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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皇帝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三
正月十一日兴化军草莱臣郑樵昧死百拜,献书于皇帝陛下。
臣本山林之人,入山之初,结茅之日,其心苦矣,其志远矣,欲读古今之书,欲通百家之学,欲讨六艺之文,而为羽翼。
如此一生,则无遗恨。
忽忽三十年,不与人间流通事,所以古今之书,稍经耳目,百家之学,粗识门庭。
惟著述之功,百不偿一。
不图晚景,复见太平。
虽松筠之节不改岁寒,而葵藿之倾难忘日下。
恭惟皇帝陛下诚格上下,孝通神明,以天纵之圣,著日新之德,君臣道合,一言而致中兴,自古以来未之闻也。
臣窃见兵火之馀,文物无几。
陛下留心圣学,笃志斯文,擢用儒臣,典司东观,于是内外之藏,始有条理,百代之典,焕然可观。
臣伏睹秘书省岁岁求书之勤,臣虽身在草莱,亦欲及兹时效尺寸。
顾臣究心于此,殆有年矣。
今天下图书,若有若无,在朝在野,臣虽不一一见之,而皆知其名数之所在,独恨无力抄致,徒纪记之耳。
谨搜尽东南遗书,搜尽古今图谱,又尽上代之鼎彝,与四海之铭碣。
遗编缺简,各有彝伦;
大篆梵书,亦为釐正。
于是提数百卷自作之书,徒步二千里,来趋阙下,欲以纤尘而补嵩华,欲以涓流而益沧海者也。
念臣困穷之极,而寸阴未尝虚度。
风晨雪夜,执笔不休,厨无烟火,而诵记不绝。
积日积月,一篑不亏。
十年为经旨之学,以其所得者作《书考》,作《书辨讹》,作《诗传》,作《诗辨妄》,作《春秋传》,作《春秋考》,作《诸经略》,作《刊谬正俗跋》。
三年为礼乐之学,以其所得者作《谥法》,作《运祀议》,作《乡饮礼》,作《乡饮驳议》,作《系声乐府》。
三年为文字之学,以其所得者作《象类书》,作《字始连环》,作《续汗简》,作《石鼓文考》,作《梵书编》,作《分音》之类。
五、六年为天文地理之学,为虫鱼草木之学:以天文地理之所得者,作《春秋地名》,作《百川源委图》,作《春秋列传图》,作《分野记》,作《大象略》;
以虫鱼草木之所得者,作《尔雅注》,作《诗名物志》,作《本草成书》,作《草木外类》;
以方书之所得者,作《鹤顶方》,作《食鉴》,作《采治录》,作《畏恶录》。
八、九年为讨论之学,为图谱之学,为亡书之学:以讨论之所得者作《群书会纪》,作《校雠备论》,作《书目正讹》;
以图谱之所得者作《图书志》,作《图书谱有无记》,作《氏族源》;
以亡书之所得者作《求书阙记》,作《求书外记》,作《集古系时录》,作《集古系地录》。
此皆已成之书也。
其未成之书,在礼乐则有《器服图》,在文字则有《字书》,有《音读》之书,在天文则有《天文志》,在地理则有《郡县迁革志》,在虫鱼草木则有《动植志》,在图谱则有《氏族志》,在亡书则有《亡书备载》。
二三年间可以就绪。
如词章之文,论说之集,虽多,不得而与焉。
秋先蒲柳,景迫桑榆,兄弟沦亡,子姓亦殇,惟馀老身,形影相吊。
若一旦倏先朝露,则此书与此身俱填沟壑,不惟有负于平生,亦且有负于明时。
谨缮写十八韵,百四十卷,恭诣检院投进。
其馀卷帙稍多,恐烦圣览。
万一臣之书有可采,望赐睿旨,许臣料理馀书,续当上进。
微臣遭遇右文之世,宁无奋发之情!
