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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说 南宋 · 宋远孙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四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三
孔子不可致力,颜渊可致力,自致力以至于不可致力。
上下尊卑,分也;是非曲直,理也。分所宜谨,而理不可夺。
世治,人才见于功名,及物也;世乱,人才见于学,自脩也。
孔子纵心,颜回克己;孔子曳杖,曾参易箦。难易劳逸,若相去千万,而同于所至者,学之力也。
孔子削迹于鲁,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厄于陈、蔡,非不幸也。阳货以仁智责之,而孔子曰「诺」,是真不幸也。
人之精神分散于眼、耳、鼻、舌、身、意之间,知用而不知收。犹理财者,日出之而无所入也。
海未尝有并吞百川之意,百川自来赴海。
人之为不善,亦有心欲为而势有所不得为者。方其不得为而不为,疑若可与为善,必势可为而不为,然后真可与为善也。
虑之于未然,为之于闲暇,故事济而无事事之劳。
始也有我,终乎无我。不有我则为学不能力,不至于无我者,亦未造夫学之妙。
人之不能使我之从彼也,犹我之不能使人之从我也。
栋宇可以庇风雨,而衣食可以充饥寒。非其力得之,受用之人自当有愧。矧高居广厦,鲜衣美食,而曰吾所应得,可乎?
耕者不得食,而食者不耕;蚕者不得衣,而衣者不蚕。以为当然,其然乎?其不然乎?
狐媚鬼物,犹能造作语言以惑人;文章之无益于世者,岂小人所不能!
孔子之教人,宁为荆山之璞,不为东郭之竽。
世界高下不平,虚空平等不动。
理之公,足以胜情之私。
士盖有知道之可乐者,而箪瓢之忧足以胜其乐。乐道而忘箪瓢者,惟颜子一人耳。士非无箪食瓢饮也,惟其忧而不乐也。箪食瓢饮等,而忧乐不同,则人之相去远矣。
人各有所好,观其所好,则其平生之所底止,亦可概见其凡。大者自然,小者修习,要皆不可伪为者。
士常患居贫贱其中,为忧衣食,故不得尽力于学。而世之所谓学者,出于贫贱之士常十九,求之于富贵,盖未能百一千一万一也。然则贫贱何负于士哉!
府史胥徒得以法胜士大夫,士大夫不得以理胜府史胥徒,今日之大病也。
道之所在,处贱犹贵,陋巷亦贵也;道之所去,处贵犹贱,琼台亦贱也。
治世之法简,乱世之法烦。小人愈出于法之外,则愈随而防之,曾不念教化之不修,而罪法令之未尽也。
君子之过与小人之过相万万也,而世俗均谓之过。君子之过显而易见,小人之过隐而难知;君子之过可以言,小人之过不可以言。君子耿介,不媚于俗,故其过常若不可忍;小人善柔,与物推移,故其过必有能恕之者。为人上者,不可不察也。
握手戏笑,堆阜填其胸中,意所不防。风波起于平地,车马舟楫之力所不能过也。
三代以来,纯以行取人,孟子所谓「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者,盖其末流也。然在孔子时,已常忧其行之不能符其言者,忧之也,曰「欲讷于言」者,忧之也;曰「言之不出」者,忧之也。呜呼!汉以下纯以言取人,其孰能忧之哉!
虚则明,实则碍。论古人之是非,若数秋毫;审一己之去就,不见丘山。
天子以论相为职,宰相以用天下人才为职。
阳货以大夫而慢孔子,臧仓以嬖人而毁孟轲。贵贱虽异,其为无礼于圣贤则同。圯上老人命张良下取履,淮阴少年命韩信出跨下,贤否虽异,其为有激于英雄则同。惟老于世故者齐其异而察其同,故能无所忍,无所不益。
古之人以馀力学文,而非后世所可及;后世尽力于文,而终不及古人。盖古人自根本中流出,是自然之文,而非强为之也。行至于有馀力,则本立矣。
巧言者必有愧乎其理,令色者必有愧乎其心,内欺其心,外昧其理,盖将以为利也。施之行事,位卑则害小,力大则祸深,尚何仁之云!
六经出于学,非学出于六经。
学而至于可以受用,于日用中能如人意焉,无有所抵牾,非克己不能也。而克己非学所能了,必积其所养之功,由勉强以至于安行,盖非速成之业也。吾尝曰:「穷理易,循理难;明道易,行道难」。又曰:「修行无捷法」。
一身之气,随心念而行。心犹火也,藏之则深,用之则明。苟念虑攀缘不已,则一身之气上而不下,其见于形者亦病矣。故曰:真人之息以踵。
人之情不必于为善,不必于为不善,而必于得。得者,上之所司也。其所以得之者在善,则相率而为善矣;其所以得之者在不善,则相率而为不善矣。一夫得之,众人效之,风俗寓乎其中矣。
孔门诸子不著书,亦无功业表见于世。
天下之治乱,可以言命;一家之治乱,不可以言命也。一家之治乱可以言命,一身之治乱不可以言命也。孔子当周之衰,父子讲《诗》、《书》之学,天下之乱不足以乱其家之治者也;舜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一家之乱不足以乱其身之治者也。
郑卫方兴,而《韶濩》作于齐,孔子安得不食而忘味?纵横方售用,而乐正子用于鲁,孟子安得不喜而忘寝?
洪水不能贬帝尧之治,大乱不能干夫子之圣。
骄奢逸豫者,付权于人;勤劳节俭者,求治在己。
古之君子穷而在下者,其所言乃其所当行者也,未有可言而不可行者也;古之君子达而在上者,其所行乃其所常言也,未有可行而不可言者也。言其所不可行,行其所不可言,是之谓无君子。
虞舜之乐,不解其忧;颜子之忧,不改其乐。
君忧于上,民忧于下,兼任君民之忧者,士大夫也。乃欺君虐民,窃俸禄以去,自为佚乐之计,于其身习以为常,而莫之怪也。
尧有丹朱,舜有瞽叟、有象、有商均,禹有鲧,周公有管、蔡,仲尼有伯鱼则死,有颜渊则死,有伯牛则死。
尧舜之世,公议与国论同,人情与天意合。
帝王之治,求之我而不求之天下;汉唐之治,求之天下而不求之我。故伊尹作《咸有一德》,周公作《无逸》,萧何作《律》,姚崇作《刑统》,观汉唐之治以此。
如灯分光,如井汲水,愈取愈有,日用日新。
虞舜在上,则天下人才聚于野,如百川之东流。自文、武、成、康以至于仲尼,圣贤之不作者若干年矣。一旦仲尼生焉,宜乎奔腾而归赴也。以一匹夫而四科、七十二子、三千之徒,势与四岳九官十二牧抗衡。上无虞舜,下无仲尼,则天下英俊何所归哉!
反观吾身终日之间,能寂然无念邪?其未能寂然而念起也,将多正念邪?多妄念邪?推一身则足以知天下矣。人知求治乱于天下,乃不知求之吾身。天下者,一身之积也。
天下事物皆从一念中来。此念初若毫端,离娄子视之不可得;及其形见而不可掩也,三尺童子指而笑之。
无学则无《六经》。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以学而为《六经》之事业,仲尼以学而定《六经》之文章。是《六经》出于学,非学出于《六经》也。《书》曰「高宗旧学于甘盘」,《诗》曰「学有缉熙于光明」,而后学之名立。仲尼有圣人之德而无其位,故举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事业而载之于《经》,后之学者,乃以《六经》未作,已有圣人之学。孔孟以学而观《六经》,故出于《六经》之外;诸儒以《六经》而为学,故入于《六经》之中。
玉藏于山,珠沉于渊,人求而得之,知所用也。我藏于我,未见求而得之者,不知所用邪?老子曰:「知我者希,则我贵矣」。
秦有《誓》而《书》亡,鲁有《颂》而《诗》绝。
当治世如鸾凤之翔于青天,当乱世如珠玉之混乎瓦砾。
理在朝廷,则朝廷尊,理在天下,则匹夫尊。理之所在则尊,势之尊无以抗之。
一人菲饮食而天下肥,一人恶衣服而天下治,一人卑宫室而天下安。非一人之馀足以及天下也,其化然也。
有可贵之实,虽使之居贱焉,贱亦贵也。孔、孟匹夫,而王公不敢望其毫发者,何也?有可贱之实,虽使之居贵焉,贵亦贱也。桀、纣虽尊,而匹夫羞与为伍者,何也?《关雎》之应实无麟,而若麟之瑞;《春秋》之作实有麟,而非麟之时。帝王之治见于事,孔孟之教存其理。见于事则理在其中,存其理则事有不然者。
古之人礼乐之情胜,后之人礼乐之文胜。所谓礼乐者,非用礼乐之时方将讲而用之,盖日行乎四海,使民由之者也。讲而用之,是有司之事也。若日月所听曾郑、卫之不如,而为韶护于登降之间;日月所行曾淫荡之无节,而谨威仪于步趋之暂。民效其实而不见其文,民苦其费而不知其制,曰礼乐云者,吾不知其可也。
护持妄念,如农夫之去草,自其牙孽而锄去之,则日少日无矣。不然,如生马出闲,不可制也。《学记》曰:「禁于未发之谓预」。又曰:「发然后禁,则捍格而不胜」。
处富贵则骄,处贫贱则沮,是人也,吾知其无所养矣。柳下惠为士师,三黜无怨言;伊尹自匹夫而为天子相,若固有之。盖有所养也。
孔子合天下英俊,而讲道于洙、泗之间,用之则取才于此。人才盖不可取于临时者也。
赞阳虎而傲仲尼,慕盗蹠而骄颜渊,举世罪之,举世为之。孟子曰:「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吾尝见富贵者处死甚难,岂非外物留之者众邪?贫贱者处死甚易,非外物留之者寡邪?人待物以为用,而谓物为己者,岂非惑邪?
