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方孺春赴仙游簿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
濒海之民有曾姓者,聘林为妇。林幼依于伯母何,何收其地利而婢使之。及壮,受曾银百两、帛二十端,诺其归也以厚装。曾以书抵何:「速鬻林田,吾欲得钱耳」。仆以钱十万买其田三亩有奇,馀田售之他人。曾之聘币何既奄有之,鬻田之金何又盗其半。曾诉何于县,何赂吏以免,恐曾不胜,无以得曾赂,夺仆田而畀之。呜呼!「蚕则绩而蟹有筐,范则冠而蝉有緌」,林也嫁而仆为之装,仆休矣。闻者不平,劝仆讼于上司。民奸吏猾,抑何其甚!虽然,居官者明,则无是矣。君之别也,将听民讼,敢序以告。
送达翁赴潮阳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
庶民出赋以供百官,百官居有卫、出有导,富贵于人,而无慊者,我能为汝平曲直、正功罪也。民有顽而赋不输,挞之可也。今民有讼,名为诣官,而予夺之实在胥吏,理微货而不信。是前日出赋,徒以供无用之百官。而今日之讼,能不纳货于有功于吾之胥吏也哉!释老之徒无功而受施,儒者摈之,彼虽左诳,然以诱民而得财。百官怙权,驱强猾以穷追扰,箠械叫号,竭民膏血,而不恤其贫,若事则亦无与焉。儒道之衰,至是反不若释老矣。达翁行,且食民赋也,能使民有讼不纳货于吏,而赋不为虚出者乎?其行也,序以讯之。
送刘叔嘉赴太学试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
士之试也志于得,词之作者志于是,果哉!近岁之为场屋也,赋黄帝以云纪曰纪事,取焉曰纪官,黜之矣;赋上圣垂仁义之统曰统一,取焉曰统绪,黜之矣。圣人祖乾纲以流化,则曰运与权。悲乎哉!随时去取,所主又多端也。从其是,万一不得;从其非,丧厥守。叔嘉与余游数载矣,今以待补赴于京。听吾言也,虽往何益;不听吾言,得宁有是哉?虽然,今必由是而后得,未可知也。姑因其行序,泄吾愤尔。
劝戴伯阳归乡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
翠山之西有荒冢,冢有亭,亭有一人寓焉,桐乡进士也。夏衣缊袍,天寒,缊袍且破,夜无衾裯。病累日,晨起馁甚,复卧。日午,崎岖上下往二里,至虎丘求火归爨。饭成,对案不能食,羸困复卧矣。于嗟!戴生好古道,耻今人,轻利重义,故冻馁及此,生贤矣哉!然任质直,失通变,倾心喜交,故患难及此,生愚矣哉!余无家,客食此土,愚于伯阳,而无其贤,其穷杀一等,非幸欤?噫,拙相似,困相似,余戚于心,寝食兴念,思无以赒,劝其归而已。生非不肖,亲戚闾里悯其颠顿狼狈,何哂之有?生毋恧焉。余有薄田,余归矣,与其归也宁不归,生归乎哉!再拜以别,兴而赋诗:「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乐轩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
乐轩子生于长乐之西郭,距百里为长乐县。县人举进士讳「落」,以邑称,僮仆声「落」辄有刑。今童子商榷场屋驹,老马无惮,吾讳「落」免乎。乐轩子无轩,长乐,轩也,故号「乐轩」。虽然,吾乐否也?
