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序
东昏侯时宫中谣 南北朝 · 无名氏
南史曰：初。左右刀敕之徒悉号为鬼。宫中讹云云。当时莫解。梁武平建邺。东昏死。群小一时诛灭。故称为诸鬼也。俗间以细剉肉糅以姜桂曰肃刂。意者以凶党皆当细剉而烹之也。
赵鬼食鸭肃刂。诸鬼尽著调（○南史茹法珍传。）。
江宁死事诗十四首 其一 江宁布政使司祁公（宿藻） 清 · 金和
五言律诗 押先韵 出处：椒雨集下
公字幼章，山西寿阳人，进士。自壬子之冬，督师陆公赴楚，城防之事，公以一人任之。逮贼之至，公力已瘁。癸丑正月二十九日，贼既围城，公登城厉众，固请启城一战，督师及驻防将军宗室祥厚、总理筹防前广西巡抚邹鸣鹤皆不许。然其时城中固无兵矣。公愤甚，归即欧血数斗，是夜卒。公之初视政也，策书院诸生，以金陵利弊问，余对独言兵，公甚韪之。盖至是，公未尝不悔兵之不早集也。
忍见环城贼，英魂上诉天。
是真身报国，不在战功传。
未事柯先假，能军瓦或全。
书生知此意，血色定千年。
江宁死事诗十四首 其二 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陆公（建瀛） 清 · 金和
五言律诗 押灰韵 出处：椒雨集下
公字立夫，湖北沔阳人，进士。公受命督师，在壬子之十有一月，江南诸道夙所称为劲旅者，先已调遣略尽，公仅率吴淞罢卒二千人以行。时贼方陷武昌，挟众东下，上流亦未闻有挠疐之者，而公独迎贼而战，军于湖北之武穴。既战，大溃，还江宁，不二十日而贼至。公守陴十日，瘠甚。二月初十日平明时，闻仪凤门坏。仪凤门，北门也。公时在南门，急率裨将数人往。先过东门，请驻防将军兵为援，行未至北门，而贼自他城登者已走及小校场，与公值。公督裨将巷战，遂遇害，副将佛尔国春从公死。公之溃武穴而归也，滨江各大吏之防禦如何？贼何以能速来江宁？其上流之军，皆与贼自粤楚相先后而下者，犯江之役何以尾贼独迟？其情事非隅见所能详，则公之功罪亦容有吾辈所不能言者。至于城陷之日，公实首殉之，既彰彰在人耳目，而专仇公者，或有他论，则不敢与闻矣。
群医同酿病，俞扁尚难回。
孤军况羸者，深入能战哉。
矢忠房太尉，鼓谤石邛崃。
地下鬼雄在，应呼杀贼来。
江宁死事诗十四首 其三 上元县知县刘君（同缨） 清 · 金和
五言律诗 押寒韵 出处：椒雨集下
君字清溪，江西新建人，拔贡生。城防之役，自方伯祁公外，无勤如君者。当仪凤门初坏时，君督城上军，以空榇实土，复累米囊，立筑之。初十夜，尚率勇士数十人间行，移布政司库银数十万于县库中，志在战城内贼也。十一夜，驻防兵尽败没，君乃走出。明日，赴县治后龙王庙前潭水死。说者或谓贼入城后，知君能，欲降君，以一黄旗畀君走，君乃以剑自刭，非事实也。时江宁县令张君行澍字海门者，于督师殉城时奔告，君出即赴四象桥西河水死，亦所谓众见共闻者，而事后多谓其未死，则真爱憎之口矣。故附表之。
得君十数辈，办贼亦何难。
未死心犹壮，多劳胆早寒。
补天资片石，埋地剩狂澜。
岂有豺狼性，车前拜好官。
鸟山童谣 南北朝 · 无名氏
押纸韵
梁陈故事曰：武帝时有童谣言云云。江左以鸟名山者悉凿。按陈高祖则长兴雉山人也。
鸟山出天子（○太平寰宇记九十四。）。
江宁死事诗十四首 其四 上元县学教谕夏先生（庆保） 清 · 金和
