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采薇歌 先秦 · 无名氏
《史记》曰: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乃饿且死而作歌。其辞曰: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
我适归矣。
吁嗟徂兮命之衰矣(○《史记》伯夷列传。《诗纪前集》一。又《书钞》百六、《御览》五百七十并引薇、非、归三韵。○逯案。《吕氏春秋》诚廉篇云。昔周之将兴也。伯夷、叔齐相谓曰:昔者神农氏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今周见殷之僻乱也。而遽为之正与治。以此绍殷。是以乱易暴也。今天下暗。周德衰矣。不若避之以洁吾行。至首阳之下而饿焉。其曰神农氏。曰以乱易暴。曰周德衰。与此歌相出入。则此歌之出殆在秦之末年也。)。
皇太子除服议 西晋 · 杜预
出处:全晋文卷四十二
古者天子诸侯三年之丧始服齐斩,既葬除丧服,谅闇以居,心丧终制,不与士庶同礼。汉氏承秦,天下为太子终服三年。汉文帝见其下不可久行,而不知古制,更以意制祥示覃,除丧即吉。魏氏直以讫葬为节,嗣君皆不复谅闇终制。学者非之久矣,然竟不推究经传考其行事,专为王者三年之丧,当以衰麻终二十五月。嗣君苟若此,则天子群臣皆不得除丧。虽志在居笃,更逼而不行。至今世主皆从汉文轻典,由处制者非制也。今皇太子与尊同体,宜复古典,卒哭除衰麻,以谅闇终制。于义既不应不除,又无取于汉文,乃所以笃丧礼也(《晋书·礼志中》,《通典》八十,又八十二。泰始十年,武元扬皇后崩,及将迁于峻阳陵,依旧制,既葬,帝及群臣除丧即吉。先是尚书祠部奏,从博士张靖议,皇太子亦从制俱释服。博士陈逵议,以为今制所依,盖汉帝权制,兴于有事,非礼之正,皇太子无有国事,自宜终服,有诏更详议,尚书杜预以为云云。)。
铁浑仪铭 北魏 · 拓跋嗣
四言诗 押遇韵 出处:全后魏文卷一
于皇大代,配天比祚。
赫赫明明,声烈遐布。
爰造兹器,考正宿度。
贻法后叶,永垂典故(《隋书·天文志》上。明元永兴四年壬子,诏造太史候部铁仪,以为浑天法,考璇玑之正。其铭曰云云。)。
竞舟 中唐 · 元稹
押尤韵
楚俗不爱力,费力为竞舟。
买舟俟一竞,竞敛贫者赇(赇:载质,带着礼物去求人。《说文·贝部》:“赇,载质也。”段玉裁注:“谓载质而往求之称贷也。质,谓以物相赘。”)。
年年四五月,茧实麦小秋(小秋:即将成熟。秋,庄稼成熟。《说文·禾部》:“秋,禾谷孰也。”汉蔡邕《月令章句》:“百谷各以其初生为春,熟为秋,故麦以孟夏为秋。”)。
积水堰堤坏,拔秧蒲稗稠。
此时集丁壮,习竞南亩头。
朝饮村社酒(村社:犹村落,意谓公家。),暮椎邻舍牛(椎:用槌击打。见卷1《赛神》注。)。
祭船如祭祖,习竞如习雠(习雠:谓如雠人相见,无丝毫妥协退让。)。
连延数十日,作业不复忧。
君侯馔良吉(君侯:古代称列侯,唐时称州郡长官等尊贵者。馔:安排食物。《说文·食部》:“籑(即馔),具食也。”良吉:良辰吉日。),会客陈膳羞。
画鹢四来合(画鹢:船之别称。《淮南子·本经训》:“龙舟鹢首,浮吹以娱。”高诱注:“鹢,大鸟也,画其像著船头,故曰鹢首。”),大竞长江流。
建标明取舍(建标:树立标识。《文选·孙绰〈游天台山赋〉》:“赤城霞起而建标,瀑布飞流以界道。”李善注:“建标,立物以为之表识也。”),胜负死生求。
一时欢呼罢,三月农事休。
岳阳贤刺史(“岳阳”句:疑为窦庠。庠永贞元年前后权知岳州刺史事)。(岳阳贤刺史:见本卷《竞舟》注),念此为俗疣。
习俗难尽去,聊用去其尤。
百船不留一,一竞不滞留。
自为里中戏(里:见卷2《阳城驿》注。戏:原作“献”,据蜀本、杨本、全诗、董本改。),我亦不寓游。
吾闻管仲教,沐树惩堕游(“吾闻“二句:管仲字夷吾,春秋齐国大臣,曾辅佐桓公成就霸业。《管子·轻重戊》:“桓公问管子曰:‘民饥而无食,寒而无衣,应声之正,无以给上。室屋漏而不居,墙垣坏而不筑,为之奈何?’管子对曰:‘沐涂树之枝也。’桓公曰:‘诺。’令谓左右伯沐涂树之枝。左右伯受沐涂树之枝,阔其年,民被白布,清中而浊,应声之正,有以给上。室屋漏者得居,墙垣坏者得筑。”沐树,砍除树枝,使无树荫,以使民无游憩之所,各归本业。)。
节此淫竞俗,得为良政不。
我来歌此事,非独歌此州。
此事数州有,亦欲闻数州。
逍遥咏 其三 北宋 · 赵炅
五言律诗 押东韵
金鼎精须鍊(原注:金丹之鼎,法丘郭之象也,中有神室,密运五行。若不洞达精微,则修鍊之功必无成矣。),华池水火红(原注:华池乃还丹之名也,从阴鍊阳,故言水火。神光灿烂,如焰之红。)。
坎离能匹配(原注:坎户之水,离宫之火。或迭居上下,或加减重轻。消息有宜,功成既济。),男女自相逢(原注:法度无失,功用乃彰。坎为中男,离为中女,相逢之义也。)。
曩劫知因果(原注:奉道之士,若非宿世知修鍊为因,神仙为果,生生无间,勤而行之,苟有所闻,莫之能信。),生前道不穷(原注:既能拔俗归真,易老为少,如水之利,渺然无涯,不宰之功,后天无尽矣。)。
若修方寸是(原注:心之正也,则内省不疚,荡荡焉则何忧何惧尔。),发意便周通(原注:动其机,则万化安所。谓周旋通达,何往不臧也。)。
逍遥咏 其十 北宋 · 赵炅
五言律诗 押庚韵
混沌初分后(原注:混沌则冲和之一气也,冥蒙若鸡子之未形。既道以发生为务,又安可久而凝滞,故须至于分剖也。),阴阳辨浊清(原注:清气升而为天,浊气降而为地,二位既形,则可以区别尔。)。
三才皆备位(原注:二气和合,含育至灵。始有人伦,备三才之位也。),万物有长生(原注:造化之功,弥纶万汇。生长之德,包博无穷。埏埴绵绵,如天之长矣。)。
罔象精通感(原注:杳冥之精,真而有信。通其所感,不亦宜乎。),淳和道可明(原注:淳和之道,虽曰虚无,若能弃智守朴,存神而叩之,则自然明白尔。)。
但求方寸是(原注:至道之要,莫若修心。君子求诸己,若能内观以至无瑕,则真所谓以身观身也。),剖判应非轻(原注:道之明矣,心之正矣,则可以剖判至理,应彼机宜。斯为至难,不可轻矣。)。
逍遥咏 其七 北宋 · 赵炅
七言律诗 押麻韵
鸾栖洞府影交加(原注:十洞九府,鸾凤所栖,神仙所居,无不翔集。),金鼎将成岂用誇(原注:成九还于金鼎,就玄色于仙经,自协冲虚,岂用誇诞。)。
向日迎阳炉上火(原注:日者阳之精也,火者阳之华也。夫向日迎其大阳,以伏其铅汞极阴之气也。),中秋望月桂开华(原注:月者阴之精也,秋者金方肃杀之气也,月临秋气,已是纯阴,复至中秋桂华之夕,即大阴得位之极正也。故丹砂拒火,在乎极阴之气也。)。
丹砂伏定纵横药(原注:用日月之正候,就玄妙之灵功,丹砂克成,任纵横万药,不能动也。),白雪飞腾不离家(原注:变绿河之制,涌白雪之光,势若飞腾,然不离于天地之炉也。)。
一种为铅铅自化(原注:为金之铅,亦与常铅一种也。盖制伏之术,调候之功,只向此铅,倏然而自化矣。),灵胎母子笑天涯(原注:阴阳侯正,母子道成,神丹已出于灵胎,天际可期于笑乐。)。
奉和(原缺,据孔跋本、院抄本补)御制读史记诗(三首并注) 其一 北宋 · 夏竦
五言律诗 押东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陶唐明历象(尧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茂气与天通(尧明时正度,茂气所生,民无大疫。)。
举正分星度(以四方中星定分至。),归馀定岁功(以闰月正四时。)。
孟陬名不殄,南正道弥隆(颛顼命南正重司天,三苗乱德,孟陬殄灭。尧复重黎之后,使典之。)。
自此垂三代,循环协大中(三王之正如循环,穷则反本。)。
