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风俗通义佚文卷一 其十 东汉 · 应劭
出处:全后汉文 卷三十六
不举寤生子。俗说儿堕地便能开目视者,谓之寤生,举寤生子妨父母。谨案《春秋左氏传》,郑武公娶于申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因名寤生。武公老终天年,姜氏亦然,安有妨其父母乎(《御览》三百六十一)?
世运录题词 宋末元初 · 车若水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九三、《赤城后集》卷二八、《三台文献录》卷一三、《宋元学案补遗》卷六六
纪年尚矣,鲁史之外,有《汲冢竹书(始尧至于战国,谓尧起戊辰。)》,其事不经,而传者或采之以为晋之乘也。太史公以来,虽变编年,然皆有帝纪。厥后萃聚列代者有《世纪(晋皇甫谧撰,始伏羲,至汉献。)、》《通历(唐马总撰,起天皇,至隋。)》、《通要(唐苗台符。)》、《通谱、》《(本朝宋莒公庠撰,起汉文后元。)通载(章左史衡。)、》《通鉴》、《(司马公。)帝统》(又名《历年图》。)《、举要历(亦谓尧起戊辰。)》、《稽古录《、》(并司马公。)年代录(处士武密撰,起天皇。)《、》疑年录(刘秘丞恕。)、》《甲子编年(刘史馆蒙叟撰,谓尧起庚子。)《、》纪年总辨、(永嘉朱黻,其书黜吕后、王莽、曹丕、朱温,进刘先主、唐庄宗。同时《朱氏纲目》未行于世。)》皆纪年之书也。莫备于《通鉴》,而最有法者,则康节《经世书(推尧起丙辰,无外丙、仲壬,今遵之。)》,吕成公《大事纪(起获麟,止汉武征和元年,惜不全。)》,朱紫阳《纲目(甲子并依康节。)》。浸后浸完,士生今之世者厚幸哉!是书拾于诸家,私备遗忘,大海一勺,尝咸而已。谓之无意固不可,谓之有例则不敢。年不备,不能为纪年,曰《世运录》。然而霸王之不同,经制之变,古今之异,兴亡治乱之故,则亦略具矣。康节之言曰:「历代之治也,未始不由于君道盛、父道盛、夫道盛、君子之道盛、中国之道盛。其亡也,未始不由于臣道盛、子道盛、妻道盛、小人之道盛,夷狄之道盛」。呜呼,三千有馀岁之污隆,二十代之兴亡,何莫由斯言乎!然古道不齐,一治一乱,而首祸者未尝不徒为后人驱除。盖非有汤武拯民之心,不过谓之幸乱。虽秦隋之季,摧纲剥纪,败政猬兴,暴骨如乱麻,存者危于坠露,不得不起而劘之,而陈胜、窦建德之徒不足自救。天虽自亡秦隋,亦恶幸乱者也。自馀如曹操、刘裕、朱温诸人之兴,虽垢贱浅短,至不足道,然皆非先发者。春秋之初,郑庄公始有霸志,霸卒归于齐、晋,而郑数百年受霸之祸。夫假仁纠合,未为无功于生民,而王道之变,实天意所谨也,而况其下乎?三皇五帝三王,文质不同,其道一揆。汉杂霸,唐霸,晋不足霸,偏裂之正有蜀汉,夷狄之治有元魏,散乱之得国有唐庄宗,自是以降,无以污吾言矣。王霸之不同,经制之变,古今之异,其事皆在于春秋战国秦汉之间。颓波沄沄,有往无反,至于本朝,始见先王之意,而政则备。盖以唐观汉,汉不可及,以观本朝,本朝又仁厚也。
故朝散大夫主管华州云台观曾公墓志铭 南宋 · 卫泾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四○、《后乐集》卷一八、道光《琴川三志补记续》卷四、《海虞文徵》卷二○、《虞邑遗文录》补卷二
昔余伯姊归使君时,余年未弱冠,间接论议风裁,即雅重君,知为承家器也。自有连五十年,亲交之义贯初终犹一日。余与世疏亢,晚乃叨预大政。而君独怃然平进于仕,凡趋尚之诣理,矩度之范俗,盖于是益知之。嘉定壬午八月十有七日,以祠官殁于苏之常熟,君寓里也。讣报,余为之恸。将以是年仲冬庚申举窆事于吴南宫乡香山之原其大父考妣之陇,前葬,诸甥列泣请余铭君墓。余其何辞?君讳耆年,字寿翁,故朝散郎、权知高邮军讳崇之子,故朝请大夫、知大宗正丞讳恬之孙,故朝请大夫、尚书虞部郎中讳谊之曾孙,而侍中、鲁国宣靖公讳公亮之五世孙也。曾姓出夏少康,子分封于鄫,周末国除,去邑为氏。孔门正传曰点,曰参,皆其的系。繇汉而降,派别四出,始有居东南者。施及本朝,宣靖公起自世科,相我仁宗、英宗、神宗,侑清庙,垂太史,而温陵之曾光大矣。虞部以旧京盛时仕朝廷,位省郎,名称于诸老间。宗丞受学上蔡、龟山二先生,气醇而脉正,以故高邮使君得以嗣子昌吏道,而典刑贻君,滋弗坠也。绍兴戊辰,君妣令人陆氏感祥梦而君寤生。离襁褓不好弄,所亲惟笔床书卷。甫数岁,出就外傅,俨如成人。与其仲弟延年月相策励,期于克绍。而高邮复能力贫,博延儒硕以训启之。洎长,果联贡礼部,而君为词赋第一,士类到今口之若脍炙。高邮卒,有遗泽未任。君雅志科级,至是以门户寄。而令人复勉之,乃拜命筮仕。令人家长兴,则调湖州户掾,安远次以求便亲。迨造官,首务色养,亲欢矣,退而毕力王事,裁以廉直家法,人莫知其为试吏也。诸台滞讼,职此丛委,君察断无留难,两造靡靡悦服。当路因交剡以闻。端明戴尚书溪方主教湖学,经生咸会。君以馀閒往就劘切,遂莫逆于道艺中。秩满,授监左藏中门。才及月,令人大故,居丧毁瘠。服除,为浙漕籴买官。君吏考已及,宜以荐脱选,而泊如不为意,其后绍不施而举者交致之。嘉泰中,改宣教郎。权奸擅国,谓忠献韩公实与宣靖并相先朝,访后人而得君,将寘诸在列。君笑曰:「非我志也」。应令注嘉兴县以归。君三历官,仅皆掾局。令宰为近民,而嘉兴号难治。乃一以精识强济洗宿蠹,令尽去。异时牒诉赢数百纸,终君任减什七八。会岁旱蝗,忧不自宁,履亩阅实以白之郡。郡艰于蠲租,则力争得请乃已。蠲数视他邑为倍,民饥以纾。更化初,羽孽未殄,上犹旰食。有旨:县令得条利害。君所言三事举切时病,而其卒篇谓「朝廷和籴昨虽取办嘉禾,今蝗旱之馀,岁且艰食,加以官籴,民将奔迸流徙,害有不可言者」。疏奏,朝廷韪之,和籴议寝。受代趋阙,得倅三衢。曩时高邮使君尝丞衢之西安,惠利入人。至之日,士民知故丞子也,欢迎恐后。君佐郡有体,郡所罢行平决,不惮大吏,衢人赖之。荐于上者加多于前,人谓君华近可立取。君自谂不善于世,愿再领倅贰,得升建康。北门体貌严重,为贰者类俯首不可否事。君曰:「予通守也。斯民戚休均系焉,胡宁旅进退乎」?遇事必极言便否。饷台审计以近制属君,有军吏冒请,算数牴牾,一见知其奸,亟锄治之。使者用是深器爱君,前后登荐,目不一二。及是,漕臣真公德秀以耿介端庄、精明峻洁荐宠,抑实录也。循格当守郡,得权发遣兴化军事。陛辞,奏曰:「国家赃吏之罚非不申饬,而犯者益众。伏见州县官吏月请俸廪,州则守倅晷刻不移,县则令丞手自预兑。若职幕簿尉而下,长官多未之察,其无故不支,动累月或期年,为禄而仕者何以养廉?虽吏之廉贪本不由此,要在我待之尽,则犯者可以重寘之宪。夫冰蘖其操者,世复几人?惟禄足以衣食之,则苟有知者,忍蹈不义乎」。是虽非惊时竦俗之论,恐或可上裨戒敕,下倡廉洁也。在莆涉再岁,扶善去恶,行之愈不疑。禁兵单弱,给使官吏外,凡寓公举人旧乃悉许占借。君曰:「边师未班,朝家縻粟以养兵,而州郡之备乃尔,其可乎」?即以渐抽还,俾复行伍,非大风雨,按阅日不辍,军容为振,而寓公交怨矣。俄以言者去,君喜于归,道逢佳山水,必登眺把酒,兴尽乃行。还家,手葺三径,自号「爱闲老人」,朋亲相乐,应接忘疲。客去,则奁香束书,燕坐无他营。首秋偶婴腹疾,而医疗迄不效。一日,立妻孥曰:「我大期且至,平生无不了事,当行即行」。旋却药而逝,时奉华州云台祠。自君寝疾,若知旧,若里巷故老,日扣门问安否,以疾状增损为忧喜。既没,悲怆聚泣,有以见君感人之素也。享年七十有五,积阶朝散大夫,服五品。娶某,先公太师郑国公之长息女,封宜人。二子邲、邴,各预漕荐。二女,适故职郎元圭,继适朝奉大夫、大理少卿盖铸,先八年卒。孙男文子、文孟,孙女尚幼。君内禀外蹈,不沦其天,繇闺门以达官政,故能明备肃括,识者指为家学中来。顾亦略用所长,而惜未大其施也。其馀力文词,不为诡异而合雅正,尤耽结字,超悟二欧楷法,至于篆龙,几若神画,散落远迩,在在宝之。有《爱闲杂藁》若干卷,《爱闲随笔》若干卷,切时之论若干卷藏于家。君之不朽,其亦在斯乎。余既诺诸孤请,哀而铭之曰:
祖有攸训,蔚粹传兮。君仕君处,动弗愆兮。行无巨细,率其天兮。未闳尔施,而奄然兮。惨余中肠,叹逝川兮。香山之藏,陇因先兮。余尚铭之,以永尔千万年兮。
为守臣贺皇太后还宫表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一三、《太仓稊米集》卷五三
夷酋纳贡,遂交两国之欢;母后回銮,爰示一人之庆。天由诚格,治以孝昭。窃以天子虽贵必有亲,明王以孝然后治。唯昏定晨省,不忘朝夕之勤;则地察天明,期格高深之报。仰惟圣孝,实自生知。顷缘无妄之灾,寖值非常之变。隔沙漠盖数万里,去寝门者十六年。系圣主事亲之心,怀昊天罔极之念。圆穹悔祸,榆塞归师;四海倾心,金根旋御。实圣德之所致,考亘古而未闻。伏遇舜慕无穷,孝思维则。以禹、汤上圣之质,躬曾、闵匹夫之劳。遂奉慈颜,再供子职。求而不得,在唐德宗为非真;遂复如初,于郑庄公为未善。粤维前代,靡有斯称。欢动六宫,福流万世。臣亲逢盛事,属守遐邦。长乐闻钟,遥想蜎蜎之乐;彤庭稽首,阻趋舞蹈之班。