容膝轩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
形骸者,精神之逆旅也;宫室者,又形骸之蘧庐也。以逆旅而寄蘧庐,妄乎哉?不妄也。是故环堵之室,至人之所居;一亩之宫,儒者之所处。逍遥寝卧其下,而不以为狭者,何哉?诚以方寸之大大于六合,而无假乎外。此孟轲所以食前方丈,我得志不为;而陶渊明所以小窗容膝,而有忘世之乐也。今某人养志而忘其形,乐天而无徇于物,创为小轩,命之曰「容膝」,托余为序。予嘉其志而不得辞,故序之云尔。
昼偃庐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
刘徽之字叔猷,结庐花圃,谒名三载,未暇命也。一日,读唐人刘言史《秋》诗,其末联云:「才薄无潘舆,便便昼偃庐」。余久客横塘,因娶刘家,而即居焉。按塘东西世谱,盖从王氏光州来。然自闽太傅存,而上失其传。今《唐书·王潮传》所载刘行全,岂其先耶?人之族属多散处,言史亦其祖裔,未可知也。三五百年揣摩旧事,偶或有中,则取「昼偃」以名庐,乃是吾家故实,不犹愈于借诸葛、陶令家事乎?《诗》曰:「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庆元二年正月望日序。
丘子中逸老堂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永乐大典》卷七二三八
三溪丘子中,信愿之士也,架所居堂名谒于余,余懒思之,蹉跎两载,乃一面焉,曰:「永孚,得之矣,『逸老』何如」?曰:「美哉!俾余命之,未必到也」。喜而举卮,请予赋诗,辞多戾韵,变而序之。夫庄周四条,人获其三,若此二字,履之者鲜焉。盖有可逸而不逸,夭劳以贪,而不与之逸;有能逸而不逸,夭劳以贫,而不与之逸。是故发垂素而身纡朱,望权贵之门兮趑趄。廪禄岂无馀,惧一日之閒居。自是以下,有可逸而不逸者凡几等,皆贪故也。污莱之翁,饱焉则慵,斯须辍工,口腹奚充。自是以上,有能逸而不逸者凡几等,皆贫故也。余赋性疏野,每见高牙大纛,未尝起羡慕心;兼少壮艰阨,图为今日计,非厚需于造物者,似能逸而易得也。且念颜渊以退为进,有子不克读书,遣之樵爨,凡百简陋,庶无费力,以尽吾年。然吾退虽猛,觉一鬼物执朴以随吾后,其进愈健。是朴也无形,能潜入而敲人之中扃,东驱西迫,不容少宅。其技无他,但汝益删其费,则吾益吝其资,俾常不足,汝能逸之乎?吾见其甚可畏也,而又可笑也已。子中纨裤之馀,然理生之具视前日损焉,而儿女之累系其心,嗜逸,势何以逸?所幸岁月未央,若累止此焉,计毕婚嫁,犹及者希之前,使天祐其善而与之逸,子中非不能者。歌于斯,笑于斯,弄诸孙于斯,有客焉来观斯序于斯,则曰昔人陈某所作。其时嘉定元年日南至也。
无积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
