁时香蒲之供,殿宇之严,或不谨于清规,或弗虔于瞻视,必动以神威,示以显化,缁素惴惴,无不增长善念。国家岁时毕彰殊应,香始在炉,足未及麓,而所欲已遂矣。是宜爵以真王,封以美号,载在明祀,为一方福田。佛日杲公禅师被诏住此山,四众归依,肩摩踵至。彼上人者建化宗极,益新宝刹,广大神居,禅衲翔集,室中无虚日。师持竹篦子为信器便门,以示学徒,机反于机,事复无事。言下颖脱,得出世间法者,比比皆是。寺旧有春供罗汉一会,最为胜缘,而绘像经久,绢素段裂,丹雘渝变,不可以传远。佛日以为言,有湛然居士密已领解,独运诚意,欲别为绘事,增大图轴,俾瞻之仰之,悚然信礼,思得鸿笔,用称志愿。湛然有婿监榷货务赵伯驹,禀天潢之秀,擅丹青之誉,规摹人物,效法顾、陆。或得其游戏于一水一石,必珍藏缇袭,士大夫每以难致为恨。倦于落笔,厥闻四驰。赵遽受湛然托,后直宿务中,梦有王者传呼入谒,车骑甚整。方理冠屦,王已造前,揖而言曰:「湛然相委,山中所仰,须烦精专,甚善。以眷属栖托,敢尔相祝」。将去,犹迟留曰:「愿加意」。赵恍惚未知所对,遂寤。亟省适梦,索其风貌,则径山龙君之神遇也。乃涤虑澡思,顿革夙倦,却去荤茹,自昕及昏,入不思议,至忘食息。轴写五身百轴,而足庄严采翠,微妙清净,行道入定,起坐顾瞻。笑颜愕睇,却立反观,骑跨仪形,升降神变,道韵清穆,凝表睟澹,高出尘外,意蹈大方。肃容谛视,无不周尽体制;香云萦拂,便如会方广中。诚旷代之神品,极当时之能事。画既成,湛然又各制髹涂盂钵,七箸瓶炉,周以食案,佐以桶洒,并茶具锅釜之属,悉备于用,俾涉弥久,亦供圣位。尝谓一佛二佛,三四五佛,犹曰善根,况见在正念,初无丝头妄意计,彼五百大士,于香火冲漠之际,视湛然犹此画此器之不泯,其于动静安乐之适,当无得失去来之累。获净信验,可谓甚深。湛然复谓予与佛日曰:「向上法要离一切相,方名诸佛。然不有三身,何以示迹?倘云开天空,德成于悟,则證菩提于上根。苟逐物生情,迷而不返,则中边俱滞于为幻。尽未来际,尚何言哉?非自得于性相,岂易言说」?因相视一笑。谯人曹某拱手赞叹财法二施,得未曾有,摭其始末,为书梗概。后之览者,又宜知言动间物,已司其作止,可不念欤!佛日喜,乃伐石而碑之。时绍兴三十年岁次庚辰正月戊寅上元日记。
资州北岩题名 南宋 · 任时发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一四
潼川任时发、襄阳董知彦、华原安明仲、成都费德成、戴蒙叔、安岳和景伯、李公才,建炎丁未初邂逅于此,烹茶弈棋,乘月而归。
按:光绪《资州直隶州志》卷二九,光绪二年增刻本。
乞趣刘光世解围楚州奏 宋 · 吴表臣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一九、《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八
楚州实淮南控扼之地,赵立乃陛下封疆之臣,万一不利,可为寒心。望诏光世等,以山阳不利,则淮、浙之忧未艾,宜速进援。
赵立措置邀击金军诏 南宋 · 宋高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五五、《宋会要辑稿》兵九之八(第七册第六九○九页)
金贼见在江北滁、和、真州、天长军、六合下寨,见遣发刘光世、张俊提领大兵前去措置掩击外,令镇抚使赵立会合淮南诸镇协力措置,出奇邀击,务要速成大功。如立到功效,当不次推恩。
令刘光世督责王德等掩击金兵诏 南宋 · 宋高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五七、《宋会要辑稿》兵九之八(第七册第六九○九页)、《鄜王刘公家传》卷三
访闻金贼尚在承、楚盘泊,未有归意。窃虑贼情狡狯,别有奸谋,窥伺通、泰。令刘光世多遣精锐军马渡江,令督责王德等进兵掩击,仍令岳飞、赵立、王林掎角相应,并力剿杀,逼逐渡淮,候淮南界并无金人,方得勾回人马。仍遣使臣深入贼寨,体探贼情进兵次第,日具申枢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