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下田污邪,得谷百车。蟹堁者宜禾。《说苑·复恩》) 其三 先秦 · 阙名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十四
高得万束,下得千斛(《艺文类聚》九十六引《说苑》:淳于髡对楚王曰:「臣来,见道傍野民持一头鱼上田税。」)。
十酒说 战国 · 淳于髡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八
罗襦排门,翠笄窥牖(《御览》七百十八引齐淳于髡《十酒说》)。
孙卿书录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七
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雠中《孙卿书》凡三百二十二篇,以相校,除复重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二篇,皆以定杀青,简书可缮写。
孙卿,赵人,名况。方齐宣王威王之时,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尊宠之,若邹衍、田骈、淳于髡之属甚众,号曰列大夫,皆世所称,咸作书刺世。是时孙卿有秀才,年五十,始来游学,诸子之事,皆以为非先王之法也。孙卿善为《诗》《礼》《易》《春秋》,至齐襄王时,孙卿最为老师,齐向修列大夫之缺,而孙卿三为祭酒焉。齐人或谗孙卿,乃适楚,楚相春申君以为兰陵令。人或谓春申君曰:「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孙卿贤者也,今与之百里地,楚其危乎」?春申君谢之。孙卿去之赵,后客或谓春申君曰:「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鲁入齐,鲁弱而齐强。故贤者所在,君尊国安。今孙卿天下贤人,所去之国,其不安乎」?春申君使人聘孙卿。孙卿遗春申君书。刺楚国,因为歌赋以遗春申君,春申君恨,复固谢孙卿,孙卿乃行,复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孙卿废,因家兰陵。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及韩非号韩子,又浮丘伯,皆受业为名儒。
孙卿之应聘于诸侯,见秦昭王,昭王方喜战伐,而孙卿以三王之法说之,及秦相应侯皆不能用也。至赵,与孙膑议兵赵孝成王前,孙膑为变诈之兵,孙卿以王兵能之,不能对也,卒不能用。孙卿道守礼义,行应绳墨,安贫贱。孟子者,亦大儒,以人之性善,孙卿后孟子百馀年,以为人性恶,故作《性恶》一篇以非《孟子》。苏秦、张仪以邪道说诸侯,以大贵显,孙卿退而笑之曰:「夫不以其道进者,必不以其道亡」。
至汉兴,江都相董仲舒亦大儒,作书美孙卿。孙卿卒不用于世,老于兰陵,疾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乎巫祝,信示几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滑稽乱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而卒,葬兰陵。而赵亦有公孙龙,为坚白异同之辨,处子之言。魏有李悝,尽地力之教。楚有尸子、长庐子、芋子,皆著书,然非先王之法也,皆不循孔氏之术,唯孟轲、孙卿为能尊仲尼,兰陵多善为学,盖以孙卿也。长老至今称之曰:「兰陵人喜字为卿」。盖以法孙卿也(案,上文至「汉兴江都」以下十七字,当在此句下。)。孟子、孙卿、董先生皆小五伯,以为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皆羞称五伯,如人君能用孙卿,庶几于王,然世终莫能用,而六国之君残灭。秦国大乱,卒以亡。观孙卿之书,其陈王道甚易行,疾世莫能用,其言凄怆,甚可痛也。呜呼,使斯人卒终于闾巷,而功业不得见于世。哀哉,可为陨涕。其书比于记传,可以为法,谨第录。臣向昧死上言,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雠中《孙卿书录(《荀子》宋刻本)》。
别录 其二十一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八
《王度记》,似齐宣王时淳于髡等所说也(《礼记·杂记·正义》)。
别录 其七十六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八