歛石新戒嘉运,谒字于余。余闻庄子尝以「运而无积」形容乎道,故以「无积」字之。夫运而无积者不已也,已则为积。且人之一身,其元气周流而无滞,则五藏安平,四肢和畅。滞则为积,积之在内,为喘为嗽,为渴为泄,其热焦火,其寒凝冰;积之在外,绽而为疡之形,且凡数十种焉。甚则足以殒其躯。积之可畏如此哉!夫其在天地之间亦是气也,壅积而不流,阴为水,阳为旱。在天于日月星辰,在地于五行万物,为蚀为彗,为一切之沴。兹道之在气,而其积于形也若是矣。道而寓于人之百行也亦然。运而无积,为尧兢兢,为舜业业,汤之又日新,文之纯不已,孔子之自强不息,子思之诚悠久。如积焉,于耳而不聪,于目而不明,于心而邪思,于手足而妄动,于口舌而淫言淫食。是其于俗也,为小人,无以为君子,况为比丘氏乎!佛者损之而又损,其为功也难于尧、舜、孔子。盖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七篇之书所谓「食、色性也」。尧、舜、周、孔食肉饮酒,而有妇人焉,佛则无是也。尧、舜、周、孔非不损,而佛之损则甚于前数圣人者,何哉?尧舜之用穷而夫子生,夫子之用穷而佛生。尧舜能化一世之人,而未能化千万世之人;夫子则能化千万世之人。故曰夫子贤于尧舜。然夫子能化君子善人,而至愚极恶之人,明王不作,夫子亦未如之何也已。夫至愚极恶之人因嗜欲而为盗贼,为弑君父,为杀兄弟,为禽兽以报烝。佛以是故,而自布衣蔬食之外一毫不欲焉。盖造物者生是相而为是矫,以正夫人,矫枉则过正,不甚不可。仲尼则不为已甚者也。仲尼虽不为已甚,亦不能化甚小人者焉,故佛为是甚者,以化甚小人者。一日而不行其甚者,是佛者道运之积矣。今削发而为比丘,佛之徒也,茍食肉饮酒而有妇人焉,则其获罪于天地鬼神,非俗人比也。俗人饮酒食肉、有妻妾,无罪,淫于娼亦无罪;饮食僭侈,淫于其非所有,然后有刑。比丘氏受佛之戒,动则为罪,夫若是何哉?四民者皆有常职,以衣以食,比丘氏不耕不蚕而无愧者,以至愚极恶之人视之,以为模范也。模不模,范不范,何功而衣食于人哉?是其蹈地狱也奚疑矣。
绵亭杨氏子名字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
曰「卿」、曰「杰」半天下,问其名位,则皆庶人,其卿谓何?观其言行,则皆流俗,其杰谓何?名不正则言不顺焉,能使人无议乎?绵亭杨氏子欲以「仁」为名,盖异乎「卿」与「杰」者矣,请二之曰「宅仁」。闻者尤其异,与其「宅仁」也,宁「卿」、「杰」。然字之以子诲,则使有嘲者,吾宁无解焉?夫子虽不妄许人以仁,实提之以示诲。为之固难也,言之固讱也,茍有志于学,孰无闻于圣人之诲?请就杨氏子之身而申其说。孝弟仁之本,本立而道生何?仁是也。仁即人,合而言之,道也。尽人之道,乃谓之仁,夫岂易尽乎哉!姑培其本者而已矣。子诲之息也,家素温,虽礼义生于富足,富而后教,然人心放恣多自于安逸。况惟一子,则父母之所钟爱,爱深而教浅,宁无所以戕贼其孝弟之性者欤?若是而求仁之宅,远矣。幸而子诲达于《诗》也。《诗》三百,思无邪,无邪者诚,诚者中,中者仁,此《诗》之至也,吾又未敢以望子诲。其次成孝敬,厚人伦,莫切于《诗》,若能于此而用力焉,则其本立矣。后生可畏,安知异时之实不足以副其名耶?
可孙名字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
古者二十而冠,今之人不待焉,余以其年冠其子,为贫故也。失礼求诸野,吾岂以失礼而求诸野之贫者乎?冠必有字,可孙既躬农圃之役,而非佩带经叩角者之学,如字之,不亦僭乎?然子以父任食禄,父以子荣叙封,人伦之懿,天道之极。田夫野老以可孙狎我,我亦以是敬之,叙封之反也。可孙以我而有字,其亦奏补之义欤。腐儒有子,不能世其业而趋于农,尤穹壤间之要职。名之曰「本德」,字之曰「禹式」。汝其懋哉!