使臣得展尽底蕴,然后鹤归蕙帐,狐正首丘,庶几履陛下之地,食陛下之,不孤为陛下之一民也。
仰冒天威,伏惟圣慈特赐睿览。
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
昧死百拜进(《夹漈遗稿》卷二。又见《莆阳文献》卷一三,乾隆《仙游县志》卷四七,乾隆《福建通志》卷六九,《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卷一一五,《宋元学案补遗》卷四六。)
著:鲍校本作「以」。
寄方礼部书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三
樵自读书螺峰以来,念无半席之旧,又无葭莩之馀,虽辱君子特达之知,欲再通起居,又不敢也。
乃者蔡丈郎中以礼部内幅相示,不谓平生有此遇也。
谨历所以在日月之下,不敢孤负寸阴者以陈也。
樵每叹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而事多;
载籍本无说,腐儒惑之而说众。
仲尼之道,传之者不得其传,而最能惑人者,莫甚于《春秋》、《诗》耳。
故欲传《诗》,以《诗》之难可以意度,明者在于鸟兽草木之名也,故先撰《本草成书》。
其曰「成书」者,为自旧注外,陶弘景集《名医别录》而附成之,乃为之注释,最为明白。
自景祐以来,诸家补注,纷然无纪。
樵于是集二十家《本草》及诸方家所言补治之功,及诸物名之书所言异名同状、同名异状之实,乃一一纂附其经文,为之注释。
凡《草经》诸儒书异录,备于一家书,故曰「成书」,曰「经」。
有三品,合三百六十五种,以法天三百六十五度,日星经纬以成一岁也。
弘景以为未备,乃取《名医别录》以应岁之数而两之。
樵又别扩诸家,以应成岁而三之。
自纂《成书》外,其隐微之物,留之不足取,去之犹可惜也,纂三百八十八种,曰《外类》。
三书既成,乃敢传《诗》。
以学者所以不识《诗》者,以大、小《序》与毛、郑为之蔽障也;
不识《春秋》者,以三《传》为之蔽障也。
作《原切广论》三百二十篇,以辨《诗序》之妄。
然后人知自毛、郑以来,所传《诗》者皆是录传。
又《春秋考》二十卷,以辨三家异同之文。
《春秋》所以有三家异同之说,各立褒贬之门户者,乃各主其文也。
今《春秋考》所以考三家有异同之文者,皆是字之讹误耳。
乃原其所以讹误之端由,然后人知三《传》之错。
观《原切广论》,虽三尺童子亦知大小《序》之妄说;
观《春秋考》,虽三尺童子亦知三《传》之妄。
辨大小《序》与三《传》之妄,然后知樵所以传《诗》、《春秋》,得圣人意之由也。
《诗》主在乐章而不在文义,《春秋》主在法制亦不在褒贬。
岂孤寒小子欲斥先贤而为此轻薄之行哉?
盖无彼二书以传其妄,则此说无由明,学者亦无由信也。
自古立书垂训家,亦不讳其如此也。
凡书所言者,人情事理可即己意而求,董遇所谓读百遍理自见也。
乃若天文、地理、车舆、器服、草木、虫鱼、鸟兽之名,不学问,虽读千回万复,亦无由识也。
奈何后之浅鲜家只务说人情物理,至于学之所不识者,反没其真。
天文则曰此星名;
地理则曰此地名、此山名、此水名;
草木则曰此草名、此木名;
虫鱼则曰此虫名、此鱼名;
鸟兽则曰此鸟名、此兽名。
更不言是何状星、何地、何山、何水、何草、何木、何虫、何鱼、何鸟、何兽也。
纵有言者,亦不过引《尔雅》以为据耳,其实未曾识也。
然《尔雅》之作者,盖本当时之语耳。
古以为此名,当其时又名此也
自《尔雅》之后以至今,所名者又与《尔雅》不同矣。
且如《尔雅》曰「芍,凫茨,蒺藜」者,以旧名芍,今曰凫茨,今曰蒺藜,此所以晓后人也。
乃若所谓「术,山蓟」、「」,此又惑人也。
古曰术,当《尔雅》之时,则曰山蓟,或其土人则曰山蓟也;
古曰,当《尔雅》之时,则曰,或其土人则曰也。
今之言者,又似古矣,谓之术,不谓之山蓟;
谓之,不谓之也。
今若以术为山蓟,则人必以今术为非术也;
,则人必以今为非也。
樵于是注释《尔雅》。
《尔雅》往人作,是其纂经籍之所难释者而为此书,最有机综。
奈何作《尔雅》之时,所名之物与今全别,况书生所辨容有是非者,樵于所释者,亦不可专守云尔。
故有此讹误者则正之,有缺者则补之。
自补之外,或恐人不能尽识其状,故又有画图。
《尔雅》之学既了然,则六经注疏皆长物也。
自古笺解家,惟杜预一人为实当者,以其明于天文地理耳;
惜乎不备者,谓其不识名物也。
如五鸠九扈,皆不明言其物,只引《尔雅》为据。
如四凶者,天下谓之浑沌、穷奇、梼杌、饕餮。
杜皆以理说之,穷奇以亡穷而好奇,梼杌谓顽凶无俦匹之貌。
樵初甚疑此,及见《山海经》,果有此等兽,乃知四者为恶兽之名,故时人所以比其人也。
夫以杜预之识,一举不至,则有乖脱者如此,况他人乎?
