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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题辞 东汉 · 赵岐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六十二
孟子题辞》者,所以题号孟子之书。
本末指义文辞之表也。
孟,姓也。
子者,男子之通称也。
此书,孟子之所作也,故总谓之《孟子》,其篇目则各自有名。
孟子,邹人也。
名轲,字则未闻也。
邹本春秋邾子之国,至孟子时改日邹矣。
国近鲁,后为鲁所并。
又言邾为楚所并,非也。
邹县是也。
或曰:「孟子鲁公孟孙之后故,孟子仕于齐,丧母而归葬于鲁也。
三桓子孙,既以衰微,分适他国」。
孟子生有淑质,夙丧其父,幼被慈母三迁之教
长师孔子之孙子思,治儒术之道,通《五经》,尤长于《诗》、《书》。
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用兵争强,以相侵夺。
当世取士,务先权谋,以为上贤,先王大道陵迟隳废。
异端并起,若杨朱墨翟放荡之言,以干时惑众者非一。
孟子闵悼、舜、汤、文、之业将遂湮微,正涂壅底,仁义荒怠,佞伪驰骋,红紫乱朱。
于是则慕仲尼流忧世,遂以儒道游于诸侯,思济斯民。
然由不肯枉尺直寻,时君咸谓之迂阔于事,终莫能听纳其说。
孟子亦自知遭苍姬之讫录,值炎齐之未奋,进不得佐兴唐、虞雍熙之和,退不能信三代之馀风,耻没世而无闻焉,是故垂宪言以诒后人。
仲尼有云:「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载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于是退而论集所与高第弟子公孙丑万章之徒难疑答问,又自撰其法度之言,著书七篇,二百六十一章,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
包罗天地,揆叙万类,仁义道德,性命祸福,粲然靡所不载。
帝王公侯遵之,则可以致隆平,颂清庙;
卿大夫士蹈之,则可以尊君父,立忠信;
守志厉操者仪之,则可以崇高节,抗浮云。
有风人之托物,《风雅》之正言,可谓直而不倨,曲而不屈,命世恶圣之大才者也。
孔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乃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
孟子退自齐、梁,述之道而著作焉,此大贤拟圣而作者也。
七十子之畴,会集夫子所言,以为《论语》。
《论语》者,《五经》之馆𩝛,《六艺》之喉衿也。
孟子之书,则而象之。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答以俎豆
梁惠王利国孟子对以仁义。
宋桓魁欲害孔子孔子称「天生德于予」;
臧仓毁鬲孟子孟子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旨意合同,若此者众。
又有《外书》四篇,《性善》、《辩文》、《说孝经》、《为政》。
其文不能弘深,不与内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后世依放而托之者也。
孟子既没之后,大道遂绌,逮至亡秦,焚灭经术,坑戮儒生,孟子徒党尽矣。
其书号为诸子,故篇籍得不泯绝。
汉兴除秦虐禁,开延道德,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
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
讫今诸经通义,得引《孟子以明事,谓之博文
孟子长于譬喻,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
其言曰:「说《词》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
以意逆志,为得之矣」。
斯言殆欲使后人深求其意,以解其文,不但施于说《诗》也。
今诸解者往往摭取而说之,其说文多乖翼不同。
孟子以来五百馀载,传之者亦已众多。
余生西京,世寻丕祚,有自来矣,少蒙义方,训涉典文,知命之际,婴戚于天,构屯离蹇,诡姓遁身,经营八纮之内,十有馀年,心剿形瘵,何勤如焉!
尝息肩弛担于济、岱之间,或有温故知新,雅德君子,矜我劬瘁,眷我皓首,访论稽古,慰以大道。
困吝之中,精神遐漂,靡所济集,聊欲仔志于翰墨,得以乱思遗老。
惟六籍之学,先觉之士,释而辩之者既已详矣。
儒家惟有《孟子》,闳远微妙,缊奥难见,宜在条理之科。
于是乃述已所闻,证以经传,为之章句,具载本文,章别其指,分为上下,凡十四卷。
究而言之,不敢以当达者;
施于新学,可以寤疑辩惑;
愚亦未能审于是非,后之明者,见春违阙,傥改而正诸,不亦宜乎(《孟子》赵《注》宋本)
孟子篇叙 东汉 · 赵岐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六十二
孟子篇叙》者,言《孟子》七篇所以相次叙之意也。
孟子以为圣王之盛,惟有之道,仁义为上,故以梁惠王利国,对以仁义,为首篇也。
仁义根心,然后可以大行其政,故次之以公孙丑问管、晏之政,答以曾西之所羞也。
政莫美于反古之道,滕文公乐反古,故次以文公世子,始有从善思礼之心也。
奉礼之谓明,明莫甚于离娄
故次以离娄之明也。
明者当明其行,行莫大于孝,故次以万章问舜往于田号泣也。
孝道之本,在于情性,故次以告子论情性也。
情性在内而主于心,故次以尽以也。
尽己之心,与天道通,道之极者也。
是以终于尽心也。
篇所以七者,天以七纪,璿玑运度,七正分离,圣以布曜,故法之也。
所以二百六十有九者,三时之日数也。
不敢比《易》当期之数,故取其三时。
三时者,成岁之要时,故法之也。
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者,可以行五常之道,施七政之纪,故法五七之数而不敢盈也。
文章多少,拟其大数,不必适等,犹《诗》三百五篇,而《论》曰「《诗》三百」也。
有大小,分赋篇,篇趣五千,以卒其文,无所取法,犹《论》四百八十六章,次大小,各当其事,亦无所法也。
盖所以佐明六艺之文义,崇宣先圣之指务,王制拂邪之隐括,立德立言之程式也。
洋洋浩浩,具存乎斯文矣曲阜孔氏刊本)
复性书上 中唐 · 李翱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三十七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
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
喜怒哀惧爱恶欲。
七者皆情之所为也。
情既昏。
性斯匿矣。
非性之过也。
七者循环而交来。
故性不能充也。
水之浑也。
其流不清。
火之烟也。
其光不明。
非水火清明之过。
沙不浑。
流斯清矣。
烟不郁。
光斯明矣。
情不作。
性斯充矣。
性与情不相无也。
虽然。
无性则情无所生矣。
是情由性而生。
情不自情。
因性而情。
性不自性。
由情以明。
性者天之命也。
圣人得之而不惑者也。
情者性之动也。
百姓溺之而不能知其本者也。
圣人者岂其无情耶。
圣人者。
寂然不动。
不往而到。
不言而神。
不耀而光。
制作参乎天地。
变化合乎阴阳。
虽有情也。
未尝有情也。
然则百姓者。
岂其无性耶。
百姓之性与圣人之性弗差也。
虽然。
情之所昏。
交相攻伐。
未始有穷。
故虽终身而不自睹其性焉。
火之潜于山石林木之中。
非不火也。
江河淮济之未流而潜于山。
非不泉也。
石不敲。
木不磨。
则不能烧其山林而燥万物。
泉之源弗疏。
则不能为江为河。
为淮为济。
东汇大壑。
浩浩荡荡。
为弗测之深。
情之动静弗息。
则不能复其性而烛天地。
为不极之明。
故圣人者。
人之先觉者也。
觉则明。
否则惑。
惑则昏。
明与昏谓之不同。
明与昏性本无有。
则同与不同二皆离矣。
夫明者所以对昏。
昏既灭。
则明亦不立矣。
是故诚者。
圣人性之也。
寂然不动。
广大清明
照乎天地。
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行止语默。
无不处于极也。
复其性者贤人。
循之而不已者也。
不已则能归其源矣。
易曰。
夫圣人者。
与天地合其德。
日月合其明。
四时合其序。
鬼神合其吉凶。
先天而天不违。
后天而奉天时。
天且勿违。
而况于人乎。
况于鬼神乎。
此非自外得者也。
能尽其性而已矣。
子思曰。
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能尽其性。
则能尽人之性。
能尽人之性。
则能尽物之性。
能尽物之性。
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
可以赞天地之化育。
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其次致曲。
曲能有诚。
诚则形。
形则著。
著则明。
明则动。
动则变。
变则化。
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圣人知人之性皆善。
可以循之不息而至于圣也。
故制礼以节之。
作乐以和之。
安于和乐。
乐之本也。
动而中礼。
礼之本也。
故在车则闻鸾和之声。
行步则闻佩玉之音。
无故不废琴瑟。
视听言行。
循礼法而动。
所以教人忘嗜欲而归性命之道也。
道者至诚而不息者也。
至诚而不息则虚。
虚而不息则明。
明而不息则照天地而无遗。
非他也。
此尽性命之道也。
哀哉。
人皆可以及乎此。
莫之止而不为也。
不亦惑耶。
昔者圣人以之传于颜子
颜子得之。
拳拳不失。
不远而复其心。
三月不违仁。
子曰。
也其庶乎屡空。
其所以未到于圣人者一息耳。
非力不能也。
短命而死故也。
其馀升堂者。
盖皆传也。
一气之所养。
一雨之所膏。
而得之者各有浅深。
不必均也。
子路之死也。
石乞孟黡以戈击之。
断缨。
子路曰。
君子死。
冠不免。
结缨而死。
由非好勇而无惧也。
其心寂然不动故也。
曾子之死也。
曰吾何求焉。
吾得正而毙焉。
斯已矣。
此正性命之言也。
子思仲尼之孙。
得其祖之道。
述中庸四十七篇。
以传于孟轲
曰我四十不动心。
之门人达者公孙丑万章之徒。
盖传之矣。
遭秦灭书。
中庸之不焚者。
一篇存焉。
于是此道废缺。
教授者。
惟节文章句威仪击剑之术相师焉。
性命之源。
则吾弗能知其所传矣。
道之极于剥也必复。
吾岂复之时耶。
吾自六岁读书。
但为词句之学。
志于道者四年矣。
与人言之。
未尝有是我者也。
南观涛江入于越。
吴郡陆傪存焉。
与之言之。
陆傪曰。
子之言。
尼父之心也。
东方如有圣人焉。
不出乎此也。
南方如有圣人焉。
亦不出乎此也。
惟子行之不息而已矣。
于戏。
性命之书虽存。
学者莫能明。
是故皆入于庄列老释。
不知者谓夫子之徒不足以穷性命之道。
信之者皆是也。
有问于我。
我以吾之所知而传焉。
遂书于书。
以开诚明之源。
缺绝废弃不扬之道。
几可以传于时。
命曰复性书。
以理其心。
以传乎其人。
于戏。
夫子复生。
不废吾言矣。
文中子863年3月 唐 · 皮日休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九十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天不能言。阴骘乎民。
民不可纵。是生圣人。
圣人之道德与命符。是为
性与命乖。是为
噫。仲尼之化。
不及于一国。而被于天下。
不治于一时。而霈于万世。
非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者乎。故孟子叠踵孔圣
而赞其道。夐出千世。
而可继孟氏者。复何人哉。
文中子王氏。讳通字仲淹
生于陈隋之间。以乱世不仕。
退于汾晋。序述六经。
敷为中说。以行教于门人。
仲尼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先生则有礼论二十五篇。
续诗三百六十篇。元经三十一篇。
易赞七十篇。孟子之门人有高第弟子公孙丑万章焉。
先生则有薛收李靖魏徵李绩杜如晦房玄龄孟子之门人郁郁于乱世。
先生之门人赫赫于盛时。较其道与
岂徒然哉。设先生生于孔圣之世。
余恐不在游夏之亚也。况七十子欤。
惜乎德与命乖。不及䖟吾唐受命而殁。
苟唐得而用之。贞观之治
不在于房杜褚魏矣。后先生二百五十馀岁生日休
先生道。业先生文。
因读先生后序。尚阙于赞述。
先生封隧所在。因为铭曰。
大道不明。天地沦精。
俟圣畅教。乃出先生
百氏黜迹。六艺腾英
符真宰。用失阿衡
先生门人。为唐之桢。
差肩明哲。接武名卿。
未逾一纪。致我太平。
先生之功。莫之与京。
辨孟(下) 北宋 · 孙抃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
桃应问曰:『皋陶为士,舜为天子,瞽瞍杀人,则如之何』?