五言律诗 押支韵 出处：椒雨集下
先生字履祥，仪徵人，举人。城陷日，四学师皆散走，（江宁城凡六学师，惟府学训导武进欧阳先生晋守城死，惜不得其事实。）先生独止其廨，命役市阿芙蓉膏，不可得，尽以所畜十五金授其役，曰：「我死，以此市薄棺掩我尸，馀则饷汝。慎勿救我。」役诺之，乃怀印而缢，而役已呼他人救之矣，先生恚甚。其廨之旁有吴生者，谓先生学师，不殉城可无罪，请父先生，彊先生居其家，约乘间奉先生逃。先生持不可。方劝勉间，贼已至，诘先生何人，先生曰：「吾官也。」探以印提贼，贼刃拟先生，先生大唾骂，遂遇害。
先生平日志，两字尽人师。
大暮方含笑，旁观自述悲。
十年真冷宦，无饭活妻儿。
若果作斯想，难为饮刃时。
江宁死事诗十四首 其五 守四方城淮安兵 清 · 金和
五言律诗 押歌韵 出处：椒雨集下
淮安兵者，漕运总督标下兵也，调守江宁者凡二百人。仪凤门初坏时，诸城驻防兵闻之，先退守内城，新募兵万馀人亦随之而散，贼乃得由清凉门及矮城缘梯上，惟淮安兵仍守四方城不去。四方城者，南迤东之城角也，故名。地非贼所必经，然贼欲速下城，则往往经此。淮安兵皆殊死战，自晡时至夜将半，已杀贼无算。既而火药器为贼鸟枪所中，火大发，众稍稍却，遂败于贼，二百人仅有存者。
诸君亦痴甚，奈此一隅何。
已启连城钥，徒麾落日戈。
从军家食久，许国死心多。
安得淮阴士，当时四面歌。
江宁死事诗十四首 其七 前浙江副将世袭云骑尉汤君（贻汾） 清 · 金和
五言律诗 押冬韵 出处：椒雨集下
君字雨生，武进人。祖、父皆死台湾难者，君用荫生官至副将军，以诗酒罢官归，寓居江宁。城陷日，君赋诗一章，自缢死。先是，君营别业于冶城山下晋卞忠贞公墓旁。卞氏子孙讼君侵墓域，君挟当道力，不为屈。至是君亦殉贼难，然则君固卞夫人所谓忠孝中人也，其于卞公必有相说以解者，故篇终及之。
君岂能无死，家风帝所庸。
赋诗完结习，难得是从容。
真气定常在，西山最上峰。
卞公忠孝者，今后傥过从。
江宁死事诗十四首 其八 前山西忻州知州曹君（森）封工部主事胡君（沛） 清 · 金和
五言律诗 押庚韵 出处：椒雨集下
曹君字宝书，上元人，进士，起家县令，官至刺史，予告归。胡君字燮园，江宁人，贡生，晚受从子主事封。城陷日，皆衣冠自缢死。
尽许商量活，高年一命轻。
承恩周命士，守节汉经生。
鬼趣甘泉壤，人伦重姓名。
两君何可少，才不愧簪缨。
江宁死事诗十四首 其九 诸生王君（金洛） 清 · 金和
五言律诗 押支韵 出处：椒雨集下
君字蔗乡，上元人。君好谈兵，方贼未至二十日，方伯祁公属君募乡兵练之，倚君甚重，君亦慷慨自期许。兵未集而贼已至矣。城陷日，君预怀大石洞重门待贼。先一贼至，君杀之；继一贼至，君又杀之；继数贼至，君举所杀二贼首示之。贼前击君，君走后户，赴水死。君平日勇于作为，不知君者，有周孝侯之疑，篇终云云，惜之乎？白之也。
纵使君专阃，兵机未可知。
才虽胜处障，事已等输棋。
即此磔枭首，居然留豹皮。
盖棺斯论定，毕竟烈男儿。
江宁死事诗十四首 其十二 武昌女子 清 · 金和
五言律诗 押真韵 出处：椒雨集下
武昌女子者，在贼中姓名为朱九妹，然真伪未可知。其全家为贼所驱，自湖北移江宁。癸丑之冬，伪东王欲纳之。伪东王固贼魁也，女欣然入贼王宫，宴驩甚，女潜寘毒药于酒若食中进贼王，持之急，为贼所察，立磔死。于是贼选色之令遂弛焉。