未尝至其处而意之,其为力也劳。或告之曰:「不然则疑」。亲至其处而见之,其为力也易。或告之曰:「不然则不惑」。学至于不惑,而后可用也。
世未尝无才,初不以治乱为存亡,尝为有意者用。渭川之钓,莘野之耕,去人远矣,而商周用之,有意也;席不暇暖,辙不暇停,若近人矣,而列国七八,时君数十,卒不能一日用之,无意也。秦尚严刻而有申、商,唐善听纳而有王、魏。齐威九合而管仲出焉,一有侈心而易牙用;汉武并吞而卫青出焉,一有悔心而赵过用。始终于治,始终于乱,人才亦始终应之。始治而终乱,与始乱而终治者,亦然。人君无患人才之难,一好恶以求之,则可以如吾之意,如执左契而取之。自古曷有借才于异代者邪?
伊尹、周公正君之言寡,君正之实多;魏徵、陆贽正君之言多,君正之实寡。
世法尽是《六经》妙用,于此领取,尤胜于文字中得也。
人之为学,当如饮食,虽事变纷错,盖未有一日不饮食者。
官品与人品不同,官品一时,人品万世。
匹夫耕,它人食之己常饥;匹夫织,它人衣之己常寒。士大夫不耕而食,食必肥,不织而衣,衣必轻暖。尊卑贵贱之分当然,天则亡尊卑贵贱而一于理。
执有我之见,负好胜之气,则贤于己者远矣。是自涂其耳目,使无所见闻,以为便佞者之招也。
富贵者,英雄之坑阱;艰难者,中人之药石。
收燎原于死灰之中,澄滔天于重渊之下。庄子曰:「其息深深」。
天地间自有《六经》,圣人以语言模写之耳。
制人易,自制难。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能自制而已。
君子不耻恶衣菲食,而耻一物之不知,盖去彼则取此也。
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吾独以为不然,夫精金美玉,有目者知宝之,文章之盛,非贤有德者不知也,遽可同邪?
人所亲到之处,或者问焉,则不思而对。或者曰不然,则吾知其人未尝见也。人有所闻于人而未之见者,有问焉,则思其言以对。或者曰不然,而心始疑,盖未尝到其处故也。学道者亦然。
人以横逆加我,我以横逆报之,人以君子长者加我,我以君子长者报之。是举天下之人尽为君子,而后吾得为君子也。中有所见者,彼自为彼之所为,吾自为吾之所为,然养之不厚,则事会之来,勃然忘之耳。
境顺则随,境逆则反。随则出,反则归。
洪水滔天,则一人而可辨;一夫作难,而无以禦之。事无大,得人则成;亦无小,不得其人则败。
功名之立,在乎英俊,英俊之用,在乎选举。今也科举取无用之文,铨选立一定之法,宜英俊之远而功名之不立也。
谛观世法,吾道之大阱也,非独立世表有以照见之,鲜有不堕其中。夫攘夺则得,廉耻则不得也;谄佞则进,正直则不进也;惨酷则人畏之,宽厚则侮之也;富贵则人尊之,贫贱则轻之也。平居无事,孰不为君子,孰不为小人;一为世法所推,则反是。吾今欲扶而出之,攘夺在前,曰:「吾不为得而舍君子、趍小人也」。谄佞在前,曰:「吾不为进而舍君子、趋小人也」。惨酷在前,曰:「吾不为人畏之舍君子而趋小人也」。富贵在前,曰:「吾不为人尊之舍君子而趋小人也」。平时已定,事来则应,见善明、用心刚者能之。
冒三伏之暑,历九折之途,得平地美荫而休焉,可以久,不须臾而起行者,惧其无所至,而爱此日力也。士之为学乃不然,亡勤苦之心而甘于逸乐,其为计反出行道之人之下。
市人操网罟以入山林,则终日无所得;猎师晨出,而日中贩于市,盖习熟者知其处则得之也。士欲修圣人之道,非知其处而取之,亦徒劳焉耳。
心易放而难收,习易下而难上。
人之患,莫患乎有疑心。君子善状昭著,则以为未必然;小人罪状昭著,则以为未必然。是君子常不幸而小人常幸也。
境顺则进,进则逐物;境逆则还,还则见我。
顺境有坑阱,逆境如药石。
锥刀之利竞于心,而鄙薄之气发于辞令,见于颜色,不自知其不可也,而它人则知之。至于为其所为,则亦不能知也。是故君子取诸人以为善。
周宣王忧惧而天下喜,滕文公哀戚而四方悦。忧惧非所以喜,哀戚非所以悦,有贤君在上,则虽欲不喜不悦,有不可得者。
帝王之治自己出,汉唐之治自法令出。自己出,修己而人化之,而人不化,己益修出;自法命出,严法命而人畏之,而人不畏,法命益严也。
誉其所无之善亦喜,告其所有之过亦怒,夫人皆笑之,夫人皆为之。
恃吾之不可攻,而后和可守;恃吾之不可败,而后兵可用。不可攻,不可败,若在兵焉。然兵犹是枝叶也,其根本在民。越王句践与民同甘苦,则行成于吴者有不可攻之势;诸葛孔明屯田渭上,以木牛流马运,则与司马仲达战者有不可败之势也。不如是,和则为无能为,战则为一朝之忿。
答郭子从(叔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九
复,男子称名。然诸侯薨复曰「皋某甫复」,恐「某甫」字为可疑。又周人命字,二十弱冠皆以「甫」字之,五十以后,乃以伯、仲、叔、季为别。今以诸侯之薨复云「甫」者,乃生时少者之美称,而非所宜也。
此等所记异词,不可深考。或是诸侯尊,故称字,大夫以下皆称名也。但五十乃加伯仲,是孔颖达说。据《仪礼》贾公彦疏,乃是少时便称伯某甫,至五十乃去某甫而专称伯仲,此说为是。如今人于尊者不敢字之,而曰几丈之类。
铭旌。
古者旌既有等,故铭亦有等。今既无旌,则如温公之制,亦适时宜,不必以为疑也。
重。
《三礼图》有画象可考,然且如温公之说,亦自合时之宜,不必过泥古礼也。
古者男子殊衣裳,妇人不殊裳。今以古人连属之衰加于妇人,殊裳之制加于男子,则世俗未之尝见,皆以为迂且怪,而不以为礼也。
若考得古制分明,改之固善。若以为难,即且从俗,亦无甚害。
大带申束衣,革带以佩玉佩及事佩之等。丧服无所佩,既有要绖,而绞带复何用焉?
绞带正象革带,但无佩耳,不必疑于用也(革带是正带以束衣者,不专为佩而设。大带乃申束之耳。申重也,故谓之绅。)。
主式祠版。
伊川主式虽云杀诸侯之制,然今亦未见诸侯之制本是如何。若以为疑,则只用牌子可也。安昌公荀氏,是晋荀勖,非孙氏也。但诸书所载厚薄之度有误字耳。士大夫家而云几郎几公,或是上世无官者也。
《江都集礼》晋安昌公荀氏祠制云,祭版皆正侧长一尺二分,博四寸五分,厚五分,八分大书云云。今按它所引或作厚五寸八分,《通典》、《开元礼》皆然。详此「八分」字连下「大书」为文,故徐润云「又按,不必八分,楷书亦可」。必是荀氏全书本有此文。其作五寸者,明是后人误故也(若博四寸五分而厚五寸八分,则侧面阔于正面矣,决无此理,当以《集礼》为正。)。
孤哀子。
温公所称,盖因今俗以别父母,不欲混并之也。且从之亦无害。
并有父母之丧葬,先轻而后重。其奠也,先重而后轻;其虞也,先重而后轻。同葬同奠,亦何害焉?其所先后者,其意为如何也?
此虽未详其义,然其法具在,不可以己意辄增损也。
周制有大宗之礼,乃有立适之义,立适以为后,故父为长子权其重者若然。今大宗之礼废,无立适之法,而子各得以为后,则长子少子当为不异。庶子不得为长子三年者,不必然也。父为长子三年者,亦不可以适庶论也。
宗子虽未能立,然服制自当从古,是亦爱礼存羊之意,不可妄有改易也。如汉时宗子法已废,然其诏令犹云赐民当为父后者爵一级,是此礼意犹在也。岂可谓宗法废而诸子皆得为父后乎?
曾子问亲迎女在涂,而婿之父母死如之何,孔子曰女改服,布深衣、缟总以趋丧,恐亦有碍。《开元礼》除丧之后,束带相见,不行初昏之礼,趋丧后事皆不言之,何也?
趋丧之后,男居外次,女居内次,自不相见。除丧而后,束带相见,于是而始入御。开元之制,必有所据矣。
曾子问取女有吉日而女死如之何,孔子曰婿齐衰而吊,既葬而除之,夫死亦如之。服用斩衰,恐今亦难行也。
未见难行处,但人自不肯行耳。
谅闇以他经考之,皆以谅闇为信默,惟郑氏独以为凶庐。天子居凶庐,岂合礼制?