留题丹经卷后 宋 · 史尧弼
武陵郡西桃花源,水盩山厔蛮区连。
秦人避秦久寓此,种桃千树春风前。
落红满地溪路断,鱼郎舍舟得洞天。
瑞光浮动见宫室,桑竹交映膏腴田。
苍崖老木含太古,民物朴野天理全。
男耕女织无租痛,鸡鸣犬吠通陌阡。
东家西家走相问,客来何许今何年。
历将时事为具言,二世不守嬴氏颠。
人心归汉沛公起,四百馀载瞒窃焉。
迄今已复为晋有,尚何惧死长城边。
岂知世态多废兴,闻之抚髀皆喟然。
辞归未许留数日,陈列俎豆如宾筵。
生逢乐土自可乐,山林朝市非相悬。
明朝棹开落尘境,恍如梦破陵谷迁。
渊明一记故实在,世俗竟作神仙传。
裹粮问道不复往,大笑子骥真无缘。
我今置酒嶂峰巅,醉袖起舞凌风烟。
大还有诀谁所传,始自广成授黄髯。
髯龙上征老聃出,谷神立说洪其源。
阴符黄庭龙虎经,伯阳契易诚多端。
况复后学如牛毛,支分派别徒纷然。
先天一气谁真知,来如阳德升九渊。
疾雷破山坤轴裂,政要主者定力坚。
前弦之后后弦前,药物不可锱铢偏。
黑白相寻秘融结,髣髴有象形质圆。
周天运火循屯蒙,非同坡老烧凡铅。
无中生子夺造化,脱骨洗髓乘云軿。
鞭笞鸾凤隘八极,铜驼一笑三千年。
胡为知此不自鍊,先儒尝戒偷生安。
人身生死犹昼夜,以道顺守全此天。
何须行怪出世法,屏弃骨肉潜荒山。
君臣父子与夫妇,兄弟朋友纲常间。
圣人设教若大路,反趋旁径迷榛菅。
方壶员峤渺何许,徒令世俗滋欺瞒。
房公便合扫尘壁,大书我诗为订顽(莲峰书故宫道者丹经后作也,学仙之术形容殆尽。然极其说而归之正,有晦庵感兴之遗意,读其诗则其学可知矣。前进士信武赵继圭跋。)。
戊申封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十一月一日,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臣朱熹谨斋沐具疏,昧死再拜,献于皇帝陛下:臣猥以庸陋,蒙被圣知,有年于此矣。而两岁以来,受恩稠叠,有加于前,顾视辈流,无与为比,其为感激之深,固有言所不能谕者。然窃惟念狂妄之言,抵触忌讳,虽蒙听纳,不以为罪,而伏俟数月,未见其有略施行者。臣诚不自知,求所以堪陛下非常之恩者,而未知所出也,以是惭惧,久不自安。不意陛下又欲召而见之,臣愚于此仰窥圣意,尤不识其果何谓也。以为欲听其计策,则言已陈而不可用;以为欲加之恩意,则宠既厚而无以加。二者之间,未有所当,此臣之所以徘徊前却,恳扣辞避而不能已也。然而陛下犹未之许,则臣又重思之,前日进对之时,口陈之说迫于疾作而犹有未尽焉者,盖尝请以封事上闻,而久未敢进,岂非陛下偶垂记忆而欲卒闻之乎?抑其别有以乎?臣不得而知也。然君父之命至于再下,而为臣子者坚卧于家,则臣于此实有所未安者。其所深虑,独恐进见之后,所言终不可用,而又徒窃误宠,如前之为,则臣之辞受将有所甚难处而终得罪者。是以辄因前请而悉其所言以献,以为虽使得至陛下之前,所言不过如此。伏惟圣慈幸赐观省,若以其言为是而次第行之,则臣之志愿千万满足,退伏岩穴,死无所憾。万一圣意必欲其来,则臣亦不过求一望见清光而后恳请以归而已。若见其言果无可取,则是臣所学之陋,他无所有,政使冒进,陛下亦将何所用之?不若因其恳请而许其归休,犹足以两有所全也。又况陛下之庭,侍从之列方有造为飞语以中害善良,唱为横议以胁持上下,其巧谋阴计,又有甚于前日之不思而妄发者。陛下无为使臣轻犯其锋而复蹈已覆之辙也。盖臣窃观今日天下之势,如人之有重病,内自心腹,外达四肢,盖无一毛一发不受病者。虽于起居饮食未至有妨,然其危迫之證,深于医者固已望之而走矣。是必得如卢扁、华佗之辈,投以神丹妙剂,为之湔肠涤胃,以去病根,然后可以幸于安全。如其不然,则病日益深而病者不觉,其可寒心,殆非俗医常药之所能及也。故臣前日之奏,辄引「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之语,意盖为此而其言有未尽也。然天下之事,所当言者不胜其众,顾其序有未及者,臣不暇言。且独以天下之大本与今日之急务深为陛下言之。盖天下之大本者,陛下之心也。今日之急务,则辅翼太子、选任大臣、振举纲维、变化风俗、爱养民力、脩明军政六者是也。臣请昧死而悉陈之,惟陛下之留听焉。臣之辄以陛下之心为天下之大本者,何也?天下之事千变万化,其端无穷,而无一不本于人主之心者,此自然之理也。故人主之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一不出于正,人主之心不正则天下之事无一得由于正。盖不惟其赏之所劝、刑之所威各随所向,势有不能已者,而其观感之间,风动神速,又有甚焉。是以人主以眇然之身,居深宫之中,其心之邪正,若不可得而窥者,而其符验之著于外者,常若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而不可掩。此大舜所以有惟精惟一之戒,孔子所以有克己复礼之云,皆所以正吾此心而为天下万事之本也。此心既正,则视明听聪,周旋中礼而身无不正。是以所行无过不及而能执其中,虽以天下之大,而无一人不归吾之仁者(臣谨按《尚书》,舜告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夫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别者,何哉?盖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精微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乎人欲之私矣。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间断,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又按《论语》,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夫仁者,本心之全德也。己者,一身之私欲也。礼者,天理之节文也。盖人心之全德莫非天理之所为,然既有是身,则亦不能无人欲之私以害焉。故为仁者必有以胜其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复全于我也。心德既全,则虽以天下之大,而无一人不归吾之仁者。然其机则固在我而不在人也。日日克之,不以为难,则私欲净尽,天理流行而仁不可胜用矣。此大舜、孔子之言,而臣辄妄论其所以用力之方如此,伏乞圣照。)。然邪正之验著于外者,莫先于家人而次及于左右,然后有以达于朝廷而及于天下焉。若宫闱之内端庄齐肃,后妃有《关雎》之德,后宫无盛色之讥,贯鱼顺序,而无一人敢恃恩私以乱典常,纳贿赂而行请谒,此则家之正也。退朝之后,从容燕息,贵戚近臣、携仆奄尹陪侍左右,各恭其职,而上惮不恶之严,下谨戴盆之戒,无一人敢通内外、窃威福,招权市宠,以紊朝政,此则左右之正也。内自禁省,外彻朝廷,二者之间洞然无有毫发私邪之间,然后发号施令,群听不疑,进贤退奸,众志咸服,纪纲得以振而无侵挠之患,政事得以脩而无阿私之失,此所以朝廷百官、六军万民无敢不出于正而治道毕也。心一不正,则是数者固无从而得其正。是数者一有不正,而曰心正,则亦安有是理哉?是以古先圣王兢兢业业,持守此心,虽在纷华波动之中,幽独得肆之地,而所以精之一之,克之复之,如对神明,如临渊谷,未尝敢有须臾之怠。然犹恐其隐微之间或有差失而不自知也,是以建师保之官以自开明,列谏诤之职以自规正,而凡其饮食酒浆、衣服次舍、器用财贿与夫宦官宫妾之政,无一不领于冢宰之官,使其左右前后,一动一静,无不制以有司之法,而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盖虽以一人之尊,深居九重之邃,而懔然常若立乎宗庙之中,朝廷之上,此先王之治所以由内及外,自微至著,精粹纯白,无少瑕翳,而其遗风馀烈犹可以为后世法程也(臣窃见《周礼·天官冢宰》一篇,乃周公辅导成王,垂法后世,用意最深切处。