此亦霹雳手，何妨见色身。
不闻教坊曲，犹唱费宫人。
事岂论成败，天宜鉴笑颦。
馀威贼胆碎，儿女受恩真。
江宁死事诗十四首 其十四 诸生张君（继广） 清 · 金和
五言律诗 押虞韵 出处：椒雨集下
君字炳垣，上元人。自围城时，君与当事谋所以守禦者甚备，事不必尽得行，行亦不必及于事。城既陷，君即日变姓名，属伪北王。伪北王亦贼魁也，所私属凡数千人，君察其解事者，时时说以大义，并陈利害訹之，则皆色然动。君知其可用，乃与乡人谋之，各以其亲知从，一时之潜结者半于城。于是楚北人为贼胁者闻君事，皆争先附君，虽楚南、粤西人亦往往而至。君部署略定，癸丑八月，遂以五千人名上诸向督师，愿应外兵。督师喜，所以嘉许者逾常格。既与之约，皆失期，为督师谋者欲自饰其谖也，且多方误君，城中人皆咎君语不诚，稍稍散。而君时时往来督师营，受贼讥察，亦数濒于败。盖至甲寅正月而君力已惫，然君之众犹千有馀人，乃约二月五日杀神策门守贼，纳外兵。外兵未赴，以雨辞，张丫头死焉，而君之事先露矣。贼收君，穷君党，刑毒非人理。君与贼游久，凡贼之剽勍能为贼出死力者，君皆知之。君辄受一刑毕，则曰：「吾党夥，汝以册来，吾徵汝。」则出册，君以笔志其名，贼即骈戮之，十日中，凡死四百馀人，皆昔之剽勍能为贼出死力者也。于是贼之骁大损，贼亦悟，惟苦君，令言楚北及江宁人，君遂无语。饿已死，贼轘君尸，故凡与君同谋者皆得逸出，于是无应外兵者矣。呜呼！君之死也最后，而君之死也亦独惨，余特以君殿焉。癸丑十一月，余闻君与营中往来，自全椒急驰书缓之，盖余留营中几一月，有以虑其事之必不成矣，惜乎君意方锐也。
万户侯相待，原拌七尺躯。
鬼都瞋贼酷，我敢哭君愚。
黑海横流是，青天醒日无。
连营消遣过，苦费大声呼。
按：江宁之陷也，在事文武专防守责者，前后各殉其事，盖未闻有为贼得者。即閒散需次诸君，亦往往勇于授命。至于兵士之丧元，又意中事矣。其城中侨居土著之户，自荐绅以至齐民，城陷时，仓卒为贼戕者，城陷之后，缢者、溺者、焚者、鸩者，或老弱同归，或死亡略尽，鬼录所登，殆不可以千万计。至一年以来，孰者以谋遁泄语，孰者以文字挑衅，孰者以他事株连，其见杀于贼者，又若而人。苟言其义愤则从同，而概为表扬则反漏。他日公私祠祀，俎豆千春，必有总其成数以为一书者，吾所讴吟，今姑舍是，固非有所爱憎恩怨于其间，而谓死事者之止于此也。（甲寅三月识。）
懊侬曲歌 南北朝 · 王仲雄
南《齐书》王敬则传曰：敬则繇功封寻阳郡公。出为会稽太守。明帝既多杀害。自以高武旧臣。心怀忧恐。诸子在都。上遣敬则世子仲雄入东安慰之。仲雄善弹琴。当时新绝。江左有蔡邕焦尾琴。在主衣库。上敕五日一给仲雄。仲雄于御前鼓琴作懊侬曲歌。帝愈猜愧。后敬则竟以反诛。
常叹负情侬，郎今果行许。
君行不净心，那得恶人题（○南史王敬则传。又南《齐书》王敬则传引前二句。）。
河梁话旧十绝句送左辖吴公之山西 其一 明 · 胡应麟
五言绝句 押青韵
忆壬午计偕晤莆田吴公于白下仅京兆府一交臂耳其明年吴公遂以上第扬翥列籓飞沉异途垂二十祀庚子秋羁寓武林吴公以右辖破例存枉屈指旧游杳若陈梦而吴公气谊绻笃不啻久要未几而公有晋中左辖之拜河梁斜日挥袂黯然漫述短歌以代骊唱通计前后都得十篇兴集神流亡论工拙（吴公别号霞城）
粲烂朝霞色，峰头幔作亭。
长城一万里，天接太行青。