所引剪屏柱楣是两事,「柱」音知主反,似是从手不从木也。盖始者户北向,用草为屏,不剪其馀。至是改而西向,乃剪其馀草。始者无柱与楣,檐著于地,至是乃施短柱及楣以柱其楣,架起其檐,令稍高,而下可作户也。来喻乃于柱楣之下便云既虞乃剪而除之,似谓剪其屏而并及柱楣,则误矣。谅阴梁闇,未详古制定如何,不敢辄为之说。但假使不如郑氏说,亦未见天子不可居庐之法。来喻所云,不知何据,恐欠子细也(滕文公五月居庐,是诸侯居庐之验,恐天子亦须如此)。
既除服,而父之主永迁于影堂耶?将与母之主同在寝耶?
迁主无文,以理推之,自当先迁也。
《仪礼》父在为母。
卢履冰仪是,但今条制如此,不敢违耳。
《内则》云,女子十有五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言二十三年而嫁,不止一丧而已。故郑并云父母丧也。若前遭父服未阕,那得为母三年?则是有故二十四而嫁,不止二十三也。
《内则》之说亦大概言之耳,少迟不过一年,二十四而嫁,亦未为晚也。
离之谓以一物隔二棺之间于椁中也。鲁则合并两棺置椁中,无别物隔之。鲁卫之祔,皆是二棺共为一椁,特离合之有异。
二棺共椁,盖古者之椁乃合众材为之,故大小随人所为。今用全木,则无许大木可以为椁,故合葬者只同穴而各用椁也。
明器。
《礼》既有之,自不可去。然亦更在斟酌,今人亦或全不用也。
招魂葬。
招魂葬非礼,先儒已论之矣。
伊川《葬说》,其穴之次设如尊穴南向北首,陪葬前为两列,亦须北首,故葬图穴一在子,穴二在丑,穴三在亥,自四至七皆随其东西而北首。而丙、午、丁独空焉,是则伊川之所谓北首者,乃南向也。又云昭者当南向,则穆者又不可得而然也。
此两节不晓所问之意,恐是错看了。请更详之。昭南向,穆北向,是庙中祫祭之位,于此论之尤不相关。
实葬。
圹中实筑甚善。
伊川先生葬法有谓其穴安夫妇之位,坐堂上则男东而女西,卧于室中则男外而女内,在穴则北方而北首,有左右之分而无内外之别。
按《昏礼》良席在东,北止,此是卧席之位,无内外之别也。
其祖已葬,系南首,其后将族葬,则不可得而北首,则祖墓不可复迁而昭穆易位。
未见后葬不可北首之意,昭穆之说亦不可晓。
祔。
当如郑说,伊川恐考之未详也。但三年之后迁主于庙,须更有礼,顷尝论之,今并录去。李继善问:「纳主之仪,《礼经》未见,《书仪》但言迁祠版于影堂,别无祭告之礼。周舜㢸以为昧然归匣,恐未为得。先生前书有云:『诸侯三年丧毕皆有祭,但其礼亡,而大夫以下又不可考』。然则今当何所据耶」?答云:「横渠说三年后祫祭于太庙,因其祭毕还主之时,遂奉祧主归于夹室,迁主新主皆归于其庙,此似为得礼。郑氏《周礼注》大宗伯享先王处,似亦有此意,而舜㢸所疑与熹所谓三年丧毕有祭者似亦暗与之合。但既祥而撤几筵,其主且当祔于祖父之庙,俟祫毕然后迁耳。比已与敬子、伯量详言之,更细考之可见」。又答王晋辅云:「示喻卒哭之礼,近世以百日为期,盖自开元失之。今从周制,葬后三虞而后卒哭,得之矣。若祔,则孔子虽有善殷之语,然《论语》《中庸》皆有从周之说,则无其位而不敢作礼乐,计亦未敢遽然舍周而从殷也。况祔于祖父,方是告祖父以将迁它庙,告新死者以将入此庙之意,已祭则主复于寝,非有二主之嫌也(主复于寝,见《仪礼》郑氏注。)。至三年之丧毕,则有祫祭而迁祖父之主以入它庙,奉新死者之主以入祖庙(此见《周礼》郑注及横渠先生说。),则祔与迁自是两事,亦不必如殷之练而祔矣。礼法重事,不容草草,卒哭而祔,不若且从温公之说,庶几寡过耳」。
卒哭。
以百日为卒哭,是《开元礼》之权制,非正礼也。
孟献子禫县而不乐,比御而不入,孔子以献子加于人一等矣。今之居丧者当以献子为法,不可定以二十七月为拘。
献子之哀未忘,故过于礼,而孔子善之。所论恐未然也。
影堂序位。
古者一世自为一庙,有门,有堂,有寝,凡屋三重,而墙四周焉。自后汉以来,乃为同堂异室之庙,一世一室,而以西为上。如韩文中家庙碑有「祭初室」、「祭东室」之语。今国家亦只用此制,故士大夫家亦无一世一庙之法,而一世一室之制亦不能备。故温公诸家祭礼皆用以右为尊之说。独文潞公尝立家庙,今温公集中有碑,载其制度颇详,亦是一世一室而以右为上,自可检看。伊川之说亦误,昭穆之说则又甚长。《中庸或问》中已详言之,更当细考。大抵今士大夫家只当且以温公之法为定也。
庶人吉凶皆得以同行士礼,以礼穷,则同之可也,故不别制礼焉。不审若然否?
恐当如此。
今有人焉,其父尊信浮屠,若子若孙皆不忍改,将何时而已?恐人子之遭此,勿用浮屠可也。至于家舍所敬形像,必须三年而后改,不知如何?
如此亦善(《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三。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分:《正讹》改作「寸」。
答黄直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九六、《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七、《道命录》卷七上、《庆元党禁》卷二一、万历《漳州府志》卷一七、《宋史新编》卷一六二、《宋元通鉴》卷八七、《考亭渊源录》卷六、《蔡氏九儒书》卷二、《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六、《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一、嘉庆《福鼎县志》卷八、道光《永州府志》卷九、同治《绵州志》卷三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五六、五八、六○、六九、《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四、《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民国《长乐县志》卷二○上、《张宣公年谱》卷二
辂孙不知记得外翁否?渠爱壁间狮子,今画一本与之,可背起与看,勿令揉坏却也。此是陆探微画,东坡集中有赞。愿他似此狮子,奋迅哮吼,令百兽脑裂也。
居庐读《礼》,学者自来,甚善甚善。但亦不易彼中后生乃能如此。前此尝患来学之徒真伪难辨,今却得朝廷如此开大炉鞴煅炼一番,一等浑殽夹杂之流,不须大段比磨勘辨,而自无所遁其情矣。
日暮涂远,心力疲耗,不复更堪讨论矣。日者多言今年运气不好,不知得见此书之成否?万一不遂,千万与诸同志更相勉励,究此大业也。
此间朋友间有一个半个,然不甚济事。但不易其敢来,亦可怜耳。彼中朋友真肯用力者名姓谓何?因书报及,仍略品目之,慰此穷寂之望也。学古、鲁叔相继逝者,可伤。吴伯丰尤可惜,朋友间似渠晓得人说话者极少。始者犹疑其守之未固,后来得子约、张元德、刘季章书,又知其所立如此。不幸蚤死,亦是吾道之衰,念之未尝不惨然也。季章书语录去,切勿示人,足令同时辈流负愧入地也。
吴元士曾相识否?昨看王伯照《杂说》,中间有一段理会不得。或云渠尝学于王公,恐能知其说。试为宛转托人扣之,却见报也。
斋中诸友,甚不易相信得及。年来此道为世排斥,其势愈甚,而后生乡之者曾不少衰,自非天意,何以及此?老拙以此衰病之极而不敢少懈,但精力不逮,日月无多,无以副其远来之意,深愧惧耳。前日郑齐卿去彼如此,闻后来亦有一二如此者,初甚虑之。近亦渐渐开明,甚悔当昨不且留之也。
所说论致仕文字,其大概止为一二人。如减年,乃指沈正卿而言。初亦疑此语迂回无下落,以「宗师」之语推之,意其为沈。而近得元善书,乃云果尔,则此自无可疑。而城中诸人苦相沮抑,不令剡奏,为可罪也。然此文字三月半间已得之,后来节次有便,而游宰以为渠有专人,又便有回信,不若令带去为便,遂以付之。渠乃迁延至此,不知今文字在何处留滞。若今尚未到,则便遭论列,亦是本分,怪他不得矣。然此如破甑,若不打破做两片,亦须打做两截,不复能顾虑也。诏旨正为戒敕伪党不得自比元祐,想已见之。器数命题却已寝罢,然此等事亦有士人合理会者。前日之弊乃为汎滥细碎,徒扰扰而无益。今遽罢之,又不究其弊之所自来。大抵此辈用心岂复更有是处?自不须论也。林正卿归自湖外,少留两夕,亦颇长进。但恐将来流成释老耳。其弟学履安卿中间到此,近寄得疑问来,亦看得好,甚不易。一书报之,可分付入试朋友,俟其到城日付之也。题壁揭榜者,正不足怪。但不易诸生能自安于是,贤于子合矣。初见渠时,闻其说曾子寝大夫之箦,以为不欲咈季孙之意,便疑其意趣之不高。后来讲磨,尚庶几其有改,不谓止是旧来见识也。
想闻子约之亡,重为吾道伤叹也。近事似稍宁息,而求进者纳忠不已,复有苏辙、任伯雨之奏,想已见之,大率是徐叶耳。然似此纷纷,何时是了?两日无事,闲读《长编》,崇观以来率是如此,甚可惧也。