欲知三代人主正心诚意之学,于此考之,可见其实。伏乞圣照。)。陛下试以是而思之,吾之所以精一克复而持守其心者,果尝有如此之功乎?所以脩身齐家而正其左右者,果尝有如此之效乎?宫省事禁,臣固有不得而知者。然不见其形而视其影,不睹其内而占其外,则爵赏之滥,货赂之流,闾巷窃言,久已不胜其籍籍矣。臣窃以是窥之,则陛下之所以脩之家者,恐其未有以及古之圣王也。至于左右便嬖之私,恩遇过当,往者渊、觌、说、抃之徒,势焰熏灼,倾动一时,今已无可言矣。独有前日臣所面奏者,虽蒙圣慈委曲开譬,然臣之愚终窃以为此辈但当使之守门传命,供扫除之役,不当假借崇长,使得逞邪媚、作淫巧于内,以荡上心,立门庭、招权势于外,以累圣政。而其有才无才,有罪无罪,自不当论。况其有才适所以为奸,有罪而不可复用乎?且如向来主管丧事、钦奉几筵之命,远近传闻,无不窃笑。臣不知国史书之,野史记之,播于夷狄,传于后世,且以陛下为何如主也。纵有曲折,如前日所以谕臣者,陛下亦安能家置一喙而人晓之耶?刑馀小丑,不比人类,顾乃荧惑圣心,亏损圣德,以至此极,而公卿大臣拱手熟视,无一言以救其失,臣之痛心,始者惟在于此。比至都城,则又知此曹之用事者非独此人,而侍从之臣盖已有出其门者(臣伏见陛下即位以来,臣下稍有知识,无不以此事为言者。既皆不蒙听纳,甚者至或抵罪,故自近年以来,无复有言此者。盖知其根株牢固,不可动摇,言之无益,徒取乖牾,以致所言他事亦不见用,故置此事于度外,而姑论其次耳。不唯如此,亦以过失之萌,人所创见,故以为异而争言之。及其既久,则习熟见闻,以为常事而不足言。正如近年冬雷秋雪时时有之,人遂不以为异。然此岂可常之理哉?惟臣愚暗,不识时宜,故今日犹复论此人所讳言而厌道之事。虽幸未蒙诛斥,而亦未见有所施行也。臣窃思之,必使陛下听疏远之言而逐其平日深所爱幸之人,诚有所难能者。然此事利害既陈于前,而臣所深忧,又恐其不可为后圣法也。伏惟陛下深为宗社子孙万世之虑,忍而行之,天下幸甚!)。至其纳财之涂,则又不于士大夫而专于将帅,臣于前日亦尝辄以面奏,而陛下谕臣以为诚当深察而痛惩之矣。退而始闻陛下比于环列之尹,已尝有所易置,乃知陛下固已深察其弊而无所待于人言。然犹未能明正其罪,而反宠以崇资巨镇,使即便安。此曹无知,何所忌惮?况中外将帅,其不为此者无几,陛下亦未能推其类而悉去之也(臣窃闻之道路,自王抃既逐之后,诸将差除多出此人之手。盖抃与此人专为诸将交通内侍,纳赂买官,得其指意,风喻军中,等第论荐,以欺陛下,实将帅之牙侩也。今虽去之,而未正其罪。又闻向者鄂帅尅剥之事,亦是此人内外营救,遂致罪人漏网,言者被罪,中外至今为之不平。既而又有匿名揭榜,暴其过恶者,亦被决配。此不惟行遣太偏,足为圣政之累,而自此之后,遂无复有人敢言诸将之罪者。以小人握重兵,或在周庐肘腋之间,或在江湖千里之外,而中外无一人敢白其奸,此于国计,深恐未便。前代之监,盖亦非远。伏乞陛下少留圣虑。)。陛下竭生灵之膏血以奉军旅之费,本非得已,而为军士者,顾乃未尝得一温饱,甚者采薪织屦、掇拾粪壤以度朝夕,其又甚者,至使妻女盛涂泽、倚市门以求食也。怨詈谤讟,悖逆绝理,至有不可闻者。一有缓急,不知陛下何所倚仗?是皆为将帅者巧为名色,头会箕敛,阴夺取其粮赐以自封殖,而行货赂于近习,以图进用。彼此既厌足矣,然后时以薄少号为羡馀,阴奉燕私之费,以嫁士卒怨怒之毒于陛下。且幸陛下一受其献,则后日虽知其罪,而不得复有所问也。出入禁闼腹心之臣,外交将帅,共为欺蔽,以至于此,岂有一毫爱戴陛下之心哉!而陛下不悟,反宠昵之,以是为我之私人,至使宰相不得议其制置之得失,给谏不得论其除授之是非。以此而观,则陛下所以正其左右,未能及古之圣王又明矣。且私之得名,何为也哉?据己分之所独有,而不得以通乎其外之称也。故自匹夫而言,则以一家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乡;自乡人而言,则以一乡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国;自诸侯而言,则以一国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天下。至于天子,则际天之所覆,极地之所载,莫非己分之所有而无外之不通矣,又何以私为哉?今以不能胜其一念之邪而至于有私心,以不能正其家人近习之故而至于有私人,以私心用私人,则不能无私费,于是内损经费之入,外纳羡馀之献,而至于有私财。陛下上为皇天之所子,全付所覆,使其无有私而不公之处,其所以与我者亦不细矣。乃不能充其大而自为割裂以狭小之,使天下万事之弊莫不由此而出,是岂不可惜也哉(臣窃闻太祖皇帝改营大内既成,躬御正殿,洞开重门,顾谓侍臣曰:「此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见之。」臣窃谓太祖皇帝不为文字言语之学,而其方寸之地正大光明,直与尧舜之心如合符节,此其所以肇造区夏而垂裕无疆也。伏惟陛下远稽前圣而近以皇祖之训为法,则一心克正而远近莫敢不一于正矣。伏乞圣照。)!若以时势之利害言之,则天下之势合则彊,分则弱。故诸葛亮之告其君曰:「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当是之时,昭烈父子以区区之蜀抗衡天下十分之九,规取中原,以兴汉室。以亮忠智,为之深谋,而其策不过如此,可谓深知时务之要而暗合乎先王之法矣。夫以蜀之小,而于其中又以公私自分彼此如两国,然则是将以梁益之半图吴魏之全。又且内小人而外君子,废法令而保奸回,使内之所出者日有以贼乎外,公之所立者常不足以胜乎私,则是此两国者又自相攻,而其内之私者常胜,外之公者常负也。外有邻敌之虞,内有阴邪之寇,日夜夹攻而不置,为国家者,亦已危矣。夫以义理言之既如彼,以利害言之又如此,则今日之事如不蚤正,臣恐陛下之心虽劳于求贤,而一有所妨乎此,则贤人必不得用,而所用者皆庸缪憸巧之人;虽勤于立政,而一有所碍乎此,则善政必不得立,而所行者皆阿私苟且之政。日往月来,养成祸本,而贻燕之谋未远,辅相之职不脩,纪纲坏于上,风俗坏于下,民愁兵怨,国势日卑,一旦猝有不虞,臣窃寒心,不知陛下何以善其后也?然则臣之所谓天下大本惟在陛下之一心者,可不汲汲皇皇而求有以正之哉(臣昨来面奏劄子内一节云:「伏愿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萌,则必谨而察之,此为天理耶?为人欲耶?果天理也,则敬以扩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阏;果人欲也,则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滞。推而至于言语动作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无不以是裁之,知其为是而行之,则行之惟恐其不力,而不当忧其力之过也。知其为非而去之,则去之惟恐其不果,而不当忧其果之甚也。知其为贤而用之,则任之惟恐其不专,聚之惟恐其不众,而不当忧其为党也。知其为不肖而退之,则退之惟恐其不速,去之惟恐其不尽,而不当忧其有偏也。如此则圣心洞然,中外融彻,无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间。而天下之事将惟陛下之所为,无不如志矣。」今恐日久,元本不存,再此具奏,伏乞圣照。)?