孟子曰:『执之而已矣』。
『然舜亦不禁欤』?
曰:『舜视天下犹弃弊屣,窃负而逃,遵海而处,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
呜呼,果孟子之言哉?
何迂阔怪诞之若是!
且天之生斯民也,有党类以附势,有嗜欲以掊利,一不顺则争乱兴,故谆谆然授之以君,俾亭毒其命,劳佚舒惨,浇淳淑慝者皆系焉。
故其处之也,非利乎子女玉帛之为乐,非徼乎金汤兵革之为卫,非茍乎铜盐山泽之为富,非专乎衮冕旂裳之为贵。
盖当天命者不可以存让,惧违天命也;
处群傒者不可以独善,虑逆人也。
违天者暴物之始,逆人者残民之本,君所不为。
是故授禅之方行,则膺历试,纳大麓,登庸奋陟,视若己有者,顺天命也。
授禅之既绝,则诛四凶,举元凯,巡狩四觐,焦劳不暇者,忧民穷故也。
纯仁笃爱,充物比屋,犹且夔夔然斋慄畏慎。
今其言曰「视弃天下犹弃弊屣」,不亦诬先王、贼大教之滋甚乎?
且舜之于瞽瞍,父子之义也;
皋陶之于舜,君臣之节也。
事亲有常道,奉国有常宪,一杀戮,一罪戾,圣人岂不能酌情应变,附会大中之典,俾孝无伤性,忠无失职;
而及流离神器,顿挫重柄,窃负以遵海滨,虽硁硁浅丈夫,其果如是乎?
仲尼有言:「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况帝天下者,又敢轻授哉?
或曰:「当姬氏沦丧,群凶跋扈,狼齧虎噬,争僭大位,故孟子假词托事,以惩其衅」。
对曰:「诚而发之者谓之道,迹而施之者谓之教,道本乎身,教刑乎人。
是故得位者为命令,为政教;
失位者为记事,为立言。
言一不臧,稔祸千古,矧轻肆臆度,以垂示不朽,如后世何?
斯皆孟子既没,万章公孙丑互录对问之迹,或忘误事实,倒载简策,贻赘几圣,学其道者援而废之可也。
噫,其亦教辅之谓乎」?
孙少傅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五
百拜献书于少傅阁下:古之人有不幸而生孔子既没之后、孟轲尚未生之前,前不得师孔子,后不得师孟轲,不归杨,则墨矣。
虽有生当孔子孟轲之时,不幸而居戎狄之外、夷蛮之间,去中国远,不得就圣贤而学之,服终左衽,而言终侏离矣。
今有人生幸而值于孔子孟轲者同其时,居幸而遭孔子孟轲者同其里,则是生遇孔,孟,亲见圣贤,不隔数千百年得其人而师之,不走万数千里获其师而学之也。
噫!
孔子没,七十之徒随丧,圣人之道,无关键扃颋以固,夜半有人坏墉撤扉,挈之而去,则人人各由其门户自出处焉。
不幸又有穿窬之盗,盗之而出于中国之内,放诸四夷之外,故有杨、墨、佛、老氏之教作焉。
杨、墨、佛、老之下,诸子且数百,又乖而离之,合诸妖妄怪诞,复有纵横家者、杂家者、刑名家者、小说家者,仪、秦、商鞅韩非庄周之徒,鱋起而莫之禦也。
譬诸水,出诸渎,溢于防,浩然汗漫,或入于沱,或沦于汉,无所属焉。
譬诸涂,背诸夏,由诸径,分然支离,或之于夷,或之于貊,无所会焉。
孟轲扬雄文中子韩吏部相与止其横流颓波会于宗源,夷其荒棘芜梗由诸大路,一人防之。
万民决之,奔溢流散,常不胜防矣;
一人廓之,万人塞之,芜没榛莽,常不能廓矣。
故圣人之道多梗。
韩愈死又且数百年,大道之荒芜甚矣,六经之缺废久矣。
异端乖离放诞,肆行而无所畏;
邪说枝叶蔓引,蜪长而无所收。
挈正经之旨,崩析而百分之;
离先儒之言,叛散而各守之。
《春秋》者,孔氏经而已,今则有左氏、公羊、谷梁氏三家之传焉。
《周易》者,伏羲、文王周公孔子而已,今则说者有二十馀家焉。
《诗》者,仲尼删之而已,今则有齐、韩、毛、郑之杂焉。
《书》者,出于孔壁而已,今则有古今之异焉。
《礼》则周公制之、孔子定之而已,今则有大戴、小戴之记焉。
是非相扰,黑白相渝,学者茫然慌忽,如盲者求诸幽室之中,恶睹夫道之所适从也?
孔子曰:「就有道而正焉」。
扬子曰:「万物纷错,则经诸天;
众言淆乱,则折诸圣」。
伏惟阁下睶心于仲尼,适于文王,明于天、地、人之际。
睶心于仲尼,适于文王,则为正道;
明于天、地、人,则为真儒。
然则圣人之道,果不在他人,在于阁下也。
孔子居于洙、泗之间,七十子与三千之徒,就之而不肯去也。
孟轲则有公孙丑万章之徒,扬雄则有侯芭之徒,文中子则有程元、薛收之徒,韩吏部则有皇甫卜、孟郊张籍李翱之徒,随之而师,皆能受其师之道,传无穷已。
顾介何人,独不能从阁下而学乎?
顾阁下独不欲传授于其徒乎?
《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
弗协于极,弗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
曰余攸好德,汝则锡之福」。
又《孟子》曰:「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
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
茅容耕于野,等辈夷踞相对,独危坐愈恭。
孟敏甑堕地,不顾而去。
郭林宗异之,因劝令学,皆成德知名。
介至愚且甚不肖,比之互乡童子、危坐愈恭、堕甑不顾者,庶几其可勉而至于道也,惟阁下进退之。
小子狂狷愚闇,懵无所知,肆其说于大贤人君子,其罪不容诛,固甘心受戮而无悔焉。
朝闻道,夕死可矣,岂复逃其诛殛云。
不宣。
介皇悚战汗,顿首再拜。
泰山书院1040年7月18日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九、《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六、《圣宋文选》卷一七、《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别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
自周以上观之,贤人之达者,皋陶傅说伊尹吕望召公毕公是也。
自周以下观之,贤人之穷者,孟子扬子文中子吏部是也。
然较其功业德行,穷不必易达。
吏部后三百年,贤人之穷者,又有泰山先生
孟子扬子文中子吏部皆以其道授弟子。
既授弟子,复传之于书,其书大行,其道大耀。
先生亦以其道授弟子,既授之弟子,亦将传之于书,将使其书大行,其道大耀。
乃于泰山之阳起学舍,构堂,聚先圣之书满屋,与群弟子而居之。
当时游从之贵者,孟子则有梁惠王齐宣王滕文公之属,扬子则有刘歆桓谭之属,文中子则有越公之属,吏部则有裴晋公郑相国张仆射之属。
门人之高第者,孟则万章公孙丑、乐克之徒,扬则有侯芭、刘盏之徒,文中子则有董常、程元、薛收李靖杜如晦之徒,吏部则有李观李翱李汉张籍、皇甫卜之徒。
先生游从之贵者,故王沂公蔡贰卿、李秦州孔中丞,今李丞相范经略、明子京、张安道士熙道祖择之,门人之高第者,石介刘牧、姜睶、张洞、李鄈。
足以相望于千百年之间矣,孰谓先生穷乎?
大哉,圣贤之道无屯泰。
孟子扬子文中子吏部皆屯于无位与小官,而孟子泰于七篇,扬子泰于《法言》、《太玄》,文中子泰于续经、《中说》,吏部泰于《原道》、《论佛骨表》十馀万言。
先生尝以尽孔子之心者大《易》,尽孔子之用者《春秋》,是二大经,圣人之极笔也,治世之大法也。
故作《易说》六十四篇,《春秋尊王发微》十七卷。
疑四凶之不去,十六相之不举,故作《尧权》。
防后世之篡夺,诸侯之僭翨,故作《舜制》。
辨注家之误,正世子之名,故作《正名解》。
美出处之得,明传嗣之嫡,故作《四皓论》。
先生述作,上宗,下拟韩、孟,是以为泰山先生,孰少之哉!
乐先生之道,大先生之为,请以此说刊之石,陷于讲堂之西壁。
康定元年七月十八日记。
文中子中说序 宋 · 阮逸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九、《文中子中说》(四部丛刊影印铁琴铜剑楼藏宋刊本)、《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四六、《经义考》卷二七九、《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卷七三
周公,圣人之治者也,后王不能举,则仲尼述之,而周公之道明。
仲尼,圣人之备者也,后儒不能达,则孟轲尊之,而仲尼之道明。
文中子,圣人之修者也,孟轲之徒欤,非诸子流矣。
万章公孙丑不能极师之奥,尽录其言,故孟氏章句略而多阙;
杜诸公不能臻师之美,大宣其教,故王氏续经抑而不振。
《中说》者,子之门人对问之书也,薛收、姚义集而名之。
唐太宗贞观初,精修治具,文经武略,高出近古。
若房、杜、李、魏、二温、王、陈辈,迭为将相,实永三百年之业,斯门人之功过半矣。
贞观二年御史大夫杜淹始序《中说》及《文中子世家》,未及进用,为长孙无忌所抑,而寻卒,故王氏经书散在诸孤之家,代莫得闻焉。
二十三年太宗没,子之门人尽矣,惟福畤兄弟福畤文中子幼子。)传授《中说》于仲父凝,始为十卷。
今世所传本文多残缺,误以杜淹所撰《世家》为《中说》之序(杜贞观三年卒,今世所传本乃贞观二十三年序。),又福畤于仲父凝得《关子明传》,凝因言关氏卜筮之验,且记太宗论道之美,亦非《中说》后序也,盖同藏缃帙,卷目相乱,遂误为序焉。
逸家藏古编,尤得精备,亦列十篇,实无二序。
以意详测,《文中子世家》乃杜淹授与尚书陈叔达,编诸《隋书》而亡矣叔达依迁史入《隋书》,今亡。)
关子明事具于裴晞《先贤传》,今亦无存。
故王氏诸孤痛其将坠也,因附于《中说》两间,且曰:「同志沦殂,帝阍悠邈,文中子之教郁而不行,吁,可悲矣」。
此有以知杜淹见抑而续经不传,诸王自悲而遗事必录,后人责不能扬师之道,亦有由焉。
夫道之深者,固当年不能穷;
功之远者,必异代而后显。
方当圣时,人文复古,则周孔至治大备,得以隆之。
荀卿扬雄二书,尚有韩愈柳宗元删定,李轨杨倞注释,文中子非荀、扬比也,岂学者不能伸之乎!