袁子正书 其二 经国 西晋 · 袁准
出处:全晋文 卷五十五
先王之制,立爵五等,所以立蕃屏、利后嗣者也。是故国治而万世安。《春秋》:郑庄公封母弟于京。祭仲曰:「都城过制,国之害也」。其后卒相攻伐,国内大乱。故过度则有强臣之祸,鄙小则有微弱之忧。秦以列国之势而并天下,自以由诸侯而起之也。于是去五等之爵而置郡县,虽有亲子母弟,皆为匹夫。及其政衰,一夫大呼而天下去。及至汉家见亡秦之以孤特亡也,于是大封子弟,或连城数十,廓地千里,自关已东,皆为王国,力多而权重。故亦有七国之难。魏兴,以新承大乱之后,民人损减,不可则以古治。于是封建侯王,皆使寄地,空名而无其实。王国使有老兵百余人,以卫其国,虽有王侯之号,而力侪于匹夫,县隔千里之外,无朝聘之仪;邻国无会同之制;诸侯游猎,不得过三十里;又为设防辅监国之官,以司察之。王侯皆思为布衣布不能得。既违宗国蕃屏之义,又亏亲戚骨肉之恩。
昔武王既克殷,下车而封子弟同姓之国五十余,然亦卜世三十,卜年七百,至乎王赧之后,海内无主三十余年。故诸侯之治,则辅车相持,翼戴天子,以礼乐征伐。虽有乱君暴主,若吴楚之君者,不过恣睢其国,恶能为天下害乎?周以千乘之赋封诸侯,今也曾无一成之田,何周室之奢泰而今日之俭少也?岂古今之道不同而今日之势然哉?未之思耳。夫物莫不有弊,圣人者岂能无衰?能审终始之道,取其长者而已。今虽不能尽建五等,犹宜封诸亲戚,使少有土地,制朝聘会同之义,以合亲戚之恩;讲礼以明其职业,黜陟以讨其不然。如是,则国有常守,兵有常强,保世延祚,长久而有家矣。
宿颍桥 清 · 郑珍
出处:巢经巢诗钞前集卷三
我行古颍谷,慨怀颍封人。
当日君臣直儿戏,许以纯孝殊不伦。
郑庄能使祭足谢中肩,岂有见生母必欲及黄泉。
人臣格非有正道,教君遂过乌得贤。
寤生既不孝,考叔复不忠。
不忠遗母羹,不孝将毋同。
悯时赋 西梁 · 萧察
出处:全梁文卷六十八
于谨平梁之后,阖城长幼,被虏入关,又失襄阳故地,乃曰:「恨不用尹德毅言,以致于是。」又是邑居残毁,干戈日寻,耻威略不振,常怀愤懑,乃著《悯时赋》以见其意,词曰:
嗟余命之殊薄(《周书》作「舛薄」。)实赋运之逢屯。既殷忧而弥岁,亦坎壈雨相邻(周书作复坎壈以相邻。)」。昼营营而至晚,夜耿耿而通晨。望否极而反(《周书》作「云」。)。泰,何杳杳而无津?悲晋玺之迁赵,痛汉鼎之移新。无田范之明略,愧夷齐之得仁。遂胡颜而苟免,谓小屈而或伸。岂妖珍之无已,何国步之长沦。恨少生而怯弱(《周书》作轻弱)本无志于爪牙。谢两章之雄勇,恧二策之英华。岂三石于雩杜,异五马于琅邪。直受性而好善,类蓬生之在麻。冀无咎而沾庆,庶保静而蠲邪。何昊穷之不(《周书》作「弗」)惠,值上帝之纡奢。神州鞠为茂草,赤县绕于长蛇。徒仰天而太息,空抚襟而咨嗟。伊(《周书》作「惟」。)古人之有怀,尚或感于知己。况华(《周书》作「况托」。)。萼联于霄极,宠渥流于无已。或小善而必褒,时片言而见美。昔待罪于禹州,历三改而见纪(《周书》作「无纪」。)。获免戾于明时,遂超隆于宗子。始解印于稽山,即驱传于襄水。彼南阳之旧国,实天漠之嘉祉。既川岳之形势,复龙跃之基址。此首赏之谬及,谓维城之足恃。值诸侯之携贰,遂留滞千楚川(《周书》作「樊川」。)。等句践之绝望,同重耳之终焉。望南枝而洒泣或,东顾而潺湲,归欤之情何极?首丘之思邈然,忽值魏师入讨于彼南荆,既兵车之赫赫俄(《周书》「兵车」作「车徒」,「俄」作「遂」。)。一鼓雨凌城,同寤生之舍许。等小白之全邢,伊社稷之不泯。实有感于生灵伊(《周书》作矧。),吾人之固陋,本(《周书》作迥。)漂泊于流萍,忽(《周书》作或。)沈滞于兹土。复岁(《周书》作期)月而无成。昔千乖之(《周书》作「昔方千而」。)畿甸,今七里而盘萦。寡田邑而可赋,阙丘井而求兵。无河内之资峙,同荥阳之未平。夜骚骚而击析,尽孑孑而扬旌。烽连(《周书》作「凌」)云而迥照。马伏枥而悲鸣,既有怀于斯日,亦焉得而云宁。彼云萝之旧都,乃标奇于昔者,验往记以瞻今,何名高而实寡?寂寥井邑,荒凉原野,徒揄扬于宋玉,空嗟咨(《周书》作「称嗟」。)于司马。南方卑而叹屈,长沙泾而悲贾。余国家(《周书》作「余国家。)之俟匡,庶兴周而祀夏,忽萦忧于此屈。岂年华之天假,加以徇盗鼠窃。蜂虿狐狸,群圉隶而为寇。聚藏获而成师,窥临津渚,跋扈江澹,屡征肇于殷岁,频战起于轩时。有扈兴于夏典,采芑著于周诗,方叔振于蛮貊,伯禽捷于淮夷,在逋秽其能几,会斩馘雨搴旗,彼积恶之必稔,岂天灵之可(《周书》作「我」。)。欺,交川路之云拥,理惘怅雨未怡(《周书·萧雀传》,文苑英华一百二十九。)。
周安昌公夫人郑氏墓志铭 北周 · 庾信
出处:全后周文卷十八
夫人讳某,荥阳阳武人也。周宣王之母弟,俾侯于郑;郑庄公之重世,卿士于周。以国为族,自兹而始。祖琼,太常、恭侯。父穆,司空、贞公。西京赋诗,奉常参柏梁之宴;东都言谶,司空为武卫之官。籍连帝谱,既同盘石;门称通德,无废儒林。
夫人礼义闺门,端庄令淑,采采芣苡,萋萋葛覃。及乎作配君子,言事舅姑,下气怡声,承巾奉帚,亲戚惟礼,闺闱以睦,保定二年,册拜宵阳郡君。序戚升荣,从夫有秩。岂惟立义之妇,邑以延乡;有礼之妻,封之石窌。大将军沈犀二江,夫人闻猿三峡。明月灵关之阻,秋风蜀道之难,掩以瑶华,先从春露。天和十八年五月二十日薨于成都,春秋三十有六。诏赠安昌国夫人,礼也。即以其年十一月十六日归葬于咸阳之白起原。遂使山回反壤,先封节妇之陵;日入虞渊,实掩贤姬之墓。呜呼哀哉;乃为铭曰:
天河开国,分畿置政。地有十城,人居九命。畴昔之邑,今兹成姓。识履传风,参舆留庆。三星在户。百两言归,虔恭内政,荣曜中闱。承姑奉盥,训子停机。桑园蚕绩,绵室鸾飞。珩璜节步,藻火文衣。巴水幽咽,猿鸣断绝。月落珠伤,春枯桂折。赵瑟长辞,秦箫永别,贞姬掩隧。节女封坟,洛滨无月,荆台失云,鸟悲伤听,松声怆闻。千年遂古,百代余芬(《文苑英华》百九六十三)。
通鉴前编后序 宋末元初 · 金履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五四、《仁山文集》卷一、《金华文徵》卷三
右,《通鉴前编》,起帝尧元载甲辰,止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凡千九百五十年,通为十八卷,二帝三王之事粗见首尾。大抵出于《尚书》诸经者,为可考信;其出于子史杂书者,不失之诞妄,则失之浅陋。盖其智不足以知圣人,而流俗传闻,其高者既以圣人绝世拔出,而大道必绝出于事物常情之表,故其说失之诞妄;其下者则又以世俗之腹量圣人之心,故其说又失之浅陋。惟《尚书》之仅存者,于今为帝王全书。刘道原《外纪》之作,《尚书》不入,虽曰遵经避圣,然帝王之事,舍《尚书》则诸家真稗官小说之流耳。今不敢从《外纪》之例,而从胡氏《大纪》之例焉。顾《尚书》一经,诸儒解者虽已精详,但似未尝潜泳反覆,以推篇章之全意,而句解字释,意或不属。履祥因为之注释,章旨随意所到,虽不能详,然圣经之篇章与圣人之体用似或得之。至于子史杂书之不弃者,则以古今共传,不可尽废。帝王世远,谈者日稀,礼失求诸野,此犹不愈于野乎?故存其近似,削其诞浅,或加之辨释焉。但惟此编本名年表,惟当于书史上阑之外表著其年,而附證于章后尔。既编年表,例须表题,或嫌于《春秋纲目》之例,然所用者既《史记》年表之法,而所表题又《书经》本语之文,虽间或增损,君子监其非僭可也。周平王以后,《春秋》自有全书,但左氏收拾国史以翼经,事于隐公之篇多误,于庄公之篇多缺,其间亦多有所遗。如楚、随所以争,起于请爵,管仲所以伯,本于内政;皆略不书,甚而孔子出处述作,亦俱不书焉。以其书主于解经,而其事或具于外传诸史。《秦誓》之作,在于封殽尸之后,传既不及,而《书》序又谬其时。卫辄父子争国,夫子自楚反陈,久之至卫,明年即反鲁,而记者多谓夫子久于在卫。履祥所编,欲止平王。而诸若此类,不可不辨。获麟以后,事多亡逸,欲备古今,以接《通鉴》,则于《春秋》所不能避,亦不敢尽入也。《春秋》一书,固圣人晚年哀痛之意,然孔子周游无位,典册不备,未必尽得周史,因见宗鲁一国之策,多违旧章,就加笔削,以示大法,其馀多因旧史,不尽改也。则其岁月名号改以从周,未必谬圣人之意;况又自有《皇极经世》之例,遂并论次,以接《通鉴》焉。呜呼!荀悦《汉纪》申监之书,志在献替,而遭值建安之季;王仲淹续经之作,疾病而闻江都之变,泫然流涕曰:「生民厌乱久矣,天其或者将启尧舜之运,而吾不与焉则命也」。履祥末学,非二公比,而其生不辰,罹此百忧,其所以拳拳缀辑者,特不为忧悴废业耳,覆酱瓿固可知也。刘道原《外纪后序》伤于废疾,愚尝三复其辞而深悲之,孰知吾之所悲,又有大于道原者耶?幸而天运循环,无往不复,圣贤有作,必有复兴三代唐虞之治于千戴之下者,区区此编之所望也。时上章执徐之岁冬至之日,金履祥后序。
