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正文
论全蜀六策疏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宋史》卷四一一《牟子才传》、《右编》卷二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八七
臣闻蜀犹一大棋枰也。
论蜀于今日将有垂亡之形,则救蜀于今日,当有急切之著。
亡形具而无急著以救之,则亦亡而已矣。
蜀与吴,相为存亡者也,蜀亡,吴亦岂能独存?
亡形已具,其可坐视,无一著以活之乎?
且汉中前瞰米仓,后蔽石穴,左接华阳黑水之壤,右通阴平秦陇之墟,黄权以为蜀之股肱,杨洪以为之咽喉,四岳三涂,皆不及也。
今为敌所据,则亡形成而人束手矣。
益昌之南,陆走剑而外,东、西川在焉。
水走阆、果而去,适夔峡焉。
西则趣文、龙二州,东则会集、壁诸郡,而乌龙、桔柏又在其前。
欧阳詹以为九州之险,司马光以为秦、蜀之冲,四会五达,不可失也。
今为汪雏所城,则亡形具而人寒心矣。
夫有垂亡之形而未至于遽亡,有欲绝之势而未至于遽绝,万一遇急著焉,则亡可存,绝可续,蜀尚可为也,安可以为遂亡而委之于不可救欤?
然尝审观时机,斟量局势而得其说焉。
一曰补军籍之阙。
蜀口右护军曲端、吴玠、关师古之徒关西部曲也,旧以十万人为额。
休兵后,有名籍者犹九万七千馀人。
安丙帅蜀,以钱粮数狭,沙汰为八万人。
后来事力不及,节减七万人,通忠义之数,犹为十四万人。
丙申以来,逃亡死损,所馀无几。
今以所闻参之,兴戎司见管四千六百馀人,沔戎司仅及三千人,金戎司不及千人,利戎司约七八千人。
此四戎司见管之数也。
此外有嘉定安抚司所管庆定精锐两军,及增戍之军,共五千馀人;
利、阆、剑诸头目所部或三四百人,或五六百人;
帅司之军不及千人;
巴州所管武进军,今止有二千馀人;
得汉堡所部三百馀人;
制司帐下安西保定、飞捷、先锋等共一万四千馀人;
帅司不及千人。
总而计之,不满五万人之数。
今四蜀田亩尽入军屯,制总科名悉归大阃,商贾百货尽笼于官,十年之内,乃不能增添一兵以补旧额,真可痛恨。
往事已矣,失今不图,阙短呈露,愈见衰飒不振,非所以壮吾军也。
议者以为当招集新兵三万人,朝夕训练,以为进屯之备。
且慰安田、杨二家,岁以其兵来助,亦可大张军声,或可背城借一以却敌骑。
如此则蜀尚可为。
若惮劳惜费,虑不及此,敌必乘虚攻吾之瑕,则备多力分,莫能制其死命。
不出三年,蜀之命脉绝矣。
二曰籍义勇之士。
四蜀近边剑、阆、巴、达,次边惟渠、蓬六郡,租赋所入无几。
议者谓莫若举此六郡之民,依向来梁、洋义士法,照逐户税籍高下,或一丁,或两丁,以至三丁,料拣为兵,却与尽蠲输。
或每丁与免家业钱三百缗,令其自办衣装,自置军器
每十人为一甲,五甲为一队,五队置一副将,十队置一正将,逐县置一部辖,州置一总辖,以统之。
每岁春秋教阅,至防秋,则团结于逐郡城中,就令守禦不测,听制司调遣。
其如钱粮,遇守戍则始与支给,至放散则仍令耕以自养。
如此则平时无养兵之费,而缓急有制敌之用。
如闻米仓之南,地名三会,去岁敌兵来侵,不循常道,惟于此处会合诸兵,分入它路,一屯向利,一屯向巴、蓬,一屯向渠、广。
以为当起六郡已籍之民,聚为一大屯,坚守此地,以扼敌冲,使先人有夺人之心,则蜀尚可为。
若迟疑不发,敌复重寻旧路,会兵于此,不惟六郡生灵俱屠,而为蜀之大计转见谬误。
不出三年,蜀之命脉绝矣。
三曰壮分屯之势。
敌据汉中,去岁出兵,乃越米仓以南。
臣以创议,欲调六郡义士,分屯三会以却之,盖欲阻其越险之谋也。
今敌又城利,则剑、阆乃其切邻,岂可略无蔽障哉?
议者以剑门天险,实为户枢。
昔守三关,无所事此。
今既退守,险实可因。
莫若分三戎之兵,并三小屯之卒,令及万人,阻关为固,而遴选智勇之将,申出军实而训其不齐,以遏敌骑突入西川之路。
大获一堡,形势虽斗险,然规模窄狭,不当要冲,止可以作家计,不可以禦敌兵。
莫若于阆州境内踏逐一险要去处,大为城筑,约可安万人,与大获犬牙相制。
分调诸戎之屯,益以新募之卒,令及万人,阻山为固,而遴选骁骑之将,昼夜阅习,以遏敌骑出葭萌之冲。
兵法又云:「兵及万人之屯,而后敌不敢过」。
今若依数招募,创为东西二屯,以相掎角,如连栖之鸡,彼触则此应;
常山之蛇,首击则尾应,使敌之后骑进不得抵巇于前,退不能袭击于后,蜀尚可为。
若以无兵为解,使敌用此计,城利之外,又进此屯,不出三年,蜀之命脉绝矣。
四曰奋挠击之威。
敌进七百里而城利,岂曰无谋?