年孙名字序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五
来尔年孙!昔余志筮,有曰「十死问之,八九无半百」,落笔而笑,吾毋蹈是欤,则人指为语谶矣。年及之,而汝适来,吾以此时犹未死,亦足谓「年」,因以命之。明年吾老希,而汝今弱冠。向以「本德」命汝兄,而字之「禹式」,勉其役于农圃也。汝虽慧于兄,然亦非秀民之徒。其呼之以奚?「彝德」二字,入而长上,出而官府,及汝自称,此烝民之均秉者。其朋侪则以「禹遂」呼之。夫能不远其彝德,而遂于禹之仁,亦良民已;况充乎此,吾不敢知,亦不敢绝也。
河图洛书(策问)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六
天地之间,大而庆云景星,细而麟凤芝草,其罕见者也,故世以为奇。嗟夫,日月风霆非奇乎?凡异毛之禽、巧绝之花,无非奇也,惟所常见,则不以为瑞。河图、洛书,其尤罕见,盖有天壤以来,特一二出,故世之儒者又谓本无是事,特驾言神说尔。之人也,之语也,其知造化之产孕百变者欤?八卦设而文字兴,八卦之画,伏羲观图书而后作耶?天以图书而示伏羲,伏羲通其义而为八卦。或谓图书点也,卦画亦点也,今讹而为画,果然欤?且今人之学《易》也,有卦繇,有爻辞,有十翼,又有注疏,又有诸家讲释,且以为难,伏羲观不言之点,默而识之,其故何耶?神龟图数四十有五,其位八方,而八卦果生于此否乎?阳皆居正,而阴处于隅,不惟君臣夫妇之分昭然可见,而君子小人之道亦较然于此矣。龙马书数五十五,蓍果生于此乎?其用止四十有九,或谓不用者尊,或谓用止于是,而不可以损益,其孰然欤?五方五行之位,其为生成之数固定也,至于图,则金火易位。或谓一为生数,故顺也,一为尅数,故逆也,其然乎,不然乎?且图阙其十,又何也?或谓纵横皆十五,则虽阙而未尝不全。或又以为土旺四季,而纵横皆十五,正其妙旨,又果然乎?或又以为合二者而全其数之百,此为尤妙者也。《大传》谓易有四象,则二者同时而出于伏羲之河、洛固也。班固谓禹治洪水,天以洛书赐之,而洪范以陈,何耶?或以《大传》非夫子所作,未足深信;或以尽信书不如无书,将孰从欤?固之言盖出于《周书》也,岂洛书者一见于羲,再见于禹乎?惟其不一而止,故夫子叹河图之不出于春秋也。抑尝思,典籍既形,而斯文犹出,则造物者为赘矣。夫诚哉是言也,则夫子犹冀其祥,何耶?今人所传之二者惟点尔,班固言有六十五字,然乎?或且以其文有赤绿,怪矣,然如所问之前言,则凡生于造化之间无非奇物,而六十五字与夫赤绿者又奚足怪,诸君其谓何?
易(策问)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六
《易》,性命之书也,然以筮人正悔之说见于《洪范》,而三易掌于《周官》之太卜,春秋之世,事验历历,焉得谓左氏之诬也哉?汉有二京房,皆出焦延寿之门,延寿之师为孟喜,或以为非喜,而托之孟氏,要之皆阴阳灾变之学也。孟喜之学自田王孙来,施雠、梁丘贺非同堂合席者耶?贺以筮显,雠则不闻焉,何也?况汉言《易》者本田何,何授丁宽,宽授田王孙,雠授张禹,禹授彭宣,施家有张、彭之学。丁也,张也,彭也,胡为而非阴阳灾变之学耶?专言乎是时则有若高相者,自言出于丁将军,然乎否也?又有所谓费直者,长于卦筮,故前汉之《易》有六家,若施、若孟、若梁丘、若京氏,其立博士者四焉。是以四家之《易》行于东都,斩焉者费、高而已矣。费、高之不传,何也?孟也,梁丘也,京氏也,实以占筮气数工于当时,至东都之诸儒传其业者,又不以是相高,何也?既不以是相高,又何以谓之传其业欤?曹魏之季,唱清谈者王弼乃以《易》解行于世,故两晋易学,杂佛老而言之也。嗟乎!《易》有揲蓍之事,精于筮数者何以谓之非《易》欤?《易》有性命之奥,入于玄妙者何以谓之非《易》欤?故后之论《易》者,非以道德之玄妙,则以筮数之影响也。不然,则去斯二者,而大《易》之蕴何在?