论郑伯克段于鄢(隐元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历代名贤确论》卷二○、乾隆《新郑县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四川省眉山市
《春秋》之所深讥、圣人之所哀伤而不忍言者三: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而父子之恩绝;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而夫妇之道丧;郑伯克段于鄢,而兄弟之义亡。此三者,天下之大戚也。夫子伤之,而思其所以至此之由,故其言尤为深且远也。且夫蒯聩之得罪于灵公,逐之可也,逐之而立其子,是召乱之道也。使辄上之不得从王父之言,下之不得从父之令者,灵公也。故书曰「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蒯聩之不去世子者,是灵公不得乎逐之之道。灵公何以不得乎逐之之道?逐之而立其子也。鲁桓公千乘之君,而陷于一妇人之手,夫子以为文姜之不足讥,而伤乎桓公制之不以渐也,故书曰「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言其祸自公作也。段之祸生于爱。郑庄公之爱其弟也,足以杀之耳。孟子曰:「舜封象于有庳,使之源源而来,不及以政」。孰知夫舜之爱其弟之深,而郑庄公贼之也。当太叔之据京城,取廪延以为己邑,虽舜复生,不能全兄弟之好,故书曰「郑伯克段于鄢」,而不曰「郑伯杀其弟段」。以为当斯时,虽圣人亦杀之而已矣。夫妇、父子、兄弟之亲,天下之至情也,而相残之祸至如此,夫岂一日之故哉!《谷梁》曰:「克,能也。能,杀也。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段不称弟,不称公子,贱段而甚郑伯也。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宜柰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呜呼,以兄弟之亲,至交兵而战,固亲亲之道绝已久矣。虽缓追逸贼,而其存者几何,故曰于斯时也,虽圣人亦杀之而已矣。然而圣人固不使至此也。《公羊传》曰:「母欲立之,已杀之,如勿与而已矣」。而又区区于当国内外之言,是何思之不远也。《左氏》以为段不弟,故不称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求圣人之意,若《左氏》可以有取焉。
送郑褒序 北宋 · 王禹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二、《小畜集》卷二○ 创作地点:安徽省滁州市
闽人郑生成之,举进士来辇下,会诏罢去,枉趾滁上。是岁日官置历,闰在孟秋,暑之烦酷,于前一月为甚。某性不能热,每见生,不表絺绤而出,且虑生怒某之失礼。生退则卧凉轩,更仆交扇,而流汗不减。因留生俟秋而行,生曰:「褒有母且老。向之去数千里,别数百日者,欲干名而显亲,故虽远且久,若褒之在母左右也。今诏已下,将及闽,及闽则乡人必以告,吾母必算程数日以待褒也,后一日即贻母之忧,用是不敢闻命矣」。某曰:「生其纯孝欤。昔颍考叔以遗羹之意感郑庄公,丘明美之。某无怙恃,不足以应生教。为生泣而赋诗,亦足以警世之为人子者」。
谢生日诗词启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省斋文稿》卷二四
郑伯惊姜,载感寤生之日;僖公保鲁,敢当纯嘏之词!方一举足而怀罔极之恩,乃九顿首而拜非常之惠。假寿乡之新说,奏文囿之奇才。俭异鬲型,真获太牢之馈;喻同稼穑,正资一溉之功。翰墨易殚,感铭难既。
讲筵卷子(十六日)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七、《西山文集》卷一八
《大学》「致知」、「诚意」二章/臣某昨于二章已尝各贡愚论矣,又尝闻朱熹之说,以为致知诚意乃学者两关。致知者梦与觉之关,透得此关方是觉,不然则梦;诚意者恶与善之关,透得此关方是善,不然则恶。《大学》之道,惟此两节为最难,故熹以关譬之,过此两节则根基已立,有用力之地矣。若知有未至则见理不明,虽彷佛一二,未免如梦寐之恍惚,非真见也;意有未诚则为善不实,虽假窃一二,犹以文锦蒙敝絮,又岂真无恶者乎?然为善所以不实者,自见理不明始,故曰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臣某又尝恭闻高宗皇帝有曰:「人欲明道见理,非学问不可」。惟能务学,则知古今治乱成败,与夫君子小人善恶之迹,善所当为,恶所当戒,正心诚意,率由于此。夫务学然后能明道见理,明道见理然后能诚意正心,与《大学》之言吻若合符。高宗皇帝是时春秋二十五尔,而圣学高明,深造其极已如此,陛下可不服膺而加勉乎?
「修身在正其心」章/臣某谨按此章要切全在「有」之一字,盖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圣人未尝先有喜怒以待物之至也。故朱熹尝言:忿懥好乐,恐惧忧患,只要自无中发出,不可先有在心下。又尝取譬曰:衡惟其无物,故物至而轻重不差;鉴惟其无物,故物至而妍蚩可见。学者之于此理,固不可以不知,而人主尤所当知。盖人主之喜怒哀乐,所关为甚大故也。臣愿陛下于平居未应物之时,澄静此心,湛如太虚,不使有喜怒哀乐之私先入乎胸中,随物而应,当喜则喜,当怒则怒,当哀乐则哀乐,而有我之私一不与焉,则此心常正而不偏,其于修身之道有馀裕矣。
「齐家在修其身」章/臣某按「亲爱」而下五者,皆指处家而言。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一汩于私情,则于所亲爱而偏焉,于所哀矜而偏焉,则慈悯之意胜而不知其恶矣;于所贱恶而偏焉,于所敖惰而偏焉,则憎疾之意胜而不知其善矣。若子弟之畏敬,父兄固所当然,若但知畏敬而不能谕于道而争其过,是亦偏也。闺门之内,五者之失,往往有之,而父母之于子,夫之于妇为尤甚。有子如舜,所当爱也,瞽瞍不之爱而爱傲象;有子如郑庄公,亦所宜爱也,姜氏不之爱而爱不弟之叔段,非偏乎?有夫人如庄姜,宜爱也,卫庄公不之爱而惟嬖人之爱,卒召州吁之变。有后如王氏,宜爱也,唐玄宗不之爱而惟惠妃之爱,旋致开元之祸,非偏乎?爱恶一偏,善恶易位,其患有不可胜言者,故曰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槜李郭宗夏兄弟五人友爱尤笃后值兵变东西散处宗夏思之为作五雁图赋诗 元末明初 · 贝琼
押支韵
五雁何翩翩,饮啄同清池。
失路在中道,饥寒不相知。
昔为八龙聚,今作四鸟离。
惊飙广漠至,十月百草衰。
天高羽翮短,苦受胡鹰欺。
上林岂不广,念汝归何时。
管蔡兴流言,坐使君臣疑。
京城死大叔,寤生手刃之。
淮南歌尺布,千岁有馀悲。
东阿苦不容,七步咏然箕。
骨肉成虎狼,所争毫与釐。
我观五雁图,为继鹡鸰诗。
西铭解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
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
乾吾父,坤吾母,吾乃乾坤之子,与人物混然处于中间者也。
故天地之塞,吾其体。
吾之体不止吾形骸,塞天地间如人,如物,如山川,如草木,如禽兽昆虫,皆吾体也。
天地之帅,吾其性。
吾之性不止于视、听、言、貌、思,凡天地之间,若动作、若流峙、若生植,飞翔潜泳,必有造之者,皆吾之性也。
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既为天地生成,则凡与我同生于天地者,皆同胞也。既同处于天地间,则凡林林而生,蠢蠢而植者,皆吾党与也。
大君者,吾父母宗子也;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
大君,谓人主。吾为天地之子,人主主天地之家事,是大君吾父母宗子也。大臣相天子,以继天地之业,是宗子之家相也。
尊高年,所以长其长。
高年,先我生于天地间者也,有若吾兄,吾能尊之,是长天地之长也。
慈幼孤,所以幼其幼。
孤儿弱子,后吾生于天地间者也,有若吾弟,吾能慈之,是幼天地之幼也。
圣其合德,贤其秀也。
圣人合天地之德者也,贤人特天地之秀也。
凡天下疲癃残疾、孤独鳏寡,吾兄弟颠连而无告者也。
疲癃,老病也;残疾,废疾也;孤独鳏寡,老而无子者,幼而无父者,老而无夫者、无妻者,皆天民之穷者也。然数等无告者,与吾同生于天地,其困苦如此,是乃吾兄弟颠沛而无告诉也,吾其可不恤乎?