樵于《尔雅》之外,又为《天文志》。
以自司马迁《天官书》以来,诸史各有其志,奈何历官能识星而不能为《志》,史官能为《志》而不识星,不过采诸家之说而合集之耳,实无所质正也。
樵《天文志》略于灾福之说,传记其实而图其状也。
地理家缘司马迁无《地理书》,班固以来,皆非制作之手,虽有书而不能,如无也。
樵为是故作《春秋地名》。
虽曰《春秋地名》,其实地理之家无不该贯,最有条理也。
春秋地名外,又有郡县改更焉。
夫人之所以为人者,精神之用耳。
耳目,精神之府也。
圣贤得其用而为圣贤,愚昧失其用而为愚昧。
耳以接音,所辨者言;
目以接形,所别者文。
学者乃能通此二歧,则无所不通矣。
今世有韵书最多,学者不达声音之意;
字书虽多,学者不知制作之意,樵于是为《韵书》。
每韵分宫、商、徵、角、羽,与半徵、半宫,是为七音。
纵横成文,盖本浮屠之家作也,故曰分音。
以文之变,自古文籀体而变小篆,小篆变隶,隶变楷;
又三代之时,诸国不尽同,犹今诸番之所用字,皆不同也。
秦始皇混一车书,然后天下之书皆用秦体。
以其体有不同,故曰辨体。
学者所以不识字书义,缘不知正义与借义也。
且如「主」字,本义则灯炷也,故其字象灯炷之形。
以为主守之主者,借义也。
盖主守之主,与灯炷之主同音故也。
又如「笑」字,本义则小箫也,故其字从,从夭;
以为笑语之笑者,借音也,笑语之笑与箫笛之箫同音故也。
此之为借音。
借义者如恶(曷各反)(乌路反、)(房六反)(扶又反是也。)丑恶之恶,本义也,以其丑恶则可憎恶,故为憎恶之恶。
报复之复,本义也,以其有反报之义,故借为复再之复。
此之谓借义不借音。
如风虫之风,本义也,以其虫因感吹嘘之风而生,故又借为吹嘘之风。
如疋足之疋,本义也,以足有迹象,故又借为疋骑之疋。
此之谓音义俱借。
凡樵读书之注,以「亦」「或」二字立例。
言「亦」者,与正体同音及同义也;
言「或」者,借体及借义也。
其字书谓字家之学,以许慎为宗。
许慎虽知文与字不同,故立以摄字,然又不知制文字之机,故错说六书也。
夫文之立,有形有象,有机有体。
形者如草木之名,所以状其形,所以昭其象。
机者如一二三󱕧之文是也。
体者,本无所取义,但辨异其体耳,如五六七八九是也。
许慎实不知文有此也。
字者,以母统子,则为谐声;
子统子,母统母,则为会意。
许慎之目立四,皆母文也。
如草木之类,是母文矣。
以「卢」附草为「芦」,以「狄」附草为「」,以「卢」附木为「栌」,以「狄」附木为「梑」。
卢与狄,但从草木之类而为之声音,不能自立体者,谓之子文。
故五百四十之中皆无卢狄文也。
此之谓谐声。
凡从虫者有虫类,凡从皿者有皿类,凡从止者有止类,凡从戈者有戈类。
虫、皿、止、戈,皆母文也。
以「虫」合皿为「蛊」,以戈合止为「武」,只是以二母文相合,而取其意耳。
二体既敌,无所附从,故不曰谐声而曰会意也。
凡此,诸书文字之始、制作之由,其庶几矣。
虽百家诸子、九流异端,皆不能惑仲尼之道也。
又樵于《春秋》有云:有文有字,学者不辨文字;
有史有书,学者不辨史书。
史者,官籍也;
书者,儒生之所作也。
自司马以来,凡作史者,皆是书,不是史。
又诸史家各成一代之书,而无通体。
樵欲自今天子中兴,上达秦汉之前,著为一书,曰《通史》,寻纪法制。
呜呼!
