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渊圣皇帝书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高东溪集》卷上
二月十六日,太学生臣高登谨昧死百拜上书于皇帝陛下:臣戆愚不识忌讳,以一布衣之贱,论宰相非才,敢与策命大臣争曲直,臣罪当万死。然臣所以奋不顾死为陛下言者,正以宗社存亡在兹一举。从臣保禄位,不肯为陛下言;谏官畏权势,不敢为陛下言。士庶冤愤,望阙呼号,又从而诬之,以为起变乱之祸。是陛下聪明已为奸邪所蔽。陛下谓能去小人,臣知小人日进而得志;陛下谓能用君子,臣知君子日退而遁身;陛下谓能修法度,臣知政事日以委靡;陛下谓能安黎庶,臣知百姓日以怨嗟。臣知中国之土地日以侵削,臣知四夷之桀猾日以盛强,臣知祖宗数百年之基业必倾覆于陛下之手。臣不胜痛哭,臣不胜痛哭!今在位食禄者既皆不为陛下扶颠持危,而臣欲以区区一篑障江河之流,可谓不自量已。但臣念蒙被教养,十年于兹,傥亦随逐群队,缄默而去,是臣重负陛下,臣实不敢爱死。臣于今月十二日伏睹黄榜,揭示枢密使吴敏劄子,洗雪前宰相李邦彦无辜事,再欲优加恩礼以起邦彦。臣见道路之人往来间有窃笑者,有叹息者,有挥涕者,无不饮恨而去。已而次日复闻以吴敏为少师,张邦昌以前宰执出使,不问有识无识,万口一辞,咸曰「又如是」。窃惟陛下自东宫即皇帝位,天下之人本以尧舜望陛下,意陛下必举十六相去四凶如尧舜,所以为民兴除大利害者。无何践祚之始,兵革扰攘,朝廷政事一切未暇议,人人翘首拭目以待事息,而睹维新之政,大旱望霓,莫此为急。奈何陛下首纳敏党与之言,且以播告中外,意在复用邦彦,而又以敏、邦昌为相,是陛下大失天下之望,臣恐人心自此离矣。夫邦彦等奸邪,闾阎细人能言之,臣不复缕陈,冒渎天听,祗以太上皇处之政府如是其久,坐视天下安危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引小人而加膝,挤君子于深渊,纪纲紊乱,民庶愁怨,方且以治安之言诱误上皇,以致昨日之祸。上皇引咎归己,逊位陛下,苍黄南幸,不获宁居。主辱臣死,此曹当尽伏诛,今且偃然自恣,尚欲朋比为奸,蒙蔽天日。《传》曰:「观近臣以其所主」。以敏之力主邦彦,则敏亦一邦彦耳。使敏而有识,知邦彦之奸邪,是敏欺陛下,是敏之大不忠,其罪又非邦彦比。敏自策命任事以后,不能有所建明,人犹以守正之士期之。今而如此,则敏之平日一旦扫地。然陛下从敏所请,天下之人不惟归罪于敏,且以陛下为不明之君,臣故恐大失天下之望,人心自此离矣。陛下若以敏有策立之功,宠之上相,是陛下报一己之私恩,而不以宗庙社稷为念也。陛下胡不虚相位以待贤者之来?如徐处仁、唐恪、冯澥、黄琮、黄次山、祖秀实等,大可以处之政府,小可以列之谏垣。凡今侍从左右之臣亦皆知此数人才德,然不肯为陛下引用者,恐其获用不利于己耳。陛下能听臣言,乞赐俯询侍从,彼虽嫉之如仇,然亦不敢厚诬以为全无能也。询黄琮则于曾历福建任者,不然则凡福建人皆知之;询冯澥则于曾历四川任者,不然则凡四川人皆知之;黄次山、祖秀实则贤关素所推服,不患不知;徐处仁、唐恪固已见其设施矣。臣意陛下在东宫时,亦尝与识者评裁当世人物,甲可乙否,素已若白黑于胸中。若此数人固当不次擢用,前之数辈,宜陛下平昔之所切齿者。今反颠倒如是,盖当正始之际,何乃遽为奸人昏惑一至于是耶!臣前日见陛下追赠司马光、范仲淹、张商英以三公之爵,私窃自喜,谓于往昔者犹尔欣慕,况来今乎?然自今观之,则知陛下虽得光等亦不能用也。夫以一李纲在陛下左右,陛下谙悉其忠诚,尚不能笃意委任,而况疏远之人,一为奸人沮毁,陛下其肯信之哉!邦彦、邦昌等,陛下付以钧衡,使之升黜人才,则他日援引而进者,亦皆此徒也,列于庶位,果能得俊乂而用之乎?臣闻贤而有识者皆以宗社之存亡卜于陛下之置相,今置相止于邦彦、邦昌、敏等,则是存亡已判矣,此臣所以激切而奔告于陛下也。臣又闻金人攻围都城之日,群奸力沮种师道、李纲之谋,割二祖陵寝之地以啖之,国人闻者无不垂涕。既而相谓曰:广地不若广德,强兵不若强民,以吾君之仁圣锐意治道,必能任用君子,黜退小人,修举政事,抚绥黎庶,虽无三关犹可治也。异日百蛮向风,四夷效顺,复中国之境土,殆有可期。奈何事息之后,小人之势愈爓爓,而君子之道冷犹灰烬。观望陛下之意,惟取一二法度而更张之,不能度时之宜,适以遗害天下。虽日务行姑息之政,臣恐弗孚于民,而民不之怀也。政恐宗社之不复,福在于夷狄而不在于陛下。善乎苏子之言曰:「用君子如植嘉木,封培之甚难,而去之甚易;用小人如长恶草,不种自生,去之复蕃」。以言君子之易见疏远,小人之易见信任也。