幽逼诗四首（五言） 其一 南梁 · 萧绎
押支韵
南史曰：元帝避建邺则都江陵。外迫强敌。内失人和。魏师至。方征兵四方。未至而城见克。在幽逼求酒。饮之。制诗四绝。后为梁王察所害。
南风且绝唱，西陵最可悲。
今日还蒿里，终非封禅时（○南史元帝本纪。《诗纪》七十一。）。
哭寿湘帆户部二首 其一 清 · 金和
七言律诗 押寒韵 出处：椒雨集下
君名寿昌，满洲镶黄旗人，世驻防江宁。君以道光乙未举乡试，一上春官未第，适改驻防人乡、会试例用国书，非君所习，骤学之，不能尽其奥，遂无闻达志。吴县冯景亭先生来主惜阴书院讲席，奇君才，时驻防人官京师者，仍得如京旗人与汉试，先生赴官京师，与君乙未座主今相国卓公谋，乃嘱君纳粟，得小京职，驻防将军不听，行督部陆公力主之，君始就部为散员，得与会试，以道光三十年成进士，改庶吉士。咸丰壬子散馆，又改主事，君仍郁郁不自得。君体素羸，自入京师，益常常病。今年之春，闻贼趋江宁，走健仆来迎母夫人及妻与子，未至而江宁陷，家羁贼中不得出，君病遂笃，四月卒。君博研诸经，尤善言《说文》假借学，所著书皆未成，惟《夏小正疏證》闻已具稿。文入南朝人室，诗宗苏长公。本朝满洲人之文章经济，多有远胜前朝者，而江宁驻防中，则如君者实从前未有。君与余及蔡君紫函（琳）、孙君澄之（文川）交最密。余于十月在全椒始闻君逝，惊逸之魂，才力愈苶，盖未足以挽君，聊存短奏，用塞悲耳。
春风容易替回寒，如此招魂底用官。
帝里传人伊古重，江东才子到君难。
名山有约分金鐀，沧海无情降玉棺。
几辈天涯同志在，一时都恐泪珠乾。
向忠武（荣）张忠武（国梁）二公祠堂题壁 清 · 金和
七言律诗 押侵韵 出处：秋蟪吟馆诗钞卷七
咸丰癸丑二月，发贼既陷金陵，甫十馀日而大军云集，贼酋震动，众皆酣饱无斗志，其势一鼓可下。时向为主帅，自以老成宿望，壹意持重，顿兵长围，冀贼他窜。张隶帐下，虽屡陈方略，誓扫群丑，有战必胜，义不顾身，要之左右惟命，抚膺太息而已。癸丑以前，贼所过郡邑无久居意，久居自金陵始。由是而三吴、三楚，西逮巴蜀，北踰河朔，南极巅峤，糜烂几遍天下，实癸丑之役酿成之。盖至同治甲子事平，而贼之据金陵为老巢者已十有二年矣。丙辰营溃，向以忧悸卒于军。于是张有再造东南之功，而仍无兵柄。越四年，营再溃，遂身殉焉。二公同谥忠武，先后奉有专祠之命。今吾乡诸君子构祠，合祀二公，因念二公幕府，余向者皆尝游之，复过此祠，怆然有感。
盛名向宠如山重，热血张巡似海深。
身后史书皆赫赫，眼前祠树此阴阴。
十年未熄滔天祸，一死难完许国心。
谁使英雄无用处，江声流恨到而今。
赠金陵李子 其一 明末清初 · 屈大均
五言律诗 押阳韵
李子尝为予言，家本唐卫公之后，元未有祖妣吴太君者，望东南有天子气，因自三原徙居于濠，使其四子应高皇帝召募。凡攻城略地，四子受太君成算，往辄有功。高皇帝既渡江，太君命仲子电求隶尝将军麾下。采石之役，元将蛮子海牙方盛兵待我，电请曰：“敌乘险踞高，仰攻不易，请为将军出间道以乘其衅。”尝将军壮之。电号“黑扁”，善没水，于是没入水寨，潜易元军衣服，混陴士中。比尝将军先登，被钩，海牙将下石。电绐曰：“速掣而上，传首却敌，善策也。”海牙未决，尝将军因腾而上，与电合斫杀数百人。元军乱，遂克采石。尝将军笑握其手曰：“黑扁乃能尔尔。”其三子皆有战勋，高皇帝俱授以指挥使，命绘吴太君像，以四翅冠冠之，谓其能教四令子以成功云。李子早习韬钤，长身善射，尝思奋发有为，缵其先烈。崇祯癸未中武进士第一人。是时贼氛甚逼，天子欲召问战禦之策，为奸臣所沮，官未拜而京师遽陷。李子诡时含辱，有汉都尉之心焉。乙巳春，归隐金陵，方治黄白之术。予过而悯其穷苦也，为诗以激扬意气，并述其先世遗烈焉。