子约之亡伤痛未定,而季通八月九日又已物故。朋友间岂复有此人?尤足为痛哭也。但其家至今未得的信,只魏才仲自桂林写来。前日李彦中归道长沙,见子蒙及赵漕说得分明矣。今年不知是何厄会,死了许多好人。老拙尤觉衰惫,非昔时比。脏府不秘即滑,脚弱殊甚,杖而后能行,恐亦非复久于此世也。
季通之柩已归,陈坂上对面一寺中。盖先买得一小地在其前,只今冬便葬也。万事尽矣,尚何言哉!一恸之馀,行自病也。
向留丞相来讨《诗传》,今年印得寄之。近得书来云,日读数板,秋来方毕,甚称其间好处,枚举甚详。不意渠信得及,肯如此子细读。如赵子直,却未必肯如此。渠前此见《中庸》说,极称序中危微精一之论,以为至到。亦是曾入思量,以此见其资质之美。惜乎前此无以此理謦欬于其侧者,而今日闻之之晚也。所论曾晰事甚佳,但云道体虚静而无累,恐钝滞了道体耳。吴元士说六十律为京房之谬,亦是。但前此所扣,乃是只以十二律旋相为宫而生六十调,非为六十律也。
二孙随众读书供课,早晚教诲之为幸。郑齐卿亦要去相从,渠此几日却稍得。然以病倦,不能听其讲解。念其志趣坚苦,亦不易得。可因其资而善道之,度却不枉费人心力也。致仕文字为众楚所咻,费了无限口颊,今方得州府判押。但求保官,更无人肯作,只有伯崇一员。或者以为俞山甫必肯,近以书扣之,乃漠然不应。今不免专人去问田子真,想不至有他词也。
《礼书》便可下手抄写,此中却得用之相助,亦颇有益。南康李敬子与一胡君同来,见在书院。敬子甚卓立,然未细密。胡君坚苦,读《丧礼》甚子细,亦不易得。永嘉林补字退思者,亦暂来,其人甚敏,然都不曾读圣贤书,只一味胡走作,甚可惜也。彼中学者今年有几人?可更精切,自做功夫,勤于接引为佳。
收近问,知斋馆既开,慕从者众,尤以为喜。规绳既定,更且耐烦勉力,使后生辈稍知以读书修己为务,少变前日浅陋儇浮之习,非细事也。
益公每得一书,必问昆仲动静,且云尝附书,不知已达否?此便回,能以数字报之亦佳。仁卿不殊此也。
致仕文字州府只为申省,不肯保奏。此亦但得粗伸己志,不暇求十全矣。旦夕当附人去,成败得失一切任之,不能以为念也。通老来未?志仁能与俱否?病倦,不暇作书,烦为致意,春暖一过此为幸。公度必已至,亦未及书。谦之数字,可付之。此间朋友不多,亦未见大有进者。然早晚略得举扬一番,亦不为无补也。试后江浙间必更有故旧来,恨直卿不在此,不得与之商量耳。此理要处无多说话,不知如何人自不晓?以此追念伯丰,愈深伤惜。如子约辈,亦不谓其所造只到此处,便死却也。李公晦《禹贡集解》编得稍详,今附去试看,如可用,可令人抄下一本,别发此册回来为佳。二孙切烦严教督之,闻外边搜罗鼎沸,如今便得解,亦不敢赴省,况于其他?只可着力学做好人,是自家本分事。平时所望于儿孙者不过如此,初不曾说要入太学、取科第也。致仕文字近方发得去,度今尚未到,闻已有台章指目矣。此却是城中诸贤牵挽之力,他人不足责。曹晋叔老大隐约,号为有思虑者,前日闻有此章,尚以不及见止为恨,不知此是何等见识?处事不问义理,只顾利害,已为卑鄙,况今利害又已晓然,犹作是论,真是不可晓也。彭子寿行遣想已闻之,此事是放了徐子宜,又要个人填窠子,图得旧话加色,一番光鲜,不知如此有何了期也。渠前日有一书,今附去。似亦是去年秋间附来,近方到,不知有何语也。书社甚盛,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亦非细事。可且勉力讲论,令其反己,着实用功为佳。然此外亦须防俗眼谗口横生浮议也。《礼书》附疏须节略为佳,但勿太略。
彭子寿、刘德修二事想已闻之,杨恽之说何言欤?吁可畏也!
借得黄先之数册陆农师说,初意全是穿凿,细看亦有以订郑注之失者。信开卷之有益,俟用之行附去看也。
所喻惺惺之说甚善。但见说讲授亦稍劳,似当节省并合,令其简约,庶可久也。
二孙在彼如何?书社诸事既有条理,想自不容其违犯。更望痛加鞭策,少宽暮年却顾之忧,千万千万!小四郎与刘五哥莫须常来咨问否?虽不在斋中宿食,亦望有以遥制之也。
致仕文字虽已得之,但诸贤切齿怒目之意殊不能平,不知更欲如何搏噬,姑亦任之耳。
用之去时所附书想已达,所带去文字想皆见之,今则此等功夫全做不得矣。精舍相聚不甚成条理,盖缘来有先后,人有少长,乡有南北,才有利钝,看文字者不看大意正脉,而却泥着零碎,错乱缠绕,病中每与之酬酢,辄添了三四分病。以此每念吴伯丰,未尝不怆然也。履之兄弟却差胜,若更加功,或恐可望耳。伯崇已赴官番阳,留其季子在李敬子处,姿质亦淳谨。但未有奋迅拔出之意耳。
人家祸患重复如此,可畏。此又岂章子厚之所能为耶?
古之禅宿有虑其学之无传而至于感泣流涕者,不谓今日乃亲见此境界也。前书所说常惺惺,此是最切要处。诸朋友行持亦颇见功效否?向来学者得此一番试过,虚实遂可辨,殊非小补。王子合前日过此,观其俯仰,亦可怜也。
普之却能如此,甚不易得。礼书病起亦怕看,却只看得少闲文字。元来世间文字被人错注解者,只前人做下,才隔一手,便看得别,而况此道之广大精微也耶!诸生相从者,亦颇能有志否?近报时学小变,举子辈往往相贺。然此岂足为重轻耶?
致仕且是己分一事粗了,然外面攻击之意殊未已,不知更待如何,可付一笑。但前日得刘季章书云,孙从之得郡,非其自请,乃复被缴。适病牙痈,已逝去矣。看此亦是吾党同一气运,不得不然,非但虎食其外也。季章又云,彭子寿相见亦甚衰悴,题目不小,想见忧惧,然亦正自不必如此也。所说大规摹、细功夫者甚善,诸朋友中必有向进者,恨未得从容其间耳。
精舍诸友讲论颇有绪,通老果如所论,甚慰人意。得渠如此,所助非细,非他人比也。但渠到此,适以病倦,又以诸幼疾患为挠,不得甚与之款曲。以此知人之学所以不进,只缘从初无入处,不见其有可嗜之味。而所以无入处,又只是不肯虚心逊志,耐烦理会,更无他病也。所论巩仲至两句,切中其病。前日与语,正怪其如此。渠苦心欲作诗,而所谓诗者又只如此。大抵人若不透得上头一关,则万事皆低,此话卒乍说不得也。二孙久烦教诲,固不敢以向上望之。但得其渐次贴律,做得依本分举业秀才,不至大段狼狈猖獗足矣。
伯谟自去秋病不能食,中间一再到此,甚悴。前月晦日,竟不能起。以其胸怀趋操,不谓乃止于此,深可伤悼。而母老家贫,未有可以为后日之计,又深可虑。想闻之亦为一怆然也。
伯崇之子见留精舍,随敬子作举业,亦淳谨朴实可喜也。仙游不成举措,然与今之受不系伪学举状者,分数亦不多争。前日得致道书云,郑明州临行欲荐潘恭叔,恭叔对以必于章中刊去此说,然后敢受,郑亦从之。此亦差强人意,而在郑尤不易。闻杨敬仲乃大不以为然,不知今竟作如何出场也。
外间汹汹未已,楼大防亦不免。闻林采诉冤于朝,已下本路究实。先所委官见其案牍,骇异不敢下笔,已改送他官,如其所请。此诸人挦剥已尽,或须作语头来相料理。老朽宁复计此?一听诸天而已。伯谟不幸,前书报去。未去时,亦安静明了。但可惜后来一向废学,身后但有诗数篇耳,然亦足远过今日诗流也。
通老到彼,住得几日?讲论莫须更有进否?已劝渠莫便以所得者为是,且更乡前更进一步,不知后来意思如何也。渠说冬间更欲来访,但恐迫于赴官,不能款曲耳。
诸生仍旧相聚否?此间朋友只南康节次有人来,甚不易得肯向此来。如庐陵处,即全未有转动意思也。知彼中诲诱稍有次第,甚慰所望。诸人谁是最精进者?因来喻及为佳。
斋中朋友终年相聚,当有极精进者。此间诸人来去不常,然气习偏蔽,各任己私,亦难尽责一人不是。大率江乡人太的确而失之固执,此间人太平易而流于苟简,此古人所以有矫性齐美之戒也。今敬子已归,临行又与安卿不足,只恐向后精舍规绳又旷阔耳。安卿将来却须移出旧斋,自不与精舍诸人相干也。礼书须直卿与二刘到此并手料理,方有汗青之日。老拙衰病日甚于前,目前外事悉已弃置,只此事未了为念。向使只如余正父所为,则已绝笔久矣。不知至后果便能践言否?予日望之也。
病日益衰,甚望贤者之来,了却礼书。前书所说且从闽宰借人,先送定本及诸书来,如何?用之岁前能上否?渠送得《冠礼》来,因得再看一过。其间有合脩处尚多,已略改定(如前书入《名器篇》者,却移不得。),及重编得《冠义》一篇颇稳当。然病衰精力少,又日短,穷日之力,只看得三五段如此。若非攒促功夫,未来了绝也。以此急欲直卿与用之上来,庶可并力,此外无他说也。
钜钧到彼,烦直卿钤束之,勿令私自出入及请谒知旧。有合去处,亦须令随行,不可令自去。早晚在斋随众读书供课之外,更烦时与提撕,痛加镌戒,勿令怠惰放逸,乃幸之甚。
子澄遂以忧归,闻之惊骇。渠素体羸,能堪此苦否?今有一缣,烦为货之,置少酒果食物,往致奠礼。鄙文一通,并烦令人读之也。直卿向留东阳之久,做得何功夫?《诗》及《论语》看到甚处?因便喻及。
所示《论语》疑义,足见别后进学之勤,甚慰所怀。已各奉报矣。
喻及读书次第意思,甚善甚善。且更勉力,以俟后会。但未知几时能复来?此间少人讲论,殊愦愦也。
见谋于屋后园中作精舍,规摹甚广,他时归来,便可请直卿挂牌秉拂也。作此之后,并为直卿作小屋,亦不难矣。
道间看得格物意思稍觉通透,日前元未曾说着紧要处也。讲学不可不熟如此,可惧可惧!