书(策问)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六
说经犹规矩权衡,规矩权衡岂有二本哉?汉儒明经,各守师法,师法争鸣,而经学晦矣。《书》自伏生口传之后,有弟子欧阳生学。自时厥后,则有大夏侯胜学。胜出于济南张生。伏生,张生之师,而胜又小夏侯建之师也。建既师胜,又师欧阳生之曾孙高,建似公其心也,然又别之为一家。呜呼!欧阳也,大小夏侯也,是伏生而下三授而三家矣。又其传也,欧阳之后为平、为陈,大夏侯之后为孔、为许,小夏侯则有郑、张、秦、贾、李氏之学。夫张山拊事建者,李寻、郑宽中等则事山拊者也。宽中等守师法教授,而《洪范》灾异则寻之所独好焉,故孟坚作史,寻不传于儒林,而寘之京房、翼奉之列也。安国孔氏有《古文尚书》,以今文读之,一传而为儿宽、都尉朝、司马迁,是其传说已行于当时矣;而范史所载,又以杜林得漆书《古文尚书》以示卫宏等,而古文遂行,是则林之所得又何书耶?以《书》名家,如前所述者众矣,今之所传独安国孔氏,何也?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嗟夫,《书》不可尽信,况譊譊诸家之说乎!虽然,孟子之学,未敢以望,诸君且为我言汉儒之学。
诗(策问)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六
诗,情性也,情性古今一也,说《诗》者以今之情性求古之情性,则奚有诸家之异同哉!辕固,齐人也,其传《诗》为齐诗。浮丘伯亦齐人也,鲁人申公受之,则为鲁诗。韩诗出于燕之韩婴,毛诗出于赵之毛苌,其言不同,故四者之名立。四家之在汉,莫盛于鲁,亦莫微于毛。鲁诗传授有小江公、大江公。大江公之后有韦氏父子,为宰相也,于是乎有韦氏之学。而又有张、唐、许氏之学。其次则曰齐、韩也。齐诗有翼匡、师伏之学。况其初,一传已为夏侯始昌,而其后萧望之者又当世大儒,欲不行,得乎?武帝诏求能为韩诗者,而大臣蔡谊首出,韩诗之行,昉于此乎?前此矣。前此,则帝胡诏而求之也?盖婴在文帝时已为博士,河内赵子则谊之师,而谊之后且有王、仓、长孙之学,此韩诗之所以行也。毛诗自毛公而至陈侠,盖有五人焉。侠在新室,始为讲学大夫,而西都之立博士则三家而已矣。卫宏生于东都之初,受业于谢曼卿,曼卿为训,而宏作序。自是而后,郑众、贾逵亦受毛诗,马融有传,而郑氏有笺,毛氏之学兴焉。历世滋久,三家废而毛氏独行,岂毛氏胜于三家,而西都诸儒未及知欤?抑其说之显晦各有时欤?呜呼!经术之明,莫隆于本朝前辈诸公。其说《诗》也,虽不能免昔人之训诂,而其奥义隐旨,寻绎发越,盖有自得,而不沿传习者,毛公或可束之高阁。故自欧、苏而下,以解释传者盖多矣,其当耶?未耶?毋使后人视之,又如今之视毛公则可也。
春秋(策问)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六
传《春秋》者五家,邹氏、夹氏,汉闻其人矣,不闻其语也。左氏姓名见于《论语》,斯人也而有斯书也,抑托其姓名者欤?公羊、谷梁,汉闻其语矣,未闻其人也,第曰其学本于齐鲁耳。应劭之《风俗通》奚以知其皆在子夏之门欤?或以高为汉初人,或以赤为秦孝公同时人,然高诚齐人也,辞有登莱化我而已矣。赤也何如?俶其名,元始其字,阮孝绪之《世录》则云尔也。董仲舒、公孙弘,善为《公羊》者也,于是武帝尊其学。俄而卫太子则反其所好焉。宣帝情钟于卫太子,韦贤、夏侯胜是又为鲁之人。时哉时哉,《谷梁》之所由盛也。《左氏》首出于张苍之家,是为汉世之先进者也。贾谊、贯公皆是其学,胡为泯泯,刘歆力拥而不前?至都之东,陈元、贾逵、服虔辈始能挽而出之。今虽与二家并行,而人以左氏为巨擘。抑物之显晦各有时欤?将久而后有定论欤?