昔汉元帝承宣帝之后,好贤不坚,恶恶不著,知萧望之、周堪、张猛之为贤,任之且贰而弗专;知弘恭、石显之为恶,去之且疑而弗决,卒焉小人道长,而高祖之业自此以衰。夫元帝承宣帝之后犹尔,况陛下承此衰弊之馀,必欲振起中兴之业,不能拔擢四方之君子,不能斥逐在朝之小人,日为此辈昏惑,臣恐宗社倾覆而陛下犹不知也。臣于彼时虽欲为陛下言已无及矣。臣老母年六十馀,别无兄弟侍养,而臣又不沾陛下一命之宠,偷活归耕,于势当然,而乃不避斧钺、愿效愚忠者,今日之事,存亡所系。万一陛下肯听臣言,则我祖宗基业可以永保无穷,而臣虽杀身破家,固已无恨已。臣素不喜文章,词不足以明意。臣自知戆愚,罪当万死。臣不胜俯伏流涕待罪之至,臣百拜。
上渊圣皇帝第二书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高东溪集》卷上
二月二十二日,太学生臣高登谨昧死百拜上书于皇帝陛下:臣于今月十六日曾诣登闻检院上书,论列宰相奸邪等,未蒙睿断特赐施行,岂陛下以臣言出于一布衣而忽之乎?臣虽一布衣之微贱,而臣言系宗社之存亡,陛下未可忽也。臣审民情,摭士论,稽往古,验当今,质诸天地鬼神,而断以臣之诚心,非臣一人之私言也,愿陛下少留意。臣实不敢爱死,重为陛下言之。窃见李邦彦、张邦昌事太上皇不能有所纠拂,窃禄周身,怀奸误国,陷陛下于有过,致夷狄肆猾夏之师,陛下不赐诛戮,已失邦刑,然犹惓惓于邦彦,听纳吴敏党与之言,播告四方,将示复用,盖为公议不容,至今未得以伸其私也。若敏者有何功能,而偃然处宰相之任,陛下得非私于敏乎?陛下必谓有功若干,有能若干,臣请裒而计之:推忠以定大策,不战而屈人兵。兹二者意陛下以为敏功,敏亦以为己功。词章足以藻太平,知明足以烛臧否。兹二者意陛下以为敏能,敏亦以为己能。故陛下取此以重敏,敏亦挟此以欺陛下,独臣与天下之人知其不可。窃惟陛下积德东宫,十有馀年,人心属望,天意攸归,上皇倦于万几,断自独智,举神器之重付于陛下,吴敏何功之有?使敏而果预兹议,是亦人臣常事,安得认以为功?自古恃策立之功以贻国祸者不可胜数,必欲监于不远,即蔡京是已,以定策功臣诖误上皇,以致今日,陛下犹不戒覆车之辙乎?陛下若谓敏推忠以定大策而以之为相,臣与天下之人知其不可也。属者金人入寇,犯我都城,陛下移敏枢密,意望吐奇画策,扫殄羌戎,而敏乃惕惕惊惶,救死不暇,阿附邦彦、李税等,议以讲和,赂以民庶之金帛,啖以祖宗之土地,幸目下之少休,忽后时之巨祸。万一秋冬间夷狄再来,将何以禦之?国中尚有如许金帛乎?河北尚有如许土地乎?陛下以为敏功,臣窃以为祸。如王黼获二府之地,祸犹及身;敏等输三关于虏人,异时能免乎?陛下若谓敏不战而屈人兵,而以之为相,臣与天下之人知其不可也。昔唐武后问宰相于狄仁杰,当时如李峤、苏味道,仁杰犹以为文士龌龊不可用。敏区区从事铅椠之末,若朝廷乏材,必不得已,则一中书舍人,在敏已为当。陛下若谓敏词章足以藻太平而以之为相,臣与天下之人知其不可也。昔史䲡自谓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且死无以成礼。敏知李纲之忠正而方以高欢,邦彦之奸邪而力为之助,士庶伏阙上书,又诬以为起变乱之祸,敏若知,不应欺君如此。陛下若谓敏知明足以烛臧否,而以之为相,臣与天下之人知其不可也。臣日夜思之,陛下之明圣岂不能灼见此事,乃尔注意于敏?臣知陛下非谓敏有此功能,特以策立一事,故不忘之耳。且陛下之于敏,敏之于邦彦,各以私意相为朋党,臣知非宗社之福。臣闻敏本蔡京门人,因京而进。及邦彦用事,凡出京门,摈斥殆尽,惟敏独留不黜,故敏德邦彦,而有今日之报。敏以一己之私恩助邦彦,陛下亦以一己之私恩任敏。朝廷之上,君相之间,朋党之风一行,君子何所容其身,直方何所伸其喙,亿兆何所诉其冤?臣恐不日而底于危亡也。古人有言:存亡系所任。愿陛下毋以臣言一布衣而忽之,仍乞检登前所上书,一并施行,宗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臣实不敢爱死,臣不胜俯伏待罪之至。
上渊圣皇帝第三书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高东溪集》卷上