是用覃研蕴奥,引质同异,为之注解,以翼斯文。
夫前圣为后圣之备,古文乃今文之修,未有离圣而异驱,捐古而近习,而能格于治者也。
皇宋御天下,尊儒尚文,道大淳矣,修王削霸,政无杂矣,抑又跨唐之盛,而使文中之徒遇焉。
韩愈氏力排异端,儒之功者也,故称「孟子能拒杨墨,而功不在禹下」。
孟轲氏儒之道者也,故称颜回,谓与禹、稷同道。
不称文中子,其先功而后道欤,犹文中子不称孟轲,道存而功在其中矣。
唐末司空图嗟功废道衰,乃明文中子圣矣。
五季经乱,逮乎削平,则柳仲涂宗之于前,孙汉公广之于后,皆云圣人也,然未及盛行其教。
噫,知天之高,必辩其所以高也。
子之道其天乎,天道则简而功密矣。
门人对问如日星丽焉,虽环周万变,不出乎天中。
今推策揆影,庶髣髴其端乎。
大哉,中之为义,在《易》为二五,在《春秋》为权衡,在《书》为皇极,在《礼》为中庸。
谓乎无形非中也,谓乎有象非中也,上不荡于虚无,下不扃于器用,惟变所适,惟义所在,此中之大略也。
《中说》者如是而已。
李靖问圣人之道,子曰:「无所由,亦不至于彼」。
又问彼之说,曰:「彼道之方也,必也无至乎」。
魏徵问圣人忧疑,子曰:「天下皆忧疑,吾独不忧疑乎」!
退谓董常曰:「乐天知命,吾何忧?
穷理尽性,吾疑」?
举是深趣,可以类知焉。
或有执文昧理,以模范《论语》为病,此皮肤之见,非心解也。
逸才微志勤,曷究其极,中存疑阙,庸俟后贤,仍其旧篇,分为十卷。
谨序。
重修文庙碑记至和三年二月 北宋 · 祁霖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五、咸丰《青州府志》卷二八
厥初生民,颛愚冥淳,不知自治也,不知自教也,上天佑之,乃作君师。
君所以治也,师所以教也,伏羲、神农、黄帝文王孔子是也。
席古而言,君道始于伏羲,师道成于孔子,布在方册,不假备论而后知也。
然则自伏羲至于文王皆君也,没世罔有庙食遍于天下郡县者。
孔子独师也,没世则食遍于天下郡县,迄今为常,岂非圣人之上欤!
故曰仲尼贤于远矣,信不虚语。
宣化军孔子,卑下失葺,残破尤甚。
逮庠博李公之为政也,首行谒奠。
既而曰:「本朝纯用文治,专尚儒教,师堂书壁,一何至是」!
遂有意于经营,谦未明议。
越再期,公曰:「予政成矣,尔俗变矣,年丰而多,民瑕而馀力,宣文章化,此其时也」。
乃白于僚佐,以图革故,协德相应,如埙如篪。
士人闻其谋,曰:「斯轨事之大者,盖将渐人以仁,摩人以义,纳人以□,子之途,不亦休哉!
宜各尽心,仰承意旨」。
由是揆日缮版,选工材,人神交欢,上下毕力。
广大殿为二十六楹,作拜廊六楹。
阶高而难攀,木摩而不刻。
奢俭使之合理,宠丽足以重威。
户牖垣墉,悉加严邃。
复改塑圣像十哲之徒,俾容貌可瞻,衣冠有法。
绘门人先贤大儒于殿之东西壁,济济而行列,祗祗而谨饬。
自始及卒,规摹所出,皆公之智也。
众来省成,授简于祁霖,请作记。
应之曰:昔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为政于孟子喜而不寐。
公孙丑曰:「正子强乎?
有智虑乎?
多闻识乎」?
曰:「否」。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
曰:「其为人也好善」。
「好善足乎」?
曰:「好善优于天下,况鲁国乎」?
今公鼎新宣圣之宫,兴《礼》、《乐》、《诗》、《书》之教,是驱吾民趋大圣而弃小说也。
故闻之者知其劝,作之者乐其事,舍菜者有其位,就学者得其次,兹好善之至矣。
矧公正立不倚,有智虑,多闻识,何啻正子之匹乎?
噫!
世无孟子道其辉光,评其上下,止则可也。
傥令非才,纪其善状,殊不称德,敢辞。
佥曰:「如斯不尚乎词而尚乎事,则子之言不斩,公之行无愧,皆实录耳」。
遂志其馀。
助善之流,具载姓氏于石之阴
时圣宋至和三年丙申春二月上丁日
按:乾隆高苑县志》卷八,乾隆刻本。
贾谊1060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九、《苏文忠公全集》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四一、《少微通鉴节要》卷七、《文编》卷三一、《文章辨体类选》卷三九九、《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四、《名世文宗》卷二六、《经济类编》卷八四、《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二六、乾隆《河南府志》卷八○、《长沙贾太傅祠志》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
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
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
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
然则是天下无,终不可以有所为耶?
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
将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
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
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
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
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
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
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
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
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之不能用汉文也。
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雄雌
又皆高帝之旧将。
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
贾生洛阳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
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
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
观其过湘,为赋以屈原,纡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
是亦不善处穷者也。
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
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
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馀而识不足也。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
古今称苻坚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
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
愚深贾生之志,故备论之。
亦使人君得如贾谊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
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王君玉秀才 北宋 · 郑侠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七五、《西塘集》卷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七
觞深之渊,舟人操舟,若神没焉。
未尝见舟而复操之也,不知水之为可惧,而无以挠其内故也。
使其慄慄怀惧,虽沟池之大,不敢以涉,而跬步不进矣。
况所谓惊波骇澜,没而复操者哉?
道之于天下,非特觞深之渊为阻且大也。
昔之无畏者,以身为舟,以仁为人,以礼为楫,以义为桡,以信为维,以天地之内为渊,以智识为知津,以诗书为表,以直勇为樯帆,以忠顺为俦侣,以耳目手足为仆走,以至诚不倦为混混,不舍昼夜,而以神圣为所适之国也。
茫乎徜徉,浩乎无涯,而无所不到矣。
虽有横波旋流,惊澓巨浪,视之犹平陆也。
其胡跋于祝融之峰,而尾疐于碣石之足,左撼龟蒙,右摇桐柏,汹涌处下,震华处上,而目视不瞬,神色不变,虽有长鲸巨鳄,虎爪而锯齿,视之犹蝼蚁也,则操而没,没而复操焉,无足怪也。
昔之人有为是者,仲尼颜渊孟轲是也。
仲尼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当衰乱腐败之馀,周思欲手提文武之业而振起之,其自视犹反掌,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未如之何也已矣」。
陈蔡之围,七日不食,环之兕虎,而守以金革。
从者病,莫能兴,方且援琴而歌焉。
颜渊曰:「舜,何人也?
予,何人也?
有为者,亦若是」。
箪食瓢饮,在于陋巷,处人所不堪之忧,独无少改其乐。
孔子文王,而终身皇皇,滨于危亡;
颜渊孔子,而栖栖如也。
其穷若是,后之为身谋者,鲜不以为己深戒。
孟轲乃曰:「我所愿,则学孔子也」。
夫以眇眇六尺之躯,无置锥之地,可以为资,且箪瓢啐茹,去死一间,而所以制行者,乃欲上与比肩,曰:「彼我皆人耳,何为而不可」?
之言,亦曰:「舜,人也;
我,亦人也。
舜为法于天下,传于后世,我犹不免为乡人:此其所忧也」。
夫自生民以来,未有如,而三人者,一旦皆欲与之齐,而中心无少畏惮也,壮哉!
夫然后能为无所不到,而出言吐气,皆可以为法。
而万世之下,以之衣,以之食,以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
日月以之光,星辰以之序,阴阳以之和;
草木鱼鳖,以之咸得厥所,以孳以育。
一不用其言,上下倒错,日月星辰乱于天,草木虫鱼瘁于地,禽兽食人,人将相食,而破家亡国,妻孥之不保,而身为鱼肉矣。
后之人,以为三人者,真神圣人也,不知其与己无少异也。
故夫欲学道,而不能无畏如仲尼颜渊孟轲也,此犹肉身无骨,而欲立也。
《大畜》曰:「刚健、笃实,辉光。
日新其德」。
《乾》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夫惟富贵贫贱,吉凶祸福之际,此世人所以蹙蹙丧心惑志,残形惫神者。
而三君子者,视之犹日夜之相代乎!
吾前蚊蚋、蠛蠓之触吾颡而去也,无少动乎其中,非刚强笃实,而能若是乎?
是其寝兴否泰,而旦暮生死,所以操之者无少已,此之谓强不息也。
若夫不能无畏者不然,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
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
是欲贬损圣道,然后从之土。
觞深之,为污池之水,而舟焉可也。
所谓操之若神没而复操者,非特坎井之于天地,为相万也。
一季氏之宰,能使冉求为奸回细人之行;
而齐卿之位,足以动公孙丑之心,所欲为者,管、晏而已。
宜于之门,畏惮退缩,望之而丧气流汗也。
孔子曰:「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孟子公孙丑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
此其所以日侍圣人之侧,而灸之不入也。
王君君玉,其生堂堂,气刚而语方。
省亲真阳,吾一见之,望其眉目,而知其可以为无畏者。
问其年,曰:二十有三。
是其少于颜渊之齿八岁,而刚方近焉。
然则使君玉不为颜渊则已,欲为颜渊,孰禦焉?
惜乎吾方欲与之游,而遽以侍亲告归,故为君玉道及是。
君玉之归,能思吾言,则能为孔子之舟。
是舟也,居则济己,行则济物。
《书》曰:「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
惟能与天地万物同于一航出没,死生与之偕焉,夫然后可称于善操舟,而无觞深之矣。
熙宁十年四月中浣日福唐郑侠序。
杂说 其七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五八
合异为同,《易》之道也。
天下之道,散同而已。
冒天下之道,此《易》所以无体,无乎不为。
盖非冒天下之道,不足以为《易》。
道为天下之母,然后寂然之中,生出有象,长育有器,建立有法。
老者入死,故穷则变;
少者出生,故变则通。
往来不穷,新故相代,故通则久。
夫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易》之道也。
黄帝,通其变,使民不倦;
神而化之,使民宜之,遵《易》之道者也。
不以人废天,不以故灭命。
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乾坤役使六子者也,其言能变,化成万物,所以不及天地。
其言山泽通气,风雷相薄,则曰天地定位而已。
「既有典常」者,《易》之书也;
「不可为典要」者,《易》之道也。
言要以其不及详,言常以其不及变。
典之为道,要常而已。
典者道之降,则者典之降,法者则之降。
《易》之道至于为书,亦已粗矣。
然而不言法则何也?