(炙过髡,)过字作輠,輠者,车之盛膏器也。炙之虽尽,犹有馀流者,言淳于髡智不尽如炙輠也(《史记·荀卿列传·集解》)。
新序(案《新序》三十卷,见存。十卷不录,录其佚文。) 其二十八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九
齐遣淳于髡到楚,髡为人短小,楚王甚薄之,谓曰:「齐无人邪,而使子来,子何长也」?对曰:「臣无所长,腰中七尺之剑,欲斩无壮(疑「状」)王」。王曰:「止,吾但戏子耳」。与髡共饮(同上)。
新序(案《新序》三十卷,见存。十卷不录,录其佚文。) 其五十九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九
齐遣淳于髡到楚。髡为人短小,楚王甚薄之,谓曰:「齐无人邪,而使子来,子何长也」?对曰:「臣无所长,腰中七尺剑,欲斩无状(《新序》误「壮」)王」。王曰:「止,吾但戏子耳」。即与髡共饮酒,谓髡曰:「吾有仇在吴国,子宁能为吾报之乎」?对曰:「臣来见道旁野民,持一头鱼,上田祝曰:『高得万束,下得千斛』。臣窃笑之,以为礼薄而望多也。王今与吾半日之乐,而委以吴王,非其计」。楚王默然(《艺文类聚》九十六,《北堂书钞》四十,《御览》二百四十三,又三百七十八,又七百三十六。前数句,一引作《新序》。)。
桓子新论:见徵 其七 东汉初 · 桓谭
出处:全后汉文 卷十三
传记(此三字依《初学记》二十五加):淳于髡至邻家,见其灶突之直,而积薪在旁,曰:「此且有火灾」。教使更为曲突,而远徙(本作「徙远」,依《初学记》乙转)其薪,灶(《艺文类聚》八十作「邻」)家不听。后灾,火果及积薪而燔其屋。邻里并救击,乃(本作「及」,依《艺文类聚》改)灭止。而亨羊具酒,以劳谢救火者。曲突远薪,固不肯呼淳于髡饮饭。智者讥之云:「教人曲突远薪,固无恩泽。燋头烂额,反为上客」。盖伤其贱本而贵末也(「也」字依《艺文类聚》加),岂独夫(本作「夫独」,以意乙转)突薪可以除害哉!而人病国乱,亦皆如斯。是故良医医其未发,而明君绝其本谋。后世多损于杜塞未萌,而勤于攻已成。谋臣稀赏,而斗士常获。犹彼人殆(未能断句。或本《诗·节南山》「无小人殆」)失事之重轻,察淳于髡之预言可以无不通。此见微(当作「徵」,否则篇名当作「见徵」,必有一误)之类也(《群书治要》)。
奏记谢段颎 东汉 · 张奂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六十四
小人不明,得过州将,千里委命,以情相归。足下仁笃,照其辛苦,使人未反,复获邮书。恩诏分明,前以写白,而州期切促,郡县惶惧,屏营延企,侧待归命。父母朽骨,孤魂相托,若蒙《矛令》怜,壹惠咳唾,则泽流黄泉,施及冥寞,非奂生死所能报塞。夫无毛发之劳,而欲求人丘山之用,此淳于髡所以拍髀仰天而笑者也。诚知言必见讥,然犹未能无望。何者?朽骨无益于人,而文王葬之;死马无所复用。而燕昭宝之。党同文、昭之德,岂不大哉!凡人之情,冤则呼天,穷则叩心。今呼天不闻,叩心无益,诚自伤痛。俱生圣世。独为匪人。孤微之人,无所告诉。如不哀怜,便为鱼肉。企心东望,无所复言(《后汉·张奂传》)。
论青楚人物 东晋 · 伏滔
出处:全晋文
滔以春秋时鲍叔、管仲、隰朋、召忽、轮扁、宁戚、麦丘人、逢丑父、晏婴、涓子,战国时公羊高、孟轲、邹衍、田单、荀卿、邹奭、莒大夫、田子方、檀子、鲁连、淳于髡、昐子、田光、颜歜、黔子、于陵仲子、王叔、即墨大夫,前汉时伏徵君、终军、东郭先生、叔孙通、万石君、东方朔、安期先生,后汉时大司徒、伏三老、江革、逢萌、禽庆、承幼子、徐防、薛方、郑康成、周孟玉、刘祖荣、临孝存、侍其元矩、孙宾硕、刘仲谋、刘公山、王仪伯、郎宗、祢正平、刘成国,魏时管幼安、邴根矩、华子鱼、徐伟长、任昭先,伏高阳,此皆青士有才德者也,凿齿以神农生于黔中,邵南咏其美化,春秋称其多才,汉广之之风,不同鸡鸣之篇,子文叔敖,羞与管晏比德,接舆之歌凤兮,渔父之咏沧浪,汉阴丈人之折子贡,市南宜僚屠羊说之不为利回,鲁仲连不及老莱夫妻,田光之于(当有误。)屈原(案《渚宫旧事》五作“田光”,不及“屈原”),邓禹卓茂无敌于天下,管幼安不胜庞公,庞士元不推华子鱼,何邓二尚书独步于魏朝,乐令无对于晋世。昔伏羲葬南郡,少昊葬长沙,舜葬零陵,比其人则准的如此,论其土则群圣之所葬,考其风则诗人之所歌,寻其事则未有赤眉黄巾之贼,此何如青州邪?滔与相往反,凿齿无以对也(《世说言语篇》注引滔集。)。
礼论七篇 其六 礼论第六 北宋 · 李觏
出处:全宋文卷八九七、《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二