三月初一日,太学生臣高登谨昧死百拜上书于皇帝陛下:臣闻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臣坐蠹国家廪储十有馀年于此矣,义效死以报陛下。臣于二月十六日曾诣登闻检院上书,论列李邦彦、张邦昌、吴敏奸邪等事,待罪旬日,不蒙赐报。又于二十二日上书,独论敏不可为相事,书至再上,继亦无报,臣窃疑之。果陛下之圣明耶,即宜夺敏权要;若陛下之昏庸也,亦当赐臣诛戮。且敏之用与不用,臣言之听与不听,陛下之明圣与昏庸,宗社之存亡实系于此,臣所以晓夕皇皇不敢爱死,再竭愚忠而卜于陛下也。臣请极言之。商太甲之始即位也,不明于德,赖一伊尹而卒能中兴;唐明皇之始即位也,励精求治,相一林甫而终致祸乱。今陛下始即宝位,有太甲之不明,而朝无阿衡;昧明皇之有初,而遽相林甫,臣不胜为宗庙社稷痛哭。人常以古为鉴,而陛下不能;以今为鉴,则其不明莫甚也。臣所以恳切为陛下言民心复离之说者,前此太上皇朝,此曹皆列侍从,不能有所纠拂,逢君之恶,结怨天下。故睦贼特匹夫耳,奋臂一呼,从者万数,闾阎细民有尊之为方佛者,有尊之为方圣人者,则其民心之离可知矣。然是时民心虽离且不至于败亡者,民犹有所属望耳。又比金人入寇,直逼都城,居民惶惧,欲就死无所,凡在位食禄者辄先众人而遁,则其民心之离又可知矣。然是时民心虽离亦不至于败亡者,民犹有所属望耳。盖为陛下在东宫十有馀年,民心之所属望者久矣,意陛下龙飞,克霶大泽,举天下一洗而新之,以慰云霓之急。奈何陛下不以前日祸乱为鉴,而乃以民心之所痛忿者列于上位?虽日务行姑息之政,臣恐人心不属,自此复离矣。且昔者离心犹有属望,今既失所素望矣,一旦中原有变如睦贼之奋臂者,夷狄犯边如金人之深入者,陛下独能守此祖宗宗庙社稷否?此曹计亦先众人而遁也。陛下何至拂亿兆黎庶之公愿,循一二大臣之私恩,不以宗庙社稷为念也?陛下虽无太甲之欲败度、纵败礼,而贤否莫辨,治乱不明,其不公有甚焉。今日之事不可少缓,伏愿陛下早回圣志,即罢敏、邦昌为相,兼斥逐赵野、李税、王孝迪、王时雍之徒,凡在上皇朝久居侍从而无所迁黜者,皆不忠之臣也。仍乞速召徐处仁到,以上相之位待之。处仁,天下谓之小张宫,所为即商菜也。臣前书乞召唐恪、冯澥、黄琮、黄次山、祖秀实,今亦望加大用,且以播告四方,一新斯民之耳目。然后内修政事,外怀夷狄,可以大有为于天下矣。不然,则兵革方兴,败亡无日,臣亦不知其为死所矣。陛下必以臣为狂妄,独犯君上,淩讪大臣,赐臣斩首于市,犹愈死于乱兵之手。臣不胜激切俯伏流涕待罪之至。臣登百拜。
上渊圣皇帝第四书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高东溪集》卷上
三月二十二日,太学生臣高登谨昧死百拜献书于皇帝陛下:臣先于二月十六日尝诣登闻检院论列李邦彦、张邦昌、吴敏不可为相事,乞逐赵野、李税、王孝迪、王时雍之徒,拔擢徐处仁等。既而书之上七日,不蒙睿断施行。臣恐陛下复为奸邪欺蔽,晓夜皇皇,寝食都废,遂于二十二日再诣检院,独论吴敏庸邪事,伏乞与赵野等例行窜黜,兼速召处仁以下六人。既而书之上九日,又不蒙睿断施行。臣于是时五内伤割,几欲自毙,誓以微躯力回圣志,故三月一日臣所上书词语鲠讦,臣自分罪当万死。而陛下察臣知区区之诚不能自达,坐蠹太仓,臣实愧耻。方图南下之计,遽闻邦彦、邦昌各与远郡,而税、野、孝迪继斥出之,处仁正台司,恪列政府,澥职谏诤,臣之所言偶符十八,臣不胜自喜自慰。然臣犹疑陛下未可谓能不贰不疑者。所可弃二人而陛下不忍弃,所可用三人而陛下不肯用。吴敏庸邪,尚居宰辅;时雍奸佞,犹尹开封。黄琮方正,倅于小郡;次山刚介,录事学宫;秀实学行优纯,得一博士而犹罢去。谓陛下谨惜名器耶,何敏、时雍可惜而不惜也?谓陛下任用贤才耶,何琮、次山、秀实可用而不用也?臣疑馀风未殄,尚有蔽贤援党之人,而陛下不知也。陛下意敏等虽不即罢未害于事,琮等虽不即用未益于事,臣甚以为不然。陛下知士民危疑之论乎?他时害事未必不由此曹,而出力以当此事者未必不赖琮辈,愿蚤图之,毋贻后悔也。臣谓士民纷纷危疑之论者,臣于今月十九日剽闻行道之人相谓曰:官家欲启宣德门迎皇太后共听政事。臣时闻之,笑与同行者语,谓自尧舜三代以上,至汉晋隋唐而下,阅古无之。岂我祖宗积累数百年,而一旦生此乱亡之事哉!臣坚不肯听,而众心犹疑未解。越翼日,偶得职方员外郎龚端劄子,臣始惊愕,读未终篇,而魂魄几去体矣。噫!此事果有之耶?抑有妄传以陷学校者耶?臣意必无此也。若果有之,是安得此也!其出于陛下之意耶?将奸人造端以致乱耶?出于陛下之意,是陛下不曾读古书,不曾求古道,不知所谓宗庙,不知所谓社稷,不知所谓天下生灵而轻举妄动也,举朝之臣皆有罪。若出于太后之意,则是上皇之意也,臣不复言矣。臣不复言,天下之人亦不复言,其事乃非今日之比。且如前日之事,虽甚愚者亦知其必亡,赖陛下积德东宫,人心属望,逮其起而当阳也,夷狄怀而退兵,内外委心而听治,室家相庆,不啻若再生之幸。今而上皇犹有此意,臣恐天下之人群起而为乱矣。