以《易》而示他经,则其为书犹主于道焉。
《礼》以世法为主,《诗》以人情为主,《书》以时务为主。
「变动不居」,至「惟变所适」,言《易》所以为道,其出入以度。
至「既有典常」,言《易》所以为书。
《易》之为书,有道存焉。
故以同民患则有济天下之仁,以前民用则有周万物之智,不可远也。
尊之如父,亲之如母。
其入以度,使内知惧,则虽入无保,如有辅翼之者;
其出以度,使外知惧,则虽出无师,如有教之以事者。
虚一之中,真性存焉。
利欲不能复炎,其犹井欤!
既洁净矣,无事乎渫;
既正固矣,无事乎渫。
其地冽,其泉寒,供物之求而已。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易》之道也,故能与天地为终始。
万物入死矣,天地未尝有终;
万物出生矣,天地未尝有始。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易》之道也,故能与天地准。
是故形体之所覆载,情气之所交感,未尝有馀,未尝不足。
天地,物之大者尔,未离乎物,而不与物同为始终有馀不足。
夫何故也?
《易》有所与故也。
反身自爱,致静而动之谓仁;
复本反始,以齐万物之谓道。
《复》之初九,一阳来复之时,万物归根之地。
其冥也,为明之藏,为物之复始;
其罔也,为有之舍,为物之资始。
以人言之,则反身自爱,致静而动之仁;
以天言之,则有复本反始,以齐万物之道。
道与仁相为左右,道与物相为得丧。
六四与初为应,从道者也;
上六迷复,徇物而往者也。
貌、言、视、听、思五者,君以仁民者也;
雨、旸、燠、寒、风五者,天以生物者也。
是故肃、乂、哲、谋、圣五物之时若之,狂、僭、豫、急、蒙五物之常若之。
圣人之治天下,无狂而能肃,无僭而能乂,无豫而能哲,无急而能谋,无蒙而能圣。
是故五物未尝极备,而亦未尝极无,数或有之。
圣人能以五事裁其有馀,成其不足。
《易》曰「裁成天地之道」,则成能乎其中矣;
「辅相天地之宜」,则成位乎其中矣。
舜以禹、皋陶为己忧,故「臣作朕股肱耳目」,特以命禹。
「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特以谕皋陶
夫禹、皋陶与舜为一体者,而舜或失之,则一体废矣。
为己忧也,不亦大乎!
「无有作好,遵王之道」,为「惟辟作福」言之;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为「惟辟作威」言之。
好恶不作,公生明夷旷之中,遂无万物之累。
故言其无滞碍,则曰「王道荡荡」;
言其无险厄,则曰「王道平平」;
言其无邪枉,则曰「王道正直」。
遵王之道,则有作福之仁;
遵王之路,则有作威之义。
会而归之,以立有极之本;
散而行之,以致有极之用。
方其会而归之,未始有好,故能无作好;
未始有恶,故能无作恶。
无偏无党,或见于公;
无反无侧,或见于正。
此则有极散而行耳。
人之于学,有情然后好善,有志然后向善。
情有好恶,志有向背。
以好恶之情,好善而恶恶,则《孟子》所谓若其情者也;
以向背之志,向善而背恶,则《书》所谓逊志者也。
盖惟穷理之学为能逊志,学在耳目之间,未有能逊者也。
「惟学逊志」,则有受道之资;
「务时敏厥修」,则有致道之力;
「乃来」,为其质有所受,力有所致故也。
高宗之学,「暨厥终罔显」,岂非志之所在有所未逊欤?
高宗之命说曰:「尔惟训于朕志」。
说之训高宗曰:「惟学逊志」。
学之序,能辨志,然后能逊志,能逊志然后能继志。
辨志,求道之时也;
逊志,从道之时也;
继志,会道之时也。
志于道则无累,志于仁则无恶。
伏羲、唐尧、周公无成与亏者,同乎道也;
有成与亏者,异乎法也。
可异者法而已矣,道不可异也。
荀卿以「道过三代谓之荡,法异后王谓之不雅」。
然则荀卿所谓道与法者,异乎吾所谓道与法也。
雄之言曰:「法始乎伏羲,成乎尧,匪伏匪尧,礼义哨哨」。
其贤于荀远矣。
道者天,相天者人。
道无形也,视之不见;
道无体也,抟之不得,且无所由也,无所居也,无所行也,无所止也。
及其之乎上者,其数三天;
之乎下者,其数两地。
参伍以变,错综其数,偶者合之以奇,奇者合之以偶。
生者斯成,始者斯终。
积刻而为辰,积辰而为日,积日而为月,积月而为时,积时而为岁。
有生类不能逃此。
五行之数,有生有成,有奇有偶,有盛有衰,有清有浊,或相制,或相顺,或有馀,或不足。
有生之类,食息嚬笑,上下小大,不能逃此。
言其道也,或居乎小人,或居乎君子;
言其位也,或居乎上,或居乎下;
言其分也,或居乎富贵,或居乎贫贱;
言其情也,或居乎厚,或居乎薄。
安其所居,不相乖异,此天相之也。
五典以叙,五礼以秩。
其为彝也,始终之不可穷;
其为伦也,先后之不可乱。
然而九畴之类,「初一曰五行」,非人所与焉;
「敬用五事」,「农用八政」,「协用五纪」,「建用皇极」,「乂用三德」,「明用稽疑」,「念用庶徵」,安其所居,不相乖异,此人相之也。
叙者以惇,秩者以庸。
不可穷者,推之使通;
不可乱者,辨之使治。
天子施礼于诸侯,以十有二牢,以多为贵也;
诸侯报礼于天子,膳以牲犊,以少为贵也。
以多为贵者外心也,以少为贵者内心也。
《礼器》曰:「古之圣人,内之为尊,外之为乐,少之为贵,多之为美」。
诸侯之于天子,观天下之物,无可以称其德者,得不以少为贵乎?
郊特牲》曰:「牲孕弗食,祭帝弗用」。
诸侯之膳天子,上同乎帝,尊贵之也。
天子之于诸侯,为之牢礼之数,而诸侯之待王官也,令百牲皆具,乐美之也。
盖谓待王以多则为亵,待百官以少则为简。
故《礼器》曰:「先王之制礼也,不可多也,不可寡也,惟其称焉(此条又见《永乐大典》卷二○四五八。)」。
不矜而庄,人之道也;
不言而信,天之道也;
不厉而威,神之道也。
致民力而望地利,可必也;
致地利而望天时,不可必也。
天时之运,丰登中下,未始有常。
先王以耕计积,以仂计用,以釜计食,非其吝人以自养也。
为国备天时之变,则以耕计积;
为民应天时之变,则以釜计食。
司稼一年之上,不出敛法,则其取财有义。
廪人以岁之上下数邦用,则其用财有礼。
天时之变,其所生者弗盛,而国之所积厚焉;
其所取者弗多,而君之所用杀焉。
六刑为六行而设,造言乱民之刑,为六刑而设。
六行之数不明,造言者乱之也;
六行之俗不成,乱民者害之也。
孟贲之不动心也以力,告子之不动心也以言,孟子之不动心也以德。
有力者不必有言,故孟贲之勇,众力能胜之;
有言者不必有德,故告子之勇,众辩能胜之;
孟子之勇不可为众,举天下之辩,穷天下之力,未有能屈之者。
孟贲告子区区言力之间,何足道哉!
公孙丑孟子孟贲远矣,将欲贤孟子,不知其实卑之也。
孟子所以言「告子先我不动心者」,以鄙公孙丑之言欤!
告子先我不动心」,且未足以为贵,则虽过孟贲远矣,何足以进我哉!
北宫黝之勇,知用其气而已,不及自守;
孟施舍之勇,知守其气而已,不及自反。
知用其气则养之无所在,故曰「北宫黝之养勇」。
知守其气则养之有所在,故曰「孟施舍之所养勇也」。
孟施舍量敌虑胜,与夫自反相似;
「视不胜犹胜」,与「千万人,吾往矣」相似,北宫黝「恶声至,必反之」,与夫「不可者拒之」相似。
二子之勇,皆不及是,故曰「未知其孰贤」。
北宫黝「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此使于区区之气者;
孟施舍「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此使于区区之智者。
量敌虑胜,能虑人矣,不能虑己。
「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且不能虑人,而况于己乎?
然而皆末耳,本之则无如之何。
及之有知,居之有仁,行之有义,此曾子所以为勇之大者。
直在人,曲在我,则「褐宽博,吾不惴焉」;
曲在人,直在我,则「虽千万人,吾往矣」。
心,志之君也;
志,气之帅也;
气,体之充也;
体,气之寓也。
人之气时发于心,君无志以将之,则趋蹶而已。
君子尝使其气,次志之所至。
志之所至为之限,而气不得以过之。
过其所至,则犹新生之犊,猖狂妄行,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莫之知辟者众矣。
君将有为也,任志而用之;
帅将有行也,任气而用之。
持其者,心为之君而已。
北宫黝用其气言之,则孟施舍量敌虑胜为守约;
曾子自反言之,则孟施舍量敌适足以为守气,曾子自反乃真守约也。
言孟施舍守约,所以抑北宫黝,欲其尚曾子所谓勇,故略子夏。
曾子之勇,孟子之不动心,一也。
孟子曾子之勇,所以自明;
言北宫黝之勇,所以明孟贲
言孟施舍之勇,所以明告子
不惑故能定,不动故能应。
不得于言,勿以不动求于心,则告子以心本于言矣;
不得于心,勿以不蹶求于气,则告子以气本于心矣。
气之不蹶本于心,此固是也。
然而心之所本,告子之见既已误矣,气之所本何所恃哉?
言屈则心动,心动则气蹶。
告子之言幸而胜天下之辨则可矣,天下之辨有能胜之者,则告子之心其能不动乎?
告子之言,所谓不必有德者也,夫谁不可胜哉?
有德则言本于心矣。
不得于心,勿求于言与气,然后其说具矣。
言与气之所本者心也,心之所本者道也。
欲其防气壹也,则曰「志至焉,气次焉」;
欲其防志壹也,则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存适不通谓之志壹,趋蹶则气之动也;
流行不通谓之气壹,迷误则志之动也。
虚一而静,心之道也,任志率气,以应天下之变。
壹之患,非特其气趋蹶也,反动其心,则中之所主丧矣。
言生于心,而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此其所以不知言
气「集义所生」,而告子曰「义外也,非内也」,此其所以不善养气。
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岂有他哉!
以言生于心,以义在内而已。
复为精气,则合天地之德;
散为和气,则赞天地之化。
去知与故,循天之理,以直养而无害者也。
至大配道,至刚配义,无是馁也。
无是义,道为配。
君子之气复于仁,生于义,空于道。
有除害之心,则怒气之所生;
有兴利之心,则和气之所生。
兴利除害之心忘,则仁守其气矣。
「集义所生」,此孟子之养气也;
「义袭而取之」,告子之养气也。
慊者,自反而足者也。
告子外义,徒行其气而已。
能无馁乎中心之所畏,言与义卫其外焉,此其所恃以不动者也。
其言不本于德,其义不根于性,欲使其心不动,亦已难矣(《演山集》卷五三。)
此则原缺字甚多,据清抄本补。
浩气传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四、《淮海集》卷二四、《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四、《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气之为物至矣。
其在阳也,成象而为天;
其在阴也,成形而为地。
阳沴于上,则日月星辰之光悖;
阴沴于下,则草木山川之精变。
气也者,天之所以旋,地之所以运也,况于人乎?