或曰:「《乐记》曰『圣人作乐以应天,制礼以配地,礼乐明备,天地官矣』。又以天地卑高动静方物,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以为礼者,天地之别也。地气上齐,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雷霆风雨,四时日月,百化之兴,以为乐者,天地之和也。由此观之,则礼乐之比隆竞大,盖已著矣。而吾子统之于礼,益有疑焉」。曰:「彼以礼为辩异,乐为统同,推其象类,以极于天地之间,非能本礼乐之所出者也。礼也者,岂止于辩异而已哉?乐也者,岂止于统同而已哉?是皆见其一而忘其二者也」。曰:「古之言礼乐者,必穷乎天地阴阳,今吾子之论,何其小也」?曰:「天地阴阳者,礼乐之象也;人事者,礼乐之实也。言其象,止于尊大其教;言其实,足以轨范于人。前世之言教道者众矣,例多阔大,其意汪洋,其文以旧说为陈熟,以虚辞为微妙,出入混沌,上下鬼神,使学者观之,耳目惊眩,不知其所取,是亦教人者之罪也」。或问:「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既言人皆有仁义之性,而吾子之论独谓圣人有之,何如」?曰:「孟子以为人之性皆善,故有是言耳。古之言性者四:孟子谓之皆善,荀卿谓之皆恶,扬雄谓之善恶混,韩退之谓性之品三:上焉者善也,中焉者善恶混也,下焉者恶而已矣。今观退之之辩,诚为得也,孟子岂能专之」?曰:「性之说既尽之矣,然其以礼与仁、义、智并列,何如」?曰:「是皆据世俗而言,不及为之统率耳。辞让者,义之一节也。又淳于髡问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则援之以手乎?孟子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夫权,智之动,义之会也。详孟氏此言,则义而智者,不在先王之礼欤」?曰:「孟子据所闻为礼,以己意为权,而不谓先王之礼,固有其权也。自今言之,则必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亦礼也。《丧服四制》曰:『父在为母齐衰期者,见无二尊也』。『百官备,百物具,不言而事行者,扶而起;言而后事行者,杖而起。身自执事而后行者,面垢而已。秃者不髽,伛者不袒,跛者不踊,老病不止酒肉。凡此八者,以权制者也』。若是,则先王之礼岂无权乎?然其上文则曰,恩者,仁也;理者,义也;节者,礼也;权者,智也。于此则是言之者惑矣!其所谓恩者,为父斩衰三年也;所谓理者,为君亦斩衰三年也。若兹二服与父在为母齐衰、扶杖、面垢、不髽、不袒、不踊,不止酒肉之事,非礼何以著之?自今言之,则必总四制以为礼,而分仁、义、智于其间可也」。或人变色而作曰:「善哉!吾子之论乐、刑、政、仁、义、智、信咸统于礼也。其始得之于心欤?抑尝闻圣人之言及此者欤」?曰:「予闻诸圣人矣。《礼运》记孔子之言曰:禹、汤、文、武、成王、周公,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其下文曰:『礼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别嫌明微,傧鬼神,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周公作六官之典,曰治典,曰教典,曰礼典,曰政典,曰刑典,曰事典,而并谓之《周礼》。今之《礼记》,其创意命篇,有不为威仪制度者,《中庸》、《缁衣》、《儒行》、《大学》之类是也。及其成书,总而谓之《礼记》。是其本传之者,亦知礼矣。不独此二书而已也。韩宣子适鲁,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则当时亦谓《易象》、《春秋》为礼经也。故知礼者,生民之大也。乐得之而以成,政得之而以行,刑得之而以清,仁得之而不废,义得之而不诬,智得之而不惑,信得之而不渝。圣人之所以作,贤者之所以述,天子之所以正天下,诸侯之所以治其国,卿大夫士之所以守其位,庶人之所以保其生,无一物而不以礼也。穷天地,亘万世,不可须臾而去也」。或曰:「《曲礼》谓『礼不下庶人』,而吾子及之,何哉」?曰:「予所言者,道也。道者,无不备,无不至也。彼所言者,货财而已耳,谓人贫富不均,不可一以齐之焉。然而《王制》曰:『庶人县封,葬不为雨止,不封不树,丧不贰事』。此亦庶人之丧礼也。庶人春荐韭,夏荐麦,秋荐黍,冬荐稻。韭以卵,麦以鱼,黍以豚,稻以雁,此亦庶人之祭礼也。既庶人丧祭皆有其礼,而谓『礼不下庶人』者,抑述《典礼》者之妄也」。
赵景贶以诗求东斋榜铭,昨日闻都下寄酒来,戏和其韵,求分一壶作润笔也 北宋 · 苏轼