且前日罢一李纲,京师之民尚犹怨愤,不期而会者十馀万人,差之顷刻则相与为乱。况陛下仁圣,民心归之犹父母然,岂有夺人父母而其子不致力乎?料陛下无此意,太后亦无此意也。上皇痛自惩艾,方且与道为徒,又未必有此意也。是必奸人为之也。陛下知前朝奸臣有存者乎?若犹有之,是当断不断也,况使之上皇左右犹甚不可,此臣之所以重为陛下寒心,不识陛下与一二大臣何以处之哉!此事大,要当审处。然赖宗庙之灵,社稷之福,万无此等乱亡之事,但太上皇车驾还宫之日,时有掣肘焉。陛下仁孝,大臣观望则当如之何?又不可不深虑也。臣闻天子之孝与匹夫异,匹夫之孝独务全恩,天子之孝当先顾义。故匹夫之孝只施于其亲,而天子之孝心存乎天下。今有匹夫自托于闾里,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承颜顺志,不敢以丝毫拂其意,世俗之所谓孝子。若使天子为之,则其亡天下也必矣。何哉?臣前所谓掣肘者是也。祖宗以宗庙社稷之重而付子孙,子孙当以保宗庙社稷为孝,未闻屑屑然以小恩为孝也。知太上皇倦万几,以宗庙社稷付托于陛下,陛下亦当以保上皇所托之宗庙社稷为孝。若乃太上皇还宫之日,所言而陛下然之,所行而陛下善之,承颜顺志,一惟旨意是从,臣知掣肘之事,百端纷起,宗庙社稷必不能保矣。《传》曰:「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陛下不当靡靡顺从,而又陷上皇于不义也。虽然,此事断在陛下,而赞相陛下者又在宰相谏官耳。借使上皇欲为某事,陛下虽欲从之,宰相固执而不可行,谏官力争而不可夺,此上皇之责止归臣子,故陛下父子无疑间,而在朝之臣不诡随,宗庙社稷可长保矣。借使上皇欲为某事,陛下虽欲不从,宰相持两端,谏臣操二说,此上皇之责必归陛下,故陛下父子终不睦,而在朝之臣怀异意,盖有不可胜言者。臣不知今宰相能然乎?今谏官能然乎?陛下知某能然,某能然则事无足虑矣;若犹未欤,乞以臣讽之,则宗社之计得矣。昨道路之说一行,龚端之书一出,士民之心不胜冤恨,皆道愿效死于阙前以争今日之事。呜呼,戒之谨之,毋轻举妄动也。或者又曰,陛下天资仁孝,昨日之事乃谦逊也,此亦唐肃宗故事。臣切以为不然。肃宗之事与陛下迥异耳。肃宗治兵灵武,自立为帝;今陛下亲受诏旨,代即宝位,天意人心,允归陛下,又何逊之云乎?万一陛下果有此意,而上皇、太后未能息心,臣恐祸稔萧墙,奸生帏幄,殆非宗社之福也。臣愚伏愿陛下乾刚早决,无所牵制,以天下生灵为心,臣不胜幸甚。臣以布衣言及此事,臣罪当万死。臣无任泣涕以待斧钺之至。不宣。臣登百拜。
上渊圣皇帝第五书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高东溪集》卷上、光绪《漳浦县志》卷七
五月十一日,漳州进士高登谨昧死百拜上书于皇帝陛下:臣自今年二月以来,数抗封章,痛切为陛下陈存亡大计,臣戆愚无所隐避,忤陛下多矣。赖陛下天地涵容,不忍遽赐诛戮,臣当守分缄默,务全要领。今乃不自遁戢,复以瞽言干冒天威,臣知陛下必不怒臣言,而臣亦不敢逃死。臣观今日之势,审如贾谊所谓积薪火已及燃矣,故臣复愿焦体肤、爇毛发、持杯水以进焉。臣知陛下必不怒臣言者,臣以陛下不能受尽言故也。臣以前日批答二臣所奏,因见臣等前后检投陈奏,费简札、役心神,适以自苦耳,陛下岂能虚心听用之乎?臣侧闻前日宰相所献,谏官所论,陛下批答有曰「朕志素定」,有曰「朕志所不好」,此陛下恶人议己,而自为遂非文过之词。若陛下果护所短,而不使臣言之,臣恐毁谤者族,偶语者弃市,二三年复生一秦也。人尝苦不自知,陛下当反求于己,己无名状可指,彼何苦而投我以所恶哉;若己有之,则亦安能欺人以自贤也。借曰都无名状可指,而臣下过虑预为防闲,在陛下亦不当曰「朕能如是,朕能如是」。陛下自以为能,左右谏官虽无设可也。自古圣帝明王不以无过为能,而以改过为美,陆贽论之详矣哉。试一取而观之,始知陛下有亡秦之渐也,陛下不可不戒。且自三代而下,至治之君莫如太宗者。太宗以上圣之资,处太平无事之日,盖一椽屋,而郑公魏徵谏曰「不可」;略望昭陵,而郑公魏徵谏曰「不可」。常惴惴然若负千百过恶,而一闻魏徵所奏,无问虚实是非,辄受之无疑也,但曰「非卿,朕不闻此言」而已,曷尝辨明以为「固能如是」哉?若太宗,直所谓「固能如是」者,尚不敢自以为能,况未至于太宗者乎?臣愿陛下常效太宗之从谏,而责之朝臣如魏徵之纳忠,不然则臣前以亡秦为喻,殆非过论也。臣窃知今之谏官曾以火已及燃之说告陛下否,若未尝以是告陛下,是陛下有以致之使彼不敢告也。厥今天下之势,姑曰火已及燃矣,过此而不救,则不惟积薪之比,直犹鍊鸿毛于炉炭之上,果何所有哉!臣非敢为危言动陛下,理势昭然,顾人不察耳。臣日夜之窃料大计,其策有十,得之则存,失之则亡,虽太公料齐、周公料鲁,无以易此。臣欲条而上之,预知陛下不从,徒譊譊无益也。且天下大事莫大于置相,臣前后四次上书论吴敏不可为相事,陛下益信任之,不移如山,臣又何多言为?乞陛下先罢吴敏为相,臣当继有所陈。陛下若以为书生高谈,臣已无愧于心矣,亦无负国家十年教养矣。愿陛下以社稷生灵为念,毋忽。臣无任俯伏流涕之至。不宣。臣登百拜。