夫气之主在志,志之主在心。
心者,神之合也。
志者,精之合也。
气者,魄之合也。
神亏则精不复,精弊则魄不宁。
君子虚心以养志,弱志以养气,故能外探事物之奥,内安性命之情,浩然无际,与道自会,岂特通体乎天地,同精于阴阳而已哉?
呜呼,气之为物,亦已至矣!
公孙丑所以问之悉,而孟子所以告之详也。
凡进以礼,退以义,动而智,静而仁者,皆性也。
穷通之有数,废兴之不常者,皆命也。
君子审去就之分,循得丧之理,以尽其性,则宠辱于己,犹蚊虻之一过,死生于己,犹夜旦之一易,皆命之偶然者也,乌足槩其心哉?
故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
如此则动心否乎」?
对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传曰:「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
二十曰弱,弱则未足以穷理。
三十曰壮,壮则未足以尽性。
所以穷理尽性,四十其时也;
四十而不能,斯亦不足畏也已。
故于四十曰不动心。
孟子所谓不动心,孔子所谓不惑者也。
不以内蔽外,故曰不惑;
不以物役己,故曰不动心。
不惑者,未必知命也,故孔子五十而后知命。
不动心,未必知义也,故告子犹以义为外焉。
然则孟子遂无喜怒哀乐之情乎?
曰:非也。
吾之所谓不动心者,即有而无,即实而虚;
其于外也,应而不迁;
其于中也,受而无止;
虽终日言,犹不言,终日为,犹不为也。
安可以喜怒之形、哀乐之发,而累其所谓不动者耶?
君子固有以与人同,亦有以与人异。
所同者外,所异者内也。
自其同者视之,则孟子之勇有似于孟贲,不动心有似于告子
故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
对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夫矢石相攻,锋刃相搏,壮士遇之,雄入而不顾,彼得全于勇犹若是,况得全于道者乎?
故刺其肤而不挠,注于目而不逃,其思己也,一毫之挫,若市朝之挞;
其视人也,万乘之尊,若褐夫之贱。
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此北宫黝之养勇也。
视彊如弱,进不量敌之大小,会不虑胜之中否,曰:「舍岂能为必胜哉?
能无惧而已矣」。
此孟施之养勇也。
曾子事亲,主于养志。
子夏之门人,先于洒扫应对而已。
舍之所养者本也,故似曾子之约;
黝之所养者末也,故似子夏之详。
由二子观之,则本固宜可以胜末,约固宜可以胜详。
由君子观之,则二子之养,皆气而已,未足以知义也。
故曰:「夫二子之养勇,未知其孰贤?
然而孟施舍守约也」。
夫知勇而已者,有时而穷。
知勇知怯者,无时而屈。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所谓知怯者也。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所谓知勇者也。
曾子之守约,所以异于孟施舍之守气者,岂有他哉?
勇而能怯,与义偕行而已矣。
故曰:「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然则不言子夏,何也?
曰:黝养勇之详,固不若舍所养之约,舍似曾子而不及,则黝之不若子夏,从可知矣。
盖黝之与舍,可谓不动心,而与夫告子之养者同矣。
曾子、子夏可谓知义,而与夫孟子之所养者,亦有以同之也。
故夫丑问不动心之道,而告以四子之养勇,则孟子所以异于告子者,固已存乎其间矣。
言,心之声也;
心,气之主也。
不得于本,固可以勿求诸末;
不得于文,则不可以勿求诸实。
故曰:「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
而有以知告子所求者,外也。
人以心为君,以志为帅,以气为师,以体为国。
君欲虚而静,帅欲知而专,师欲和而勇,国欲实而彊。
四者自正,治之美也。
四者失道,而乱莫大焉。
故曰:「志,气之帅也。
气,体之充也」。
以言志立于心,而足以率气;
气役于志,而足以实体。
志有彊有弱,故以帅言之;
气一满一虚,故以充言之。
夫帅之所适,师之所从也;
志之所之,气之所止也。
故曰:「志至焉,气次焉」。
帅不专,则锐师不能以取胜;
师不和,则良帅不能以有功。
志之与气,亦犹是也。
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夫有尤物,足以移人。
一物之玩,且或丧志,况情伪之感,利害之攻乎?
孟子曰:「此天之所以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
持其志之谓也。
朝气锐,昼气堕,暮气归。
朝暮之变,且或动其气,况自少而壮,自壮而老乎?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
无暴其气之谓也。
虽然,此犹有待也。
若夫纵心而动,顺性而游,处众枉,不失其直,与天下并流,而不离其域,若然者,无持志之念,有持志之功,有暴气之迹,无暴气之患,彼且乌乎待哉?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
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何也?
盖可以善恶邪正久而迁者,志也,而亦足以害气;
可以喜怒哀乐骤而干者,气也,而亦足以害志。
故曰:「气壹则动志,志壹则动气」。
凡物壅之则壹,而相与郁;
散之则疏,而相与通。
蹶者,动之逆也。
趋者,动之顺也。
逆顺不同,皆非志使之然也,气而已矣。
故曰:「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气以心为本,反者所以复本也。
知言然后可以不惑,养气然后可以不动心。
诐淫邪遁之辞,莫不毕见,所谓知言也;
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所谓养气也。
外不惑于人,内不动于己,虽孟子之长,又何以加于此?
故曰:「敢问夫子恶乎长」?
对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天下之理,固有可以言论者,固有可以意致者。
可以言论,则言之也易;
可以意致,则言之也难。
故曰:「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
言之虽难,犹为可言者尔。
彼言之所不逮,意之所不一者,又乌可以言言耶?
大者气之体也,刚者气之用也。
气之体不可围,故曰「至大」;
气之用不可屈,故曰「至刚」。
夫昼动则气扰,夜息则气安,此人情之常,愚智之所同也。
君子外不劳精于事,内无思虑之患,抵时投隙,以自得为功,故虽昼动,曾不异于夜息。
众人反是,虽一夜之静,且或不能息也,矧旦昼之所为?
此非天之所与者殊也,不能以直养气,使之无害而已矣。
夫能以直养气,率理而往,循命而趋,不为贫贱富贵之所移,威武之所屈,则俛仰之近、六合之远,固无适而不得矣,岂不全其所谓浩然者耶?
老子曰:「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气之养也,亦犹是矣。
故曰:「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然则亦有出于天地者乎?
曰:方其配义,则塞于天地之间而已矣,及其配道,则固有出于天地者也。
虚形万物所道,谓之道。
因缘无事,天下之理得,谓之德。
理生昆群,兼爱无私,谓之仁。
列蔽度宜,谓之义。
德非道不神,仁非义不立。
自义而入于天,则极于道;
自道而出于人,则极于义。
气之养也,直而推之,则无不宜,此其所以配义也;
扩而充之,则无不在,此其所以配道也。
集者,自然而至也。
袭者,有因而至也。
夫所谓配者,岂固有因而求合于彼乎?
直而推之无不宜,扩而充之无不在,则自然与之合矣。
故曰:「配义与道」。
又曰:「是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也」。
以其自然,故于「集」曰「生」;
以其有因,故于「袭」曰「取」。
心有馀曰慊,腹不足曰馁。
慊则有裕于中,而馁则有求于外。
老子曰:「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
盖虚其心者,所以欲其慊;
实其腹者,所以恶其馁。
故曰:「无是馁也」。
又曰:「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孟子之所以数辟告子何也?
曰:君子恶似而非者。
使天下之人,善如尧,恶如桀,微君子,其谁不知?
天下之所以不知者,疑似之间也。
邪与正同门,情与伪同邻,至精莫之能分,是以君子惧焉。
告子之不动心,诚有似于孟子,然而以生为性,以义为外,使天下相率而从之,则将求性于形,而求义于物矣。
此其所以辟之也。
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岂唯于告子之若是乎,其所以距杨、墨者,亦如此而已矣。
夫所谓正心者,有无为而自正者,有有意而正之者。
圣人之心,如众籁然,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其应物也,如是而已,所谓无为而自正者也。
彼众人则不然,有所距,有所受,有所将,有所迎。
一事之至,必欲正其心以应之,弊弊然若操五寸之矩,一尺之规,以求合乎天下之形器者焉。
吾见夫心劳于中,智尽于外,而形器之不能合也。
此所谓有意而正之者也。
故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
夫知天而不知人者,无以与俗交;
知人而不知天者,无以与道游。
夫既有意而正其心矣,则于事也,岂免以命废力,而以人胜天者乎?
故曰:「勿忘,勿助长」。
以命废力,是忘之也。
以人胜天,是助之也。
庄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
又曰:「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于牧马者哉?
去害马者而已」。
然则君子之修身治天下,鞭其后、去其害可也,必欲弊精神而求益,劳智虑而速成,则命之分有所不安,而害且至矣。
故曰:「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
助之长者,揠苗者也。
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呜呼,人之于性也,岂欲揠而使长哉?
亦去其害性者而已。
不平谓之陂,有过谓之淫,畔于正谓之邪,逃其本谓之遁。
蔽于一隅者,其言不平,故「诐辞知其所蔽」;
陷于一曲者,其言有过,故「淫辞知其所陷」;
道者,其言畔正,故「邪辞知其所离」;
术穷者,其言逃本,故「遁辞知其所穷」。
此四者,浅深固殊,然以一邪说之家,则足以具之矣。
杨、墨之类是也。
夫为我者,智也。
兼爱者,仁也。
孟子之道,亦未始离乎此,而二氏之所以失者,知其一,不知其二,有见于此,无见于彼而已矣。
若此者,谓之蔽。
其弊也,为己者,至于不拔一毛;
兼爱者,至于摩顶放踵,往而不知反焉。
若此者,谓之陷。
其甚也,则为杨者,反以仁为失己;
为墨者,反以智为失物。
始于毫末之差,终以千里之缪,亦其理之然也。
若此者,谓之离。
又其甚也,则为己者至于无君,兼爱者至于无父,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若此者,谓之穷。
其于言也,蔽而后淫,淫而后邪,邪而后遁;
其于心也,蔽而后陷,陷而后离,离而后穷。
亦其序也。
以心对政,则心为内,政为外;
以政对事,则政为大,事为小。
生于内,必形于外,故曰:「生于其心,害于其政」。
发于大,必及于小。
故曰:「发于其政,害于其事」。
孔子曰:「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
然则君子之所以有言者,岂固拂其所有,而彊其所无哉?
亦述性命之理而已矣。
唯如此,是以前乎吾者,可以稽之而不悖;
后乎吾者,可以俟之而不惑。
何者?
命无异性,性无异理故也。
故曰:「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然则又曰:「作于其心,害于其事。
作于其事,害于其政。
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何也?
盖前则因知言而发,原邪说之所起也;
后则以杨、墨而言,辟邪说之既成也。
原邪说之所起者,以理言之也,故曰「生」曰「发」,而先政后事;
辟邪说之既成者,以事言之也,故曰「作」,而先事后政。
理藏于无形,则疑于可违,故曰「必从」。
事见于有迹,则疑于可变,故曰「不易」。
其言虽殊,考之各有所当也。
虽然,彼邪说者,其所谓道,亦吾之道也;
其所谓德,亦吾之德也。
道德与吾同,而所以与吾异者,倚于一偏,蔽于一曲,如僚之于丸,秋之于奕,各师其习,而不能相通,是以君子疾之焉耳。
杨子曰:「适文王者为正道,非文王者为他道,正与他虽不同,然而莫非道也」。
而后世之学者,徒见君子之疾之也,遂以为彼之所谓道德,非吾所谓道德者焉,则亦已过矣。
然则孟子论不动心之道,而止及于知言、养气,何也?