于时保之,子之翼也。
畏天地之威,若畏父母之严,保其心而不敢少肆焉,是子之敬者也。
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
乐天地之命,虽患难而不忧,此天地纯孝之子也。
违曰悖德,害仁曰贼。
违天地之心,是不爱其亲者,故谓之悖德。害天地之仁,是父母之贼也。
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
世济其恶,是天地不才之子。践履天地之形,以貌言视听思之形,为恭从聪明睿之用,是克肖天地之德也。
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
天地之事,不过乎化;天地之志,不过乎神。故知化则善述天地之事者也,穷神则善继天地之志者也。
不愧屋漏为无忝。
天地之心,无幽明之间,止不欺而已。故不愧屋漏之隐者,乃无忝于天地。
存心养性为匪懈。
心性即天地。夙夜存心养性,是夙夜匪懈以事天地也。
恶旨酒,崇伯子之顾养。
崇伯之子,禹也。禹恶旨酒,酒能乱德。今恶旨酒,乃顾天地父母之养者也。
育英才,颖封人之锡类。
颖谷封人请遗羹于母,以起郑庄公之孝心。今我育天地所生之英才,则是以孝心与其类也。
不弛劳而底豫,舜其功也。
舜祗载见瞽叟,夔夔斋栗,瞽亦允若。是舜不弛劳而致父母之悦豫,其事父母之孝,大有功于名教。吾能在困苦中竭力为善,以致天地之喜,乃是舜之功也。
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
大舜逢父怒,大杖则走,小杖则受。申生不明乎道,乃以死为恭,而成父之恶,不可为训者也。横渠之意,以谓遭遇谗邪,此命也,顺受其死,以恭顺乎天地,如申生之恭可也。
顺其受而归全者,参乎。
曾子之疾病而易大夫之箦,是顺其受,而不以父母遗体处于不正者也。吾今能处天地之正,而不以患难易其节,是于天地有曾参之孝也。
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
伯奇,尹吉甫之子也。吉甫惑于后妻,虐其子,无衣无履,而使践霜挽车。伯奇从父之命,而顺父之令,不敢有辞焉。人当患难之际,顺而受之,无怨尤于天地,是乃若伯奇之孝也。
富贵福泽,将以厚吾之生也。
富贵福泽,是天地欲厚吾之生也。
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
贫贱忧戚,是天地爱汝,欲成就我也。此天将降大任之说。
存,吾顺事;没,吾宁也。
吾存则顺,事天地而不逆;吾死则安,于其心志而不乱。是乃终始听命于天地,而为天地至孝之子焉。
上执政书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范文正公集》卷八、《皇朝文鉴》卷一一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八、《圣宋文选》卷六、《事文类聚翰墨大全》甲集卷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天圣五年月日,丁忧人范某,谨择日望拜,上书于史馆相公、集贤相公、参政侍郎、参政给事:某居亲之丧,上书言事,踰越典礼,取笑天下,岂欲动圣贤之知,为身名之计乎?某谓居丧越礼,有诛无赦,岂足动圣贤之知耶?矧亲安之时,官小禄薄,今亲亡矣,纵使异日授一美衣,对一盛馔,尚当泣感风树,忧思无穷,岂今几筵之下,可为身名之计乎?不然,何急急于言哉?盖闻忠孝者,天下之大本也,某孝不逮矣,忠可忘乎!此所以冒哀上书,言国家事,不以一心之戚,而忘天下之忧,庶乎四海生灵,长见太平。况今圣人当天,四贤同德,此千百年中言事之秋也。然圣贤之朝,岂资下士之补益乎!盖古之圣贤,以刍荛之谈,而成大美者多矣,岂俟某引而质之?况儒者之学,非王道不谈,某敢企仰万一,因拟议以言之,皆今易行之事,其未易行者,某所不言也。恭惟相府居百辟之首,享万钟之厚,夙兴夜寐,未始不欲安社稷,跻富寿,答先帝之知,致今上之美。况圣贤存诚,以万灵为心,以万物为体,思与天下同其安乐。然非思之难,致之难矣。某窃览前书,见周汉之兴,圣贤共理,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则当时致君者,功可知矣。周汉之衰,奸雄竞起,使天下为血为肉数百年,则当时致君者,罪可知矣。李唐之兴也,如周汉焉;其衰也,亦周汉焉。自我宋之有天下也,经之营之,长之育之,以至于太平,累圣之功,岂不大哉!然否极者泰,泰极者否,天下之理,如循环焉。惟圣人设卦观象,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非知变者,其能久乎!此圣人作《易》之大旨,以授于理天下者也,岂徒然哉!今朝廷久无忧矣,天下久太平矣,兵久弗用矣,士曾未教矣,中外方奢侈矣,百姓反困穷矣。朝廷无忧,则苦言难入;天下久平,则倚伏可畏;兵久弗用,则武备不坚;士曾未教,则贤材不充;中外奢侈,则国用无度;百姓困穷,则天下无恩。苦言难入,则国听不聪矣;倚伏可畏,则奸雄或伺其时矣;武备不坚,则戎狄或乘其隙矣;贤材不充,则名器或假于人矣;国用无度,则民力已竭矣;天下无恩,则邦本不固矣。傥相府思变其道,与国家磐固基本,一旦王道复行,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由今相府致君之功也。傥不思变其道,而但维持岁月,一旦乱阶复作,使天下为血为肉数百年,亦今相府负天下之过也。昔曹参守萧何之规,以天下久乱,与人息肩,而不敢有为者,权也;今天下久平,修理政教,制作礼乐,以防微杜渐者,道也。张华事西晋之危,而正人无徒,故维持纪纲,以延岁月,而终不免祸,以大乱天下。今圣人在上,老成在右,岂取维持之功,而忘磐固之道哉!某窃谓相府报国致君之功,正在乎固邦本,厚民力,重名器,备戎狄,杜奸雄,明国听也。固邦本者,在乎举县令,择郡守,以救民之弊也。厚民力者,在乎复游散,去冗僭,以阜时之财也。重名器者,在乎慎选举,敦教育,使代不乏材也。备戎狄者,在乎育将材,实边郡,使夷不乱华也。杜奸雄者,在乎朝廷无过,生灵无怨,以绝乱之阶也。明国听者,在乎保直臣,斥佞人,以致君于有道也。夫举县令,择郡长,以救民之弊者,何哉?某观今之县令,循例而授,多非清识之士。衰老者为子孙之计,则志在苞苴,动皆徇己;少壮者耻州县之职,则政多茍且,举必近名。故一邑之间,簿书不精,吏胥不畏,徭役不均,刑罚不中,民利不作,民害不去,鳏寡不恤,游惰不禁,播蓺不增,孝悌不劝。以一邑观之,则四方县政如此者十有七八焉,而望王道之兴,不亦难乎!某恐来代之书论得失者,谓相府有不救其弊之过矣。如之何使斯人之徒为民父母,以困穷其天下?又朝廷久有择县令郡长之议,而不遂行者,盖思退人以礼,不欲动多士之心,故务因循而重改作也,岂长世之策哉!傥更张之际,不失推恩,又何损于仁乎!今约天下令录,自差京朝官外,不过千数百员。自来郊天之恩,鲜及州县。若天下令录,自大礼以前,满十考者,可成资日替,与职官;七考以上,可满日循其资俸,除录事参军;则县令中昏迈庸常之流,可去数百人矣。盖职官、录事参军,不甚亲民,为害亦细。此谓退人以礼,士岂有怨心哉!其间课最可尚,论荐颇多,俟到铨衡,别议畴赏。前既善退,后当精选。其判司簿尉,不由荐举,初入令录之人,并可注录事参军。如无员阙,可授大县簿尉,仍赐令录之俸。其曾任令录,有过该恩,合入本资者,可依初入之例。颁此数条,入令者鲜。然后委清望官于幕职、判司簿尉中历三考以上,具理绩举充。其川、广、福建县令,可委转运使等,就近于判司簿尉中举移,庶从人便。若此后诸处县令,特有课最可旌尚者,宜就迁一官,更留三载,庶其宣政者可以成俗,其侥倖者自从朝典。如此行之,三五年中,天下县政可澄清矣。愿相府为天下生灵而行之,为国家盘固基本而思之,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则天下幸甚幸甚!某又观今之郡长,鲜克尽心。有尚迎送之劳,有贪燕射之逸。或急急于富贵之援,或孜孜于子孙之计。志不在政,功焉及民!以狱讼稍简为政成,以教令不行为坐镇,以移风易俗为虚语,以简贤附势为知几。清素之人,非缘嘱而不荐;贪黩之辈,非寒素而不纠。纵胥徒之奸尅,宠风俗之奢僭。况国有职制,禁民越礼,颁行已久,莫能举按。使国家仁不足以及物,义不足以禁非,官实素餐,民则菜色。有恤鳏寡,则指为近名;有抑权豪,则目为掇祸。茍且之弊,积习成风。