先帝无双士，熊罴勇擅场。
时穷能绕指，天巧必穿杨。
栖托仙坛近，游盘御苑长。
兽肥春草短，为母猎无荒。
哀江南赋 北周 · 庾信
出处：全后周文卷八
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盗移国，金陵瓦解，余乃窜身荒谷。公私涂炭，华阳奔命，有去无归，中兴道销，穷于甲戌，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别馆，天道周星，物极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无所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群君山之志事，杜元凯之平生，并有著书，咸能自序，潘岳之文彩，始述家风，陆机之词赋，先陈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流离，至于暮齿，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下亭漂泊，举桥羁旅。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追为此赋，聊以记言，不无危苦之词，唯以悲哀为主，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荆璧睨柱，受连城而见欺；连书横阶，捧珠盘而不定。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唳鹤，岂河桥之可闻？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裁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阴，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从缔交，锄耰棘矜者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百年乎！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陆士衡闻而抚掌，是所甘心，张平子见而陋之，固其宜矣。
我之掌庾承周，以世功而为族；经邦佐汉，用论道而当官。禀嵩、华之玉石，润河、洛之波澜。居负洛而重世，邑临河而晏安。逮永嘉之艰虞，始中原之乏主。民枕倚于墙壁，路交横于豺虎。值五马之南奔，逢三星之东聚。彼凌江而建国，始播迁于吾祖。分南阳而赐田，裂东岳而胙土。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水木交运，山川崩竭。家有直道，人多全节。训子见于纯深，事君彰于义烈。新野有生祠之庙，河南有胡书之碣。况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阶庭空谷，门巷蒲轮。移谭讲树，就简书筠。降生世德，载诞贞臣。文词高于甲观，模楷盛于漳滨。嗟有道而无凤，叹非时而有麟。既奸回之奰匿，终不悦于仁人。