曰:能知言则不惑于外,能养气则不动于内。
外不为邪说之所干,内不为妄情之所溺,则吾之心也,复何为哉?
以此事上,以此临下,退居而閒游,进为而抚世,固无施而不可。
孟子之深意也。
盖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无,则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间,来干我者,我必知之,况诐淫邪遁之辞乎?
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是纯气之守也,况卿相之位,霸王之权乎?
虽然,是道也,岂唯圣人有之,天下莫不有也。
是其道与之命,天与之性,昼而动、夜而息者,曷尝不与圣人同乎?
惟其外不能知言,内不能养气,是以予之则惊,夺之则怨,惛于操舍之际,汩于宠辱利害之交,气与魄俱扰,志与精俱弊,而心与神俱亡。
若然者,虽一语嘿,一颦笑,设之或不当也,况治身以及家,治国以及天下乎?
呜呼,闻孟子之风,可以兴起矣。
孟子墓碑记略 北宋 · 孙弼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七
公之卒也,葬于四基山之阳。
郭璞云:「邾城东南有峄山峄山北有牙山牙山北有唐口山,唐口山北有阳山阳山北有孟轲冢在焉」。
今四基山者是也。
景祐五年春,置庙于其傍,取门人之高弟配焉。
以此子子孙孙,奕世相传,居多近其所,时奉祭家庙。
元丰六年十月,因吏部尚书曾孝宽言于朝曰:「孟子有庙在邹,未有封爵,载在祀典。
况先儒皆有封爵,孟轲氏万世所法,厥惟旧邦,古有祠宇,尝封爵以示褒崇」。
遂特加邹国公
元丰七年九月,蒙朝廷诏赐库钱三十万,增修其祠,其象服九章、正子配飨,公孙丑万章俱侍左右。
给其赐田,以严洒扫,宜共后嗣蕃衍。
询其祖派,得孟宁孟坚等十数家,皆其裔也。
一日敬谒祠下,因摭其实而纪之,用传不朽。
按:万历兖州府志》卷八,万历元年刻本。
覆篑斋记 北宋 · 李复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二九、《潏水集》卷六、《永乐大典》卷二五四○
士之于学,非尚其志、强其力,终无异于众人。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
此苟其志不立,心之所期能如是之卓乎?
冉求自画不能循道而进,公孙丑谓道若登天而不可及,欲少贬焉。
苟力能自强,行之所趋,遽欲如是而已乎?
始锐而久则怠,朝勤而暮则倦,人之常情也。
举其高者远者示之,犹患乎不勉,况姑以浅者近者诲之,其所学何足算哉!
莫非学也,徒能言之,行之不至,胸中未必泮然矣。
是由燕人之谈楚,身未尝至郢都,其说未必然也。
闻之夫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
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太原王源明西河上党,问学于予,今归,将辟斋舍于其居之后圃,予为名榜其斋。
予既语以尚志强力而遂欲观其进,故以孔子之言,名之曰「覆篑」云。
刘器之1112年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向承垂示许丞《易义》,其用意精深,自成一家之学。
伏读之久,开发多矣,然鄙意犹有疑者。
《复卦义》曰:「怒,恶之使也,东方之情也;
元,善之长也,东方之德也。
善恶之分,吉凶始焉」。
《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四者一本于中,则怒不可独谓恶之使也。
怒而中节,是谓达道,而遂以元怒为善恶之分,亦恐未可也。
又曰:「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所谓出怒不怒,盖以救世,非修身之道也。
修身则致虚守静,不可以动,动则有怒,有怒,与仁违矣」。
某以谓诚者合内外之道,成己乃所以成物也。
谓不可以修身而可以救世,恐无是理。
修身不可与仁违,治天下独可与仁违乎?
颜子不迁怒,非无怒也,不迁而已。
是谓中节,此颜子所以修身也。
孟子以禹、稷之事与之,谓之易地则皆然,盖救世修身本无二道故也。
大学》论治天下国家必始于正心诚意,孟子则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皆是意也。
夫物我易观,不能通天下为一,正今日学者之失,此弊尤当救之,不可畏也。
又曰:「孟子四十不动心,颜子之年未至也」。
是未以不动心与颜子也。
又曰:「颜子复礼以存心,故其静也仁」。
是以仁与之也。
公孙丑问不动心,孟子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孔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夫仁,孔子不敢居;
不动心,告子之所易。
孔子不敢居者与之,而不与告子之所易者,恐似不伦也。
又曰:「孟子之言不动心也,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此方以不动涉动者也,不动则专气致柔,复以自知而已。
动则养气以为马,知言以为途也」。
孟子论知言养气,乃不动心之道所以异告子者,恐非专为涉动也。
又曰:「颜子之所养夜气也,孟子之所养旦气也」。
夜气不存,则于旦气乎何有?
旦昼之所为,有以梏亡之,则夜气亦不存矣。
但深考孟子之言,则其义可见,恐所养不须离而为二也。
古之好学者,必就有道而正焉。
某不敢自谓好学,至于就有道而正焉,心不敢忘也。
故辄布所闻,取正于左右,如未中理,愿详见教。
孟子 其二十三 孟子将朝王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八七
齐王欲见孟子孟子辞以疾。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孟子将朝王,则见王固所欲也,为其召之,故不往。
明日出吊,盖取瑟而歌之意,欲其知之也。
公孙丑犹不谕其旨,况馀人乎?
此景氏所以问也。
夫天下有大戒二: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是之为大戒。
先王之时,天下定于一,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
则士于其时,无适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则君命召不俟驾行矣,礼也。
周衰,诸侯各擅其土地,士不遇于齐则之楚之魏,无不可者,非一国所能专制也。
故士于斯时,有不为臣之义,时君苟无尊德乐道之诚心,不足与有为,则虽欲亟见之且不可得,况得而召之乎?
王左丞1085年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三二、《道乡集》卷二一、嘉靖《惟扬志》卷三三、嘉庆《重修扬州府志》卷六三、光绪《甘泉县志》卷一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伏闻左丞建康移镇维扬,客有知浩详、爱浩至者前揖而贺曰:「子之父前此二十年为池州贵池县主簿,今左丞王公方抑首于其州之掾曹,分朋好也,视同寮为特厚。
子今乃获指令于公之节钺之下,公将善必子称,罪必子宥,庇子不浅矣」。
浩窃应之曰:「客虽不浩贺,浩固已自贺若不胜者,但非客之所谓也。
夫扬为东南一都会,頖宫萃四方之学者,旦暮讲习,纷如他州,所设师儒悉皆命自朝廷。
朝廷非不惓惓也,刺史更加意焉,霁威俛首接之而厚其仪,养之而厚其财,以风动一方之俗,使勇发而为善。
父诫其子,兄诏其弟,妇勉其夫,长帅其幼,朋友相切偲而不怠,以承嘉惠,以称盛德。
贤能成器,惟恐不先,冥顽悛恶,唯恐居后。
则民之化之,或观或感,浸寻乎仁义廉耻之风,而黄堂日以无事矣。
《记》曰:『化民成俗,其必由学』。
此之谓也。
扬之建学,为日固久,刺史加意于此者,远则惟魏国韩公,尝增其田畴;
近则惟秀国陈公,尝新栋宇。
且钜公名卿,由廊庙侍从之贵,拥节钺而镇是邦相踵也,或以此为不急之务,而莫之谁何;
或有其意而车未停骖,坐未暖席,遽被命去,而不得为。
是以旷数十年间,无与陈、韩二公并者,况欲绍复鲁僖蜀文之盛乎,是可为太息也。
浩闻王公之贤,小之剖符守一州,而一州享其利;
大之辅佐理四海;
而四海受其赐。
谈士颂之,文士纪之,志士畏慕而法之。
今其来也,必举化民成俗之言,绍复鲁僖蜀文之盛,不俾韩、陈二公擅美誉于无穷。
浩之自贺,实在于此,非客之所谓也」。
客曰:「然仆固失之,子亦未为得也。
子不闻王公之为人乎,处艰剧如简易,临苍黄如平日,才至大也;
事无纤而不该,理无幽而不烛,识至明也;
彼方戢舌而独抗其议,彼方缩手而独致其身,气至刚也;
与六合而争衡,纳万物而犹裕,量至广也。
为小官时已如此矣,譬松柏才拱把而磥砢,节操已有高耸千寻、大合百围之势,识者率以宰辅目焉。
至其尹上京而登政府也,辨匿姓之书而全百千之命于危疑之际,止徙墓之请而安亿万之魂于冥漠之间,以至宽市易之逋,措曲狱之刑,下膏泽于旱暵可忧之时,排奸邪于根本难拔之地,其他盖不可以悉数。
是其才识气量能使普天之下无一夫不获者明效矣。
匪朝伊夕,入秉鸿钧,弼亮圣主,比隆时雍,其又将不止于此,岂区区敛其施于一頖宫哉!
督府千里之内,官吏待之而裕其职业,农夫待之而裕其耕耨,百工待之而裕其斲削,商旅待之而裕其阜通,非特頖宫之士愿深而望切焉。
子之所言,何异楚人亡弓楚人得之,犹有楚国之限者也」。
浩窃复曰:「客前之所贺浩者,出于私情,故专在一身而遗頖宫。
今之所以辟浩者,归于公议,故博及天下而略頖宫。
浩虽鄙人,亦粗晓于斯二者,独以頖宫为言,则庶几所谓思不可出其位之意也。
孟子公孙丑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
浩承乏于扬之頖宫者也,知頖宫而已矣,不亦可乎」。
客既退,浩因记其言,今辄书以叩将命者。
恭惟知府左丞资政矜其愚而恕其罪,不独浩之幸也,一方多士之幸也。
浩属以职贱拘文,不敢越境外,谨遣诸生持书前迎台旆,干冒钧严,浩下情无任背汗肌慄之至。
孟子解义序1095年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三六、《道乡集》卷二七、《经义考》卷二三三、《常郡八邑艺文志》卷五、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光绪《武阳志馀》卷七 创作地点:湖北省襄阳市
孔子没,世衰道丧,百有馀岁,以及孟子之时,其害尤甚。
以汤武为弑君,以周公为未智,以匡章为不孝,以仲子为廉士。
非特此也,不动心如告子,犹外义而莫悟;
事豪杰如陈相,犹倍师而自若;
则道之不明可知矣。
利国为先务,以殃民为可为,以战必克为良臣,以逢君恶为无罪。
非特此也,可与有为如齐宣王者,其所问惟桓文之事;
可与有言如公孙丑者,其所冀惟管晏之功;
则道之不行可知矣。
孟子于此时,上下无知而信之者,操不售之具,以周游其间,不少贬焉,非以道自任而能若是乎?
其道则自古以固存而孔子之所传者也。
孔子之于道,不得已而载之,后世君子孰不可以得之哉?