三馆四库之中,不可谓无书也。
然欲有法制,可为历代有国家者之纪纲规模,实未见其作。
此非有朝廷之命,樵不敢私撰也。
营营之业,茕茕之志,幸礼部侍郎而成就之。
因蔡丈之命,谨内上《本草成书》五策计二十四卷,《外类》一策五卷,《春秋传》二策十二卷,《春秋》一策十二卷,《春秋地名》一策十卷,《辨诗序妄》一策百二十七篇。
馀书或著而未成,或成而未写。
如《韵目录》一卷,《诗传》四五篇,韵、字之书极多,虽二三人,亦未易得也。
景韦兄过蒙参政之知,此皆礼部馀论之及也。
文字别已久,为刘守交代次,往往无暇及此。
近于六月末,方承文字,已遣人去潮,想归在旦夕也。
不宣(《夹漈遗稿》卷二。又见《宋元学案补遗》卷四六。)
诗:原阙,据鲍校本补。
上宰相书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三、《夹漈遗稿》卷三、《莆阳文献》卷八、乾隆《仙游县志》卷四八、光绪《莆阳文辑》卷二
十一月十二日兴化军布衣郑樵,以衰老之病,不任道途,再行遗书献于相公钧座:生为天地间一穷民而无所恨者,以一介之士,见尽天下之图书,识尽先儒之阃奥,山林三十年,著书千卷。
以彼易此,所得良已多,而斯心所不能自已者,其说有三。
故人曾入京华,载书诣相府。
其一为暮龄馀齿,形单影只,铅椠之业甫就,汗简之功已成。
既无子弟可传,又无名山石室可藏,每诵白乐天「恐君百岁后,灭泯人不闻。
赖中藏秘书,百代无湮沦」之句,未尝不呜咽流涕。
会兹天理,不负夙心,仰荷钧慈,果得就秘书省投纳。
蓬山高迥,自隔尘埃;
芸草芬香,永离蠹朽。
百代之下,复何忧焉!
其二为兵火之后,文物荡然。
恭惟相公拨灰烬而收简编,障横流而主吾道,使周孔之业不坠于地。
士生此时,宁无奋发!
也愿讨理图书以自效,使东南之图书已尽,今古之图谱无遗,金石之文,鼎彝之志,莫不陈于前。
前年五月十三日投纳,是月二十七日伏蒙提省之晨,特与嘉叹。
既岁终,会计指挥,收入校雠之籍,与先儒之书等。
嗟乎!
伯牙之琴,为审音而鼓;
冯驩之铗,为知己而弹。
此某所以甘心焉。
其三为修书自是一家,作文自是一家。
修书之人必能文,能文之人未必能修书,若之何后世皆以文人修书!
天文之赋万物也,皆不同形,故人心之不同犹人面。
凡赋物不同形,然后为造化之妙;
修书不同体,然后为自得之工。
仲尼取虞、夏、商、周、秦、晋之书为一书,每书之篇语言既殊,体制亦异;
及乎《春秋》,则又异于《书》矣。
袭《书》、《春秋》之作者,司马迁也,又与二书不同体。
以其自成一家言,始为自得之书。
后之史家,初无所得,自同于马
马迁之书,迁之面也,假迁之面而为己之面,可乎?
使不作,则班、范以来,皆无作矣。
按马迁之法,得处在《表》,用处在《纪》、《传》。
以其至要者,条而为纲;
以其滋蔓者,釐而为目。
后之史家既自不通司马迁作《表》之意,是未知迁书之所在也。
且天下之理,不可以不会;
古今之道,不可以不通。
会通之义大矣哉!
仲尼之为书也,凡典、谟、训、诰、誓、命之书,散在天下,仲尼会其书而为一。
举而推之,上通于尧舜,旁通于秦鲁,使天下无逸书,世代无绝绪,然后为成书。
史家据一代之史,不能通前代之史;
本一书而修,不能会天下之书而修,故后代与前代之事,不相因依。
又诸家之书散落人间,靡所底定,安得为成书乎?
前年所献之书,以为水不会于海则为滥水,途不通于夏则为穷途,论会通之义,以为宋中兴之后,不可无修书之文,修书之本不可不据仲尼、司马迁会通之法。
万一使有所际会,得援国朝陈烈、徐积与近日胡瑗以一命官本州学教授,庶沾寸禄,乃克修济。
或以布衣入直,得援唐蒋义、李雍例,与集贤小职,亦可以较雠,亦可以博极群书,稍有变化之阶,不负甄陶之力。
噫!
自昔圣贤,犹不奈命,独何者,敢有怨尤!
然穷通之事由天不由人,著述之功由人不由天。
以穷达而废著述,乎?