目疾不观书,缘此看得道理亦渐省约。不成不读书后,便都无道理也。所论气禀之病固然,然亦大段着力,乃能去之。近日为朋友说《滕文公》首章,有些意思,他日相见面论之也。
肤仲寄此来云,陈是陆学,王是吕学。以今观之,王是矮子。渠乃疑为直卿之文,不知前日所试果如何?
岁晚矣,何时定可来?前日因书,亦以直卿昆仲告郑帅。此公厚德,能一见之否?来时恐亦须人,便中报及,当为作诸公书去也。书会此中无有,已嘱子约,但殊未可必。旦夕更嘱祝汝玉,若得在衢,尤便也。此中已为图得一小屋基,但未有钱物造得耳。
示喻读书次第甚善。但所论先天太极之义,觉得大段局促。日用之间只教此心常明,而随事观理以培养之,自当有进,才觉如此狭隘拘迫,却恐不能得展拓也。
闻有奏事之命,前月廿五日,方被省劄。见已写书,只一两日,须可遣人。得请固幸,万一不得,即不免再入文字,而往前路衢信以来听命,又看如何。似闻上意颇相念,而士大夫亦多有以为言者。此亦似一几会,但觉得事有难得尽如人意者,脚甚涩,懒向前。道之兴废,只此一念间亦可卜得八九分,不必劳蓍龟也。
所遣去辞免人病久未还,昨日便中方被告劄,但又忽有召命,云是谢坡所荐。旦夕申省辞免,万一未允,即欲再辞,而以封事并进。前日者太草草,已别草定甚详。到彼亦不过是许多说话,况口说未必得如此之详,又免再出头面一番。若其可取,徐出未晚。不然,则魏主奚少于一夫耶(省状稿录去,只呈二公,勿示他人。)?试为思之,并与仁卿景思商量,度亦无以易此也。
闻欲迁居此来,甚慰,不知定在何日也。但授徒之计复何如?此中甚欲直卿来相聚,然恐此一事未便,不知曾入计度否耶?
觉得岁月晚,病痛深,恐不了此一事,梦寐为之不宁也。近又得正父书目,亦有好处。其长处是词语严简近古,其短处是粗率不精致,无分别也。
辞免人度今已到,不知所请如何。头势如此,又非前日之比,只得力辞。鄙意更欲乘此一有所言,亦为喂鹰饲虎之计,又度得无益于事,亦未必中于语默之宜,且更筹之。若其不可,但只力辞,亦无害于义也。若已得请,便不须说,只恐未允,故有此念。盖犹是从官,不应默默也。
泰儿挈其妇归,粗慰老怀。衰迟至此,无复他念。但更得数年整顿,了却诸书。此儿粗知向学,它时稍堪直卿诸人提挈足矣。
此间番阳近有一二朋友来,颇佳。恨直卿不在此,无人与商量文字耳。
湖南初且以私计不便,未可往。今缘经界住罢,遂不可往矣。已草自劾之章,旦夕遣人。若且得祠禄,亦已幸矣。生计逼迫非常,但义命如此,只得坚忍耳。闻欲相访,千万速来,所欲言者非一。知彼中学徒甚盛,学业外,亦须说令知有端的合用心处及功夫次第乃佳。徐叶至此已久,终是脱去旧习未得。近日看得后生且是教他依本子认得训诂文义分明为急。自此反复不厌,日久月深,自然心与理熟,有得力处。今人多是躐等妄作,诳误后生,辗转相欺,其实都晓不得也(此风永嘉为甚。)。
书来,知甚长进,可喜。近得漳州陈淳书,亦甚进也。今老病无它念,只得朋友多见得此道理,即异时必须有立得住者,万一其庶几耳。
闻今岁便欲不应科举,何其勇也。然亲闱责望,此事恐未得自专。更入思虑,如何?通老过此,留三日,已过去矣。诚实可敬,但业未甚修耳,亦非细事。
通刘侍郎书 南宋 · 度正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六六、《性善堂稿》卷七
正闻《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盖谓己先知之而后可以觉其所未知,己先觉之而后可以觉其所未觉也。己则未见,何以使人之见?己则未闻,何以使人之闻?是故审声于聋,考色于盲,是犹索金于窭人之子,其不得亦宜耳。伊尹有尧舜君民之学,然后可以使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甘盘有天人之学,然后可以使其君保乂有邦,礼陟配天,多历年所。此三代之际有其学而见之于用者也。孔子有经天纬地之学而定公莫能用,故其学独传于门人,载于六经;孟子有居仁由义之学而齐宣莫能用,故其学亦传于门人而载于七篇。此三代以降而不获于用者也。迩者储宫既建,博求天下儒学之士以为文辅,侍郎实与其选,天下有识皆欣然相庆,曰是可谓得师矣。侍郎之学造之也深,存之也至,察之也精,而养之也久,是不可谓无其学而苟于充其位者也。且正何以知之?夫圣贤之学,内外交相养而已。养之于内,则礼义之悦我心者不可无以发之;养之于外,则进退周旋之际,起居饮食之间,亦不可无以示之。内外各得其养,而圣贤之所以为圣贤者在是矣。侍郎在太学时,必欲以其师白鹿书院之规揭之学以养之于外,又欲以其师《大学》、《中庸》、《语》、《孟》之书讲之诸生而养之于内,正是以知侍郎之学盖有所自,今者之除,非无其学而苟于充位以为荣者也。今既数月矣,而朝夕辅导之方、左右启迪之具,不识尚可得而闻乎?正窃谓辅导太子,启迪开谕者固不一端,然明经义以资益其聪明,谨游从以涵养其性情,是二者盖其事之大者焉。夫太子之学,何学也?将学为人君、为人父之道也。欲学为人君者,当先学其所以为臣之道,不能尽夫所以为人臣之道,则亦不能得夫所以为人君之道矣。欲为人父者,当先学其所以为人子之道,不能尽夫所以为人子之道,则亦不能得夫所以为人父之道矣。故为人子而孝者必能为慈父,为人臣而忠者必能为仁君。是道也,载之六经,故太子不可不讲明经义。夫所谓讲明经义者,非若文生才士破碎章句、穿凿义理以幸于有司也,是将以格物致知,将以诚意正心,将以齐家治国,是三者而已。是故辅导之选,惟其学不惟其科第,惟其道德不惟其文采。盖有文采者未必知道,有科第者未必知学,而帝王之学无所用乎文采科第也。夫六经之义浩如渊海,学者所造当有先后,孰先而始,孰后而终,是不可不知也。夫圣人之立言,语其精者固未尝遗其粗,语其末者亦未尝遗其本。本末精粗,本自一贯,然其亲切著明,造之而易入,讲之而易明者莫若《论语》。是以明经之序,当先《论语》,次七篇,次而《大学》,次而《中庸》,次而《诗》,次而《书》,次而《礼》,次而《春秋》,而终之以《易》焉。夫《易》穷理尽性之书,而《论语》者切问近思之书也。学者必先切问近思而后可以穷理尽性,则不躐等不陵节,圣人之道为可得,圣人之事业为可有矣。夫孔子晚而后学《易》,而后之学者乃以谈《易》为先。周公作《周官》,概言教国子而不专言教太子之法,盖位有贵贱,学无等差,自太子达于庶子以及公卿大夫之子一而已。然所谓教国子者,教之以诗书、教之以礼乐而已。当是时,文王之《易》其发明天人之蕴亦已备矣,然终未以为教,三《易》之法特掌于太卜,周公之意必有所在,发明经义以辅导太子者亦不可不知也。今夫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居移气,养移体,是不可不图之于其初也。今士大夫家求师以教其子者固不可不谨,然至于朋友游从之间亦岂可不察?盖先生相与言必以仁与义,市井相与言必以财与利。闻仁义之言久熟,则必悦于仁义而欲为仁义矣;闻财利之言久熟,则必悦于财利而欲为财利矣。此自然之义也。自昔帝王之资,聪明睿知,未有不过人者,苟于性习之未远,嗜欲之未流,熏之以诗书之气,濡之以礼义之味,则日就月将,有不难致者,故曰:「蒙以养正,圣功也」。夫天下之道二,正与不正而已。朝夕与正人处,则耳闻正大之言,目见正大之行,熏习渐染,夫安得不正?朝夕与不正人处,则口习邪僻之言,身习邪僻之行,熏陶变化,夫安得而正?是故欲其进德而毋败于德,欲其修业而毋怠于业,则其居处之间,游从之际,必皆有以为之虑而后能得也。且其所与居处者何人也,是不可不知也;其所与游从者何人也,是不可不知也。左右前后罔非正人,则谁与为不善?左右前后皆非正人,则谁与为善?所与居处、所与游从而皆得乎逸民处士,则诱之以声色之奉而伤其性,导之以货利之事而损其行者必无之矣,如是则吾之进说必欣欣乎其乐闻也。所与居处、所与游从而不离乎近习小人,则引之以《诗》、《书》之正道、启之以先王之法言者亦必无之矣,如是则吾之进说必戛戛乎其难入也。岂可自谓吾惟以说经为职,而于其居处游从之间漠然不为之虑,而望其能进德修业乎?昔惠帝聘四皓以为羽翼,肃宗亲李山人与之共事,本朝真宗礼白云先生与之往来,是皆可为后世法。程子尝建言乞择老成宫人、内臣侍哲宗,而经筵祗应人亦皆在遴选。今春坊内外供给之人若皆得谨愿者为之,为益亦不细矣,此谨游从以辅导太子者,又不可不知也。正又尝求之于古,得可以为戒者二,可以为法者三。可以为法者,商高宗、周文王、滕文公是已;可以为戒者,尧之丹朱、舜之商均是已。