押屑韵 创作地点:安徽省阜阳市
王孙天麒麟,眸子奥而澈。
囊空学逾富,屋陋人更杰。
我老书益放,笔落座争掣。
欲求东斋铭,要饮西湖雪。
长瓶分未到,小砚乾欲裂。
不似淳于髡,一石要烛灭。
淳于髡一石亦醉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六、《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五、《历代名贤确论》卷二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淳于髡言一斗既醉,一石亦醉。至于州闾之会,男女杂坐,几于劝矣,而何讽之有。以吾观之,盖有微意。以多少之无常,知饮酒之知我,观变识妄,而平生之嗜,亦少衰矣。是以托于放荡之言,而能规荒主长夜之饮,世未有识其趣者。元祐六年六月十三日,偶读《史记》,书此。
按:《外集》卷三七题作《书淳于髡传后》。
孟子断篇 北宋 · 黄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一九、《山谷全书·正集》卷二○、《圣宋文选》卷三一、《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七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由孔子以来,求其是非趋舍,与孔子合者,唯孟子一人。孟子,圣人也。荀卿著书,号为祖述孔氏,而诋訾孟子,以为略法三王,而不知其统。盖荀卿见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义不见诸侯,其迹与孔子不合,故云尔。曾不知前圣、后圣,所谓若合符节者,要于归洁其身者观之。孟子论孔子去鲁,不知者以为为肉,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乃若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以微罪行,此圣人之忠厚,非孟子不足以知之。学者欲知孟子,率以是观之。其智不足以知孟子,安能知孔子?然则荀卿所谓知孔子者,特未可信。圣人无名,而淳于髡以名实求孟子,固不足以知之;荀卿曾未能远过淳于髡也。扬子云曰:「孟子勇于义,而果于德,知言之要,知德之奥。非苟知之,亦允蹈之」。言虽不多,以子云之言行反覆考之,足以发子云之知言。司马迁号称博极群书,至而论伊尹、百里奚,皆不信孟子,此所以得罪于子云也。由孔子以来,力学者多矣,而才有扬雄,来者岂可不勉!方将讲明养心治性之理,与诸君共学之,惟勉思古人所以任己者。
上杜知郡书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四、《龙云集》卷二一
某闻天地之间,生同性,长同状,凡相与为类者,何啻万端,要必一物不可缺,然后始可为世。今计万物之绪,必将悉数而悬料之,则彼所以变相形而互相轧,与夫肆尚焉而独逝者,其初与人同,何以异?惟其舍此之所独,兼彼之所同,去此平日之所无,取彼一时之所有,然后人与物始分两岐,而其一乃最胜处也。有人于此,得其所谓最胜者而不善用,则往往束于见闻之卑,操先王已陈之刍狗为适时之具,而不知真知妙理,固有非循焉而得之者。至于时之为士者,又特甚焉。是故论神者则曰无乎不在,而不知无乎不在果何物也。语道者则曰无乎不为,而不知无乎不为果何为也。以至析理则谈精粗,骋意则陈妙徼。蔽庄老者鄙孔孟为粗迹,尚释氏者指伯王为馀事,徜徉恣肆,高出绳墨约束之外,而其下独不失为夸诞诡谲之论。问其学,则策论大义而已;问其所志,则科举而已。一有述农桑之事,持鱼虫草木之说,则往往指为曲士。呜呼,不知自谓为曲,而谓人为曲士也。昔者九方皋之相马也,不论其皮毛而独取夫马之在内者。而庄周之语道,则以履狶之每下者为况,何则?推其下则道之在上者故可知,而马之内直匿马处也。然则卑浅近似之言,独可废哉?某亦甚幸,生当太平,少从父兄之训,凡经传史氏、诸子百家之口,与夫翰林子墨之文章,盖无所不读。中间独尝为书数万言,以窥先世废兴理乱得失之迹,贯穿驰骋,往往时有到处。已而知其无补,则又独于暇日发为咏歌,相与献酬于闾里。而其最下,乃有声音腔调之词出焉。凡人情之变态,风月之情状,悲忧愉逸,骚条感发,下至草木虫鱼,山川鸟兽之髣髴,与夫童讴里语、闾巷鄙俚肤浅不根之说,搜括殆尽。非敢以为能也,顾以谓苟可以备万物之所不能阙者,而用以为世,则凡此亦其一也。今者伏承执事朅来此州,下车之始,事无巨细,一切拨去,敏若运肘。而卑身下士,仅如平日之交游,故士无贤不肖,引领注视,唯恐以拜下风、望馀光为后时。而某也适迫于奔走,侵寻及此,无一昔请见之阶,则独何能无慊然耶?辄不自度,谨成《早梅》诗一阕,随事上献。以势推之,初若渎冒,不识忌犯,而某之区区,顾有所谓不偶然者。窃尝思,昔者优孟、淳于髡、优旃、方朔、郭舍人之徒,其辞类多诙谐污漫,及其久也,至有人主为之感悟,而后世史随亦不废。以某之所为,独不得与夫数子者伍耶?异时执事政益成,惠益孚,使此方之人,相与忻愉感戴,如子之亲父母,而閤境之内,薰太和,被膏泽,方且求操笔之士,著诗形容盛德而歌咏伟迹,则某于此时犹将倾囷而进,非特乎此。