王子滨洛之岁，兰成射策之年，始含香于建礼，仍矫翼于崇贤。游荐雷之讲肄，齿明离这胄筵，既倾蠡而酌海，遂测管以窥天。方塘水白，钓渚池圆。侍戎韬于武帐，听雅曲于文弦。乃解悬而通籍，遂崇文而会武。居笠毂而掌兵，出兰池而典午。论兵于江汉之君，拭圭于西河之主。
于时朝野欢娱，池台钟鼓。里为冠盖，门成邹鲁。连茂苑于海陵，跨横塘于江浦。东门则鞭石成桥，南极则铸铜为柱。橘则园植万株，竹则家封千户，西赆浮玉，南琛没羽。吴歈越吟，荆艳楚舞。草木之藉春阳，鱼龙之得风雨。五十年中，江表无事。王歙为和亲之侯，班超为定远之使。马武无预于甲兵，冯唐不论于将帅。岂知山岳暗然，江湖潜沸。渔阳有闾左戍卒，离石有将兵都尉。
天子方删诗书，定礼乐。设重云之讲，开士林之学。谭劫烬之灰飞，辩常星之夜落。地平鱼齿，城危兽角。卧刁斗于荥阳，绊龙媒于平乐。宰衡以干戈为儿戏，搢绅以清谭为庙略。乘渍水以胶船，驭奔驹以朽索，小人则将及水火，君子则方成猿鹤，敝特刊不能救盐池之咸，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既而鲂鱼赪尾，四郊多垒。殿狎江鸥，宫鸣野雉。湛卢去国，艅皇失水。见披发于伊川，知百年而为戎矣。
彼奸逆之炽盛，久游魂而放命。大则有鲸有鲵，小则为枭为獍。负其牛羊之力，凶其水草之性。非玉烛之能调，岂璇玑之可正。值天下之无为，尚有欲于羁縻。饮其琉璃之酒，赏其虎豹之皮。见胡桐于大夏，识鸟卵于条支。豺牙密厉，虺毒潜吹。轻九鼎而欲问，闻三川而遂窥。
始则王子召戎，奸臣介胄。既官政而离逖，遂师言而泄漏。望廷尉之逋囚，反淮南之穷寇。飞狄泉之苍鸟，起横江之困兽。地则石鼓鸣山，天则金精动宿。北阙龙吟，东陵麟斗。尔乃桀黠横扇，冯陵畿甸。拥狼望于黄图，填庐山于赤县。青袍如草，白马如练。天子履端废朝，单于长围高宴。两观当戟，千门受箭。白虹贯日，苍鹰击殿。竟遭夏台之祸，遂视尧城之变。官守无奔问之人，干戚非平戎之战。陶侃则空装米船，顾荣则虚摇羽扇。将军死绥，路绝重围。烽随星落，书逐鸢飞。遂乃韩分赵裂，鼓卧旗折。失群班马，迷轮乱辙。猛士婴城，谋臣卷舌。昆阳之战象走林，常山之阵蛇奔穴。五郡则兄弟相悲，三州则父子离别。
护军慷慨，忠能死节。三世为将，终于此灭。济阳忠壮，身参末将。兄弟三人，义声俱唱。主辱臣死，名存身丧。狄人归元，三军凄怆。尚书多算，守备是长。云梯可拒，地道能防。有齐将之闭壁，无燕师之卧墙。大事去矣，人之云亡。申子奋发，勇气咆勃。实总元戎，身先士卒。胄落鱼门，兵填马窟。屡犯通中，频遭刮骨。功业夭枉，身名埋没。或以隼翼鴳披，虎威狐假。沾渍锋镝，脂豪原野。兵弱虏强，城孤气寡。闻鹤唳而虚惊，听胡笳而泪下。据神亭而亡戟，临横江而弃马。崩于巨鹿之沙，碎于长平之瓦。于是桂林颠覆，长洲麋鹿。溃溃沸腾，茫茫通行𫮅默。天地离阻，人神惨酷。晋郑靡依，鲁卫不睦。竞动天关，争回地轴。探雀鷇而未饱，待熊蹯而讵熟。乃有车侧郭门，筋悬庙屋。鬼同曹杜之谋，人有秦庭之哭。