古之帝王未有不尊师敬友以成其圣德者。古今之称大圣人者必曰尧舜,然皆以精一执中为学,盖学则为圣为贤,不学则为愚为不肖,理之必然耳。丹朱、商均非其无以为师者,又非其无以为友者,卒之不肖焉,何也?夫人之生或不幸而有疾,虽欲学之而才有不逮,勉焉尽其至可也。彼商均者不知其才之何如,而丹朱以傲闻,是其才亦有过人者,而卒之不肖,则不学之罪也。使其知学,去邪以从正,去恶以从善,沛然其谁能禦之?此其可戒者也。夫古之圣人虽曰生而知之,然考其行事未有不学者。高宗自谓旧学于甘盘,盖其少时已得甘盘而师之,讲之已熟,行之已至。观其得说,与之议论至于启心沃心之说,光明照彻,焕然于千载之下,中兴之功盖有不足为者,是皆其幼学之力有以致之也。文王之为世子也,仁孝之实见于躬行者已不可及,然犹孜孜汲汲,养老乞言,尊师重道,不自满假,故君人之大德、事君之小心,自其为世子时已自成之。战国诸侯谁能以学为事者?独滕文公知敬孟子,故孟子一见遽告以尧舜之道、性善之说,此不惟有受道之质,而好学之心亦可见矣。他日问礼问为国,孟子所以告之者皆王道之纲、仁政之本,惜其未能始终师用孟子而至于王也。然其好学之心卓然如此,视齐宣、梁惠沉酣于功利鄙浅之说者万万耳,此可为法者也。今之宫僚可谓备矣,然独侍郎力辞兼职,乞专一赞谕,是殆以春宫德业进不进为己任者,故正辄以其浅陋之说进于左右。正不肖不学,无所取才,然区区所以望侍郎者不敢以望于人,惟侍郎加察。
讲义 宋末元初 · 方逢辰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七四、《蛟峰文集》卷七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此一章以圣贤地位观之,箪瓢陋巷,乃吾儒本分,固非甚高难行之事,何为圣人独以许颜,又何为反覆称其贤?此当就人不堪其忧看,只为众人于此有所大不能堪者,是以深嘉乐道之,正欲学者于不能堪之中自寻乐处也。处富贵未足以观人,处贫贱乃可以观人;处贫贱未足以观人,处人情所大不能堪处始可以观人。有天下不与,何足以知舜;居深山,饭糗茹草,而后知舜之为大。去齐去鲁,何足以知孔子;厄于陈、蔡,弦歌自如,而后知孔子之为圣。此章以颜子对人言,以忧对乐言,各有所指。人之本心,天理具足,各自有一个至尊至贵的物事,举天下之物无以尚之,岂不大可乐者。岂特颜子有是哉!人唯不见所乐,是以得志乎富贵,则极声色之奉,穷四体之欲;一遇贫贱,则戚戚无聊,只箪瓢陋巷,便有甚不能堪者。唯颜子工夫精到,能忍天下不能忍之穷,虽处屡空,恬然不以为意,盖其胸中自有大可乐者,天地间更有何物可以易其乐哉。人见其陋巷,彼不自知其陋巷;人见其箪瓢,彼不自知其箪瓢。此无他,人见物而不见道,颜子见道而不见物也。夫子始称之曰:「贤哉回也」!终之又曰:「贤哉回也」!非誉颜子也,有所不足于天下之人也。称道颜子之旨愈深,鞭辟学者之意愈切,夫子之待学者可谓厚矣,望学者可谓深矣。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人人与之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此圣贤之镃基也。今人有百金之镃基者,惴惴慄慄,日夜护持,惟恐为人夺之而贫。而天所与我之镃基倍于百金者万万,乃反弃之如敝屣而不知惜。诚能拨转念头,移其兢兢护持于彼者,以兢兢护持于此,祗见其有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之妙,而不见其有为人夺而贫之忧也。昔程子从濂溪先生游,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呜呼,必有事焉,必有下手处。周子引而不发,盖欲学者深思而自得之。吾侪共处斯堂,所乐何事,盍相与心体而身践之。颜何人哉,颜何人哉!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
子夏圣人之徒也,子夏之学圣人之学也。圣人之学何学也?入乎耳,存乎心,修于身,行于事,明五常之理,尽五伦之道也。颜子之博文约礼,曾子之致知诚意,子思之明善诚身,孟子之尽心养性皆是也。夫人之生,以天地储精,以五行钟秀,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合而为方寸之灵,聚而为百骸之形,所以备万物而参三才者,其原有自来,而其本已素立矣。然才禀于气而性原于理,穷古今,亘宇宙,寓于流行而不易者理也;往来荡摩,杂揉交错,而无一定之体者气也。气惟无一定之体,故以流行于两间者验之。光风丽日之景恒少,风雨晦冥之变恒多,则人生而随遇者,至清极淳之气不易得,而偏倚浊驳之分不能齐,固其所也。惟圣人之生也,得其秀之秀,故气清而义理无不明,质淳而邪秽不能入。由圣人以下,虽大贤之资,一有纤毫之累,亦必资学问之力以修治之。自帝尧有匡直辅翼之言,大舜有直宽刚简之命,其转移变化之功已见于当时矣,然学之道至三代而益明,其见于《书》则曰「学于古训」,曰「惟学逊志」,曰「终始典于学」,曰「学古入官」,曰「不学墙面」。见于《诗》则曰「学有缉熙于光明」。隆古圣王,未有不以学为要务者也。吾夫子生于衰周,不得位以行其道,而天命在躬,夙夜祇畏,闵当世之人去尧舜禹汤文武之世远而不闻大道之要,当杨朱、墨翟异端之说行而不免他岐之惑,乃以身任大教,继往圣而开来学,推明大学之道,昭示明德之方,使人人皆得以消磨其物欲,变化其气质而为圣贤君子之归,何其幸也。夫以常人之资而欲为圣贤之事,耳目口鼻之蠢然,声色臭味之交接,愚者欲明而懦者欲立,顽者欲廉而薄者欲敦,以一心而明五常之理,以一身而全五伦之事。天下之义理无穷而工夫有限,代间之人生有期而白日不再,茍非勉焉孳孳,克勤无怠,则查滓未融而邪秽已入,己之所学其能迄用有成也几希矣。此夫子所以拳拳于学有时习之诲,而又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者此也。圣门之徒三千,夫子独称颜子为好学,盖以颜子明心力行,克己复礼,所学者得圣人之道也。学之得其道而又能竭其才,夫子所以既许其不惰,而又惜其未见其止也。颜子终能至于去圣人一间者,岂缪悠之功所能及哉!子夏之在圣门,笃实之功亚于曾子,而身居文学之科。其所谓学者皆人伦日用之道,诚笃切实之功也。其垂训以勉人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夫为学之道,内明五常之理,外尽五伦之事,变气质于有生之初,绝物欲于有知之后,必资师友之讲明、方册之诵习,然后能开其心术,见于躬行。然其殚日夜之力,严理欲之辩,使朝有所询,夕有所考,昼有所作,夜有所思,则志于缉熙,功无间断,人心之罅隙不开,本体之虚灵不昧矣。其或玩物弛心,废时乱日,于学问思辩不能致,耳目手足无所加,至于时弛岁去,老死无闻,岂不重可惜也。为学之道,若陟遐必自迩,若升高必自卑,故当自强不息,勉勉循循。为山未成而加一篑之土,掘井未已而见九仞之泉。温故而知新,崇礼而广业。向之得于讲明而见于诵习者既有默契于心,知而行之,拳拳奉持,服膺弗失,此古之人所以一饭不违,跬步必思,盘器有铭,几席有戒,参倚之有见,顾諟之弗忘,所以固守其德也。其或执之不固,守之弗专,或存或亡,乍得乍失,则一暴十寒而生意弗存,半途中画而前功尽废,义理之性既无学问之推充,血肉之躯不胜外诱之纷扰,则杯水不救于车薪,五谷不踰于荑稗,虽具人之形,当士之名,饮食男女无以异于众人,存心制行不能远于禽兽,中心冥冥,醉生梦死,岂不重可哀也。子夏之训,盖深勉夫有志于学者,必当日新其功,有以自考。一日之间,自旦至暮,我于义理未知未能,则深以为耻;一月之间,自朔至晦,我之学问已知已能,则固守而弗失。夫如是,故日引而月长,日就而月将,自有学之初以至于一息尚存,勉焉以尽其力,惕焉以殚厥心,其得不谓之好学之人乎?子夏之所以居文学之科者此道也。故言此以示人,欲人人皆然而底于道也。学者观此,岂可荒嬉而不知所以自勉耶?某负载经籍而来山中,诸友不以某为不肖而屑与某交修游息,尝不自揣,而述所闻于先师者告诸友矣。今观气化之流行,寒暑之迭兴,以春而夏,夏而秋,秋而冬矣,窃以诸友之日有所亡而月未有所能为忧也。良月初吉,冬序伊始,故述子夏之训以相告语,冀诸友思齐于圣人之徒而景行于圣人之徒也。