俾斯人之徒共理天下,王道何从而兴乎!某恐来代之书论得失者,亦谓圣朝有不救其弊之过矣。然朝廷以黜陟郡长为难者,官有定制,不欲动摇,惧其招怨谤而速侥倖尔。故知县两任,例升同判;同判两任,例升知州。柰何在下之时,饰身修名,邀其清举;居上之后,志满才乏,愆于素持?止能偷安,未至覆餗,故贤愚同等,清浊一致。此乃朝廷避怨于上,移虐于下,俟其自败,民何以堪!故郑庄公伺共叔之自弊,而《春秋》罪焉,以其长恶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由辨之不早辨也。此圣人昭昭之训,岂用于先王,而废于今日者哉!近年诸处郡长,以赃致罪者数人,皆贯盈之夫,久为民患。如此之类,至终不败者,岂止数人而已乎!虽转运使、提点刑狱,职在访察,其如位望相亚,怨仇可敌,非致败露,鲜敢发明。宜乎论道之间,激扬天下。古者天子五载一巡。皇上凝命,于今六载矣,以军国重大,未可行远古之道。今郊礼之馀,宜宣大庆。可于两制以上,密选贤明,巡行诸道,以兴利除害,黜幽陟明。舒惨四方,岂同常务!可命御史严谕百僚与出使之官,绝书刺往还之礼,仍翌日首涂,以禁请托。茍利天下,大体何伤!所出使之官,宜以宣庆为名,安远听也。其诸道知州、同判,耄者、懦者、贪者、虐者,轻而无法者,堕而无政者,皆可奏降,以激尸素;又四方利病,得以上闻。未举巡狩之礼,而遣观风之使,非不典也。然后委清望官,于朝臣同判中举诸郡长,于朝臣知县中举诸同判。今后同判之官,非著显效,及有殊荐,虽或久次,止可加恩,郡国之符,不当轻授。其知县之人入同判者,宜比此例。如此行之,天下郡政其滥鲜矣。今一司一务犹或举官,一郡之间,生灵数万,反可轻授于人乎!愿相府为天下生灵而行之,为国家盘固基本而行之,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天下幸甚幸甚!某前所谓官有定制,不欲动摇,惧其招怨谤而速侥倖者,两宫圣人临轩命使,激扬善恶,澄清天下,何怨谤之有乎!自兹以降,非举不授,举官之责,厥典非轻,何侥倖之有乎!如所举之人果成异政,则宜旌尚举主,以劝来者。圣朝未行此典,盖亦阙矣。县令长既得其才,然后复游散,去冗僭,以阜时之财者。何哉?某观天下谷帛,厥价翔起,议者谓生灵既庶,使之然矣。某谓生者既庶,则作者复众,岂既庶之为累哉!盖古者四民,秦汉之下,兵及缁黄,共六民矣。今又六民之中,浮其业者不可胜纪,此天下之大蠹也。士有不稽古而禄,农有不竭力而饥,工多奇器以败度,商多奇货以乱禁,兵多冗而不急,缁黄荡而不制,此则六民之浮不可胜纪,而皆衣食于农者也,如之何物不贵乎?如之何农不困乎?某谓谷帛之贵,由其播蓺不增,而资取者众也;金银之贵,由其制度不严,而器用者众也。或谓资四夷之取而使之然,则山川之所出,与恩信之所给,自可较之,非某所敢知也。今议更张之制,繁细非一,某敢略而陈之。夫释道之书,以真常为性,以清净为宗,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智者尚难于言,而况于民乎?君子弗论者,非今理天下之道也。其徒繁秽,不可不约。今后天下童行,可于本贯陈牒,必诘其乡党。茍有罪戾,或父母在,鲜人供养者,勿从其请。如已受度,而父母在,别无子孙,勿许方游,则民之父母鲜转死于沟壑矣。斯亦养茕独、助孝悌之风也。其京师寺观,多招四方之人。宜给本贯凭由,乃许收录。斯亦辨奸细、复游散之要也。其天下寺观,每建殿塔,蠹民之费,动踰数万,止可完旧,勿许创新。斯亦与民阜财之端也。又古者兵在于民,且耕且战。秦汉之下,官库为常,贵武勇之精,备征伐之急也。今诸军老弱之兵,讵堪征伐!旋降等级,尚费资储。然国家至仁,旨在存活。若诏诸军年五十已上,有资产愿还乡里者,一可听之,稍省军储,复从人欲;无所归者,自依旧典。此去冗之一也。又诸道巡检所统之卒,皆本城役徒,殊非武士,使之禁暴,十不当一。而诸州常患兵少,日旋招致,谷帛之计,其耗万亿。以某观之,自京四向千里之间,或多寇盗,盖创置巡检,路分颇多,而卒伍至羸,捕掩无效,非要害者,宜悉罢之。所存之处,资以禁军,训练既精,寇盗如取。况千里之内,抽发非难,又使少历星霜,不至骄惰。彼无用之卒,可减万数,庶使诸郡节于招致。此去冗之次也。又京畿三辅五百里内,民田多隙,农功未广。既已开导沟洫,复须举择令长,使询访父老,研求利病,数年之间,力致富庶。不破什一之税,继以百万之籴,则江淮馈运,庶几减半,挽舟之卒,从而省焉。此亦去冗之大也。至于工之奇器,败先王之度;商之奇货,乱国家之禁。中外因之侈僭,上下得以骄华。宜乎大变浇漓,申严制度,使珠玉寡用,谷帛为宝。此又去僭丰财之本也。今盛明之代,何事而不可行乎!曩者国家禁泥金之饰,久未能绝,一旦使命妇不服,工人不作,于今天下无敢衣者。使其馀奢僭,皆如泥金之法,亦何患不禁乎!又播蓺之家,古皆督责。今国家有劝农之名,无劝农之实。每于春首,则移文于郡,郡移文于县,县移文于乡;乡矫报于县,县矫报于郡,郡矫报于使。利害不察,上下相蒙,岂朝廷之意乎!若县令郡长,一变其人,乃可诏书丁宁,复游散之流,抑工商之侈,去士卒之冗,劝稼穑之勤。以《周礼》司徒之法约而行之,使播者蓺者以时以度,勤者惰者有劝有戒,然后致天下富之寿之,彼不我富、不我寿者岂能革之哉!此则厚民力、固邦本之道也。观夫《国风》之《七月》、《小雅》之《甫田》,皆以农夫之庆,为王化之基,岂圣人不思而述者乎!故周、汉、李唐,虽有祸乱,而能中兴者,人未厌德,作乱者不能革天下之心,是邦本之固也。六朝、五代之乱,鲜克中兴者,人厌其德,吊民者有以革天下之心,是邦本之不固也。然则厚民力、固邦本,非举县令、择郡长,则莫之行焉。或谓举择令长,久则乏人,亦何道以嗣之?某谓用而不择,贤孰进焉;择而不教,贤孰继焉?宜乎慎选举之方,则政无虚授;敦教育之道,则代不乏人。今士林之间,患不稽古,委先王之典,宗叔世之文,词多纤秽,士惟偷浅,言不及道,心无存诚。暨于入官,鲜于致化,有出类者,岂易得哉!中人之流,浮沉必矣。至于明经之士,全暗指归。讲议未尝闻,威仪未尝学,官于民上,贻笑不暇,责其能政,百有一焉。《诗》谓长育人材,亦何道也?古者庠序列于郡国。王风云迈,师道不振,斯文销散,由圣朝之弗救乎!当太平之朝,不能教育,俟何时而教育哉!乃于选用之际,患其才难,亦由不务耕而求穫矣。今春诏下礼闱,凡修词之人,许存策论,明经之士,特与旌别,天下之望,翕然称是。其间所存策论,不闻其谁,激劝未明,人将安信?傥使呈试之日,先策论以观其大要,次诗赋以观其全才,以大要定其去留,以全才升其等级,有讲贯者,别加考试,人必强学,副其精举。复当深思治本,渐隆古道,先于都督之郡,复其学校之制。约《周官》之法,兴阙里之俗,辟文学掾,以专其事。敦之以诗书礼乐,辨之以文行忠信,必有良器,蔚为邦材,况州县之用乎!夫庠序之兴,由三代之盛王也,岂小道哉!孟子谓得天下英材而教育之,一乐也,岂偶言哉!行可数年,士风丕变。斯择材之本,致理之基也。又李唐之盛,常设制科,所得大才,将相非一。使天下奇士,学经纶之盛业,为邦家之大器,亦策之上也。先朝偶属多务,暂停此科。今可每因贡举之时,申其坠典。必有国士,继于唐人,岂非邦家之盛选欤!勿谓未必得人,遂废其道。此皆慎选举、敦教育之道,亦何患乏人哉!傥国家行此数事,若今刑政之用心,则无不成焉。前代乱离,鲸吞虎噬,无卜世卜年之意,故斯道久缺,反为不急之务。既在承平之朝,当为长久之道,岂如西晋之祸,而有何公之叹者乎!愿朝廷念祖宗之艰难,相府建风化之基本,一之日图之,二之日行之,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则天下幸甚幸甚!至于岩穴草泽之士,或节义敦笃,或文学高古,宜崇聘召之礼,以厚浇竞之风。国家近年羔雁弗降,或有考槃之举,不踰助教之命,孝廉之士,适以为辱,何敦劝之有乎!又流外之官,澄清未至,沿之则百姓受弊,革之则诸司乏人,将使群谤不兴,众心知劝,不若敦仍旧之制,加奖善之方。自簿尉两任,有举奏者,许入录事参军;录事参军有举奏者,许入职事官,或换三班使臣。既有进身之阶,岂无畏法之志!设使流内之人无迁进之望,而能尽公者必亦鲜矣。今后百司新入之人,或采其艺能,或出于仕族,行藏必审,考试必精。避役之人,无图之类,严革其弊,高为之防。既激其流,复澄其源,亦何患流外之冗乎!某又谓育将材,实边郡,使夷不乱华者,何哉?盖闻古之善禦戎者,将不乏人,则师战而不衄,边不乏廪,则城围而不下,狄疑且畏,罔敢深入。此刘汉所以长也。不善禦戎者,将在贵臣,边须远馈,故战之则衄,围之则下,狄无疑畏,乘虚深入。此石晋之所以亡也。今兵久不用,未必为福。