之志,所以益坚益励者也。
去年到家,今日料理文字,明年修书。
若无病不死,笔札不乏,远则五年,近则三载,可以成书。
其书上自羲皇,下逮五代,集天下之书为一书。
惟虚言之书,不在所用。
虽曰继马迁之作,凡例殊途,经纬异制,自有成法,不蹈前修。
观《春秋地名》,则之《地理志》异乎诸史之《地理》;
观《群书会记》,则知之《艺文志》异乎诸史之《艺文》;
观樵《分野记》、《大象略》之类,则《天文志》可知;
观樵《谥法》、《运祀议》、《乡饮礼》、《系声乐府》之类,则《礼乐志》可知;
观樵之《象类书》、《论梵书》之类,则知所作字书非许慎之徒所得而闻;
观樵之《分音》、《类韵》、《字始连环》之类,则知所作韵书,非沈约之徒所得而闻;
观《本草成书》、《尔雅注》、《诗名物志》之类,则知所识鸟兽草木之名,于陆玑、郭璞之徒有一日之长;
观《图书志》、《集古系时录》、《校雠备论》,则知校雠之集,于刘向、虞世南之徒有一日之长。
以此观之,则知之修书,断不用诸史旧例。
明验在前,小人岂敢厚诬君子!
虽林下野人,而言句散落人间,往往家藏而户有。
虽鸡林无贸易之价,而乡校有讽诵之童。
凡有文字属思之间,已为人所知;
未终篇之间,已为人所传。
况三十年著书,十年搜访图书,竹头木屑之积,亦云多矣,将欲一旦而用之可也。
呜呼!
术业难成,风波易起,深恐传者之误,谓擅修国史,将无容焉。
景韦兄投宇文枢密(一)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三、《夹漈遗稿》卷三、《竹溪鬳斋十一稿》续集卷二九、嘉庆《双流县志》卷四
厚生天地间,藜藿二十有八年矣,樵生二十有四矣。
为儿时,楚楚便有脱略流俗志。
君子长者风,即规绳矩履,不避风雨,一求见马首而还。
视闾阎轻薄年少,蹴蹑千百辈,若躏秋毫。
始读古人书,而性真率,不一一记忆。
惮作时下文章,喜盘诘聱牙,风雅古淡,《易》、《春秋》邃迈,欲效之而未能也。
家贫无文籍,闻人家有书,直造其门求读,不问其容否。
读已则罢,去住曾不吝情。
寒月一窗,残灯一席,讽诵达旦,而喉舌不罢劳,才不读,便觉舌本倔强。
或掩卷推灯就席,杜目而坐,耳不属,口不诵而心通,人或呼之再三莫觉。
春风二三月间,弟兄二人,手挈饭囊酒瓮,贸贸深山中,遇奇泉怪石、茂林修,凡可以可人意向者,即释然坐卧,一觞一咏,累月忘归。
山林蓊荟,禽鸟不知,人来争食,挥之不退。
牧子樵夫,泽薮相逢,呼而不就坐,即疑为神仙怪物,不问姓名,睨睨而去。
或采食橡,浇花种药,随渔狎猎,优游山谷间,自得名教中乐地。
故夏不亦凉,冬不袍亦温,肠不饭亦饱,头发经月不栉,面目衣裳垢腻相重不洗,而贞粹之地油然,礼义充足。
弟兄亲戚、乡党僚友谓为痴,为愚,为妄,不相辈行也。
而土木形质,又好冲介自守,不广交游以求闻达,用是见斥于世,弥旷宇宙,若无所容焉。
一见阁下,便开怀许可,推阶前盈尺之地,与之吐气,激昂青云,且熟视详听,了无难色。
已而旌节顾蘩中,挑剔其所不知,裁抑其所未及,使山野之士,闻之色寒,尽戴白汗四匝,胸中觉无膏肓疾。
不知周公吐握,何以过此?
而机宜学士落落穆穆,精神满腹,居然是出群之气,其名家驹也。
不鄙寒微,两屈舆从,手授忠恪康济大略千万馀言。
承颜接词,调款移时,布衣受知,于此极矣!