书王蠋事后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七八、《淮海集》卷三四、《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六、淮海题跋、《文章类选》卷三八、《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六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三七三、雍正《山东通志》卷三五
古之世,有不去商纣之虐君,以从周武之圣臣,而守死西山者,其人曰伯夷。伯夷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圣,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古之人有不爱刳身戮尸之患,以求尽忠极节于其君者,其人曰比干。比干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贤,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古之人有不爱将军之印,不愿万家之封,引身即死,以明君臣之大义,而求自附于伯夷、比干之事者,其人曰王蠋。王蠋无孔子、孟子之称,而其名亦不获自附于伯夷、比干焉,学者亦不可不道也。当燕人之破齐,齐王走莒也,临菑之地,汶篁之疆,为齐者无几也。齐之臣,平居腰黄金,结紫绶,论议人主之前者,一旦狼顾鸟窜,分散四出,不逃而去,则屈而降,无一人为其君出身抗贼,以全齐者。方是时,王蠋,齐之布衣也,积德累行,退耕于野,口未尝食君之粟,身未尝衣君之帛,独以谓生于齐国,世为齐民,则当死于齐君。乃奋身守大节,守区区之画邑,以待燕人。燕人亦为之却三十里,不敢近。其后燕将畏蠋之贤,念蠋之在而齐之卒不灭也,数为甘言啖之曰:「我将以子为将,封子以万家。不者屠尽邑」。蠋曰:「忠臣不仕二君,正女不更二夫。国亡矣,蠋尚何存?今劫之以兵,诱之以将,是助桀为虐也。与其无义而生,固不若烹」。乃经其头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士大夫闻之,皆太息流涕,曰:「王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于是乃相与迎襄王于莒,而齐之残民始感义奋发,闭城坚守,人人莫肯下燕者。故莒、即墨得数战不亡。而田单卒能因其民心,奋其智谋,却数万之众,复七十馀城。王蠋激之也。始予读《史记》至此,未尝不为蠋废书而泣,以谓推蠋之志,足以无憾于天,无怍于人,无歉于伯夷、比干之事。太史公当特书之,屡书之,以破万世乱臣贼子之心,奈何反不为蠋立传?其当时事迹,乃微见于田单之传尾,使蠋之名仅存以不失。传而不足以暴天下,甚可恨也。且夫聂政、荆轲之匹,徒能瞋目攘臂,奋然不顾,以报一言一饭之德,非有君臣之雠,而怀匕首,袖铁椎,白日杀人,以丧七尺之躯者,太史公犹以其有义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壮士」。苏秦、张仪、陈轸、犀首,左右卖国以取容,非有死国死君之行,朝为楚卿,暮为秦相,不以慊于心,太史公犹以其善说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奇材」。以至韩非、申不害之徒,刑名之学也,犹以原道德而附之《老聃》。淳于髡、邹衍、田骈、慎到、接予、环渊、驺奭之徒,迂阔之士也,犹以为多学而附之《孟子》。然则世有杀身成仁,如王蠋之事者,独不当传之,以附于《伯夷》之后乎?噫,昔者夫子作《春秋》,其大意在于正君臣,严父子。使当时君臣正,父子严,则《春秋》不作矣。后世愚夫庸妇,一言一行近似者,皆当笔之《春秋》,况夫卓然有补世教者,得无特书之,屡书之乎?此予所以为太史公惜也。