至于辅翼太子之说,则臣前日所谓数世之仁者,盖已微发其端,而未敢索言之也。夫太子,天下之本,其辅翼之不可不谨,见于《保傅传》者详矣。陛下圣学高明,洞贯今古,宜不待臣言而喻。然臣尝窃怪陛下所以调护东宫者,何其疏略之甚也?由前所论而观之,岂非所以自治者犹未免于疏略,因是亦以是为当然而不之虑耶?夫自王十朋、陈良翰之后,宫寮之选,号为得人,而能称其职者,盖已鲜矣。而又时使邪佞儇薄、阘冗庸妄之辈或得参错于其间,所谓讲读,闻亦姑以应文备数,而未闻其有箴规之效。至于从容朝夕,陪侍游燕者,又不过使臣宦者数辈而已。皇太子睿性夙成,阅理久熟,虽若无待于辅导,然人心难保,气习易污,习于正则正,习于邪则邪。此古之圣王教世子者,所以必选端方正直、道术博闻之士与之居处,而又使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盖常谨之于微,不待其有过而后规也。今三代之制虽不可考,且以唐之《六典》论之。东宫之官,师傅、宾客既职辅导,而詹事府、两春坊实拟天子之三省,故以詹事庶子领之,其选甚重。今则师傅、宾客既不复置,而詹事庶子有名无实,其左右春坊遂直以使臣掌之,何其轻且亵之甚耶!夫立太子而不置师傅、宾客,则无以发其隆师亲友、尊德乐义之心。独使春坊使臣得侍左右,则无以防其戏慢媟狎、奇袤杂进之害。此已非细事矣。至于皇孙德性未定,闻见未广,又非皇太子之比,则其保养之具尤不可以不严。而今日之官属尤不备,责任尤不专,岂任事者亦有所未之思耶?谓宜深诏大臣,讨论前代典故,东宫除今已置官外,别置师傅、宾客之官,使与朝夕游处。罢去春坊使臣,而使詹事庶子各复其职。宫中之事,一言之入,一令之出,必由于此而后通焉。又置赞善大夫,拟谏官以箴阙失。王府则宜稍放《六典》亲王之制,置傅友、咨议以司训导,置长史、司马以总众职,妙选耆德,不杂他材,皆置正员,不为兼职,明其职掌,以责功效,则其官属已略备矣。陛下又当以时召之,使侍燕游,从容启迪。凡古先圣王正心脩身、平治天下之要,陛下之所服行而已有效,与其勉慕而未能及,愧悔而未能免者,倾倒罗列,悉以告之,则圣子神孙皆将有以得乎陛下心传之妙,而宗社之安、统业之固可以垂于永久而无穷矣。此今日急务之一也(臣伏见比者圣诏令皇太子参决庶务,此见圣虑之深,将使皇太子以时习知国家政事之得失也。然臣之愚见,则以为使之习事,不若勉其脩德。况今皇太子育德春宫几二十年,其于天下之事,盖不待习而无不熟矣。独恐正心脩德之学未至,而于物欲之私未免有所系累,则虽习于其事,而或不能自决于取舍之间。故臣窃论辅养之未至者,非有他也,但欲陛下更留圣意于此而已。伏乞圣照。)。至于选任大臣之说,则臣前所谓劳于求贤而贤人不得用者,盖已发其端矣。夫以陛下之聪明,岂不知天下之事必得刚明公正之人而后可任也哉?其所以常不得如此之人,而反容鄙夫之窃位者,非有他也,直以一念之间未能撤其私邪之蔽,而燕私之好、便嬖之流不能尽由于法度,若用刚明公正之人以为辅相,则恐其有以妨吾之事,害吾之人而不得肆,是以选抡之际,常先排摈此等,置之度外,而后取凡疲懦软熟、平日不敢直言正色之人而揣摩之,又于其中得其至庸极陋,决可保其不至于有所妨者,然后举而加之于位,是以除书未出而其物色先定,姓名未显而中外已逆知其决非天下之第一流矣。故以陛下之英明刚断,略不世出,而所取以自辅者,未尝有如汲黯、魏徵之比,顾常反得如秦桧晚年之执政、台谏者而用之。彼以人臣窃国柄,而畏忠言之悟主,以发其奸也,故专取此流以塞贤路、蔽主心,乃其势之不得已者。陛下尊居宸极,威福自己,亦何赖于此辈而乃与之共天下之政,以自蔽其聪明,自坏其纲纪,而使天下受其弊哉?夫其所以取之者如此,故其选之不得而精。选之不精,故任之不得而重。任之不重,则彼之所以自任者亦轻。夫以至庸之材,当至轻之任,则虽名为大臣,而其实不过供给唯诺,奉行文书,以求不失其窠坐资级,如吏卒之为而已。求其有以辅圣德、脩朝政而振纪纲,不待智者而知其必不能也。下此一等,则惟有作奸欺、植党与、纳货赂,以浊乱陛下之朝廷耳。其尤甚者,乃至十有馀年而后败露以去。然其列布于后,以希次补者,又已不过此等人矣。盖自其为台谏、为侍从而其选已如此,其后又择其尤碌碌者而登用之,则亦无怪乎陛下常不得天下之贤材而属任之也。然方用之之初,亦曰姑欲其无所害于吾之私而已。夫岂知其所以害夫天下之公者,乃至于此哉?陛下试反是心以求之,则庶几乎得之矣。盖不求其可喜而求其可畏,不求其能适吾意而求其能辅吾德,不忧其自任之不重而常恐吾所以任之者之未重,不为燕私近习一时之计而为宗社生灵万世无穷之计,陛下诚以此取之,以此任之,而犹曰不得其人,则臣不信也。此今日急务之二也。至于振肃纪纲、变化风俗之说,则臣前所谓勤于立政而善政卒不得立者,亦已发其端矣。夫以陛下之心忧勤愿治,不为不至,岂不欲夫纲维之振、风俗之美哉?但以一念之间未能去其私邪之蔽,是以朝廷之上忠邪杂进,刑赏不分,士夫之间志趣卑污,廉耻废坏,顾犹以为事理之当然,而不思有以振厉矫革之也。盖明于内然后有以齐乎外,无诸己而后可以非诸人。今宫省之间,禁密之地,而天下不公之道、不正之人顾乃得以窟穴盘据于其间,而陛下目见耳闻,无非不公不正之事,则其所以熏蒸销铄,使陛下好善之心不著,疾恶之意不深,其害已有不可胜言者矣。及其作奸犯法,则陛下又未能深割私爱而付诸外廷之议,论以有司之法,是以纪纲不能无所挠败,而所以施诸外者,亦因是而不欲深究切之。且如顷年方伯连帅尝以有赃污不法闻者矣,鞠治未竟而已有与郡之命。及台臣有言,则遂与之祠禄而理为自陈。至于其所藏匿作过之人,则又不复逮捕付狱,名为降官,而实以解散其事。此虽宰相曲庇乡党以欺陛下,然臣窃意陛下非全然不悟其欺者,意必以为人情各有所私,我既欲遂我之私,则彼亦欲遂彼之私,君臣之间,颜情稔熟,则其势不得不少容之。且以为虽或如此,亦未至甚害于事,而不知其败坏纲纪,使中外闻之,腹非巷议,皆有轻侮朝廷之心,奸赃之吏,则皆鼓舞相贺,不复畏陛下之法令,则亦非细故也。又如廷臣争议配享,其间邪正曲直,固有所在,则两无所问而并去之。监司挟私以诬郡守,则不问其曲直而两皆罢免。监司使酒以凌郡守,亦不问其曲直而两皆与祠。宰相植党营私,孤负任使,则曲加保全,而使之去。台谏怀其私恩,阴拱不言,而陛下亦不之问也。其有初自小官擢为台谏,三四年间,趋和承意,不能建明一事,则年除岁迁,至极其选。一日论及一二武臣罪恶,则便斥为郡守,而不与职名。从臣近典东畿,远帅西蜀,一遭飞语,则体究具析,无所不至。及究析来上,而所闻不实,则言之者晏然,一无所诃。山陵诸使鬻卖辟阙,烦扰吏民,御史有言,亦无行遣,而或反得超迁。御史言及畿漕,则名补卿列而实夺之权。其所言者,则虽量加绌削,而继以进用(臣伏见近年惟有主张近习一事,赏信罚必,无所假借,自馀百事多务含容,曲直是非,两无所问。似闻圣意以谓如此处置,方得均平,此诚尧舜之用心也。然臣于此窃有疑焉。若推其本,则臣固已妄论于前。只据「平」之一字而言,则臣于《易》象「称物平施」之言窃有感也。盖古之欲为平者,必称其物之大小高下而为其施之多寡厚薄,然后乃得其平。若不问其是非曲直而待之如一,则是善者常不得伸而恶者反幸而免,以此为平,是乃所以为大不平也。故虽尧舜之治,既举元凯,必放共兜。此又《易》象所谓「遏恶扬善,顺天休命」者也。盖善者天理之本然,恶者人欲之邪妄。是以天之为道,既福善而祸淫,又以赏罚之权寄之司牧,使之有以补助其祸福之所不及。然则为人君者,可不谨执其柄而务有以奉承之哉?伏惟陛下深留圣意。)。从班之中,贤否尤杂,至有终岁缄默,不闻一言以裨圣听者,顾亦随群逐队,排连攒补。其桀黠者乃敢造飞语、立横议如臣前所陈者,而宰相畏其凶焰,反挠公议而从之,台谏亦不敢以闻于陛下而请其罪(臣闻古先圣王敷求哲人,俾辅后嗣,然则今日正是博求贤能,置之列位之时。而此人趣操不谨,惧为身害,乃敢阴为谗慝,公肆劫持,遂其奸谋,不为国计。欲望圣慈密赐宣问。)