在开元之盛,有函谷之败,可龟鉴矣。何哉?昔之战者,耄然已老;今之壮者,嚚而未战。闻名之将,往往衰落;岂无晚辈,未闻边功。此必庙堂之所思也。仍闻沿边诸将,不谋方略,不练士卒,结援弭谤,固禄求宠,一旦急用,万无成功。加以边民未丰,边廪未实,下武之际,兵寡食足,如屯大军,必烦远馈。则中原益困,四夷益矫,深入之虞,未可量也。于时庙堂之上,虽有皋陶之谋,伯益之赞,不亦难乎!夫天下祸福,如人家道,成于覆篑,败于疾雷。圣朝岂恃其太平而轻其后计?王衍之鉴,岂曰不明?清谈之间,坐受其弊。盖备之弗预,知之弗为,许下之兵,日血十万,岂不痛心哉!今西北和好,诚为令图,安必虑危,备则无患。昔成周之盛,王道如砥。及观《周礼》,则大司马阵战之法粲然具存。乃知礼乐之朝,未尝废武。今孙吴之书,禁而废学。茍有英杰,受亦何疑?且秦之焚书也,将以愚其生人,长保天下;及其败也,陈胜、吴广岂读书之人哉!况前代名将,皆洞达天人,嗣续忠孝,将门出将,史有言焉。今将家子弟,蔑闻韬钤,无所用心,骄奢而已。文有武备,此能备乎!今可于忠孝之门,搜智勇之器,堪将材者,密授兵略,历试边任,使其识山川之向背,历星霜之艰难。一朝用之,不甚颠沛,十得三四,不云盛乎!至于四海九州必有壮士,宜设武举,以收其遗。唐郭子仪,武举所得者也,斯可遗乎?又臣僚之中,素有才识,可赐孙吴之书,使知文武之方,异日安边,多可指任。此皆育将才之道也。又沿边知、同,精加举择,特授诏命,专谋耕桑,三五年间,丰其军廪。此则实边郡之道也。将材既育,边郡既实,师战而不衄,城围而不下,狄疑且畏,敢深入乎!纵有搔动,朝廷可高枕矣。前代禦戎,其策非一。唐陆贽议缘边备守之术,请置本土之兵,勤营田之利,与今事宜相近,可约而行也。本土之兵者,若今之北边有云翼招收之军,更可增致,作为奇兵。至于营田之利,宜常兴作而加焉。愿相府为国家安危思之,五代之乱非远也;为河朔生灵思之,景德之前未久也。今相府劳一夕之思,绝百代之耻,无使中原见新羁之马,赤子入无知之俗,则天下幸甚幸甚!圣人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又曰:「民到于今受其赐」。管仲,霸臣也,而能攘戎狄,保华夏,功高当时,赐及来代,况朝廷之盛德乎!某又谓朝廷无过,生灵无怨,以绝乱之阶者,何哉?盖天下奸雄,无代无之。或穷为夜舞,或起为大盗。伺朝廷之过,执以为辞;幸生灵之怨,吊而称义。不然,亦何名而动哉!今明盛之朝,岂有大过?亦宜辨于毫末,杜其坚冰。或戚近挠权,或土木耗国,或禄赏未均,或纲纪未修,或任使未平,斯亦过之渐也。某敢小举其失以言之。国家戚近之人,不可不约,除拜之际,宜量其才,非曰惜恩,惧乎致寇。若力小任重,则挠权乱法,增朝廷之过,启奸雄之志。《易》曰:「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所谓盗者,其奸雄之谓乎!今道路传闻,或缁黄之流,或术艺之辈,结托戚近,邀求进贡,或受恩赐,或与官爵。此挠权之渐矣,可不畏乎!夫赏罚者,天下之衡鉴也。衡鉴一私,则天下之轻重妍丑从而乱焉,此先王之所慎也。又土木之兴,久为大蠹。或谓土木之费,出于内帑,无伤财害民之弊,故为之而弗戒也。某谓内帑之物,出于生灵。太祖皇帝以来,深思远虑,聚之积之,为军国急难之备,非谄神佞佛之资也。国家祈天永命之道,岂在兹乎!如洞真寿宁之宫,以延燎之灾,一夕逮尽,岂非天意警在帝心,示土木之所崇,非神灵之所据也?安可取民人膏血之利,辍军国急难之备,奉有为之惑,冀无状之福,岂不误哉!一旦有苍卒之忧,须给赏之资,虽欲重困生灵,暴加率歛,其可及乎!此耗国之大也,可不戒哉!傥谓内藏丰盈,用不可竭,则日者黄河之役,使数十州之人极力负资,奔走道路,岂惜府库之馀而不用之耶!故土木之妖,宜其悉罢。岂相府之不言乎?两宫之不听乎?又文武百官之禄,取兵荒五代之制。或职轻禄重,或职重禄轻,重轻之间,奔竞者至。大亨之世,犹患不均,岂圣朝之意乎!所宜损之益之,以建其极。又今三司之官,差除颇异,禄赐弗轻。何知弊而不言,多养望以自进?天下金谷,决于群胥,掊克无厌,取怨四海,使先帝宽财之命,弗逮于民,和气屡伤,丰年寡遇,曾不谓之过乎?盖由三司之官,不制考限,不责课最,朝受此职,夕求他官,直云假涂,相与匿祸。天下受弊,职此之由,岂圣朝之意乎!宜其别制考课,重议赏罚,激朝端之俊杰,救天下之疲瘵,其庶几乎!又古之勋臣,赏延于世,今则每举大庆,必行此典。自两省以上,奏荐子弟,并为京官。比于庶僚,亦既优矣。而特每岁圣节,各序子孙,谓之赏延,黩乱已甚。先王名器,私假于人,曾不谓之过乎?非君危臣僭之朝,何其姑息之如是耶!遂使荫序之人,塞于仕路,曾未稽古,使以司民。国家患之,屡有釐革,然但革其下而不革其上,节于彼而不节于此,天下岂以为然哉!我相府岂惜一孺子之恩,不为百辟之表乎!又远恶之官,多在寒族,权贵之子,鲜离上国。周旋百司之务,懵昧四方之事。况百司者,朝廷之纲纪,风教之户牖,咸在童孺,曾无激扬,使寺省之规,剥床至足,公卿之嗣,怀安败名。未尝试难,何以致远!非独招缙绅之议,实亦玷钧衡之公。此则禄赏未均,任使未平,纲纪未修之类也。斯弊已久,何可极乎!惟我相府能革其弊,能变其极,而天下化成,不为难矣。晋赵王伦、石勒之徒,心窥天子,口责丞相,岂非奸雄之人,伺朝廷之过乎!又今久安之民,不经涂炭,劳则易怨,扰则易惊。猛将谋臣,威信未著。况边民尚困,边廪尚乏,茍有骚动,馈运所艰。武备未坚,狄志可骋,既挠之以征战,或加之以饥馑,生灵穷匮,奸雄奋迅,鼓舞群小,血视千里。此五代之鉴昭昭焉,非止方册之有云,抑亦耳目之可接也。我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亦尝有事四方,劳于馈运,而生灵不敢怨,奸雄不敢动者,何哉?一则五代馀民久在涂炭,乍睹明盛,如子得母,纵有劳役,未甚曩昔,此生灵所以不敢怨也。又当乘天开之运,震神武之威,征伐四方,动如山压,况躬擐甲胄,备尝艰难,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此奸雄所以不敢动也。所谓彼一时此一时尔。今朝廷岂谓当时之易,而不虑今时之难乎?又谓保直臣,斥佞人,以致君于有道者,何哉?有若人未之病,则苦口之药鲜进焉;国未之危,则逆耳之言鲜用焉。故佞人易进,直臣易退,其致君于有道也难哉!及其既病也,药必错杂而进,故鲜效焉;及其既危也,言必错杂而用,故鲜功焉。盖佞人在矣,直臣远矣,其悔之也难哉!今朝廷久安,苦言而不用者,势使之然矣。天深戒而不变者,祸可畏矣。伏闻京师去岁大水,今岁大疫,四方闻之,莫不大忧,此天之有以戒也,岂徒然乎!而京师之灾甚于四方,何哉?盖京师者,政教之所出,君相之所居也。祸未盈而天未绝,故鉴戒形焉。不独恐惧其心,必使修省其政,国家之德尚可隆,天下之道尚可行也。傥弗惧于心,弗修于政,渐盈于祸,渐绝于天,则国家四海将如何哉?或谓国家之灾,由历数之定,非政教之出。若如所论,则夏禹九畴之书果妖言耶?岂欲弃而焚之乎?苟天下有善则归诸己,天下有祸则归诸天,岂圣朝之用心?愿黜术士之言,奉先王之训,必不谬矣,必无过矣。于保直臣,斥佞人,则两宫二圣之心如日星焉,孰可蔽其明乎?纵有行伪而坚,言伪而辩,试于行事,人焉廋哉!某往日不极言,而今极言者,学陋之人,思虑未精,又亲安之时,上惧失禄。不幸亲今亡矣,朝廷或怒之,自顶至踵惟忠也,又何忧乎?傥相府思变其道,与国家作长久之计,固其基本,一旦王道复行,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则福在国家,功在相府,得与天下生灵长见太平,幸甚幸甚!窃以五代以来,诸侯暴酷,视民如芥,生杀由之。皇朝龙兴,典章一宽。真宗皇帝至仁如天,尽心于此。内则举执法之吏,外则创按刑之司,徒流之间,无敢差者。若今于教化之道,复如刑名之用心,亦何患不至乎!今缙绅之间,多议按刑之司无益于外,亦思之未深耳。如得其人,纠察四方,绝斯民之冤,协先帝之志,岂无益乎?得人而已。不可谓川之既平,可坏其防也。今王刑既清,王道可行,此天下士人为相府惜其时也。或曰,天下之事犹指诸掌,岂相府弗克行乎?亦在两宫之意尔。谓人主在上,或喜怒生杀,或好恶邪正,则谏诤之际,为臣不易也。若乃修四方之政教,正百司之纲纪,澄清风俗,相府之职也,岂必两宫之意乎?傥相府疑某之言,谓欲矫圣贤之知,为身名之计,岂不能终丧之后,为歌为颂,润色盛德,以顺美于时,亦何必居丧上书,踰越典礼,进逆耳之说,求终身之弃,而自置于贫贱之地乎!盖所谓不敢以一心之戚,而忘天下之忧,是不为身名之计明矣。观前代国家,当其安也,士人上言,论兴亡之道,非圣主贤相,则百不一采;及其往也,则后之史臣收于简策,为来代之鉴。今日之言,愿相府采其一二,为国家天下之益,不愿后之史臣收于简策,为来代之鉴。狂斐之人,诛赦惟命。以庙堂深严,恐不得上,乃敢相门之下,各致此书,庶有一达于聪明。干犯台严,下情无任惶恐激切之至。不次,某死罪,惶恐再拜。