倘犬马之骨未坠于地,当效首领以报。
故不敢不尽其所能,亦不敢不尽道其所能。
厚也、樵也,嵚崎历落,可笑人也。
眷言文赋体物浏亮,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春云秋月,无下手处,疑不若屈、宋、贾、马。
凭凌造化,檃括风云,所得惊迈,绝去翰墨溪径,语出山间,笔归图画,田夫女子讽道不容口,疑不若鲍、谢、李、杜。
回既倒之狂澜,支已颓之岱岳澄世所不能澄,裁所不能裁,千条析理,一绪连文,捍壁周孔,俾申、韩、杨、墨、佛、老重足而立,疑不若孟、荀、扬、韩。
天才英俊,豪拔不群,朝野挹其风俗,人物推其表烛,落笔作文,言语妙天下,干将莫邪,难于争锋,如日出冰融,焜耀人耳目,若不敢正视者,疑不若王、杨、卢、骆。
或掉三寸舌,抃缚王公,或清持公论,收降物议,如扣钟,如悬河,如玉屑,如琴瑟,听之洒洒,令人忘倦,疑不若苏、张、裴、乐。
练达宏博,捃摭古今,出入羲皇,驱驰绵邈,如经笥,如肉谱,如五总龟,如人物志,如入宗庙观礼乐器,疑不若迁、固、向、歆。
经纶韬略,嵂理窟,画地布棋,岌不可犯,如入武库中,但见五兵纵横,疑不若孙、吴、英、卫。
乃若义分明于霜,信行直如弦,平生之言,握手入地,不轶毛发,厚也、樵也,仇牧、荀息其人也。
利不可回,威不可却,义存友道,视死如归,瑟然英魄,与秋霜争严,厚也、樵也,程婴、杵臼其人也。
仗节奉使,有死无二,直挫彪虎而夺之气,其英姿激奋,动人毛发,厚也、樵也,毛遂、蔺相如其人也。
岩岩清奇,壁立万仞,精神动天,威毅贯日,其义气凛凛逼人,若有寒色,厚也、樵也,荆轲、聂政其人也。
孤城围急,飞鸟不敢度,独能身质鈇钺,拯危亡于菹醢中,壮图谅节,颓嵩华不吾压,使英烈之命,不委于草莽,厚也、樵也,解扬其人也。
铁肠石心,勒忠孝,身全君父,衔笑就刑,生为万夫雄,死为壮士规,厚也樵也,纪信其人也。
抱松筠之节,岁寒不凋,堂堂直道,詟恶豺狼,若象牙,若犀角,嶷若有不可拔气,厚也、樵也,苏武其人也。
胆干应辨,隐有城府,搴歙侯之旂,斩郅支之首,悬旌万里,扬威昆西,何其壮哉!
厚也、樵也,陈汤其人也。
不封侯,死不庙食,非丈夫也,勃勃雄飞,气吞勍敌,期以革裹尸而后已,厚也、樵也,马援其人也。
标格逸亮,洒出物表,台阁生风,奸雄敛手,砥砺名节,慨然有澄清天下志,厚也、樵也,范滂其人也。
褰裳赴义,掷足轻生,虽白刃砧骨而峰距不顿,呕肝沥血,号呼欲绝,天地闻之,无置颜处,厚也、樵也,向、雄其人也。
主忧以辱,主辱以死,笃在三之义,虽则崎岖晋阳,而端冕缱绻,臣节愈恭,义血点点,模糊御服,诚疾风中劲草,厚也、樵也,嵇绍其人也。
张胆厉声,羯首夺色,临刀锯鼎镬而言词益壮,吐忠饮愤,含胡而绝,在今与古,盖千一焉,厚也、樵也,颜杲卿其人也。
一腔义气,刳奸剔邪而其燄万丈,使蜂毒狼威,赩然疑阻而不得逞其祸害,厚也、樵也,何蕃其人也。
拥疲卒,孤墉,抗方张不测之敌,梗其喉牙,掣其首尾,生虽不能报君,死当为鬼以击贼,背裂面血,叠尸通道,古之烈丈夫也,厚也、樵也,张巡、许远其人也。
此志不展,则栖迟林野,长啸泉石,负耒而耕,破北陇春烟,叩角而歌,残南山夜月,一丘一壑,一山一云,便足了一生事,下视势利而胸怀洒洒然者,厚也、樵也,向子平、窦孝威其人也。
然则厚也、樵也,何人也?