上高宗皇帝书(绍兴八年)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高东溪集》卷上
臣闻富家祖宗辛勤积累,衣护一丝,食惜一粒,以致家道之肥而遗其子孙。子孙生则见田畴之富,牛羊之畜,金帛之多,第宅之雄,故用度随以奢大,岁时享祀,男女婚嫁,宾客宴会,乡闾馈遗,各有其仪,不可得而约也,不如是不足以称所有故也。无何祸倚之而衰乘之,成于百年,坏于一朝。向之田畴鬻之无几矣,向之牛羊散之无几矣,向之金帛费之无几矣,向之第宅破敝颓倒、可以支吾又无几矣。水火盗贼,追逐迁徙,靡遑宁居,比向之富贵安逸固相万万,而享祀婚嫁、宴会馈遗,其仪尚存,虽竭力营办,务为可观,臣知家道索矣。呜呼,贤子若孙为起家计,则如之何?当念祖宗积累之勤而坏之如此其易,视今所入与向孰多,视今患难与向之无事,一切削去常仪,粗粝是甘,栉沐为劳,夫课奴耕,妇勤婢织,闵闵焉望其成聚。始有则曰苟合,少有则曰苟完,富有则曰苟美。田畴旋复垦辟,牛羊旋复字育,金帛旋复蓄藏,第宅旋复修创。其能复祖先之业而兴其家,无他,惩所损而勉所益耳。恭惟艺祖、太宗致王业之艰难,如富家积累以遗子孙;列圣绍服,治享隆平,礼文备举,如富家子孙见荣盛而处安逸,用度称之,曾未为过。宣平之末,祸生强虏,邀我两宫,驱我人民,拒我土地,如富家衰替,田宅财蓄所存无几。贤子若孙为起家计,允属陛下。伏自陛下即位以来,视时之宜,以因以革,虽随事裁损,然政事之大宜罢行者,相臣于今几中易矣,类多持苟且之心,行姑息之政。噫,使人惩晁氏之危,孰与安刘氏哉!主威不振,国命并微,因循委靡,日复一日,臣恐中兴之期,尚劳宸虑。正如家道衰替,一或有所减约,则恐家人臧获不厌所欲,而生怨叹之心,如此欲为起家计,亦难矣。而谋议之臣未尝一言及之者,日以用兵拓地为请,臣谓非愚即诬。臣愿陛下广地不如广德,强兵不如强民。姑置敌人于度外,屯田于境内以待之,一意吾家之事。如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太王之治岐,越王之栖会稽,俭德避难,而政事之间繁冗无益者痛务裁损,如起家之贤子孙,夙夜勤劳,省费俭用,待其富有,然后祖先之田租财畜可以旋复。况今东南盗贼以次衰息,年谷稍登,黎民复业,不于此时建中兴之基,勋未易集。时不再来,臣窃为陛下惜之。比其仓卒外攻内讦,则无及矣。臣愚不揆,谨采政治之大、方今最急者,著《时议》六篇并序,缮写成册,伏候宣取,而以书说焉。
时议六篇 其一 蔽主上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
臣闻不乐因循而惮改作,然后可与有为;不喜软熟而忌切直,然后可与尽忠。故古人之事君也,量而后入。仰惟陛下鼎新庶政,谦受谠言,宵旰皇皇,惟恐宿弊之未尽除,而下情之未上达,此微臣得以竭其愚而不知其他也。臣观政治之大、方今最急者,不过曰贤才未用,国计未足,兆庶未宁。贤才未用,有蔽主者焉,二府容具位之臣,盈廷多罔上之议是也,作《蔽主》上下篇;国计未足,有蠹国者焉,太仓耗冗食之兵,良田赡游手之民是也,作《蠹国》上下篇;兆庶未宁,有害民者焉,冗官起贪残之念,募役长戕贼之奸是也,作《害民》上下篇。论蔽主期以寤主,论蠹国期以益国,论害民期以安民。惟陛下不以人废言,非独臣之幸,实社稷天下之幸也。
何谓二府容具位之臣?盖天下安危治乱系此二三君子,朝夕所以议大政事、大兵戎,岂可使之庸碌备数其间?宰相避形迹而甘与并列,谏官畏权势而不敢抗论,则是陛下之聪明壅蔽甚矣。惟天下之人以为不可,而臣为陛下言其不可。昔唐宪宗尝以平章事郑絪循默取容,罢为太子宾客;以给事李藩忠直,擢藩代之。又尝以李吉甫、李绛素争论,而权得舆居中无所可否,罢守本官。噫,中兴唐室者,宪宗也。陛下欲振中兴之业,独不效明主之英断乎?且以前日叛卒一事言之。首谋者宰相也,参政、枢密不与也。参政,参大政事者也。况枢密本兵柄之地,若不预议,是具位也,若预议焉,是败事也。若预议而议不合,则当固执,而不可诡随,不然有去位而已。二者无一而可,则臣之言,陛下亦可少悟矣。
其二 蔽主下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