非徒守方册以为勤,誇诵说以为能而已,当以明物察伦、治心修身为要务。在乎为人子者必尽孝于其亲,为人弟者必尽悌于其兄,为卑幼者必尽敬于其长。手足动静必知天理之所存,耳目口鼻毋为人欲之所汩,以消融其查滓,以荡涤其邪秽。子夏之所谓学也,深致其力,复考其成,使进修之效日异而月不同,此子夏之所谓好学也。茍为不然,徒事口耳,虚费岁月,尧言孔诵而不知求圣贤之心,禹行舜趋而不免为禽兽之行。若是则非徒尔父兄之所忧,抑亦吾师友之所羞。秦穆公有言曰:「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此某之所以区区告勉学者,当痛心刻骨而致力于学也。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夫彝伦者,人道之大纲,政事之根本也。第彝伦之在人,内而至尊者无出乎父子,外而至大者无出乎君臣。茍在家,父焉而能尽父之慈,子焉而能尽子之孝,则必有以正伦理,笃恩义,小大咸得其宜,而家道齐矣。在国,君焉而能尽君之道,臣焉而能尽臣之忠,则必有以正朝廷,平庶务,上下咸得其所而国体治矣。然则为政之本又岂有出于君臣父子之外者哉!是时齐之景公内多嬖媵,太子不立,而父子之道暌;外则陈氏厚施,擅用国政,而君臣之分乱。故圣人因景公之问政而以君臣父子之说告之,可谓至要切矣。景公亦深有感于斯,故以「善哉」之言赞之,又从而叹之曰,果使君而不君,臣而不臣,父而不父,子而不子,上下之序紊,纲维之义隳,而法令不行,祸乱寻起矣。虽有谷粟之多,尚安得而食之哉。此必然之理也。其后卒不免于篡弑之祸,盖由景公知善其言而不能自振故也。间尝论之,国土至广也,人民至众也,茍欲使之安如泰山,固如磐石,非上下之分定不可也。不然,一日之间,其或君不能君,臣不能臣,父不能父,子不能子,则家不可为家,国不可为国,而生民之命有不可得而保者矣。论至此而后知吾儒之道大,而真有以扶植天命,维持世教,而为生民休戚之所系者,正在于君臣父子秩然有序而不乱也。若《易》之六十四卦而以《乾》、《坤》为之首;《春秋》之大一统而以王正月为之先。其他如《诗》、《书》之劝戒,礼乐之防范,无非欲详夫君臣父子彝伦之道而已,无他事也。然则为政者不此之务,而规规于事为之末,而欲致国家于平治者,无此理也。读此章者所当知。
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公冶长》。)」。「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子罕》。)」。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公孙丑》。)」。「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滕文公》。)」。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尽心》。)」。
孔子教人,未尝不言命与仁,未尝不言性与天道。《鲁论》二十篇,何莫非是理,而何隐乎尔也。门人以为罕言,以为不可得闻,何也?盖孔子之教人只在日用处,凡所言仁,皆是为仁之方,不是正言仁之体;所言性命天道皆尽性至命事天之事,未尝推极性命天道之原也。孔子不言心性,而孟子开口便说性善,说尽心知性,存心养性。孔子只说一个仁,孟子乃说出仁义礼智四端。孔子一部《论语》,尽是教人就起居饮食、应事接物上做工夫;《孟子》七篇,直教人就心上存养。孔孟之教人岂有两心二道,时不同也。先儒曰:「春秋犹论是非,战国纯论利害」。春秋之时,文武之泽未斩,义理之在人心者无恙,故列国君卿大夫之自谋及辞命往来与邻国之可否者,惟论理之是非,不论势之强弱。战国时,先王之道影灭迹绝,通天下不知义理为何物,列国君臣与纵横之士谋其国者唯利害而已,不识天下人心有是非枉直也。以此观之,则春秋时人心未亡,战国时人心亡矣。孔子时人心未亡,愚夫愚妇皆可与知可与行,故教人以忠信而已,入孝出悌而已,先行后言而已。仲弓问仁,则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已。樊迟问仁,则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而已。至于夫子平日所身教者,亦不过訚訚侃侃声色容气之间,蹜蹜愉愉进退揖让之际,凡形迹之粗,事物之末,皆帝衷之流行,天则之呈露。故夫子曰:「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吾无隐乎尔也」。孟子之时,人心已亡,举国皆病狂惑,门人高弟尚未能笃信其师说,谓舜不能怨慕者有之,议周公不仁不智者有之,疑孔子主痈疽瘠环者有之,以管仲、晏子为名世,以公孙衍、张仪为大丈夫。夫人之良心陷溺如此,非湔肠涤胃、破骨洗髓不足以疗之,故孟子不得不直从其本心下手也。譬人有不识五脏而不信医者,医为之剖其腹而指示之曰,某为心,某为肺,某为肠,某为胃,然后病者方自信。孟子无奈战国人不识四端何,直从其躯壳之内标出而示之曰,此天赋于尔者谓之命,此尔受于天者谓之性,此包性命管摄乎众理者谓之心,如此为仁,如此为义,如此为礼,如此为智,使人人自见得自信得,然后吾之教可入而天理不亡。孟子之唤醒人心其苦切有如此者。虽然,孟子岂徒教人以体察而已哉?其操存,其涵养,其扩充,七篇之书,反覆言之详矣,又体验以后之实践工夫也。孟子之救人心苦切如此,端的如此,其工夫详密又如此。后世异端之家乃有窃此以为识心见性之把柄者,此不足辨也。近世学者亦有得体验之绪馀而强为执持者,究其归,亦同于异端之病而已矣。今之学者读《孟子》,必当涵养于未发之先以立其本,体验于将发之际以审其几,又操存之以定其所守,充扩之以极其所止,天所赋命,尽在日用之间,吾所受性,皆为躬行之实。以此读《孟子》,然后不负孟子苦切之心。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昔者战国之世,七雄争长,仁义之路荆棘,先王之教不明,一时才智之士林立辈出,不免利禄之趋,功名之务而已,又安知圣贤之学、正己正人之道哉?此景春所以有公孙衍、张仪之问也。盖公孙衍、张仪之为人,专以权谋之术游说于列国,纵横之法连结于诸侯,得志横行,气燄可畏。当时之人,尊仰敬畏之不暇,遂以大丈夫许之。且言一怒则诸侯为之恐惧,盖能使相攻伐也;安居则天下为之休息,盖能使相安于无事也。何则?盖七国之君一切以富国强兵为务,其心已陷溺于利欲,闻利则喜,闻害则惧,故皆为其所愚惑。茍有丈夫之气,以道义为主者,又安能惑之哉!故孟子叱之以「是焉得为大丈夫乎?但子未学礼故耳」。古者男子二十而冠,三加三祝,父必命之。女子之嫁也,施衿结帨,母必命之。及女子之往也,送之门戒之曰,汝往至夫家,必敬之戒之,敬恭听宗,尔父母之言而不可违也。夫以顺从为正者,乃妾妇之道。今二子惟知以阿谀茍容,窃取权势,以侥倖于一时,岂非妾妇之道,又乌得为大丈夫哉。果能居仁由义,以礼自度,养其大者,不为小者之所夺,则能超出于一时而不屈于万物,是乃大丈夫也。盖广居者仁也,仁者之心广大宽平,以四海为一家,中国为一身,故曰,天下之广居,居乎此,则举天下卑污之私皆不足以动之矣。正位者礼也,礼则尊卑大小进退出处皆有一定之节,故曰天下之正位立乎此,则举天下不正之事皆不足以干之矣。大道者义也,义则事物之所宜,乃天下人物之所共由者,故曰天下之大道行乎此,则举天下邪媚之行皆不足以趋之矣。若然,则得志以行道,则可以使民共由之而皆归于仁寿之域;不得志独行于身,则使此身常立乎正大高明之地矣。虽多财而富,有位而贵,亦不能淫荡其心矣。虽无财而贫,无位而贱,亦不能移易其节矣。虽威势武勇之可畏,亦不能挫辱其志矣。何则?其所居者广,所立者正,所由者大故也。则视彼区区以利害之说愚惑庸常之君,以窃取茍容于一时者,诚不足道,又乌可以大丈夫言之哉!呜呼!正学不明,人心陷溺,遂使智能有用之士如瞽者之无所见,聋者之无所闻,甘心浸淫为妾妇茍贱之行而不自知。虽孟子树立如此之卓卓,辩论如此之昭昭,而卒无一人能自拔,卒无一人能委而用之,致使七国之君相胥于灭亡,海内之民相胥于涂炭而后已,岂天未厌乱而致然也欤?抑邪说横流而不可遏之也欤?是未可知也,后之欲为大丈夫而为国家者,岂不可戒而可观也哉!