。陛下视此纲纪为如何?可不反求诸身而亟有以振肃之耶?纲纪不振于上,是以风俗颓弊于下,盖其为患之日久矣,而浙中为尤甚。大率习为软美之态、依阿之言而以不分是非、不辨曲直为得计,下之事上,固不敢少忤其意,上之御下,亦不敢稍咈其情。惟其私意之所在,则千涂万辙,经营计较,必得而后已。甚者以金珠为脯醢,以契券为诗文,宰相可啖则啖宰相,近习可通则通近习,惟得之求,无复廉耻。父诏其子,兄勉其弟,一用此术,而不复知有忠义名节之可贵。其俗已成之后,则虽贤人君子亦不免习于其说,一有刚毅正直、守道循理之士出乎其间,则群讥众排,指为道学之人而加以矫激之罪,上惑圣聪,下鼓流俗。盖自朝廷之上以及闾里之间,十数年来,以此二字禁锢天下之贤人君子,复如崇、宣之间所谓元祐学术者,排摈诋辱,必使无所容措其身而后已。呜呼,此岂治世之事而尚复忍言之哉!又其甚者,乃敢诵言于众,以为陛下尝谓今日天下幸无变故,虽有伏节死义之士,亦何所用。此言一播,大为识者之忧,而臣有以知其必非陛下之言也。夫伏节死义之士,当平居无事之时,诚若无所用者。然古之人君所以必汲汲以求之者,盖以如此之人临患难而能外死生,则其在平世必能轻爵禄;临患难而能尽忠节,则其在平世必能不诡随。平日无事之时得而用之,则君心正于上,风俗美于下,足以逆折奸萌,潜消祸本,自然不至真有伏节死义之事,非谓必知后日当有变故而预蓄此人以拟之也。惟其平日自恃安宁,便谓此等人材必无所用,而专取一种无道理、无学识、重爵禄、轻名义之人,以为不务矫激而尊宠之,是以纲纪日坏,风俗日偷,非常之祸伏于冥冥之中,而一旦发于意虑之所不及,平日所用之人交臂降叛而无一人可同患难,然后前日摈弃留落之人始复不幸而著其忠义之节。以天宝之乱观之,其将相贵戚近幸之臣皆已顿颡贼庭,而起兵讨贼,卒至于杀身湛族而不悔,如巡、远、杲卿之流,则远方下邑,人主不识其面目之人也。使明皇早得巡等而用之,岂不能销患于未萌?巡等早见用于明皇,又何至真为伏节死义之举哉?商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识者所以深忧于或者之言也。虽以臣知陛下圣学高明,识虑深远,决然不至有此议论,然每念小人敢托圣训以盖其奸,而其为害至于足以深沮天下忠臣义士之气,则亦未尝不痛心疾首,而不敢以识者之虑为过计之忧也。陛下视此风俗为如何?可不反求诸身而亟有以变革之耶?此今日急务之三、四也。至于爱养民力、修明军政之说,则民力之未裕,生于私心之未克,而宰相台谏失职也。军政之未修,生于私心之未克,而近习得以谋帅也。是数说者,臣皆已极陈于前矣。今请即民力之未裕而推言之。臣闻虞允文之为相也,尽取版曹岁入窠名之必可指拟者,号为岁终羡馀之数而输之内帑;顾以其有名无实,积累挂欠,空载簿籍,不可催理者拨还版曹。其为说曰,内帑之积将以备他日用兵进取不时之须,而版曹目今经费已自不失岁入之数。听其言诚甘且美矣,然自是以来,二十馀年,内帑岁入不知几何,而认为私贮,典以私人,宰相不得以式贡均节其出入,版曹不得以簿书勾考其在亡,其日销月耗,以奉燕私之费者,盖不知其几何矣。而曷尝闻其能用此钱以易胡人之首,如太祖皇帝之言哉?徒使版曹经费阙乏日甚,督趣日峻,以至废去祖宗以来破分良法,而必以十分登足为限。以为未足,则又造为比较监司郡守殿最之法以诱胁之,不复问其政教设施之得失,而一以其能剥民奉上者为贤。于是中外承风,竞为苛急,监司明谕州郡,郡守明谕属邑,不必留心民事,惟务催督财赋,此民力之所以重困之本,而税外无名之赋,如和买、折帛、科罚、月桩之属,尚未论也(臣伏见祖宗旧法,凡州县催理官物,已及九分以上,谓之破分,诸司即行住催,版曹亦置不问。由是州县得其嬴馀以相补助,贫民些少拖欠,亦得迁延,以待蠲放。恩自朝廷,惠及闾里,君民两足,公私俱便。此诚不刊之令典也。昨自曾怀用事,始除此法,尽刷州县旧欠,以为隐漏,悉行拘催。于是民间税物毫分铢两,尽要登足。曾怀以此进身,遂取宰相,而生灵受害,冤痛日深。得财失民,犹为不可,况今政烦赋重,民卒流亡,所谓财者,又将无有可得之理。若不蚤救,必为深害。臣每读《大学》卒章,见其所论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者,其言丁宁痛切,未尝不为寒心。惟陛下少留圣意,亟发德音,以幸天下。)。其次则陛下所用之宰相,不能择中外大吏,而惟徇私情之厚薄;所用之台谏,不能公行纠劾,而惟快己意之爱憎。是以监司郡守多不得人,而其贤者或反以举职业、忤台谏而遭斥逐也。至于监司太多而事权不归于一,铨法虽密而县令未尝择人,则又其法之有未善者。然其本正,则此等不难区处;其本未正,则虽或举此,臣恐未见其益而反有害也。又尝即夫军政之不修而推之,则臣闻日者诸将之求进也,必先掊尅士卒以殖私财,然后以此自结于陛下之私人,而祈以姓名达于陛下之贵将。贵将得其姓名,即以付之军中,使自什伍以上,节次保明,称其材武堪任将帅,然后具为奏牍而言之陛下之前。陛下但见其等级推先,案牍具备,则诚以为公荐而可得人矣,而岂知其谐价输钱,已若晚唐之债帅哉?只此一事,有耳者无不闻,有口者无不道。然以其门户幽深,踪迹诡秘,故无路得以窥其交通之实状,是以虽或言之,而陛下终不信也。夫将者,三军之司命,而其选置之方乖剌如此,则彼智勇材略之人,其孰肯抑心下首于宦官宫妾之门?而陛下之所得以为将帅者,皆庸夫走卒,固不知兵谋师律之为何事,而惟尅剥之是先,交结之是图矣。陛下不知其然,而犹望其修明军政,激劝士卒,以彊国势,岂不误哉!然将帅之不得人,非独士卒之受其弊也。推其为害之极,则又有以及乎民者。盖将帅得人,则尺籍严而储蓄羡,屯田立而漕运省。今为将帅者如此,则固无望其肯核军实而丰储蓄矣。至于屯田,则彼自营者尤所不愿,故朝廷不免为之别置使者以典治之。而兵屯之众资其拨遣,则又不免使参其务。然闻其占护军人,不肯募其愿耕者以行,而彊其不能者以往,至屯则偃蹇不耕,而反为民田之害。使者文吏,其力盖有所不能制者,是以陛下欲为之切而久不得成也。屯田不立,漕运烦费,诸州苗米至或尽数起发而无以供州兵之食,则加耗斛面之弊纷纷而起,而民益困矣。又凡和买、折帛、科罚、月桩之类,往往亦为供军之故而不可除。若屯田立而所资于诸路者减,则此属庶乎其皆可禁矣。今乃不然,则是置将之不善而害足以及民也。凡此数者,根株深固,枝条广阔,若不可以朝变而夕除者。然究其本,则亦在夫陛下之反诸身耳。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出私帑以归版曹矣。版曹不至甚阙,必能复破分之法,除殿最之科,以宽州县矣。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择宰相以选牧守矣,择台谏以公刺举矣。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严宦官兵将交通之禁,而以选将属宰相矣。宰相诚得其人,则必能为陛下择将帅以作士气,讨军实、广屯田以省漕运矣。上自朝廷,下达州县,治民典军之官既皆得人,然后明诏宰相议省监司之员而精其选、重其责。又诏铨曹,使以县之剧易分为等差,而常切询访天下之官吏能为县者,不拘荐举之有无,不限资格之高下,而籍其姓名,使以次补最剧之县。果有治绩,则优而进之,不胜其任,则绌而退之。凡州县之间无名非理之供,横敛巧取之政,其泰甚而可去者可以渐去,而民力庶乎其可宽矣。至于屯田之利,则以臣愚见,当使大将募军士,使者招游民,各自为屯,不相牵制。其给授课督、赏罚政令各从本司,自为区处。军中自有将校可使,不须别置官吏。使者则听其辟置官属三五人,指使一二十人,以备使令。又择从官通知兵农之务、兼得军民之情者一员为屯田使,总治两司之政,而通其奏请,趣其应副。又以岁时按行,察其勤堕之实,以行诛赏。