尔乃假刻玺于关塞，称使者之酬对，逢鄂坂之讥嫌，值而彡门之征税，乘白马而不前，前青骡而转碍，吹落叶之扁舟，飘长风于上游。彼锯牙而勾爪，又巡江而习流，排青龙之战舰，半飞燕之船楼。张辽临于赤壁，王浚下于马丘。乍风惊而射火，或箭重顺舟。未辩声于黄盖，已先沈于杜侯。落帆黄鹤之浦，茂船鹦鹉之洲。路已分于湘汉，星尤看于半牛。若乃阴陵失路，钓台斜趣，望赤壁而沾衣，舣乌江而不渡。雷池栅浦，鹊陵焚戍。旅舍无烟，巢禽失树。谓荆、衡之杞梓，庶江汉之可恃。淮海维扬，三千余里，过漂渚而寄食，托芦中而度水，届于七泽，滨于十死。嗟天保之未定，见殷忧之方始，本不达于危行，又无情于禄仕，谬掌卫于中军，谬尸丞于御史。
信生世等于龙门，辞亲同于河洛，奉立身之遗训，受成书之顾托，昔三世而无惭，今七叶而始落，泣风雨于梁山，惟枯鱼之衔索，入《奇支》斜之小径，掩蓬藋之荒扉。就汀洲之杜若，待芦苇之单衣。
于时西楚霸王，剑及繁阳，鏖兵金匮，校战玉堂。苍鹰赤雀，铁轴牙樯。沈白马而誓众，负黄龙而渡湘。海潮迎舰，江萍送王。戎车屯于石城，戈船掩乎淮泗。诸侯则郑伯前驱，盟主则荀罃暮至。剖巢熏穴，奔魑走魅。埋长狄于驹门，斩蚩尤于中冀。然腹为灯，饮头为器。直虹贯垒，长星属地。昔之虎据龙蟠，加以黄旂紫气，莫不随狐兔而窟穴，与风尘而殄悴。
西瞻博望，北临玄圃。月榭风台，池平树古，倚弓于玉女窗扉，系马于凤凰楼柱。仁寿之镜徒悬，茂陵之书空骤。若夫立德立言，谟明寅亮。声超于系表，道高于河上。既不遇于浮丘，遂无言于师旷。指爱子而托人，知西陵而谁望。非无北阙之兵，犹有灵台之仗。司徒之表里经纶，狐偃之惟王实勤。横雕戈而对霸主，执金鼓而问贼臣。平吴之功，壮于杜元凯，王室是赖，深于温太真。始则地名全节，终则山称枉人。南阳校书。去之已远；上蔡逐猎，知之何晚。镇北之负誉矜前，风飙凛然。
水神曹箭，山灵见鞭。是以蛰熊伤马，浮蛟没船。才子并命，俱非百年。
中宗之夷凶静乱，大雪冤耻。去代邸而承基，迁唐郊而纂祀。反旧章于司隶，归余风于正始。沈猜则方逞其欲，茂疾则自矜于己。天下之事没焉，诸侯之心摇矣。既而齐交北绝，秦患西起。况背关而怀楚，冀端委而开吴。驱绿林之散卒，拒骊山之叛徒。营军梁溠，蒐乘巴渝。问诸淫昏之鬼，求诸厌劾之巫。荆门遭廪延之戮，夏口监逵泉之诛。蔑因亲以教爱，忍和乐于弯弧。慨无谋于肉食，非所望于论都。未深思于五难，先自擅于二端。登阳城而避险，卧砥柱而求安。既言多于忌刻，实志勇于荆残。但坐观于时变，本无情于急难。地为黑子，城犹弹丸。其怨则黩，其盟则寒。岂冤禽之能塞海，非愚叟之可移山。况以珍气朝浮，妖精夜殒。赤鸟则三朝夹日，苍云则七里围轸。亡吴之岁既穷，入郢之年斯尽。
周含郑怒，楚结秦冤。有南风之不竞，值西邻之责言。俄而梯冲乱舞，冀马云屯。栈秦车于畅毂，沓汉鼓于雷门。下陈仓而连弩，渡临晋而横船。虽复楚有七泽，人称三户。箭不丽于六麋，雷无惊于九虎。辞洞庭兮落木，去涔阳兮极浦。炽火兮焚旗，贞风兮害蛊。乃使玉轴扬灰，龙文斫柱。下江余城，长林故营。徒思钳马之秣，未见烧牛之兵。章曼支以毂走，宫之奇以族行。河无冰而马渡，关未晓而鸡鸣，忠臣解骨，君子吞声。章华望祭之所，云梦伪游之地。荒谷缢于莫敖，冶父囚于群帅。硎阱摺拉，鹰鹯批𫽧。冤霜夏零，愤泉秋沸。城崩杞妇之哭，竹染湘妃之泪。