孟子曰:「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又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告子上》。)」。
此一章可以见孟子之救天下者,直从人心上做起。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岂有二哉。以饥食渴饮之情言则谓之人心,以天命之性言则谓之道心。饥食渴饮之情虽圣人无以异于众人,天命之性虽凡民亦与圣人同尔。春秋已降,传心之学不明,天下之人梏于形体之私而昧乎性命之正,但知耳目口体之欲与人同,至于本心之当然不可易者乃与人异。孟子痛之哀之,谆谆然告之曰:「凡我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又曰:「圣人与我同类者」。盖谓夫知觉运动,凡物之类莫不相似,而况人乎?虽圣人亦人耳。今夫耳目口鼻四肢之所欲,一有不得,则陨护不能堪,至于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天,则乃吾所自有者,则逊之他人,曰「此圣贤事也」。又否,则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是以孟子又惕然警之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盖以饥食渴饮举天下人人所同,而方寸之微乃独不然,此孟子至痛至切之辞。犹惧夫人未之觉也,又提起此心曰:「心之所同然者何物也?理也义也」。理以体言,义以用言,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存此而已,尧舜禹之授受以传之者此也,汤武之吊伐以救之者此也,吾夫子之作六经以抗起者此也。唐、虞、三代、洙泗之圣人所以出类拔萃为万世立极者,岂有异于人哉?特先知先觉乎此而已矣。故曰:「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夫世教不明,人心不同久矣,孟子必欲强其所异而归之同,自常人观之,何自苦若是。然孟子之心,天下之心也,盖其心元自有不得不同者。夫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孟子有是心,人皆有之。今天下坏證急在人心,吾侪登斯堂也,闭户造车,出门合辙,同此心也,同此道也,群居讲习,又何为哉?乃所愿则学孔子。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又曰:「仁人心也」。
先儒论仁至矣尽矣,其最善名状者无如谢上蔡,指草木之核,种之即生,道以为仁,其中一包皆生理也。虽然,特借草木之核而言耳,人之核安在?曰心。天地之核安在?曰人。夫生生不息者,天地之心也。然其心不能以直,遂必以托诸人,人得天地之气以为形,得天地之理以为性,故万物皆备于我,而天地之所以生生者实寄吾性分之内。天高地下,一日无人则天地特块然者耳,故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夫二物相配之谓合,仁以性言,人以形言,仁固所以为人之理,人又所以载是理而行之者也。离形言性,则理何所托以自见,故又曰:「合而言之道也」。然而人之所以为人者,岂以躯壳为哉?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人又得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天地以此心寄诸人,岂徒然哉!厥初赋与许多道理,皆要从人心上抽迸出来,如草木勾萌,自有勃然不可遏者。方其未形,冲漠无朕,一与物接触之则生。触著他义则善善恶恶,便有廉耻羞恶之心作;触著他礼则尊尊贵贵,便有辞逊揖让之心起;触著他智则辨黑白,别香臭,便有是非之心迸裂而出。上蔡曰:「活者为仁,死者为不仁。人心不仁则天地死矣」。故孟子又曰:「仁,人心也」。七篇之书,自首至尾,切切然以人心陷溺为忧,凡教人求、教人收、教人存、教人养,勤勤恳恳,至痛至切。一情之动则曰心之端,一思之起则曰心之官,见于面则曰根于心,害于事则曰生于心,物有长短轻重则曰心为甚,千言万语不及其他,直是指人之识痛痒有知觉处以示之,虽非便以知觉痛痒为仁,然欲其切己省察而救活其本心也。不然,死灰而已,槁木而已,顽然铁石而已,此之谓不仁。列禦寇、庄周之徒正坐此病。今天下人心陷溺甚矣,急起而救之,责在学校。心学工夫自我辈始,群居相与,所学何事?端居静念,我之生也,所以赋形宇宙而灵于物者,岂空壳哉!即天所与我之虚灵不昧至光至明底物事求之收之,存之养之,体于躬行日用之间,著于食息动作之际,则夫生生不息者,不在天地而在我矣。故曰人者天地之心。
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西铭》之作,张子盖为人局于形体之私,自小其身,不知身与天地对立,而不能尽人道之大也。天高地下,人位乎中;天大地大,人居其一。故曰:「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乃者张子惕然自警之辞,谓我以眇然七尺之躯,乃得与天地对立者,岂徒然哉!「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此二句乃所以得与天地对立者也。塞者天地之气也,帅者天地之理也,以充实言谓之塞,以主宰言谓之帅,其体者以身体而实践之也,其性者以身体而实有之也。二句之上加一「故」字,「故」者承上而有所用力之辞。乾阳坤阴,此天地之气充塞乎两间,而人所得以为体者也。然得其体,必当有以体其体,不体其体,则人与物何以别?体者一身躯壳,无非造化,日月之往来,山岳之镇峙,江河之流转,寒暑之代谢,一人之身天地之所为者备,故曰「天地之塞吾其体」。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非道也,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此即天地之主宰也。所谓天地之帅也,天地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莫不命之以是理,人所得以为性者也。得其性必当有以性其性,不性其性,则人与物何以异?格物致知,所以明此理,诚意正心,所以体此理,此性其性之条目也。操存之,涵养之,体察之,此性其性之工程也。如是则所以主宰者,不在天地而在我矣。故曰「天地之帅吾其性」。然而我有此体此性,人亦有此体此性,物亦有此体此性,特人全物偏,故有胞与之分。「同胞」者受气禀理全无间隔,「吾与」者亦我之侪辈也。民饥己饥,民溺己溺,所以行「吾同胞」之事也。昆虫草木鸟兽鱼鳖莫不使若其性,所以行「物吾与」之事也。故吾儒之道,必至于此而后为全体,大用必尽乎此,而后眇然之躯壳始可与天地对立矣。《西铭》一篇纲领在此,由此而后,皆其体其性之节目。「父母宗子」以下指圣贤在上者言,「于时保之」以下指圣贤在下者言。读《西铭》者以此体察而践行之,则各有下手处矣。吾儒素其位而行在上之事,固有任其责者。在下之事我辈之所得为而不为,则天地生我何如哉。今田野之间,骨肉反眼,闾里作仇,朋友弯弓,主奴易位,彼安知所谓理一分殊。名为儒者,不思所以植立抗起之,则风靡澜倒,其势必至于胥为禽兽而已矣。凡我同志,盍相与努力于斯。
《周礼》乡大夫之职,受教法于司徒,退而颁之于乡吏,使各以教其所治,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艺,以岁时登其夫家之众寡(夫家,男女也。),辨其可任者(任者谓给繇役也。)。国中自七尺以及六十(七尺谓氓二十岁以上。),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五(六尺谓氓十五岁以上。),皆征之(征谓繇役。)。其舍者国中贵者(谓爵尊者。)、贤者(谓有德者。)、能者(谓有才者。)、服公事者(谓士大夫居官者。)、老者、(谓年尊者。)疾者(谓废疾者。),皆舍(舍,先儒谓复除其繇役也。)。
乡大夫者,司徒之属,掌教之官也。考德行,察道艺,宾贤能,其本职也。然于征役琐细之事亦与焉,何也?盖所以辩贵贱,优贤能,行弛舍也。以岁时登其夫家之众寡,辩其可任者,所以考察其民之可役与否也。国中之民自年二十以及六十,野之民自年十五以及六十有五皆征之,此成周繇役之法也。国之民年二十则役之,六十则免,野之民年十五则役,六十有五则免。国中晚征而早舍,以地近则役多也;野中早征而晚舍,以地远则役少也。其舍者有六:贵者、贤者、能者、服公事者、老者、疾者皆舍,此成周免役之法也。贵者不役,以其爵尊也;贤者不役,以其有道有德行也;能者不役,以其有才艺也;服公事者不役,以其居官有职事也;老者不役,以其无筋力也;疾者不役,以其不任奔走也。此六者皆复除其繇役,载在《周官》,所以示万世昭昭也。后世王道不明,凡贵者有公事者与老者、疾者皆免,而独贤者、能者未得复除,而与编氓皂隶同受役于府史胥徒之下,冠履倒置,莫斯为极。古者公、卿、大夫、士与庶人各有定分而不相踰越,公、卿、大夫行先王之道以治于朝,士明先王之道以教于乡,庶人服庶人之事以役于野。凡学先王之道者谓之士,为小人之事者谓之庶人。三代之时,士、庶人家各百亩,不以贫富为差,而以贤不肖为别。世教不修,士、庶人之分不明,为有司者乃欲使士与庶人并役,是不察《周官》之法,不知士、庶人之各有定分也。庶人之役,役其力耳;吾儒则经天纬地,为天下正君臣、定父子、别夫妇、序长幼,其为役也大矣。今自国及野,仆役于主,子听于父,妻不敢二其夫,幼不得凌其长,非儒之教,其谁之功也。且有天下者必有所尊,而后足以成天下之尊。自古为人主者必折节以下天下之士,非尊其人也,尊其道也。天地设位,道行乎其中,纲常礼义自儒者出,一日无此道,则强凌弱、众暴寡、智斗智、力角力,天地间乃一凌犯角夺之区而已矣。然则君天下者乃所以自成其尊也,《王制》曰:「命乡论秀,升之司徒,曰选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不征者,先儒谓复除其繇役。若此则不独《周官》之法,通三代之制然矣。乃者上台有请以三代之法推而行之江南,此尊儒道将以立人极也夫!愚请发明《王制》,以晓未识三代之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