沉寂人也,仁勇人也,古所谓能死义之士也。
谓人生世间一死耳,得功而死,死无悔;
得名而死,死无悔;
得义而死,死无悔;
得知己而死,死无悔。
死固无难,恨未得死所耳。
今天子蒙尘,苍生鼎沸,典午兴亡,卜在深源一人耳。
厚兄弟用甘一死,以售功、售名、售义、售知己,故比见阁下以求其所也。
王彦章有言:「人死留名,豹死留皮」。
史臣谓其真忠,盖天性也。
厚、樵自卜其云为,虽决绝中庸绳墨,非常人行检,奈天性有不可矫激云。
其不知者谓为狂生,其知者谓为义士,知与不知,等不知耳。
盖其酝藉在我,舒卷惟时,生平用心有独到处,不敢于阁下讳也。
幼君,临大节,义形于色,隐然社稷之臣,霍光、金日磾其师也。
兼资文武,出入将相,勋烈盖世,为中兴功臣表,寇恂、邓禹其师也。
枕戈待旦,志枭强敌,飞英腾茂,竞著鞭于中原,刘琨、祖逖其师也。
戮力奸回,再造王室,名垂竹帛,功勒鼎彝,郭子仪、李光弼其师也。
其如毛颖未脱,阮途尚穷,使霜松雪桧,杞质姿,摧颓林薄,泣露悲风,蝼蚁窖溜,荆苇杂阴,几殆于薪荛苏爨者数矣。
傥一得题品于大匠手,虽磥砢多节目,施之大厦,保有栋梁之用。
惟阁下亮之,惟阁下矜之。
景韦兄投宇文枢密(二)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三、《夹漈遗稿》卷三、《竹溪鬳斋十一稿》续集卷二九、嘉庆《双流县志》卷四、《宋元学案补遗》卷四六
厚樵、生长山野,幼不学犁锄,慨然有读书志,胸中便以古人自期,每于史册见一传而高风凛凛者,必读之再三,通即掩卷长思,跻仰其为人,抃搏气槩以从之游,若骤若驰,及之而后已。
故厚性清达而规模宏远,慕王导之为人;
樵性豁荡而慷慨有节尚,慕祖逖之为人。
沧海横流,处不安,故终夜振衣,达旦不寐,跋涉山川,蒙犯风雨,仗天下安危大计,以求见一时通人为人望所归而论之。
与其饥饿蓬蒿中,老死而比屋不闻,曷若推心授首于忠义之域,俾天地日月所共知者。
阁下一时通人,用不用为朝廷重轻,实人望所归也。
厚兄弟不自疑愚且贱,袖所著文,凡三进阁下之门。
每进而貌愈怡,言愈温,情愈密,进席促膝移晷,而初情不吝。
且谓厚、樵议论文章皆可人用,经纶韬略,缓急足倚,正当求之古人,近世未见其比者。
无何,钧翰左授,辞旨稠委,间以自爱一言为诲。
虽父兄提耳谆谆,其抚怜固不过是。
乃若器其朽陋而纳之前脩轨躅,则品题过情,若怀千钧之璧,弗克负荷者。
昔人有言曰:「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
王济王湛同居三十年,若胡越相视,则知人岂真易哉?
阁下筦枢庭,为天子大臣,厚、樵风尘布衣,在天地间一蝼蚁。
数当代文伯,阁下寔司之,厚、樵未许籍衙官列。
阁下出入三朝,为时元老,厚、樵黄嘴经生耳。
且闽蜀相距弥万里,远近之相悬,贵贱之相悬,贤不肖之相悬,先进、后学之相悬,其间事宜百数驲,举烽燧传呼不相及者,何以三见问而分不间毛发?
盖磁石取铁,以气相合,固有不期然而然者。
今既蜗吝蠡浅,不逃鉴裁,当展尽底里,以俟采择。
厚逸迈而痴,樵幽邃而愚;
厚痴绝,樵愚绝;
厚于世俗有领袖,樵于人物有林薮。
厚见理如破竹,迎刃而解,初无留手;
樵见理如攻坚木,终自擘折,稍迟耳。
厚于文如狂澜怒涛,滚滚不绝;
樵于文如悬崖绝壁,向之瑟然,寒人毛骨。
厚仰视韩愈如不及,樵下视李白如常人。
厚下笔如迅马历陇陂,终日驰骋而足不顿,且无蹶失;
樵下笔如大匠抡材,胸中暗有绳墨,每作文,文成自不晓其义,必求厚为之解说,然后胸中晓然者。
厚常曰:「吾弟文章,合有神助,不然,何得乃尔」?