上吴相公书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七、《鸡肋集》卷五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天下之士,见相公而言利害者几人?言而当者几人?言而不当者几人?若是者,某举不能知。徒见相公之用人,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雠,近取不避贵,远取不问贱。天人之学,儒墨之英,大有所必用;牛角之歌,堂下之言,小有所不遗。以是知相公所持者甚重,所期者甚远,而昔者或未之识也。昔太祖皇帝不驰一马、不折一矢而有天下,天下稽颡而称臣,五国委命而下吏,可谓聪明睿智,神武不杀。夫太宗修文训武,以培其基;真宗隆政讲事,以润其色;仁宗陶之以仁,表之以孝,四十二年天下乂安,无狗吠之警;逮乎英宗,礼乐宜备矣,而谦逊未遑也。今天子慨然发愤,追惟祖宗之馀烈,想见三代之盛事,于是举国政而属之相公。相公以天子之意甚信而不疑也,故敢以一身而独任天下之责,思天下之民。有不与知天子之意者,若己之涂其耳使不得闻,闭其目使不得见也。故夜以继日,坐以待旦,以急天下之务;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餔,以待天下之贤。非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所常行,不以告吾君,化吾民,使一日为也。虽然,二帝三王之道不行于世久矣。仪、秦以口舌事天下,而忠厚之俗离;孙、吴以兵法驱齐民,而攘夺之衅起。井田坏于鞅,而天下方困于兼并;肉刑变于文,而彊梁始轻于犯法。寻经补传,得不偿亡,而两京之学衰;更为虚无,不贵实效,而东晋之治失。陵夷以至宋、齐、梁、隋,文教既衰,武德不耀,而天下瓜分矣。神尧以英略一天下,而太宗、明皇继之,宜若小治也。然犹府卫之兵废而为彍骑,世业之田坏而为兼并,租庸调之法变而为两税。而唐之民卒不获礼之盛者,岂天未欲平治天下耶?下逮五季,王政不纲,民德日薄,固无可议者,盖又百年有馀矣。天下之民引颈启踵,刻月计日,以求见太平之成法者,固在于斯时。相公谓不大有为,以创其意,则天下不治。故先之以号令,以齐其心;次之以农桑,以赡其力;次之以刑罚,以督其经。犹以为未也,则建学官以养其材,崇科举以变其习。昔之所缺,今或有之,非以为独也,凡以使天下不敢议,不可知。不敢议,则治无不至,化无不神矣。此相公所以上不负天子,下不负万民之心。天子亦以是深信而无疑,万民亦以此有望于乐成也。自昔帝王之臣,非有极高明、致广大之学,其谁敢自任天下之重如此者?孔子之治鲁,诛少正卯而齐人以为忧;孟子之相齐,言必称尧舜而淳于髡以为惑。然则非常之事,固常情之所惧者。南冥之鹏,海击于千里,而斥鴳从后而笑之,多见其不知量也。某东方之鄙人,学不足以立本,才不足以趣时,独以谓相公之用人,虽朴樕樲棘,莫不各当其分;相公之待物,虽鸟兽虫鱼,莫不使之各尽其欲。凡天之所生,凡地之所养,无一物不得自遂者,是以敢用缪悠之说进焉。虽然,岂敢为囊中之颖耶?亦相公至仁乐育,使不至于无用失性而已。孔子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孟子曰:「人不可无耻」。某之怀耻有道之世久矣。而相公之治,常以一物不得自遂为忧,则某之耻有望乎已也。伏惟相公神明亮焉。身贱迹外,辄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不胜战慄。
上苏公书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七、《鸡肋集》卷五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一、《古文集成》卷二○、《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七、《八代四六文钞》第三一册、《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二○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