如此则两屯心竞,各务其功,田事可成,漕运可省,而诸路无名非理之供、横敛巧取之政,前日有所不获已而未可尽去者,今亦可以悉禁,民力庶乎其益裕矣。此今日急务之五、六也(屯田一事,如臣之策,亦是将来将帅得人之后,方可施行。若将帅止如今日,却恐徒坏漕司已成之功,无补将帅兵屯之实。且乞指挥趁此水灾之后,广招流冗,并行民屯之策,以俟见效。仍诏漕臣更切询访利病之未尽者,条具以闻。然后随事商量,及时措置,庶几已成之绪不至动摇,轻有废坏。伏乞圣照。)。凡此六事,皆不可缓,而其本在于陛下之一心。一心正则六事无不正,一有人心私欲以介乎其间,则虽欲惫精劳力,以求正夫六事者,亦将徒为文具,而天下之事愈至于不可为矣。故所谓天下之大本者,又急务之最急而尤不可以少缓者。惟陛下深留圣意而亟图之,使大本诚正,急务诚脩而治效不进,国势不彊,中原不复,仇虏不灭,则臣请伏鈇钺之诛以谢陛下,陛下虽欲赦之,臣亦不敢承也。然又窃闻之,今日士夫之论,其与臣不同者非一。及究其实,则皆所谓似是而非者也。盖其乐因循之无事者,则曰陛下之年寖高,而天下亦幸无事。年寖高则血气不能不衰,天下无事则不宜更为庸人所扰。其欲奋厉而有为者,则又曰祖宗之积愤不可以不摅,中原之故疆不可以不复。以此为务,则圣心不待劝勉而自彊;舍此不图,则虽欲策厉以有为而无所向望以为标准,亦卒归于委靡而已。凡此二说,亦皆有理,而臣辄皆以为非者,盖乐因循者知圣人之血气有时而衰,而不知圣人之志气无时而衰也。知天下有事之不可以苟安,而不知天下无事之尤不可以少怠也。况今日之天下又未得为无事乎?且以卫武公言之。其年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以求规谏,而作抑戒之诗以自警,使人朝夕诵之,不离于其侧。此其年岂不甚高?而其戒谨恐惧之心,岂以是而少衰乎?况陛下视武公之年三分未及其二,而责任之重,地位之高,又有十百千万于武公者。臣虽不肖,又安敢先处陛下于武公之下而直谓其不能乎?且天下之事非艰难多事之可忧,而宴安酖毒之可畏。政使功成治定,无一事之可为,尚当朝兢夕惕,居安虑危而不可以少怠。况今天下虽若未有目前之急,然民贫财匮,兵惰将骄,外有彊暴之夷虏,内有愁怨之军民,其他难言之患,隐于耳目之所不加,思虑之所不接者,近在堂奥之间而远在数千里之外,何可胜数(堂奥之说,已陈于前,此句更乞陛下少留圣虑。)?追计其前,既未有可见之效,却顾于后,又未有可守之规(臣窃见寻常之人,将欲属人以一至微至细之事,犹必先为规模,使其尽善,然后所属之人有所持循,而不失吾之所以属之之意。况有天下者,将以天下至大之事属之于人,而不先为尽善可守之规以授之乎?然臣于此事不敢尽言,若蒙圣明少加圣虑,则当此之时,诚亦一新德业,重整纲维,不可失之机会也。臣狂妄攒率,罪当万死,伏惟陛下裁赦。),亦安得遽谓无事而遂以逸豫处之乎?其思奋厉者,又徒知恢复之不可忘,颓堕之不可久,然不知不世之大功易立而至微之本心难保,中原之戎虏易逐而一己之私意难除也。诚能先其所难,则其易者将不言而自办。不先其难而徒欲侥倖于其易,则虽朝夕谈之,不绝于口,是亦徒为虚言,以快一时之意而已。又况此事之失,已在隆兴之初,不合遽然罢兵讲和,遂使宴安酖毒之害日滋日长,而坐薪尝胆之志日远日忘。是以数年以来,纲维解弛,衅孽萌生,区区东南,事犹有不胜虑者,何恢复之可图乎?故臣不敢随例迎合,苟为大言以欺陛下。而所望者,则惟欲陛下先以东南之未治为忧,而正心克己,以正朝廷、脩政事,庶几真实功效可以驯致,而不至于别生患害,以妨远图。盖所谓善易者不言易,而真有志于恢复者,果不在于抚剑抵掌之间也。论者又或以为陛下深于老佛之学而得其识心见性之妙,于古先圣王之道盖有不约而自合者,是以不悦于世儒之常谈死法,而于当世之务,则宁以管、商一切功利之说为可取。今乃以其所厌饫鄙薄者陈于其前,亦见其言愈多而愈不合也。臣以为此亦似是而非之论,非所以进盛德于日新也。彼老子浮屠之说,固有疑于圣贤者矣,然其实不同者,则此以性命为真实而彼以性命为空虚也。此以为实,故所谓寂然不动者,万理粲然于其中,而民彝物则,无一之不具。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必顺其事,必循其法,而无一事之或差。彼以为空,则徒知寂灭为乐,而不知其为实理之原;徒知应物见形,而不知其有真妄之别也。是以自吾之说而脩之,则体用一原,显微无间,而治心脩身、齐家治国,无一事之非理。由彼之说,则其本末横分,中外断绝,虽有所谓朗澈灵通、虚静明妙者,而无所救于灭理乱伦之罪、颠倒运用之失也。故自古为其学者,其初无不似有可喜,考其终,则诐淫邪遁之见鲜有不作而害于政事者。是以程颢常辟之曰:「自谓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言为无不周遍,而实外于伦理,穷深极微,而不可以入尧舜之道。天下之学,自非浅陋固滞,则必入于此,是谓正路之榛芜,圣门之蔽塞,辟之而后可与入道」。呜呼!此真可谓理到之言。惜乎其未有以闻于陛下者,使陛下过听髡徒诳妄之说,而以为真有合于圣人之道,至分治心、治身、治人以为三术,而以儒者之学为最下,则臣窃为陛下忧此心之害于政事,而惜此说之布于来今也。如或未以臣言为然,则圣质不为不高,学之不为不久,而所以正心脩身以及天下者,其效果安在也?是岂可不思其所以然者而亟反之哉(臣闻仁宗时有程颢者,与其弟颐同受学于周敦颐,实得孔孟以来不传之绪。同时又有邵雍、张载,相与博约,遂使圣道闇而复明,其功甚大。俗儒浅学既不足以窥其缊奥,奸人鄙夫又以其言居必诚敬,动由礼义,有害于己之所为,以故相与怨疾,指为道学而加诋讪焉。臣已略论于前矣。夫世俗无知,既以道学为不美,则是必欲举世之人俱无道,俱不学,悉如己之所为而后适于其意耳。邪说肆行,人心颇僻,无所忌惮,乃至于此,此正闵马父之所深忧也。今敦颐等所著之书颇藏册府,陛下试取而观之,圣学高明,必将有默相契合而见诸行事者。若遂于此赐一言以表章之,则正心之效不惟自得,而所以正人心亦在是矣。伏惟陛下深留圣意。)?若夫管、商功利之说,则又陋矣。陛下所以取之者,则以既斥儒者之道为常谈死法,而天下之务日至于前,彼浮屠之学又不足以应之,是以有味乎彼之言,而冀其富国彊兵或有近效耳。然自行其说,至今几年?而国日益贫,兵日益弱,所谓近效者,亦未之见。而圣贤所传生财之道、理财之义、文武之怒、道德之威,则固所以为富彊之大,而反未有讲之者也,岂不误哉!今议者徒见老、佛之高,管、商之便,而圣贤所传明善诚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初无新奇可喜之说,遂以为常谈死法而不足学。夫岂知其常谈之中自有妙理,死法之中自有活法,固非老佛管商之陋所能彷佛其万分也哉?伏惟陛下察臣之言,以究四说之同异而明辨之,则知臣之所言非臣所为之说,乃古先圣贤之说,非圣贤所为之说,乃天经地义自然之理。虽以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圣,颜、曾、伋、轲之贤,而有所不能违也。则于臣之言与夫论者之说,其为取舍从违,不终日而决矣。抑臣于此又窃有感而自悲焉,盖臣之得事陛下,于今二十有七年矣。而于其间得见陛下,数不过三。自其始见于隆兴之初,固尝辄以近习为言矣。辛丑再见,又尝论之。今岁三见,而其所言又不过此。臣遐方下土田野之人,岂有积怨深怒于此曹,而固欲攻之,以快己私也哉?其所以至于屡进不合而不敢悔者,区区之意独为国家之计而不敢自为身谋,其愚亦可见矣。然自顷以来,岁月逾迈,如川之流,一往而不复反。不惟臣之苍颜白发已迫迟暮,而窃仰天颜,亦觉非昔时矣。臣之鄙滞,固不能别有忠言奇谋以裨圣听,而陛下日新之盛德,亦未能有以使臣释然而忘其夙昔之忧也。则臣于此安得不深有感而重自悲乎?