「三长五短」,刘知几则左袒于丘明者也。「《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废疾」,何休之意亦以楚虽失之,齐亦未为得欤?「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若郑玄者果足以发之针之起之欤?「《左氏》艳而富,其失也诬;《谷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辨而裁,其失也俗」。范宁之意,则截长补短,而后可为善矣。夫四子之论,未知其孰优?然而较之杜预,又如何也?文中子以三《传》作而《春秋》散,卢仝以三《传》皆束之高阁,然欤?抑大言欤?唐之啖、赵、陆淳,本朝前辈如孙、如胡,其于经传得之浅深,诸君必有权衡之论。若以王金陵之言为解,则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礼记(策问)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六
唐人裒缉礼学凡七十家,而三《礼》行于世,小戴氏其一也。大戴有其书而不显,小戴列为六经,岂非以《中庸》出于子思,而《缁衣》出于公孙尼子乎?况又有《大学》,洙泗源流,而《曲礼》、《檀弓》又皆先秦古书也。其他虽杂出汉儒,然与是数篇并集而传,亦必其言有法,而无颣之可指也。今观其辞,或戾于五经,或自相反覆,岂可习之而不察欤?凡天子礼乐,诸侯窃而用之者,《春秋》录以著其罪,而见于《诗》、《书》、《易》、《礼》者初无以是赐诸侯之文。盖名不正则言不顺,古无是事也必矣。鲁公世世郊禘,乘天子之辂而揭其旂,谓报功而有是赐,著于《明堂位》然也,而《祭统》亦云。《礼运》又以鲁之郊禘为非礼,郑氏且引卜不从之类以注之,岂非惑于《明堂位》之说乎?考其正文,则谓杞、宋当郊,而鲁不当郊,然杞也、宋也,亦岂当行郊礼者乎?此既戾于五经,而又自相反覆者也。唐虞官百,夏商倍,详见于《书》,而《记》则虞五十,夏后氏百。六官其属各六十,详见于《周礼》,而《记》则周三百。《春秋》尊王黜伯,而「至孝近乎王,至悌近乎伯」,非《祭义》有是言乎?若是,则王、伯无醇疵之辨矣。前所谓戾于五经者又此也。《曲礼》四十强而仕,《学记》九年大成则足以化民成俗。学当其可之谓时,时谓二十成人也。二十而入太学,九年而大成,则三十可以仕矣,奚限以四十耶?「礼自中出,生于心」,《祭统》之言是也;「礼自外作」,言于《乐记》,又何耶?前所谓自相反覆者又此也。且经解谓六经之教胥有失,果有失矣,其何以为六经乎?「差若毫釐,缪以千里」,必学《易》者有是言也,而遽举以为《易》,不知作此篇者何人,而若是其凡耶?《儒行》一篇,其辞矜而不俭,纯似战国人语,决非夫子矣。如《哀公问》、《仲尼燕居》,有是乎?无是乎?《坊记》、《表记》「子曰」、「子言」之者,果且有言乎?其未始有言乎?否则「清明在躬,志气如神」,似非汉人所能道,孰谓非孔子閒居之言乎?若夫言有不当于理者,真以为出于圣人之口,则恐为有子所笑。若以汉儒决不能为圣人之言,则有言者不必有德,君子不以人废言,又不可以是书杂出他人,而其言不得与六经并也。诸君左右逢原,必得于言意之表,而不为纸上所胶者,毋逊。
周礼(策问)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六