古先哲王之世,士无贵贱而道同,国无远近而俗均。王公大人服冠剑而坐庙堂,握图印而临海县,所以宰制万物、役使群动者有道;而穷岩深林、长啸远引之人,所以为藏迹而不耀,闭口而不传者,亦是道也。邹、鲁之郊,洙、泗之间,老幼叙于席,男女别于涂,乡饮时祭,执笾献豆之容不阙于堂,而家塾党庠,鸣琴击磬之声不乏于耳,流风善政,相渐成俗,以波及夫宋、卫、燕、晋、秦、楚者,亦是俗也。世衰道微,诸侯错立,而国自为治,家自为法矣。德礼之所全,刑政之所厚,山川之所产,风气之所习,故其民思虑不纯而趣舍异向,不幸而小道异术群起而乘之。驾徜徉之文,张诡怪之事,而使人动目骇耳,而为列禦寇、庄周;诋前言往行以自大,尊礼法刑名以为贤,而为荀卿、韩非;峨冠博带,高谈乎九州之外,闳大而不经,文具而难施,而为邹衍、邹奭;微辞隐语,滑稽不穷,其混迹若高,其蒙恶若卑,而为淳于髡、稷下学者;伏车结驷,东奔西驰,而使楚兵不得合临菑,秦甲不得下函谷,而为苏秦、张仪;左手把人之袖,右手揕人之胸,义不返顾,计不旋踵,以快一时之忿,而为荆轲、聂政。盖先王之道披猖磔裂,此其极矣。而秦汉已降,则又有山东出相,山西出将之说。鲁多平原广野,土厚而水深,故民朴而少文。齐北有渤海,南有琅琊,鱼盐货利之与俱,故其民险而多诈。晋介齐秦之面,搏燕、楚之胁,其道四平,舟车之所交会,甲兵之所驰突,故其民危而好乱。燕土确,北迫匈奴,马羊水草之所聚,故其民健而少虑。秦倚华山,阻函谷,膺击韩、魏,垂头中国,一夫当关,百夫莫前,故其民勇而轻斗。楚接吴、越之封,杂荆、舒之地,故其民剽而难恃。其馀穷邦小国,不可殚数。要之,天下荡然,无复先王之民矣。由汉历唐,虽贤君相望,异人间出,慨然太息,有忧天下之心,而卒之道不同、俗不均者,其来有渐也。某不佞,尝切叹此。夫有盖天下之名,而后可以服天下之心;有服天下之实,然后可以望天下之化。阁下布衣单车,崎岖出蜀,一日而声振四方,四方之士拱手而来降,向风而交驰,可谓有盖天下之名矣。横身当职,不肯碌碌,出辞吐气,无所阿避,可谓有服天下之实矣。然则天下之所为望而化者,非阁下何以哉?昔者文翁一入蜀,而蜀之民虽县邑小吏,皆知文雅之可好。常衮一治闽,而闽之人感厉读书,颖脱而出者相望于途。夫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便捷而多能,轻清而好奇,阁下亦既知之矣。阁下之入吴也,吴人固已有随舳舻于末流,望冠盖于后尘者。使阁下少借之以貌,薄诱之以言,彼孰不油然喜、翕然变哉?故补之将首为吴人庆,而次为天下有望于阁下而化者庆也。某济北之鄙人,生二十年矣。其才力学术不足以自致于阁下之前,独幸阁下官于吴,而某亦侍亲从宦于吴也,故愿随吴人拜堂庑而望精光焉。盖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某非能贤且善也,而方其盘辟俯偻,从众人之后,以幸君子之知而不自慊,补之虽不能,亦阁下所宜容而矜之。《传》曰:「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辄敢进其说,以累执事者,伏惟幸恕而少进之。
变离骚序下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二、《鸡肋集》卷三六、《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九、《四续古文奇赏》卷一八、《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七三
《诗》亡,《春秋》又微,而百家蜂起。七国时,杨、墨、申、韩、淳于髡、驺衍、驺奭之徒,各以其说乱天下。于时大儒,孟、荀实羽翼六经于其将残。而二儒相去百有馀年,中间独屈原履正著书,不流邪说。盖尝谓原有力于《诗》亡、《春秋》之微,故因集《续楚辞》、《变离骚》,而独推原与孟子先后,以贵重原于礼义欲绝之时。又《变离骚》起荀子《佹诗》、《成相篇》,故并以其时考之,知原虽不纯乎孟、荀,于其中间,非异端也。孟子与梁惠王、齐宣王、鲁平公同时,而司马迁《史记·表》「问何以利吾国」,盖梁惠王之三十五年也。是岁,齐宣王之七年,楚威王之四年。后七年而楚怀王始立,立三十年而原谏王无入秦,卒入秦,死。襄王初年而迁原,原迁九年,无几何死矣。推而上之,去梁惠王问利国与齐宣王七年时,盖四十七年矣。而鲁平公元年,则楚怀王之十五年也。若孟子见平公在其初年,则至原迁之九年,盖二十四年矣;其平公末年乎,则与原谏怀王之时盖并矣。虽《史记》不言孟子见宣王之年,以其时考之,远者盖四十七年,近者二十四年,又其近者同时也。孟子见梁惠王,乃在楚威王时,惠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于时称「叟」,孟子已老矣。而原不及事威王,故孟子与原接,而原后于孟子。又《史记》:荀卿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齐襄王时荀卿最为老师。而刘向叙《荀子》云:「齐宣王时,聚学士于稷下,荀卿十五始来游学,至襄王时最为老师」。按宣王立十九年卒,至襄王元年,四十一年矣。而稷下之学,乃在孟子、淳于髡时。使荀卿游学时已年五十,顾与孟子并,安得至襄王而尚存哉?故刘向云「十五始来游学」,而老为襄王师,是也。楚顷襄王迁屈原,原迁九年,无几何亦死矣。又五年,齐襄王始立,计原之死,卿尚幼也。