身伏衡茅,心驰魏阙,窃不胜其爱君忧国之诚,敢冒万死,刳沥肺肝,以效野人食芹炙背之献,且以自乞其不肖之身焉(臣区区私计,辄冒威颜,并此陈述。臣赋性拙直,不能随世俯仰,故自早年即自揣度,决是不堪从宦。所以一向窃食祠禄,前后九任,岂不知有致身之义?亦非恬无济物之心,宁为退藏,盖以避祸。中间稍蒙任使,果然自速颠隮,七年之间,措身无所。今者一出,又致纷纭。幸赖圣明保全终始,增其禄秩,使足以免于饥寒,进其官资,使足以延于嗣息,此皆已非臣平生意望所及。天地之恩,不啻厚矣。今者奏疏,止为感激陛下虚心屈己,容受狂言,故竭平日忧国之诚,以毕前日愿忠之意。所冀上有补于圣明,下无负于所学而已,非敢变其初心,而复有进为之望也。若蒙圣慈详赐观览,循其本末,次第施行,使臣之言卓然实有可见之效,则臣不待违心犯患,以污周行,而其荣遇已不在诸臣之后矣。如其缪妄,无可施行,则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虽欲借之恩私,适足增其惭惧,决非臣之所敢当也。窃恐陛下见其所论恳切,误谓尚堪使令,故复具奏,伏乞圣察。)。伏惟陛下哀怜财赦而择其中,则非独愚臣之幸,实宗社生灵之幸(臣之所论,虽为一时之弊,然其规画实皆治体之要,可以传之久远而无穷。盖前圣后圣,其时虽异,而其为道未尝不同。此臣之言所以非徒有望于今日,而又将有望于后来也。疏远贱微,言不敢尽。伏惟圣慈怜臣愚忠,赦其万死,或因皇太子参决之际,特赐宣示,千万幸甚。)。臣熹诚惶诚恐,昧死再拜,谨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又见《古文集成》卷五八,《右编》卷四,《名世文宗》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三,《朱子奏议》卷一,《三续古文奇赏》卷七。)。
俱:宋浙本作「两」。
大学衍义序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西山文集》卷二九、《大学衍义》卷首、《文章辨体汇选》卷二八一、《经义考》卷一五六、《古文渊鉴》卷六三、雍正《福建通志》卷七○、《南宋文范》卷五○
臣始读《大学》之书,见其自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至于治国、平天下,其本末有序,其先后有伦,盖尝抚卷三叹,曰:为人君者不可以不知《大学》,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大学》。为人君而不知《大学》,无以清出治之源;为人臣而不知《大学》,无以尽正君之法。既又考观在昔帝王之治,未有不本之身而达之天下者,然后知此书所陈实百圣传心之要典,而非孔氏之私言也。三代而下,此学失传,其书虽存,槩以传记目之而已。求治者既莫之或考,言治者亦不以望其君。独唐韩愈、李翱尝举其说,见于《原道》、《复性》之篇,而立朝议论,曾弗之及。盖自秦汉以后,尊信此书者惟愈及翱,而亦未知其为圣学之渊源、治道之根柢也,况其他乎?臣尝妄谓,《大学》一书,君天下者之律令格例也,本之则必治,违之则必乱。近世大儒朱熹尝为《章句》、《或问》以析其义,宁皇之初,入侍经帷,又尝以此书进讲。愿治之君傥取其书玩而绎之,则凡帝王为治之序,为学之本,洞然于胸次矣。臣不佞,窃思所以羽翼是书者,故剟取经文二百有五字载于是编,而先之以《尧典》、《皋谟》、《伊训》与《思齐》之诗、《家人》之卦者,见前圣之规模不异乎此也;继之以子思、孟子、荀况、董仲舒、扬雄、周敦颐之说者,见后贤之议论不能外乎此也(以上论帝王为治之序。)。尧、舜、禹、汤、文、武之学,纯乎此者也;商高宗、周成王之学,庶几乎此者也;汉唐贤君之所谓学,已不能无悖乎此矣;而汉孝元以下数君之学,或以技艺,或以文辞,则甚缪乎此者也(以上论帝王为学之本。)。上下数千载间,治乱存亡,皆由是出,臣固断然以为君天下之律令格例也。虽然,人君之学必知其要,然后有以为用力之地。盖明道术,辨人材,审治体,察民情者,人君格物致知之要也(明道术之目有四:曰天性人心之善,曰天理人伦之正,曰吾道异端之分,曰王道霸术之异。辨人材之目亦有四:曰圣贤观人之法,曰帝王知人之事,曰奸雄窃国之术,曰憸邪罔上之情。审治体之目有二:曰德刑先后之分,曰义利重轻之则。察民情之目亦有二:曰生灵向背之由,曰田里戚休之实。);崇敬畏,戒逸欲者,诚意正心之要也(崇敬畏之目有六:曰修己之敬,曰事天之敬,曰临民之敬,曰治事之敬,曰操存省察之功,曰规儆箴诫之助。戒逸欲之目有五:曰沉湎之戒,曰荒淫之戒,曰盘游之戒,曰奢侈之戒。而先之以总论者,所以兼戒四者之失也。);谨言行,正威仪者,修身之要也;一事,无其目。重妃匹,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者,齐家之要也。重妃匹之目有四:曰谨选立之道,曰赖规儆之益,曰明嫡媵之辨,曰惩废夺之失。严内治之目有四:曰宫闱内外之分,曰宫闱预政之戒,曰内臣忠谨之福,曰内臣预政之祸。定国本之目有四:曰建立之计宜蚤,曰谕教之法宜豫,曰嫡庶之分宜辨,曰废夺之失宜鉴。教戚属之目有二:曰外家谦谨之福,曰外家骄溢之祸。四者之道得,则治国平天下在其中矣。每条之中,首以圣贤之明训,参以前古之事迹,得失之鉴,炳焉可观。昔时入侍迩英,盖尝有志乎是,比年以来,屏居无事,乃得翻阅经传,汇而辑之。畎亩微忠,朝思暮绎,所得惟此,秘之巾笥以俟时而献焉。其书之指皆本《大学》,前列二者之纲,后分四者之目,所以推衍《大学》之义也,故题之曰《大学衍义》云。臣德秀谨序。
问答二 其四 问梦周公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一
梦之理最为精微,《周礼》占梦(官名。)有所谓正梦者(谓其未尝思虑而兆朕先见者,此乃梦之正。),有所谓思梦者(谓日间念虑及之,故形于梦。)。念有正邪,故梦亦有正邪。高宗梦得说,孔子梦见周公,此所谓思梦之正者也(高宗恭默思道,心与天通,故因梦而得说。孔子志于行道,故因梦而见周公。此所谓思梦之正也。若使当世无傅说而高宗梦之,数百年前无周公而孔子梦之,则非正梦矣。)。圣人所存者诚,故其梦亦诚。凡人梦寐纷乱,或见世间所无之物皆妄也。然赵武灵王梦吴娃而实得吴娃,汉武帝梦木人而宫中果有所埋之木人,梁武帝梦河北诸侯来朝而侯景果至。此三人者皆因梦而召乱,虽实有其人,实有其事,然赵武灵王溺于女宠,汉武帝惑于鬼神,梁武帝志于土疆,其心不正,故其梦随之,此亦思梦之不正者也。
问答二 其七 问兴立成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一
古之诗出于性情之真。先王盛时,风教兴行,人人得其性情之正,故其间虽喜怒哀乐之发微或有过差,终皆归于正理。故《大序》曰:「变风发乎情,本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本乎礼义,先王之泽也(情谓喜怒哀乐,此乃民之性不能无者,然其归皆合于正理,故曰本乎礼义。先王之泽,言文、武、成、康之化入人也深,故虽叔季之世,人犹不失性情之正。)」。三百篇诗,惟其皆合正理,故闻者莫不兴起其良心,趋于善而去于恶,故曰「兴于诗」。