请修政以禦变警奏 北宋 · 滕宗谅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一一、《宋史》卷三○三《滕宗谅传》
夫攻玉必以石,濯锦必以鱼。物有至贱能成至贵者,人亦有之。故颍考叔舍肉以启庄公之孝,少孺子挟弹而罢吴王之兵。臣之区区,窃慕于此。伏见掖庭遗烬,延炽宫闼,虽缘人事,实系天时。诏书亟下,引咎涤瑕,中外莫不感动。然而诏狱未释,鞫讯尚严,恐违上天垂戒之意,深累两宫好生之德。且妇人柔弱,箠楚之下,何求不可!万一怀冤,足累和气。祥符中,宫掖火,先皇帝尽索其类,属之有司,明寘以法,欲申戒于后人。若患可防而刑可止,岂复有今日之虞哉?况变警之来,近在禁掖,诚愿修政以禦之,思患以防之。凡逮系者,特从原免。庶几咎灾可消,而福祥来格也。
送灯老序 南宋 · 释宝昙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六、《橘洲文集》卷一○
予少执经吾石牛,时亮公为同门友,亮即灯之伯氏也。既壮,出蜀,会通公于九江,同谒大惠老人。自宛陵涉浙东,四五年为同参友。通即灯之师氏也。予既白首往来都城,会通于仙林,访问生死,予后喜通之有子。一日谓予曰:「灯以母老,不可无归。尝以睡庵自名,盖取陈睦州织蒲养母之义,子序以送我」。予曰:世人不知佛者之为至养久矣,方辛苦求道,志在其亲。逮馀波及人,人知乐道不倦,则父子兄弟岂复有背道之患?故颍考叔之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岂灯之谓乎。余以其爱亲之心,知其闻道甚至。两据大刹而亦以是散人,正丛林灰寒之秋而故山犹甚。子归以斯道重,余切有望焉。
善恶无馀论 唐 · 牛僧孺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八十二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则其善恶之积。俱无馀也。不者。善人之子。不必皆恶。若庆必加于善人。殃必加于不善人。予恐庆殃之谬加也。力人而已。余固曰善恶庆殃。俱无馀也。馀庆劝人之善。馀殃诫人之恶。则善人之子。能不有恃庆怠于善者乎。恶人之子。能不有恣恶俟其殃者乎。末代之君。世禄之人。先见万乘之尊我。八音之娱我。五味之饱我。黄金白璧之富我。不知父兄得道而传之。已行不善而失之。乃至乎万乘为匹夫。世家为皂隶。乌谓馀庆之可恃乎。父善及子乎。子不善而父伐之。石碏是也。兄善及弟乎。弟不善而兄杀之。周公是也。父母与兄弟。不能令子弟之不善。又可以恃馀庆于天下乎。父恶殃子乎。父出之而尧贵之。虞舜是也。母恶殃子乎。母恶之而父好之。郑庄公是也。兄恶殃弟乎。兄伐之而齐立之。桓公是也。父母兄弟不能攻子弟之善。而况馀殃可累于天下乎。且善者天下好之。常道也。恶者天下恶之。亦常道也。岂有将好恶必先稽其所自哉。必不然矣。若以劝善惩恶为意。则当惩报复于身。犹虑其不信。况欲远惩于身后。而取人之信者乎。又不然矣。昔夫差信伍员。初善也。任宰嚭。终恶也。初善霸天下。终恶灭全吴。前庆后殃者。皆身也。太甲放桐宫。初恶也。任伊尹。终善也。初恶受拘囚。终善复天下。前殃后庆。亦身也。吴之嗣可以前庆后殃。殷之嗣可以前殃后庆乎。予固谓殃庆皆复于身也。不复乎子孙也。然予敢谓善必庆而贵。恶必殃而贱也。所以贵者道贵也。所以贱者道贱也。道之贵乎。孔父素王也。道之贱乎。殷辛独夫也。馀庆馀殃。则吾不信之矣。
左氏传故事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八、《斐然集》卷二三
隐公元年:郑武姜爱叔段,请使居京,庄公许之。祭仲谏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三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不听。既而叔段使西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公又不听。叔段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厚将得众」。公又不听。叔段缮甲兵,将袭郑,公然后命子封率车二百乘伐京,叔段出奔共。
臣闻制国者必使本大而末小,然后势顺而易制,故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古人至言也。郑国当是时,可谓危矣。姜氏以国君嫡母主乎内,叔段以好勇得众居乎外,伐君篡国之势已成。庄公若无兵车二百乘,则郑固段之有也。古者用车战,一乘之车当七十有三人,二百乘则一万四千六百人。在《春秋》书法,当名之曰师,非小众也。「克段」者力争而仅胜之词,以一万四千六百人讨不义之叛人,力争而仅胜,则以叔段形势壮盛,不易图也。使庄公早用祭仲之言,不至此矣。绵绵弗绝,蔓蔓奈何?毫釐不伐,当用斧柯。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卫公子州吁有宠而好兵,公弗禁,石碏谏曰:「爱而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故也。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
臣闻骄谓气体傲肆,奢谓奉养侈靡,淫谓情欲纵恣,佚谓心志怠忽。四者有一焉,必入于邪,而况兼有乎?邪者,不由正道之谓也。为子以孝为正,有此则不孝。为臣以恭恪畏慎为正,有此则不恭恪畏慎。原其所由然,则由宠待过厚,爵禄太崇,积日累月,其势必至于此。是故严父于子戒之于初,辨之于早,不致末流之祸。父子天性也,其治尚尔,君臣以人合,尤不可忽也。
州吁阻兵而安忍。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难以济天。
臣谓阻者,恃也。恃兵以为险阻,使人不敢忤犯也。人之良心,本于不忍。忍者,非良心也。安于残忍,非能除害,徒生害耳。人道以慈爱相群,所谓用兵者,去其害人者耳。苟为阻兵、安忍,视平民如禽兽,推而进之,将何有于君父哉!汉光武责其将曰:「观放麑啜羹,二者孰贤」?盖知此道矣。
石碏恶其子从州吁为逆,使从州吁如陈,乃告于陈曰:「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之而请莅于卫,石碏杀之。
臣谓父子主恩,君臣主义。其轻重不二,是谓大伦。当臣之无礼于君,虽慈父不敢私其子,石碏之于石厚,舍慈爱之小,存名分之大,可为万世法矣。虽然,子为叛逆,父则诛之,其割恩为难,何者?以天性故也。臣为叛逆,君则诛之,其正义非难,何者?以人合故也。孔子之《春秋》,为乱臣贼子作以俟后圣也。后世有事伪君从逆臣,而诛讨不加焉,难于行义而易于为不义,孔子之志隐矣。
鲁隐公如棠观鱼,臧僖伯谏曰:「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公曰:「吾将略地焉」。遂往,陈鱼而观之。僖伯卒,公曰:「叔父有憾于寡人,寡人弗敢忘。葬之加一等」。
臣谓孔子教人以克己为要,克己者以义理胜其私意也。凡人志意云为,试以一日之中自加考校,由私意而动者,十有八九,由义理而动者,十无一二,故克己最难。有志之士未有不由此而进德者,而况人君居移气,养移体,所以动其情恣者多乎?不能自克,则其不善之积犹火消膏,亦不自觉,鲁隐是也。僖伯之谏,忠言也。隐公不能自克,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其志荒矣,其不终之兆著矣。厥后虽加礼于僖伯之葬,又复失言,谓僖伯恨己。僖伯,贤人也,岂致憾于其君哉!隐公若曰「叔父有谏于寡人,而弗能从,寡人悔之,葬之加一等」,犹足以昭改往修来之意,而加等之葬为德赏矣,惜其不能及此也。魏郑公谏唐太宗伐高丽,太宗不从,及败绩而归,乃曰:「魏元成若在,不使我有此行」。亟使驰驿,祀以少牢,立所制碑,召其妻子劳赐之。若太宗拒魏公之谏与鲁隐同,而悔过出于诚心,非如隐公之伪饰,其致太平宜哉!