水毒秦泾，山高赵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饥随蛰燕，暗逐流萤。秦中不黑，关上泥青。于时瓦解冰泮，风飞电散。浑然千里，淄、渑一乱。雪暗如沙，冰横似岸。逢赴各之陆机，见离家之王粲。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况复君在交河，妾在清波。石望夫而逾远，山望子而逾多。才人之忆代郡，公主之去清河。栩扬亭有离别之赋，临江王有愁思之歌。别有飘飖武威，羁旅金微。班超生而望返，温序死而思归。李陵之双凫永去，苏武之一雁空飞。
昔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祸始。虽借人之外力，实萧墙之内起。拨乱之主忽焉，中兴之宗不祀。伯兮叔兮，同见戮于犹子。荆山鹊飞而玉研讨会，随岸蛇生而珠死。鬼火乱于平林，殇魂游于新市。梁故丰徙，楚实秦亡。不有所废，其何以昌。有妫之后，遂育于姜。输我神器，居为让王。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用无赖之子孙，举江东而全弃，惜天下之一家，遭东南之反气，以鹑首而赐秦，天何为而此醉。
且夫天道回旋，生民赖焉，余烈祖于西晋，始流播于东川。洎余身而七叶，又遭时而北迁，提挈老幼，关河累年。死生契阔，不可问天。况复零落将尽，灵光岿然。日穷于纪，岁将复始。逼切危虑，端忧暮齿。践长乐之神皋，望宣平之贵里。渭水贯于天门，骊山回于地市。幕府大将军之爱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见钟鼎于金、张，闻弦歌于许、史。岂知灞陵夜猎，犹是故时将军；咸阳布衣，非独思归王子（《周书·庾信传》，《艺文类聚》三十四，《文苑英华》一百二十九）。
伤心赋 北周 · 庾信
出处：全后周文卷九
余五福无徵，三灵有谴，至于继体，多从夭折。二男一女，并得胜衣，金陵丧乱，相守亡殁。羁旅关河，倏然白首，苗而不秀，频有所悲。一女成人，一长一作外孙孩稚，奄然玄壤，何痛如之。既伤即事，追悼前亡，唯觉伤心，遂以《伤心》为赋。若夫入室生光，非复企及，夹河为郡，前途逾远。媫妤有自伤之赋，扬雄有哀祭之文,王正长有北郭之悲，谢安石有东山之恨，斯既然矣。至若曹子建、王仲宣、傅长虞、应德琏、刘韬之母，任延之亲书翰伤切，文词哀痛，千悲万恨，何可胜言？龙门之桐，其枝已折；卷施之草，其心实伤。呜呼哀哉。赋曰：
况乃流寓秦川，飘飖播迁，从官非官，归田不田。对玉关而羁旅，坐长河而暮年。已触目于万恨，更伤心于九泉。至如三虎二龙，三珠两凤，并有山泽之灵，各入熊罴之梦。望陇首而不归，出都门而长送，对宝碗而痛心，抚《玄经》而流恸。石华空服，犀角虚篸。风无少女，草不宜男。乌毛徒覆，兽乳空含。《震》为长男之宫，《巽》为长女之位。在我生年，先凋此地。人生几何，百忧俱至。二王奉佛，二郗奉道。必至有期，何能相保？凄其零零，飒焉秋草。去矣黎民，哀哉仲仁。冀羊祜之前识，期张衡之后身。一朝风烛，万古埃尘。丘陵兮何忍，能留兮几人（《艺文类聚》三十四，《文苑英华》一百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