何谓盈廷多罔上之议?仰惟陛下深居九重,何由尽知天下之贤才而用之,不过听左右大臣荐举耳。或以职事,或以学问,或以材能,或以言辨,各挟所能以媒进,阿谀软熟,相习成风,类能捃摭细故,徒务塞责,皆罔上者也。养交植党,一缀从班,则其心懈矣。陛下视艰难以来所擢用凡几人,经纶之业素定于胸中,奋然以身任天下之责,终始了夫事者谁乎?昔诸葛亮高卧草庐,而三国之势已在其掌。及先主躬三顾之勤,徐起而为之,夫岂出于尝试而侥倖其或成也?光武起南阳,所以兴汉祚迄于成功,始终周旋者二十八人也,夫岂乍用乍毁、乍诋乍誉如儿戏者哉!盖古之人臣必自量其可以任事而后进,人主必灼知其可以成功而后用。《书》「询事考言,乃言底可绩」。臣愿陛下用人之际,勿听其罔上之谈,塞责之论。必曰强虏可灭乎,何时而可灭也?故地可复乎,何时而可复也?北征之驾何时而当还?东巡之驭何时而即安?治道何若为急,何若为缓?元元望治何时而迄小康?覈其可以底绩之言,而责之必成之效,庶几真贤能不孤陛下委任,而中兴之业日月可冀矣。
其三 蠹国上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
何谓太仓耗冗食之兵?方今财用不足,实缘养兵耗费浩大。然西北之兵,备边禦敌,不惮飞挽之劳。而东南列郡,冗食无益,岁衣月粮,饱煖妻孥,非惟不能为国家柝一䤋、执一俘,而乘时生变,适以为暴。其用命杀敌者,非王师即良兵也;大概列郡养兵,专为迎新送故而已。今日迎某官若干人,明日送某官若干人,借几月遇大霈则与除放。臣顷在广右,见一偏郡守臣送迎之卒借请颇多,是时米价踊贵,计其所入、计其所费及八千缗。呜呼,此中民几家之赋耶?夫以一偏郡守臣送迎之费不赀如此,议臣但言财用不足,巧为色目重敛于民,而不知蠹费国用,盍推其本而救之乎?臣愿陛下参考古今,裁立军政,西北之兵行赵充国屯田之策,东南之兵行唐府兵之制。此富国强兵之事,今日尤不可缓者也。
其四 蠹国下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
何谓良田赡游手之民?夫佛法流入中国以来,为害之日久矣,风俗渐染,信用之日深矣,而古人论之亦已详矣,然在今日尤甚焉。我国家何负于佛?不获胜利,日遭变故,民不聊生,而此徒佔良田,居广厦,二时三衣,优游饱暖。吁,此国之巨蠹、民之蟊贼也。议臣惑于报应,无敢及之,鬻度牒以诲游手,其所取抑末矣。且以闽中论,佛氏之宇极土木之工,而膏沃之地尽为所有,岁之所入有至数万斛者,聚众无几焉。官司或许投牒输金而后得之。盖彼既以赀得,则不复顾廉耻矣,岂有安众之心?与其赀此徒而供无益,孰若籍之以赡用、以宽民力耶?不然,姑计口授之而取其馀,亦非小补也。
其五 害民上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
何谓冗官起贪残之念?夫以员多阙少,无甚于今日。盖尝一职而三人共之,赴者方在任,代者已在涂,授者方在铨,候者复在部。固穷君子虽十年不调,泊而自守,暨当官则益励。中人以下,私念一萌,未免口计心算。官归乡闬,趣装行朝之日促;官于异郡,待次仰给之日长。吁,责之以清白之操,勿起贪残之念亦难矣。何则?君子不常有,而中人以下所在皆是。致陛下忧劳恻怛于上,而百姓憔悴愁苦于下,由源之不澄、本之不正也。臣愿裁减进士之科,任子之法不得过进士之数,仍加汰择,务得实才,俾无贤愚同滞之叹,庶几士不失职,为陛下牧养,此实天下之公论。若曰失士心而招怨谤,虑之私也。
其六 害民下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九、《高东溪集》卷上
何谓募役长戕贼之奸?熙、丰稽法,议者纷然,犹以免役为便。盖良民弗隶于官司,而获安于田里,固仁政也。然游手应募,全家仰食,雇直之微,一身莫赡,意欲禁之勿为,虽龚、黄、卓、鲁不得以行其志矣。臣顷摄新兴县令,首革公人下乡之弊,应有追呼,必宽其期,但令保正书历谕之,约以信,令不得拘系管押。又引公事悉从面断,胥吏操纸墨立于阶,所行文书而已。此辈既无以肆其奸,则衣食莫继,不堪驱策,惟是保正奉令益虔。由此知免役之弊,至于郡县之不可为。
呜呼,污吏虐政,与之为恶、不恤斯民则已,欲任循良,惠爱及下,非复祖宗旧法,臣不知其可也。尝闻昔人以琴瑟不调喻政,以药石之良喻忠信。惮改作则终委靡而不振,忌切直则受欺蔽而不悟。如臣所上《时议》,人莫不以难行而难听也。陛下圣明,万一出于宸断,采听而决行之,有益中兴,臣死无恨。