然而有目同视而所见者近,有耳同听而所闻者浅,有心同思而所得者他而不正,则争以自取胜,而大道斯为天下裂矣。
然则孔子之后,能绍其传者,孟子一人而已矣。
太和为一而充塞于两间,上足以配道,下足以配义,其所养之气有如此者。
由父子之仁而极于天道,由可欲之善而极于神,其所造之妙有如此者。
于《诗》则以意逆,于《书》则取二三策,其通经有如此者。
敷陈于齐宣、梁惠之前,训告于万章、乐克之徒,曲而中,多而类,其出言有如此者。
见与不见皆不以人枉己,受与不受皆不以利废义,其制行有如此者。
以其所养之气,发其所造之妙,无施而不可,则其为通经也,出言也,制行也,皆馀事耳。
奈何天未欲平治天下,而「舍我其谁」之志终不获伸,是以其功止于距杨、墨以承三圣而已矣。
虽然,使杨、墨之道息,孔子之道著,天下后世咸知父子有仁,君臣有义,不沦胥而为禽兽,则其志虽不伸于当时,固已伸于后世矣。
以道论功,如之何其可及也!
其后名世之士,有出于汉而能知之者,莫如扬子,故论其道则曰「不异」,论其功则曰「扩如」。
有出于唐而能知之者,莫如韩子,故论其道则曰「醇乎醇」,论其功则曰「不在禹下」。
苟知之也。
窃自比焉,则庶几孟子之道;
攘斥佛老,则庶几孟子之功。
夫二子之不如孟子易见也,有所庶几且无与并,况孟子乎?
韩子曰:「学者必谨于其所道,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
浩尝闻之于师曰:「诵《孟子》之书非难,深明其意之所在为难;
深明其意之所在非难,能以其所以自任者矜式而行之为难。
孔子之门人,如仲弓之有闻于仁,则请事斯语;
子张之有闻于行,则必书诸绅。
今《孟子》七篇之所载,非直孔子答问之际一二言耳,学者或尚愧于仲弓子张之贤,则以其所以自任者矜式而行之,其可忽乎」?
浩不敏,敬受此言久矣,愿与诸君子共之,勿徒诵其书、明其意,资以为速化之术而已也。
颜渊曰:「舜何人也?
予何人也?
有为者亦若是」。
呜呼,岂独颜渊之于舜为然哉!
杂著 北宋 · 赵鼎臣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八二、《永乐大典》卷一四五四五
汉祖项羽争天下,五年而后仅胜之。
至其所推功,则曰:「吾不如子房萧何韩信」。
陈平曹参,盖不与焉。
则其平日所属耳目者,可知已。
留侯全,故卒无害焉。
酂侯几危,赖三人者而后免。
鲍生召平或曰:「彼淮阴者,远无子房之谋,近不闻三客之说。
方且偃然以假王为请,其死也宜哉」。
夫较之业,则何之不迨亦明矣。
然其受封也,高祖先之,定位也,鄂秋与之,初无一言自解也,虽买田示污,卒以请苑见疑,其得出于廷尉亦幸矣。
留侯者,眇然不受三万户之封,位居六十二,在、樊、郦下。
呜乎,此其所以为子房之智者欤?
颜籀乃以谓或以材德功劳本无定次,就令其有之,亦不当如是之远。
噫!
智名勇功在当时已不可得窥,顾岂一师古所及耶?
兵以正合,以奇胜。
豪杰之攻秦也,周章首以百万之师,至戏下而不得进。
沛公继战雒阳,亦辄不利。
遂从轘辕略南阳,而西攻武关,破蓝田
迎刃披靡,捣秦人之背,竟降子婴
吴王濞之举兵也,其将田禄伯亦曰:「愿得五万人循江淮而上,别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
此亦一奇也,不能从。
顿兵下邑,不战而溃。
夫两人之相与斗,扼吭捍胸,人知其所为备,则殆未可以辄胜也。
惟能卒然乘不意而击其后,故吾有不斗,斗必克矣。
刘梦得有言:「贾生明王道,卫绾工车戏。
同遇汉文时,何人居贵位」?
余考诸史,太宗时太中大夫,后拜梁王傅
乃以功次为中郎将至景帝立,始为王傅,继以吴楚军功封侯,遂迁丞相
则当孝文时固未贵也。
早死而后达,尤复不伦。
诗人虽欲傅会遣词,乃不知其舛有如此者。
董仲舒汉儒宗,断稿一出,弟子以为大愚
刘更生通达古今,著《洪范传》,其子从而攻之,若仇敌然。
夫儒者之学,本所以明仁义,修教化。
考论六艺,不失大中而已。
不专己守独,私有圣贤之说而自用之也。
况乎穿凿附益,流为巫瞽。
虽其门人子弟不得无罪,而师父之间,实有以招之焉。
然则逢门杀羿,诗礼发冢,信不诬矣。
李汉叙《昌黎集》,自云收拾遗文,无所坠失。
今世传者,稍稍各以其私录附益《外集》。
初尚四篇:《通解》、《崔虞部书》、《明水赋》、《河南同官记》,东平吕夏卿所列者是也。
它如《祭汴州董相文》、《与刘秀才书》、《李渤书》,是又旁出于《正集》,见于柳宗元书,载于唐史,其传也犹信。
至如《雷塘祷雨文》,乃在子厚《正集》中,则非退之所作甚明。
《直谏表》、《论顾威状》、《范蠡招种议》,浅露鄙俚,吾益羞之。
馀文有伪有真,阙所疑而不敢辨。
孟轲、荀、扬而下得其传者,惟韩愈氏。
不幸浮屠之说胜,使之道卒踬昧而不行,遗札无几,又欲乘其罅而厚诬之,岂不重可悲欤?
吾惧其终而不能自明也,于是乎书。
《诗·烝民》美樊侯之德。
首言「柔嘉」,惧其不节之以礼也,则曰「维则」。
言「令仪令色」,惧其不推之以诚也,则曰「小心翼翼」。
言「出纳王命,王之喉舌」,赋四方明若否,而惧其道不足以自济也,故乃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又惧其流也,则又继之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
不侮鳏寡,不畏强禦」。
夫言岂一端而已。
后世之士,不务明《大雅》之旨,遂拾单词以为口实。
见有忠而被诛,信而获罪者,相与从而尤之曰:「非明哲也」。
方朔之湛浮,胡广之中庸,味道之模棱,馀庆之长者,视人泰然有自得色,盖皆出于此矣。
夫所谓「明哲」,岂方朔胡广之谓乎?
所谓「保身」,岂味道、馀庆之谓乎?
使樊侯不能不吐刚而畏强禦,幸而不死,是特一持禄懦夫耳。
顾安足以语道理哉?
仲尼有言:「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
扬子云亦曰:「庸行翳路,冲冲而活,君子不贵也」。
雷声之隐然,地震之砉然,虽之勇无所谓力,良、平之谋未知其自处,何者?
发于不意故也。
故君子不可不养静以俟动。
《羔裘》之大夫,以其君不用道也,故去之。
《遵大路》之君子,以其君失道也,故去之。
至于《南山》,则大夫遇其君之恶者也。
夫遇恶而后去,其辨之盖不早矣。
故序《诗》者异之于郑
君子之任也,行其义也。
「道之不行,我知之矣」。
又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
若夫贤者,则未足以及此矣。
《诗》于君子,常以出处去就为言,至于贤者,然后有困穷放逐不能餐饱之词。
孟子所谓「所就三、所去三」者也。
大哉君子,非以道事君者,乌可以语是哉?
《戴驰》之诗曰:「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夫人未尝无怀也,而有所谓善怀者。
「嗟我怀人」,求贤也。
「每怀靡及」,敬事也。
与夫《召南》之「有女怀春」,卫诗之「我之怀矣」,固有间矣,是所谓「亦各有行」也。
晋献之听谗,特好之而已,未必信之也。
故《采苓》刺之,其诗曰:「人之为言,胡得焉」?
是尚庶几其改也。
陈之宣公,则既多信之矣。
君子不独刺之,而又忧之。
其诗曰:「心焉忉忉,心焉惕惕」。
初曰「忉忉」,终曰「惕惕」者,由忧而至于惧也。
若夫东周之王,其于谗也又甚焉。
《采葛》之诗曰:「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则是岂独「忉忉」「惕惕」云哉?
故序《诗》者以为惧谗之诗,盖以忧为不足道也。
至于幽王之时,则谗之祸成矣。
君子得罪,而盗言孔甘,荡然莫可救止也。
《巧言》曰:「无罪无辜,乱如此膴」。
匪其止于「维王之卬」,则所谓忧与惧者固无及矣,徒亦自哀其不幸而已,故曰伤谗焉。
孟子有言:「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
且谓「以齐而王,犹反手也」。
当是时,不独庸人愚士私怪其说,虽其高弟弟子公孙丑之徒,盖亦疑以为不然。
吾读《褰裳》之诗,见郑人厌苦于兵革,而思获赴愬于他邦者,何其切也。
其言曰:「子惠思我,褰裳涉溱。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呜呼,其势岂不急而其情岂不可悲哉?
譬夫溺于水而陷于火者,方其四顾号呼愿济须臾之命,狂奔疾走,沉没溃烂。
当此之际,有一人焉,能援手而出之,解其涂炭之苦,而措于安平之地,则其人之感恩戴德宜如何哉?
齐桓公攘狄而之卫,卫人人思之愈久而不忘。
木瓜》之诗是也。
彼一伯者假仁义而搂诸侯,尚能如此。
况乎以王者之仁政,而抚乱世之遗黎乎?
夫惟孟子能知之,故曰「惟此时为然」。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
过之大者也。
「庭燎之光,鸾声将将」。
过之小者也。
宣王之过,过于勤而已。
若夫齐君,则号令固亦不时矣。
故《庭燎》之诗,止于箴之。
而《东方》之无节,则在所刺也。
天下之治乱,在夫人材之盛衰;
国家之废兴,系于贤者之出处。
厉王之际,人才微矣。
掊克在位,而匪用其良,则贤者亦不可得而致也。
王承其丧乱之馀烈,侧身修行。
其始也,固尝任贤使能如《烝民》,新美人材如《采芑》。
微接下如《吉日》,其临政愿治之意,周密备具如此;
于是始得夫吉甫张仲、方虎、申樊之徒,相与出而辅相。
然后能攘戎复土,修政事而会诸侯。
号令自出,号为中兴,可谓知所本矣。
然中人之志,不能不始勤劳而浸衰怠也,故《鹤鸣》诲之如何?
亦教之反其本而已。
求贤所以本也,故言:「鹤鸣九皋,声闻于野」。
则其德音之著闻,不患于难知也。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方其在渊,则鱼可谓深而难求矣。
然阳升则出而在渚,盖贤者世治则见。
惟有道而从之,则不患于难致也。
既能致之,则必能任之。
上贤而下不肖,所以任之也。
故又曰:「乐彼之园,园有树檀,其下维萚」。
夫如是,则贤者得志而有功矣。
吾能远举而信任之,则天下之贤才,无疏远贵贱,其有不为吾用者乎?
故于是则虽「它山之石」,而皆「可以为错」也。
宣王之所以兴衰拨乱,由于任贤而使能。
将欲使之持盈守成而无废前美,则非急于用人,其孰能致哉?