至楚考烈王立二十五年而李园杀春申君,荀卿始废,自此推而上之,至原之死,盖五十馀年矣。故原与荀卿接,而荀卿后于原。又《孟子》载《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而原辞曰:「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则原此歌盖沿孟子事也。《渔父》篇曰:「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而荀子《不苟篇》曰:「故新浴者振其衣,新沐者弹其冠,其谁能以己之僬僬,受人之掝掝者哉」?则卿此书盖因原辞也。凡言语文章之相祖述,多其当时口所传诵,从古而然,此皆古诗楚辞之流也。其习而传者,虽至于今可知也。
书王蠋事后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二、《鸡肋集》卷三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七四、《八代四六文钞》第三一册、《四续古文奇赏》卷一九、《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八○、无咎题跋
古之世,有不去商纣之虐君以从周武之圣臣,而守死西山者,其人曰伯夷。伯夷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圣,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古之人有不爱刳身戮尸之患,以求尽忠极节于其君者,其人曰比干。比干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贤,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古之人有不爱将军之印,不顾万家之封,引身即死,以明君臣之大义,而求自附于伯夷、比干之事者,其人曰王蠋。无孔子、孟子之称,而其名亦不获自附于伯夷、比干焉,学者不可不道也。当燕之破齐,齐王走莒也,临菑之地,汶篁之疆,为齐者无几也。齐之臣平居腰黄金、结紫绶,论议人主之前者,一日狼顾鸟视,分散四出,不逃而去,则屈而降,无一人为其君出身抗贼以全齐者。方是时,王蠋齐之布衣也,积仁洁行,退耕于野,口未尝食君之粟,身未尝衣君之帛,独以谓生于齐国,世为齐民,则当死于齐君,乃奋身守大义,以区区之画邑以待燕人,燕人亦为之却三十里,不敢迎。其后燕将军畏蠋之贤,念蠋之在而齐之不灭也,数为甘言啖之,曰:「我将以子为将,封子以万家,不者,屠画邑」。蠋曰:「忠臣不仕二君,正女不更二夫。国亡矣,蠋尚何存?今劫之以兵,诱之以将,是助桀为虐也。与其无义而生,故不若烹」。乃经其头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士大夫闻之,皆太息流涕曰:「王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于是,乃相与迎襄王于莒,而齐之残民始感义奋发,闭城城守,人人莫肯下燕者。故莒、即墨得数战不亡,而田单卒能因其民心,奋其智谋,却数万之众,复七十馀城,王蠋激之也。始予读《史记》,至此未尝不为蠋废书而泣,以谓推蠋之志,足以无憾于天,无怍于人,无歉于伯夷、比干之事。太史公当特书之、屡书之,以破万世乱臣贼子之心,奈何反不为蠋立传?其当时事迹,乃微见于田单之传尾,使蠋之名仅足以不失传,而不足以暴天下,甚可恨也!且夫聂政、荆卿之匹,徒能瞋目攘臂,奋然不顾,以报一言一饭之德,非有君臣之雠,而怀匕首、袖铁椎,白日杀人,以丧七尺之躯者,太史公犹以其有义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壮士」。苏秦、张仪、陈轸、犀首左右卖国以取容,非有死国死君之行,朝为楚卿,暮为秦相,不以慊于心,太史公犹以其辩智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奇材」。以至韩非、申不害之徒,刑名之学也,犹以原道附之老聃。淳于髡、驺衍、田骈、慎到、接子环、驺奭之徒,迂阔之士也,犹以为多学而附之孟子。然则世有杀身成仁如王蠋之事者,独不当传之以附于伯夷之后乎?噫!昔者夫子作《春秋》,其大意在于正君臣、严父子。使当时君臣正、父子严,则《春秋》不作矣!后世愚夫庸妇,一言一行近似者,皆当笔之《春秋》,况夫卓然有补世教者,得无特书之、屡书之乎!此予所以为太史公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