上乞纳官赎罪归葬亲书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六○、《高东溪集》卷上
臣闻劳苦则呼天,疾痛则呼父母,穷而反本,人之至情也。臣母死船中,苍黄遭捕,劳苦疾痛,可谓极矣。所以万里倍道,自缚诣阙,大其声而疾呼,仰惟皇帝陛下天临九有,子育群生,伏冀闻声垂慈,许臣纳官自赎,归掩其亲,则人无憾于丧死,王道之大,实始于此。伏念臣备数支邑,谨廉勤公仁之守,奉以周旋,亦既二年,民颇悦之。父老系路,投牒请留,区区积诚,粗有可纪。惟是风俗未淳正,以豪强为害,惩一劝百,大快神人之愤。祸由恶积,邂逅致死,攸司究覈,别无非理,会恩原结,具闻于朝。缘臣禀赋不厚,矫揉难胜,终坐真情,取怒上笏,洗垢百端,无瑕可指,辄援前事,易臣贰令。臣母年八十,病势危笃,因乞寻医。寻欲将母诊病东粤,未得母报,遽闻不幸,死非其所。臣哀号陨绝,莫知禀侍,迤逦扶丧,颠即海道。怒臣者特为已甚,劾以擅去,得旨根勘,捕臣愈峻。君命所逮,臣心敢违!臣窃自念譬委肉饿虎之蹊,燎羽洪炉之上,或军卒横加淩辱,臣必死于道途,或官司有所观望,臣必死于囹圄,意外罗织,何所不至。以臣一介之微固不足恤,重念臣母家贫,早丧先臣,止携一子,绩麻鬻资,给臣为学。虽晚年见臣获第,然小官禄薄,未酬孝养,狼狈遐方,死于患难,奉葬无人,孤魂无依。况臣幸遇中兴之主,立贤才于无方,孝治之朝,广爱刑于四海,宁肯弃士于怒者,使得而甘心耶?又宁忍视为人之子而不得以为母服耶?孰若归命阙廷,控告君父,伏望圣慈恻然轸念,察臣罪犯即无赃私,怜臣母死尚兹暴露,免臣更赴静江勘所。命回涣汗,恩复骨肉。愿言罔极而欲报,傥遂终丧;敢谓宜无而反收,分甘永弃。则是驹犊之慕,重于鼷鴳之乐明矣。誓毕悽悽,期达天听。臣又闻昔有投巫水中而人不以为专杀,盖其情本于除害;有矫驾公车而人不以为犯法,盖其情出于为亲。臣书生耳,知信纸上之语,莫明柱后之文。稽古典则罪固难逃,论人情则理或可恕。哀迷迫切,言浅不文,干冒天威,退俟斧钺。
上当道远小人书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六○、《高东溪集》卷下
登昨陪祀事,获从台旆出郊,见良田沃壤,弥漫数里,皆为茂草之区,因动君子之怀,而兴小人之喻。叹息再三,不能已已。若谓君子喻之稼穑,播种耘耔,一失其宜,则不旋踵而稿死;小人喻之恶草,不种自生,去之复菑,况诛锄之不及乎?此至论也。登退念古者诸侯卿大夫皆有诤臣,辄不自揆,愿毕其说。知人之难尚矣。小人无才,不足以资其奸,询之以计则得,委之以事则辨,故与之有为,似若可喜。然谄曲奸贪,用心曲折,无非己利。虽能随时而为俯仰,视人而改态度,而其谬戾之迹,有隙可窥。愿阁下少加察焉,无使聪明为之眩蔽,则千里赤子庶几得以乳其母也。不胜愿幸。
上当道选幕客书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六○、《高东溪集》卷下
登观汉窦宪大将军请以傅毅为记室,崔骃为主簿,班固为护军。宪府文章之盛冠于当世。唐郑从为招讨使,表刘崇龟、赵崇为判官,刘崇鲁推官,李渥掌书记,崔泽直使,时比太原为小朝廷。宪、从何人,乃能收天下之公选,使当时议者谓宪府有文章之盛,太原有小朝廷之称?而况望隆本朝,具瞻所属,言动去取辄为当世重轻,岂可不示之以好恶之公耶?盖今日收拾人才,所以备异日为国家用也。固当略去位貌,推至诚以交其肺腑,俾得以尽胸中蕴蓄,气味投,议论合,然后鸾凤鸿鹄,飞鸣不离其群。倘或狃于人情,后寒畯而先贵游,郁公评而徇私祷,缓急不得其方,乃有乏材之叹,是犹驾驽蹇于修途,伏骐骥于辕下,不知抱骏骨而远逝者不吾得也。伏望台慈奏辟荐举之际,略加考察,恐此曹将来为门下之累,人或得而议及焉,则于盛德所损非细。登无侥觊之嫌,知效诚而已矣,取之弃之,信之疑之,侧躬俟命。
谢贺州张守启(启)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六○、《高东溪集》卷下
伯乐去而凡马空,敢希回盼;象罔来而元珠得,实出无心。收录虽后于众人,褒扬特过于常分。伏念登赋禀不厚,矫拂难胜。铁心石肠,誓将坚守;奴颜婢膝,固所羞为。此意太高,于时寡合。属主张于公是,肯顾望而诡随?念以直道而事人,诚心无愧;谓居下流而讪上,俗子无知。有如皎日之明,犹畏铄金之众。虑莫逃于遣黜,矧有望于荐抡。浅陋曷取其该通,戆愚近类乎刚直。过情得誉,何地归思。此盖伏遇知府朝议忠厚持心,清修饬己。分忧南服,得诸侯之宝三;俪美古人,有君子之道四。煌煌知烛,汪汪量波,是俾寒微,例归陶冶。登当谨思勉励,仰称品题。虽拜官于公朝,未容私谒;既待我以国士,敢负深知?