《周礼》一书,其所载者六官。武王既黜,殷命还归,在丰作《周官》,或以为即此书也。或以为次于《立政》之下者,一篇而止耳。今观二书虽详略不同,而实相表里,岂六篇者其详,而一篇者其略耶?以官作其书,而以礼命之,何耶?凡一官之首,必冠以「民极」二字,极者道之正统,礼者道之一端,礼果足以尽道耶?六经之目,《周官》一数也,既武帝以是为末世渎乱不验之书,则当时表章,以何者而足六经之数耶?岂以《仪礼》耶?若果然,则后人经《小戴》而不经《仪礼》,又何耶?说者又以为始皇时疾《周官》,搜焚独悉,是以隐藏百年,虽自山岩屋壁入于秘府,而五家之儒莫见。夫六经等耳,始皇特疾此书,其亦有说欤?始皇疾之,而汉五家之儒亦莫得见于秘府,何欤?且是书也,始于成帝之刘歆,识其为周公致太平之迹,永平杜子春一尊信之,从而有郑众、贾逵、马融、康成迭出而和其唱,其书遂与五经抗衡于世。今读其书,舍注传而难晓。康成后出,所存旧注,因称「司农」者众,称「大夫」者兴,兴者众之子,康成以其宗而别其称。后人而指康成,则又以兴为先郑,而彼为后郑焉。且成周之书,而释于东汉诸儒之手,官名变矣,器物改矣,其为注传,意料臆度。马曰是而贾曰非,先郑曰然而后郑曰否,将孰为当耶?贾公彦等,其疏之去取可信耶?不可信耶?请先辨其书之所由来,次及于传说之当否,以观诸君闻见渊源之浅深。
周礼井田沟洫赋税兵政(策问) 南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六
《周礼》一书,周公致太平之迹是也。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授田一事,非王政之所先乎?一夫受田百亩,《大司徒》有不易、一易、再易之地,率三夫而受六夫之地也。《遂人》之田莱,则率六夫而受十三夫之地焉,此于六遂然也。其在《大司徒》也,则合以为六乡,而又曰「凡造都鄙」,都鄙云者,为王子弟、公卿大夫之采地也。且乡、遂、都鄙受田之制不同,必皆有说,其说安在耶?馀夫二十五亩,《孟子》有是言也;《遂人》言馀夫所受之田莱,乃如正夫之数。《周礼》、《孟子》之言,将何者为是耶?夫有井田,则有沟洫之制,见于遂人、匠人之职。《匠人》所载沟、洫、浍之深广有尺度,《遂人》所载径、界、涂、道、路则无阔狭之数焉。注言容轨之多少,不知其果然乎否也?今以疏考之,是三分为田,而外一分往往为沟洫径路之属,是又果然乎否也?噫,使其果然,揆以人情,未大戾也。至九万夫之地,治沟浍者用五万三千一百三十有六夫,而出田税者止三万六千八百六十四夫耳,治沟浍之夫几二倍于出税之夫,此曷为可行者耶?井田沟洫之制既明,则赋税当以次讲。孟子对毕战井地之问,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盖野外役事比国中为差少,故其赋轻,此周人通贡、助行之而谓之彻也。什一为常,而重者无过九一耳。《载师》所述轻者二十一,重者至二十五,将孟子欲反先王之制欤?抑《周礼》非周公之全书欤?田不耕者罚以三家之税,犹可也,宅不毛者罚以二十五家之泉布,无乃太甚已乎?恐非先王酌中之法也。分田制赋,军政之所由出,今其有大可疑者。夫王畿千里,是为百同,九百万夫之地也。宫室、涂巷、林麓等去其三分之一,又以上中下地通之,则大率受三百万夫也。天子六军止用七万五千人,若不悉籍以为兵,是四十夫出一兵;悉籍以为兵而更番用之,则四十战而后当一役。况先王之世,岂常有征战之事哉?然则古虽寓兵于民,役实甚轻,其法固善不可破也,谓之大可疑,何哉?《大司马》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王畿千里,为百大国之地,而与《孟子》所言万乘、千乘、百乘者为何如?以开方法准之,则《孟子》所言万取千、千取百,盖亦以牴牾难用矣,况《周礼》乎?古人立言垂训,必皆可用之绩,有所旨归,非茍然也,诸君幸细䌷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