礼乐之原,出于天地自然之理。《乐记》曰:「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礼者天地之序也,乐者天地之和也。天高地下,此即自然之尊卑;万物散殊,有大有小,有隆有杀,此即自然之等级。圣人因此制为之礼,所以法天地之序也(君父在上,臣子在下,此即天高地下之象也。自是而下,兄弟、夫妇、师友、宾主以至于舆台皂隶,名位分守,粲然有伦,此即万物散殊之象也。)。阴阳五行之气,流行于天地之间,未尝少息,相摩相荡,为雷霆,为风雨,以化生万物,圣人因此作为之乐,所以象天地之和也(雷霆风雨,皆是阴阳之气相摩荡而成。惟其二气和合,所以能化生万物。乐有五声十二律。五声:角属木,徵属火,商属金,羽属水,宫属土。木、火阳也,金、水阴也,土中气也。十二律:黄钟十一月,太蔟正月,姑洗三月,蕤宾五月,夷则七月,无射九月,此六阳律也;大吕十二月,夹钟二月,仲吕四月,林钟六月,南吕八月,应钟十月,此六阴律也。阳律曰律,阴律曰吕,故曰六律六吕。阳月用阳律,阴月用阴律,以之候气则埋之密室,上与地平,实以葭灰,覆以缇素,以候十二月之中气。冬至气至,则黄钟之管飞灰冲素,大寒以下,各以其月随而应焉。)。五声十二律,亦皆阴阳变错而成,故乐音之和与天地之和相应,可以养人心、成风俗也。自周衰,礼乐崩坏,然礼书犹有存者,制度文为尚可考寻,乐书则尽缺不存。后之为礼者,既不能合先王之制,而乐尤甚焉。今世所用,大抵郑卫之音杂以夷狄之声而已,适足以荡人心,坏风俗,何能有补乎?故程子慨然发叹也。然礼乐之制虽亡,而乐之理则在,故《乐记》又谓致礼以治身,致乐以治心。外貌斯须不庄不敬,则嫚易之心入之矣;中心斯须不和不乐,则鄙诈之心入之矣。庄敬者,礼之本也;和乐者,乐之本也。学者诚能以庄敬治其身,和乐养其心,则于礼乐之本得之矣,是亦足以立身而成德也。三百篇之诗虽云难晓,今诸老先生发明其义,了然可知,如能反覆涵泳,直可以感发其性情,则所谓「兴于诗」者,亦未尝不存也。
豫庵三瑞诗 蝉竹 南宋 · 岳珂
五言律诗 押先韵
气并阴阳正,仁无雨露偏。
阖开知有地,奇耦自潜天。
虽焕双纹异,仍存一节坚。
薰风动蝉腹,槐绿又鸣弦(右(原作又,据四库本改)四竹。当竹之半,有二节蔚然,前合而一,后分而两,得奇耦之正,犹蝉腹然,名以蝉竹。)。
易象义序 宋末元初 · 丁易东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二四、《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一、《皕宋楼藏书志》卷三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象、辞、变、占而已矣。予少而学《易》,得王辅嗣之注焉,得子程子之《传》焉,得子朱子之《本义》焉。王氏、程子明于辞者也,子朱子明于变与占者也,独于象无所适从焉。逮壮游四方,旁搜传注,殆且百家,其间言理者不可缕数,若以象言,则得李鼎祚所集汉魏诸儒之说焉,朱子发所集古今诸儒之说焉,冯仪之所集近世诸儒之说焉。间言象者,则有康节邵氏之说焉,观物张氏之说焉,少梅郑氏之说焉,吴兴沈氏之说焉,京口都氏之说焉,长乐林氏之说焉,恕斋赵氏之说焉,平庵项氏之说焉,节斋蔡氏之说焉,山斋易氏之说焉,朴卿吕氏之说焉,古为徐氏之说焉。是数家者非不可观也,而邵氏、张氏则明《易》之数,本自著书,非专为卦爻设也;沈氏、都氏则明卦之变,赵氏、项氏、易氏、冯氏、徐氏则明卦之情,蔡氏、徐氏祖述本义,皆非专为观象设也。林氏之说则反覆八卦,既为朱子所排;郑氏之说又别成一家,无所本祖。其专以说卦言象者,不过李氏鼎祚与朱氏子发耳。朱氏之说原于李氏者也,李氏之说原于汉儒者也。李氏所主者康成之学,于虞翻、荀爽所取为多,其源流有自来矣。然汉儒之说于象虽详,不能不流于阴阳术数之陋。朱氏虽兼明乎义,而于象变纷然杂出,考之凡例,不知其几焉,良以统之无其宗,会之无其源也。予病此久矣,山林无事,即众说而折衷之。大抵《易》之取象虽多,不过三体,所谓本体、互体、伏体是也。然其为体也,有正有变,故有正中之本体,有正中之互体,有正中之伏体焉;有变中之本体,有变中之互体,有变中之伏体焉(正非中正之正,但谓其卦中未变之体耳。案以上诸体皆本汉儒及唐李氏、近世汉上朱氏,非予之臆说也,但其中卦爻,先儒取象有未尽者,亦以其例推而补之。)。其馀凡例固非一途,要所从来,皆由此三体推之耳。盖以正体取象者不待变而其象本具者也,以变体取象者必待变而其象始形者也。故自其以正体示人者观之,正而吉而无咎者,变则凶则悔吝也;正而凶而悔吝者,变则吉则无咎也。自其以变体示人者观之,变而吉而无咎者,不变则凶则悔吝也;变而凶而悔吝者,不变则吉则无咎也。兼正变而取象者,可以变,可以无变,惟时义所在也。是可但论其正不论其变乎?夫易,变易也,先儒言理者皆知之矣。至于言象乃止许以正体言,不许以变体言,凡以变言象,率疑其凿,是以易为不易之易,不知其为变易之易也。既不通之以变易之易,则毋怪以象为可忘之筌蹄也,既以象为可忘之筌蹄,毋怪以象变之说率归于凿也。故善言《易》者必错之以三体而综之以正变,则统之有宗,会之有元,《易》之象可得而观矣。予于是窃有志焉。是编之述,因象以推义,即义以明象,固错之以三体,综之以正变,而必以正中之本体为先,而其馀诸体则标于其后,又以示主宾之分也。至于言数,虽非专主,而间亦及之焉。盖将拾先儒之遗,补先儒之阙云耳。虽因辞明理不如程子之详,言变与占不如朱子之约,至尚论其象,自谓颇不失汉儒之旧,于李氏鼎祚、朱氏子发未敢多逊焉。后之言象者不易吾言矣。于是而玩索焉,上可以溯汉儒之传,亦可以免汉儒之凿,庶几君子居观之一助云。作《周易象义》,柔兆阉茂蕤宾甲午,武陵丁易东序。
按:《易象义》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狱中赋萱 金 · 王庭筠
押词韵第四部
沙麓百战场,舄卤不敏树。
况复幽圄中,万古结愁雾。
寸根不择地,于此生意具。
婆娑绿云杪,金凤掣未去。
晚雨沾濡之,向我泫如诉。
忘忧定漫说,相对清泪雨(柳州戏题阶前芍药东坡长春如稚女及赋王伯飏所藏赵昌画梅花黄葵芙蓉山茶四时党承旨世杰西湖芙蓉晚菊王内翰子端狱中赋萱凡九首予请闲闲公共作一轴写因题其后云柳州怨之愈深其辞愈缓得古诗之正其清新婉丽六朝辞人少有及者东坡爱而学之极形似之工其怨则不能自掩也党承旨出于二家辞不足而意有馀王内翰无意追配古人而偶与之合遂为集中第一大都柳出于雅坡以下皆有骚人之馀韵所谓生不并世俱名家者也)。
见李司畜(怕上命荐六行俱备之人。铨曹以公及韩备,成运,南彦经,林薰。后以玉堂劄。并召曹植。公受是职。引对之后。有超秩之教。) 明 · 具凤龄
七言绝句 押删韵 出处:柏潭先生续集卷之二
萧疏鬓发衬龙颜,三接恩光晋昼间。
形气性真陈本领,经纶辞语动天关(公之陈对略云。性命之正。性发也。形气之私。气发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咏史 清 · 秦道然
押词韵第一部
六籍委秦焰,圣学弃榛丛。
董子乃崛兴,遗经究始终。
不沿纵横流,不将枝叶穷。
精心契先圣,高文发群蒙。
譬如剥复间,微阳生穷冬。
譬如百世系,一线传其宗。
孟氏醇平醇,继之则有公。
何为昌黎书,乃称轲与雄(昌黎亦指扬氏之疵而辄称之者,溺于辞章之学也,此能明道脉之正。)。
咏史 其二 清 · 翁照
押寘韵
秦赵会渑池,相如称勇智。
秦人诈不行,赵亦严兵备。
瑟缶互相击,计实同儿戏。
何不讲战守,乃以人国试。
沛公赴鸿门,累卵危不啻。
项庄剑已拔,亚父玦屡示。
如厕间道归,偶值猛虎睡。
轻兵蹑其后,釜鱼那能避。
不见楚怀王,留秦死秦地(见诡谋虽幸成,不如议战守之正也。以楚怀王入武关客死于秦作证,义尤显然。)。
题钱维城山水花卉合册 其五 远浦归帆 清 · 弘历
五言律诗 押灰韵 出处:御制诗四集卷二
天末依稀见,江边倏忽来。
布帆风利矣,船客意轩哉。
峰影连空静,浦光通远开。
傅岩可偶试,那易济川材(高宗图像傅岩或当居民间时物色久属特恐人望未厌托之梦赉所为神道设教其事究非吁俊之正效而行之实难向评通鉴辑览及读韩非子诗并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