谢李察院启(寀)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六○、《高东溪集》卷下
中兴赖贤哲,势有甚于救焚;多故延英髦,义莫先于推毂。俯收实用,仰副虚怀,遽及妄庸,第深惭感。伏念登数穷鼠木,仕困渔竿。遭鬼揶揄,信天拂乱。操牛刀于十室,忽羊之再期。善最无闻,考宜书于下下;贤愚有等,人仅品于中中。分甘艰险之备尝,敢以功名而自许!念从委质,愤不戴天。区区三户之心,碌碌百僚之底。梁子徒劳走州县,嗟十年其犹初;萧生不得行胸怀,虽百岁而何益。耻深未雪,计大难论。膂力要及于方刚,股掌岂容于久玩。黄䌷欲晓,起运甓之几回;白羽何时,遂建瓴之一快。矢心勿二,报国无从。切轸赘游,尚希连茹。此盖伏遇提刑察院学通今古,言合忠嘉。道直时艰,行高众忌。初颁芝检,人云李葵安肯来;暨睹星旌,自谓下惠未可去。果蒙识察,首预荐扬。登敢不勉思经纶,伫期奋发。取谗人而俾豺虎,大开公正之涂;挽天河以洗甲兵,旋致隆平之治。
忠辩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六○、《高东溪集》卷下
皇朝养士垂二百年,羯胡犯顺,直捣京华,捐君父如路人,奉符玺于异姓者,皆平时崇资显秩之人也。独李公清卿愤褫废之辱,奋所不顾,引大义而叱虎狼。虽遭哮噬,而詈声含胡,与命俱绝。想见一时精忠,裂眦冲冠,干霄贯日,凛凛在人耳目间。呜呼,古之烈丈夫也!议者谓公之死若未足多,两宫见虏,公实主之,盖不得不死耳。每闻此语,辄为拂膺不怿。思之,知出于不能死者口,而无识者从而和之。不能死者忌人之能死以形己,无识者出入四寸而不究忠贤之用心。夫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两宫屈辱,且见褫废,举朝之臣宜死之。当时如何㮚、孙觌亦在君侧,畏惧蓄缩,不敢喘息。而徐秉哲、王时雍辈方津津然以伪命为荣,不臣之罪,合丹厥族。噫,不议此之诛,而贬公之忠,其无公论甚矣。太史公曰:「死非难,处死者难」。若公者可谓能处死矣。主见虏之谋,亦忠于为国。属大势已去,难以口舌争之,不然则草降劝进,计不出此耳。使圣人复起,按《春秋》而责公之备,不过曰虽智不足以存君,不忍背君而独存,岂容少贬也耶?作《忠辩》。
穷论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六○、《高东溪集》卷下
夫人固穷,然后可与语大事。穷则守,守则无羡乎达;达则约,约则犹穷时也。一失其达,则穷自如也。若人也,穷达莫得而加损,与之有为,何往不济。穷则蹙,蹙则必至于达;达则侈,侈则异穷时也。一失其达,则穷为累也。若人也,穷达变于初终,推其所为,何所不至。尝闻庄生之言:「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其贤而化卑」。噫,尽之矣!因生之言,而知所谓颜子之贤。盖回于孔门,退然若无能人,夫子每以王佐期之,岂非能固穷然后可与语大事耶?考其在陋巷也,一箪食,一瓢饮,此哲人之细事,在回若不足道。然陋巷之居,颜路犹在,回也死,路尝请子之车以为之椁矣。想当时不独己能如此,往往家人皆能忘贫,此其所以为贤,而可以为王者之佐。今之士大夫修身齐家,仰事俯育之间,使父母妻子于于而乐,而不以穷为耻,而今日之事庶可无议。呜呼难哉!呜呼难哉!
春秋桓公不书王说 南宋 · 高登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六○、《高东溪集》卷下、《南宋文范》卷五四
桓公初二年书王,三年不书王,至十年复书王,十一年不书王,至十八年复书王。说者纷然,皆于义未安。如孙、胡二家,谓元年以天道王法正桓公之罪,二年以天道王法正宋督之罪。程氏亦谓弑逆者不以王法正之,天理灭矣。至说十年、十八年,则又近凿。考《春秋》书月则书王,不书月则不书王,明正朔王者之所颁,非诸侯可得而自出也。于桓公书月而不书王,桓公弑隐自立,圣人之意微矣。元年书王,端本故也。二年、十年、十八年书王,二百四十二年无十年不书王,十年而无王,则人道灭矣。此《春秋》之法也,不当臆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