虽上下以运道艰涩为说,然敌日课诸军,人打三升粮,以备日食。
而利以西白水一带,又皆平畴,若种麦以待其熟而漕以小舟,岂忧乏粮?
议者以为当及粮道未通之时,与二麦未熟之际,常出游兵,以扰击之,困其事力,绝其命脉,然后徐起而图之。
此计之最善者。
挠击之地,各有方所
阆中者,当于葭萌、青山、木瓜等处挠之。
剑门者,当于白水阴平、阶、文等处挠之。
伺其怠而为攻劫之图,乘其机而行掩袭之策,使取粮之兵不得越足于吾地,而耕耨之夫不得施功于彼土,旷日持久,情见势屈,遂可为我镃基。
如此蜀尚可为,若置之度外,敌反用此计,出没于剑、阆之间,钞掠困我,不出三年,蜀之命脉绝矣。
五曰固根本之地。
敌自丙申以来,惟知嗜杀以逞威,逃难之民值者辄死,父母妻子骈首就戮,膏血原野,可谓惨矣。
幸而窜伏得免,深山穷谷间有存者,而孑遗之民生意一发。
况十许年来,田亩之利尽归军屯,而科籴军需之苦,反甚于有田时也。
盐酒之利并归制司,而过数增榷之害,反甚于无事时也。
以至黎、雅番货,彰明乌附,施、黔板木,尽入私橐,而商旅失业,怨声载道,则又人所不忍闻也。
既不能芘其死,又以戕其生,彼方计出无聊,而敌骑突入,不杀之令甫下,诱饵之术甫施,凡民无知,苟逃性命,有不获已,相率去之,计其数不下二三百万人。
由是南亩空虚,种类断绝。
虽间有脱身来归之人,又皆室闾不存,人牛俱丧,虽欲自活,其道无由。
今制臣初至,规模一新。
若能精选县令,专以招集耕农课其殿最,户口增多者爵之,数仅及中者赏之,视旧有亏者罚之,布宣德意,劳来还安,分以未垦田畴,给以牛犁种子,且将目前一切无艺之征、诸处科籴之扰、分司妄作之弊、武臣摄官之害悉皆蠲除,使离散之雁复安于中泽,逃潜之鱼复止于深渊,喘息小定,必能为国耕种,为国输利,为国贸易,相与效死弗去,则蜀尚可为。
若不知爱惜,敌用故智,尽嗾遗黎以去,不出三年,蜀之命脉绝矣。
六曰严三城之守。
重庆为保蜀之根本,嘉定镇西之根本,夔门为蔽吴之根本。
得人焉而守,则金城汤池,其势巩固。
万一有一守关者异志,虽使忠臣义士固守其土,亦不能正其行路买门之奸。
此计若遂,守将为其所得,军民为其所屠,如辛卯西和辛丑成都者有之矣。
今三城鼎立,守备固严,尤当以腹心之士分守三城之门。
议者谓关表土豪散居四方,若能温言说谕,厚募招来,官其头目之人,示以功赏之信,彼必欣然乐为吾用。
然相道里之远近而分拨之,其在西州者就令居嘉城,其在东城者就令居渝城,其在峡外者就令居夔城,假以屋庐,听其营运。
比及之际,专令各守城门。
山西之人负势尚义,必能感激思奋,相与固守。
彼爱惜人家,自为谋计,必能尽其死力,相与固守。
一举两利,此为至谋。
若弃而不用,敌骑薄城,必行重赂以买门。
不待三年,蜀之命脉绝矣。
臣区区愚忠,去秋直前,尝于贴黄力言韩宣虽守夔,张实虽守渝,俞兴虽守汉嘉,而防遏当在上流。
又谓利、阆之间,当置一大屯,是时敌未有城利之事也。
若听臣言,稍施行其一二,虽不能大有所益,或亦可以伐其城利之谋。
今城已就矣,险已尽矣,事已无可言矣,而臣忧国,不能自已,犹欲于举枰未定之时,进此急著,以活曩误。
若犹以臣言为迂远,而欲专倚仗于夔门一城,以为保护吴楚在于是,此子囊城计也,臣见唇亡齿亦寒矣。
况夔之上流,褰裳可涉之处不一而足。
万有一踏浅渡江,转战而南,则由施、黔而趋鼎、澧,由鼎、澧而趋江南,置夔于不顾之地,则蜀非吾有矣。
臣去蜀十又七年,日夜忧愤,虽力弱才腐,不能备戎行、致死命,以报国家,犹幸日觐清光,可以吐露胸臆。
比因进讲从容,伏蒙陛下忧轸蜀边,赐以清问,至于再三。
臣虽随问随荅,言其大概,然积蕴未尽。
谨效鲁女之悲,遍采蜀人之论,条为六策,以复清问。
陛下鉴其愚忠而赐之施行,不特臣之私幸,将西土之幸。
不特西土之幸,将东吴之大幸。
若夫轻触天威,罪当万坐,惟陛下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