隐公四年: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秋,翚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左氏曰:「诸侯伐郑,宋公使来乞师,公辞之。羽父请以师会之,公弗许,固请而行,故书曰『翚帅师』,疾之也」。
臣谓兵权者,有国之司命也。古之得天下者,未有不谨持此权者也。以尧、舜、禹三大圣人之宅天下,可谓以德不以力矣。然四凶强族,尧不诛而以俟舜,舜初即位,按其恶而投之四夷,而后天下服。是尧以兵权授舜也。有苗弗率,舜不讨而以俟禹,禹初即位,乃会群后,誓师奉辞伐罪,是舜以兵权授禹也。汤、武之事又可见矣。至周成康之际,天下刑措兵寝,可谓无事。康王以元子即位,名分素定,其谁敢有异志?然成王命仲桓、南宫毛与齐侯吕伋以干戈虎贲之士逆康王于南门之外。干戈虎贲者,亲卫也。于南门之外者,显之于众也。古先帝王制世驭俗之权如此,是以令之无不行,禁之无不服,手麾指顾,动容嚬笑之间,无不如意。所谓兵权者,有国之司命,命者死生所系故也。宋殇公听州吁之邪谋,会诸侯伐郑。隐公辞宋公之命,而拒公子翚之请,义也。翚乃不禀公之义而乐从宋卫之邪谋,固请而行,专己无上,出入自肆,不待钟巫之事而知其为弑君之贼矣。《春秋》简严,不贵辞费,若书曰「翚帅师会,伐郑」,亦可矣,而必曰「翚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言之重,辞之复,恶之之甚也。隐公自是失权,而兵制于翚。至于十年中丘之会,又不待公而先会齐、郑伐宋,其纵恣跋扈如此。而隐公终弗能治,其及于寪氏之祸,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从来者渐矣。是故伐郑之举因请而行,伐宋之举不待公而先,会其志之所存,正所谓履霜阴凝,圣人之大戒,而隐公智不足以及此,惜哉!仲尼于是去翚公子之称,一以谓翚者,隐之贼,非公子也。二以明讨翚之法,当绝其属籍,不使得为公子也。使隐公于翚固请之际,未及成师而出之时,夺其兵权,改付贤卿,片言而已矣。夫为天下国家者以有法度为要,前王立法度,固为保守基业,消弭祸乱也。而往古握兵之人,其始必请便宜从事,其久则事必出于法度之外。夫便宜从事者施于临敌对阵,机不可失,难从中覆,故择利便权时之宜而行之,岂谓无时不便宜邪?既以便宜自处,则以法度为不便宜于己,乃托为词说,曰法度者承平之所用,若施之乱世,行军用师,则有所碍矣。今日以私欲乞行一事,明日以私怒乞罢一事,往往非法之所当听也。设智计,较胜负,不用之于外而用之于内,人皆知之,独以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从之者多矣。夫事至于不得已而从,则必有欲禁而不能禁之事,其失司命之权不已著乎?其为羽父之固请不已大乎?此智士之所忧,懦夫之所畏,喜因循者之所不顾。非圣人独见于魄兆之端,明霜冰之戒,传笔削之大用,其孰能与于此?
隐公六年: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弗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臣谓人君之德当如天地,无不覆载,何独于恶人而欲去之如此?臣请以农圃者喻之。去稂莠者以其伤禾稼也,除蒿蔓者为其蔽卉木也。若推兼容之量,使稂莠禾稼并生于畎亩,卉木蒿蔓杂毓于园圃,人必指为农圃之病矣,况为国家者乎?此所以发周任之论也。昔武王圣人也,亦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故舜举十六相则十六族,务滋故也。去四凶则四凶族,务本故也。夫黍稷果蔬养人之物,不种则不生,种而草侵之,亦不能成矣。草之为物,其生不待种,虽芟夷蕴崇,而功或不继,未有不复生者也。是故君子难至,小人易聚,难至则常不得行其道,易聚则每得伸其志,治日以是常少,乱日以是常多。此有国家者之至戒也。或曰:「芟刈也,夷杀也,不亦已甚乎」?臣曰:天下之道二,善与恶而已。自一言之当、一行之是,推而上之,至于圣而不可知,皆善也,有小大耳。惟恶亦然。所谓芟夷者,非举天下之小人而尽杀之,盖谓官使者也。或禁之于未然,或遏之于方萌,或既形而黜除之,或滋蔓而斩绝之,皆去恶之道。大要在于勿使能殖。殖者,深根固蒂牢不可拔之谓也。夫草之初生,毫末之萌耳,与黍稷果蔬之萌未有异也,其壮长条达则为害如此。草之萌犹恶之微也,见著非难,见微为难。自古滔天之恶未有不起于微者,如王莽志在篡逆,曹操窥伺神器,初皆匿情矫饰,终移汉祚。然则,人之善恶皆不易知,知之矣而树德不务滋,除恶不务本,犹无益也。
桓公三年:晋始乱,封桓叔于曲沃,师服曰:「吾闻国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今晋甸侯也而建国,本既弱矣,其能久乎」?
臣谓人主之尊如天,臣民犹地,地无及天之理,而臣民于君有僭逼易位之道,是何也?本小末大,威权去已。始也欲正之而有所不忍,中也欲治之而有所不敢,终也欲取之有所不能矣。名者实之宾。天子者,名实之极隆也。擅生杀之柄,操庆赏之权,予夺在我,纵舍在我,令之必行,禁之必止。虽总众百万如韩信,虽控制万里如王忠嗣,东西南北,用舍进退,惟君所使,而莫敢或遑,此充名之实也。至于欲取之而不能,则必有其渐,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师服之论,无乃意在此乎?其后沃盛强,昭公微弱,国人将叛而归沃,则民不服事而下有觊觎,此言果验。乃后世之戒也。
桓公六年:楚子侵随,楚斗伯比曰:「随少师侈,请羸师以张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斗伯比曰:「少师得君」。随果用少师之言,追楚师,季梁请止随侯勿追。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其后少师益有宠,斗伯比曰:「可矣」。楚子伐随,季梁请下之,弗许,请攻楚右,弗许,惟少师之言是听,遂至败绩。少师见获而免。
臣谓国有贤材,则邻敌视其用舍为进退,而贤材者固凡愚之所忌疾也。是故齐有管仲,九合诸侯,管仲死则四邻谋其国家。百里奚一也,虞不用而亡,秦穆公用之而伯。上论千古,无不然者。季梁与少师之谋,自今观之,一得一失,易见也。自随侯观之,未免于二三其听矣。夫验成败于事为之后者,众人之见也。辨得失于谋议之初者,非小智所及,惟明主能之。唐宪宗欲伐淮蔡,举朝不可,惟裴度以身任之,迄用有成。非度之能,乃宪宗用度之难也。武宗欲伐刘稹,诸镇皆有辅车之势,惟李德裕以身任之,迄用有成。非德裕之能,乃武宗用德裕之不易也。二宗无二臣,其中兴之功未必能立。二臣不遇二宗,则无闻而死耳,后世尚何知?故曰君臣之会,千载一时也。夫楩楠豫章,天付之以栋梁之用;骐骥骅骝,世知其有千里之足。老于空谷,阨于盐车,顾临事而叹人才之难得,何哉?坐使反贼睥睨而无惮,强敌凭陵而不置,彼岂无如斗伯比知少师之可欺,岂无如熊率且比幸季梁之不用者乎?文王立贤无方,言用之之路广,不止一人而已。人君于贤材惟患不知,既知之而不急于用,则大谋无时而决,大险无时而出,大难无时而平也。古人不云乎,「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桓公十一年:楚屈瑕将盟贰轸,郧人将伐楚师。莫敖患之,请济师于王,斗廉曰:「师克在和,不在众。商周之不敌,君之所闻也。成军以出,又何济焉」?遂败郧师,卒盟而还。
臣闻斗廉之言,古今之至论也。考之往事,无不然者矣。常人之心动于血气之使,好己之胜,不能自克,是以不和。智愚异才而并列,是以不和。能否异功而同其赏,是以不和。不择端方之士以裨赞之,有谗人交斗于其间,是以不和。负才艺者屈于下,而善媚赂者压于上,是以不和。出法违度,不以时制,驯习既久,彼惧于讨而训之,怀疑心以事其上,是以不和。亲之厚之,疏之薄之,系于爱憎之偏,而不协赏刑之正,是以不和。有求则必得,将至于求所不可求,而势不得与也,则怨怒兴焉,是以不和。能者奋其勇而前,不能者忌而疾之,是以不和。疾人之能则必幸其败,胜不相推,败不相救,彼见疾者,又思所以报之,是以不和。官尊禄厚者奉己侈泰,多妖丽,广金帛,夺商贾,侵公家之利莫知厌也,而士卒乃有短褐半菽之叹,非心附之,徒迫于势耳,是以不和。保任功状未必皆有功,而实有功者,或蒙私怒而见黜,鞭笞斩杀未必为军事,而实有罪者或蒙私喜而见贷,人心不服,莫肯为用,因以姑息,不敢役使,是以不和。有一于此,虽廉、蔺并将,韩、彭共军,关公前茅,张飞后劲,未有能成事者也。而况才不逮古人万分之一,而兼有如前之失乎?如是而欲所征克,所战胜,必不能矣。故纣之旅亿兆而心德暌离,武王之臣十人而一德一心。王莽虎豹之师六十万,光武以三千摧之。苻坚之众九十七万,谢安以一将破之。斗廉之论可谓信而有證者也。自古大众难用,而轻军易胜。子玉刚而无礼,不可过三百乘,是能将二万人而已。其后城濮之战,卒以众败。汉高驾驭豪杰,灭秦亡楚,而才之所将不过十万。古之观人者大抵如此。若较实而论之,凡后世以将自任者,上孰与汉高,而其众已中分矣;下孰与子玉,然未尝不以兵少为请也。虽然,兵者诡道也,故虽不能将,而以大众虚声加之敌人犹之可耳。至于实不可犯者,非虚声之足恃也。上下同志,生死同情,劳逸同形,动静同虑,则在于和而已矣。然则,如之何而可以使之和也?惟监前所谓不和之由,处之各当于义,宜赏然后赏,当罚则必罚,予夺抑扬,若权衡于物,不徇乎私情,而行乎公道,当于其心,方且欣畏帖服之不暇,又何不和之敢乎?是故苟和矣,光武可以敌寻邑,谢玄可以劫苻秦。苟不和,则若林之旅无救于曳兵而走,故曰师克在和不在众。不明乎此而曰知兵,不治乎此而欲用兵,臣愚所不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