宣王卒以不悟,此「皎皎白驹」所以有空谷之遁也。
《白驹》贤者去之,国人思望而欲其留之之诗也。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者,欲其来而食于我也。
与「丘中有麻」,所谓「将其来食」同意。
「絷之维之,以永今朝」者,将以留之也。
「所谓伊人,于焉逍遥」者,欲留而不得见,则思所谓白驹之贤者,于何焉而逍遥乎?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者,待之厚也。
「絷之维之,以永今昔」者,留之久也。
「所谓伊人,于焉嘉客」者,爱之思之则敬之矣。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者,欲其来之疾也。
「尔公尔侯,逸豫无期」者,以情望之也。
「慎尔优游,勉尔遁思」者,思之久而不可得见矣,则亦勉之以嘉遁而已。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者,言贤者之退而穷处。
生刍一束,其人如玉」者,言虽穷而德有馀,居隐约而貌不衰也,与「硕人俣俣,君子阳阳」同意。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者,虽勉之以嘉遁,而又庶几其复反也。
庶几其复反者,王犹足用为善故也。
「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动民以行,不以言也。
《噫嘻》言耕而不及穫,《丰年》言穫而不及耕。
《载芟》详于播始而略于收成,《良耜》详于收成而略于播始。
祈与报之诗也,故其词异。
先王以为非尽人事,则不敢以有祈也,故必致其耕播之勤。
若夫成岁之功,则吾何力之有哉?
其亦归美以报神,立言之序当如此也。
天有雨以施其泽,君有臣以行其政。
泽自上而下者也,政自王而出者也。
幽王之时,内有「三事大夫」,外有「邦君诸侯」,所以行政任事之臣,可谓众多如雨矣。
然内则「莫肯夙夜」,外之则「莫肯朝夕」。
百官之长各离居而弗亲,𥊍御之贱反憯然而日瘁。
卒至于「戎成不退,饥成不遂」。
则虽众多如雨,非所以为政矣。
众多而无政,不自于王出故也。
政不自于王出,则犹雨之无政者也。
故诗人取以况之,而序诗者从而解之曰:「雨自上下者也。
众多如雨,而非所以为政也」。
「有頍者弁,实维伊何。
尔酒既旨,尔殽既嘉」。
诸公之望王,岂徒餔啜云乎哉?
盖曰「既见君子,庶几有臧」。
则固将有以启迪王心而告以善,且以解吾心之奕奕也。
「死丧无日,无几相见」,兄弟之情尚恩也。
「岂不尔思,中心是悼」,君臣之分尚谊也。
「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
《有駜》,颂僖公君臣之有道也。
其诗曰:「夙夜在公,在公明明」。
故「鼓咽咽,醉言归」,所谓道者如斯而已。
马伏波好名喜功,惫不知止。
晚节龃龉,卒困于谗,不亦惜哉?
或曰:人臣之义固忘身。
五溪之征,而以老见怜,茍安可乎?
曰:五溪之事,度非己而不夷,请行可也。
己能夷之,人亦能夷之,又安用请?
建武中兴,士大夫为侯王者以百数,天下既定,老臣宿将阖门而奉朝请
一日边候有犬吠之虞,此后来新进争功投足之也。
已封侯揭节矣,己所已有尚当分以与人,况可矍铄而冒之哉?
观其戒固也甚智,而敕严敦也甚明。
至于谋己则不周如此。
惜乎,时无有以孟子冯妇之事告之者,悲夫!
庆赏刑威之谓政,仁义礼乐之谓教。
孟子曰:「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
所以得民心,岂一朝一夕之故哉?
盖必有渐靡存焉。
此敷五教所以不可不在宽也。
《春秋》桓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
世子生不书,此何以书?
谷梁氏所谓「疑,故志之」者,近得其说矣。
盖方是时,举齐鲁之人,皆以子同为齐侯之子也。
《猗嗟》所谓「展我生兮」者,亦诗人拒时人之言也。
故圣人因其生也,正其名而谨书之。
子游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
先儒以道为礼,学者疑焉。
孔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先儒之说盖出诸此。
然则《螮蝀》之诗所谓道化者,亦曰「以礼化之」而已,与《汝坟》之诗异矣。
《雄雉》曰「道之云远,曷云能来」者,国人久役怨旷之词,与《绵蛮》所谓「道之云远」,《扬之水》所谓「曷月还归」同意。
《书》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盖德者所以为政,而政者所以养民也。
魏小而迫,君俭以啬。
至于殽而食棘,然不能用其民,思所以富而教之者。
此序所谓无德教也。
舜之作歌,先股肱而后元首;
咎繇赓歌,先元首而后股肱。
君臣交相儆,上下相赖也。
古者长民,衣服不贰,从容有常,以齐其民。
故能俨然有可畏之威,可象,使民敬事之不厌。
「大车槛槛」,「大车啍啍」。
言民闻而畏之,《卷阿》所谓「令闻」也。
「毳衣如」,「毳衣如璊」,言民望而畏之,《卷阿》所谓「令望」也。
「将其来施施」。
施施,难进之意。
「将其来食」,则君子之所就,非茍而已也。
迎之致敬以有礼,言之将行其言也,斯食之矣。
卒曰「贻我佩玖」,则君子之于食也,岂独素餐云乎哉?
施德于民盖如此也。
玖玉之美者,佩其服之亲者。
古者朋友之交,于其好之也,则必杂佩以报之。
示吾亲之,而遗之以其德也。
留子之贻民如此,则其施可谓厚矣。
此固民之所思而不置也。
先王未尝有意于建功也,而功必由我而立;
未尝有意于得人也,而人必乡我而服者:无他焉,惟反身以修道而已。
故其所以求之也,异乎人之求之也。
盖修辞非以广业而业自广,文德非以来远而远自来。
道之所在,固有不蕲然而然者矣。
犹之丱角童子乎,身日加长而不自知,至于突然而首弁者见之,曾未几何时也。
此岂有所勉强而使然哉?
齐襄无礼义而求大功,不修德而求诸侯,徒志于求而不知其所以求,故《甫田》刺之。
而序诗者以谓所以求者非其道。
夫所谓道者何哉?
亦曰求诸己而已。
「夫子至于是邦,而必闻其政」,其亦类是邪?
「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
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
曰衷,则非由外铄者也。
曰恒,则天使我有是性也,可谓久矣。
其衷也,其久也,而道固常存矣。
彼所谓「元后」者,夫何为哉?
若有其性,「克绥厥猷」而已。
谓之若,则非有于逆也。
谓之有,则勿梏亡之而已。
谓之绥,则贵于安而无变也。
故民之厚,谓之归厚
民之彝,谓之秉彝
而君子之于经,亦在乎反之而已。
然则孟子道性善者,是邪,非欤?
《玄鸟》序言祀高宗也。
康成谓:「当作祫。
祫者,合也」。
合神主于太祖而序昭穆。
诗上述玄鸟生商成汤受命。
若四时常祀,不应远颂上祖。
盖特以《长发》《殷武》之义推之尔,夫《诗》非一人作也,岂可以例言。
《閟宫》颂鲁僖,而姜嫄后稷、文、武、周公之事,皆见于《诗》,安知其非颂周而特颂鲁哉?
郑失之明矣。
近世说者曰:「上颂祖下及孙子,言高宗之上有以绍祖,下有以诒孙也」。
吾有取焉。
又《诗》曰:「景员维河」。
毛以为「景」,大;
「员」,均。
颖达释曰:「言商之政大均,如河之润物无不及也」。
郑以「员河」为「云何」,谓发语辞也。
夫「景员维河」四字耳,遂以谓其政大均,如河之润物无不及,穿凿之说非人情也。
郑以为发语,虽文理颇顺,亦未可据信。
说者乃谓:「景」,读如「既景乃冈」。
员,如「聊乐我员」。
「河」为武丁所都。
大抵皆牵强之说也。
《诗》之来久矣,或字舛失真,或古今语异,明者辨之可也。
传所以释经也,传失而后有笺。
笺者所以助传而正其失也。
又有失焉,而于是乎有疏。
然则疏者固宜纠剔二说之失,举而归诸大中也。
颖达之书,每每列为二说。
毛谓此焉,则从而失之。
郑谓彼焉,又从而失之。
使后学之士,如窥江海汪洋泛滥,丛杂分播,靡所不有。
然至于惊澜怒涛,东西四流,徒震悸心目,瞀然亡所适从,无一人能了然者。
则疏者果何用耶?
颖达之大罪也。
皇甫谧,腐儒也,其言博而多妄。
然其释汤所都之地,明辩晰晰,大正宿儒之谬。
颖达郑说之不同也,既著之于前,而复破之于后,是则「正义」之名果安在哉?
此余所甚病也。
然观其言,每略于毛而详于郑,则颖达者真助郑者与?
人之处世,如毛之附皮,燕之巢幕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
幕倾危,则巢何以安?
是以无贵贱,无智愚,同寅协恭,惟恐大器之不安。
故上自三公坐而论道,九卿百僚诤谏匡辅。
左史纳言右史书事。
智者竭其谋,才者效其力。
百工执艺以谏;
下至士传言,庶人谤。
上下情通,如手足之卫腹心,如枝叶之庇本根。
上之视下,如父母之爱其子;
下之亲上,如子孙之爱父母。
中孚交通,无纤芥之凝滞;
首足之气周流,无斯须之阻隔。
是以心君康泰,百体顺令。
叔世以来一一反是,君自圣于上,以天下之知莫己若,唯天下之莫违予。
臣竟谀于下,唯恐失其富贵,茍合奉迎,贱辱百至。
民顽嚣于下,漠然无情,如秦人不知越人之肥瘠。
天变于上,而无一人告之者;
众恐于下,而无一语陈之者。
百司庶府,无一物之得而莫有言者。
昏昏默默,共坐漏舟,可为寒心哉!
或曰:历观古今,治常少而乱常多,何也?
曰:为政在人。
人之类,数千年无一圣,数百年无一贤。
圣贤不生,生而不得其位,政何以治?
庸人之私智小慧,小人之刻薄残忍。
无智慧而行残忍,顷刻之间,内不自静,天下安得而不乱?
故曰:「为人君止于仁」。
仁则静,静则天地位,万物育。
大臣者,人君之耳目股肱。
耳聋于五音,目盲于五色,股肱堕于安佚,淫于游荒,蛊惑其心,无所不至。
心虽欲静,其可得乎?
孟子曰:「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
今之人,卤莽茍且,自以为足,先已自欺不明,一旦出门接物临政,颠倒错缪,自以为是,漫不加省,不知所以,为困国家。
又无绳愆纠缪,彰善瘅恶之法。
且无家塾、乡庠、党序、国学之模范。
然而欲士之成己,欲小民之被泽,欲皇极之建,欲帝载之熙,欲百务之具举,欲泰山之磐石,垂法遗安于子子孙孙,亦难矣。
三代之世,上成其下,下成其上。
季世以来,上下相坏。
招邪纳奸,以术不以诚,上坏其下也。
谗谄面谀之人日至,上曰可,下亦曰可;
上曰不可,下亦曰不可。
声出而响应,形动而影随。
使为上者自明自圣,下坏其上者也。
正如一人之身,心不能养四体,四体不能卫腹心,互相残贼,自以为计。
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