厚得之易,得樵而后峻;
樵得之纷,得厚而后理。
厚得樵而城壁固,樵得厚而朱紫分。
厚贞粹之地可容樵千万辈,而峰岠孤峭,樵自出厚之右。
厚应辨多方略,樵迟钝有隐思。
厚临仓卒若素成,绰有馀波;
樵临仓卒,若暴疾昏黄,徐而图之,了无一尘相累。
使厚司台谏,则世无豺虎迹;
使樵直史苑,则地下无冤人。
智解文锋,气挫虓虎,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则厚优于樵;
正固干事,不避镆铘,能辛苦其身,为纪纲先,樵亦优于厚。
当官正色,不畏强禦,则厚优于樵;
小心事君,缱绻朝夕,樵亦优于厚。
至当庙廊,拥幼君,当大节而不可夺,则厚能之,樵亦能之。
临财廉,取与义,出入无私交之行,可为百僚,则厚能之,樵亦能之。
斟酌治体,如扁鹊治疾,尽见五脏凝结,解纷排难,如庖丁鼓刀,无少留刃,厚能之,樵亦能之。
厚也、樵也,平昔囊匮中短长不出此耳。
推短论长,于阁下有望焉。
古者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
萧何之于韩信羊祜之于杜预王导之于纪赡,李绩之于戴胄,皆相首尾,以成功名。
厚、樵生平用心于古人,阁下亦以古人许可,幸犬马之齿未在桑榆,正当戮力周旋,阁下著一鞭于中原,使白骨更生,寒灰复燃,特反掌耳。
惟阁下置之肝臆而终始之。
景韦兄投江给事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三
国有可贺而吊,可吊而贺者;
士有若达而穷,若穷而达者。
此理甚明而甚幽,甚微而甚著,知者或失之十五,愚者或得之十一。
得失之机,间不容发,请为阁下开叙其端。
、樵,莆阳田家子也,亦经生也。
非愚非智,所恃者胸中无膏肓之疾,解纷排难,洞肝彻臆。
遇不平事则热中振衣,达旦不寐,奔往掉赴,若将后时。
用持此说,蹑屩担簦,不避风雨,求见通人而论之。
得通人则论,不得通人则不论也。
当海宇晏清,方隅宁谧,长扬羽猎,斗鹰走狗,吴姝荆艳,尽态极妍时也,人以为可贺,、樵以为可吊。
白刃云屯,苍生鼎沸,天子蒙尘,百官连颈,宫中生棘,雨露沾衣时也,人以为可贺,、樵以为可贺。
冯道驰马之喻,得之矣。
怀黄金,带紫绶,乘肥马,荫广厦,美食大观,重门高第,凡此之辈,人以为达,与樵以为穷。
面色黧黑,形神潦倒,朝夕藜藿,不计饱煖,凡此之辈,人以为穷,与樵以为达。
韩退之《放荆潭诗序》得之矣。
冯道河东掌书记时,奉使山中,过井陉之险,跃马蹶踬不敢怠衔辔,及至平地,谓无足虑,遽跌而伤。
此无他,蹈危者虑深而获全,居安者患生于所忽,人之情也。
请以建武天宝之事以明之。
开元之际,太平之日,梨园穷丝桐之妙,骊山极土木之役,自以为太平磐石之固,子孙万世帝王之业也。
岂意祸起萧墙,奸生帷幄,嫔嫱鱼肉,乘舆播迁,蜀山秋草,相对何心?
与樵所谓可贺而吊,盖已然之明验也。
火德中微,贼臣内擅,黄巾、赤眉连山亘谷,四方之盗如云而起,人谓汉家血食于此已矣。
世祖赫愤南阳,徒步奋呼,天下不约而从者,总百万之师,使高祖之业不绝如线,未几建武之隆,颂声洋溢,岂天意哉?
或人力也。
、樵所谓可吊而贺,已然之明验也。
退之尝曰:「和平之声淡泊,哀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词难工,穷苦之言易好」。
此无他,憔悴起哀思,膏粱生痼疾,人情之常也。
请借诸葛、王衍之事以明之。
典午衣冠,以浮虚相诞,而夷甫以风流儒雅独成门户,雍容风格,洒落人耳目间,以为云天上人矣。
及临小患害,低头畏避,莫敢支吾,颓墙之祸,殒身赤族。
夷甫之达,与樵得而穷之也。
诸葛武侯琅琊田翁也。
躬耕陇亩,风日刺其肌,蔬粝攻其肠,茕茕然旷四海若不容其躯;
一旦感会于草庐中,谈笑而取岷蜀,君臣相遇,以鱼水为不若。
何其一身计之而不足,天下计之而有馀!
武侯之穷,与樵得而达之也。
以往鉴今,正国家可贺之辰,而羁旅求达之
然黠虏未羁,亭障未肃,皇图未复,调发未弭,父兄之耻未洒,天地愤容,日月夺色,至尊宵旰,貔虎枕戈,亦上下愁蹙之时也。
与樵观之,劲敌不足忧,弱卒足忧;
贫贱不足忧,富贵足忧。
则为与樵计者易,为阁下计者难矣。
盖艰难之主,勤勤则易晓;
战胜之兵,骄骄则易败。
厌乱之俗易成,饥渴之民易得。
况以夷狄之五,不当中国之一。
驱饮愤之民,仗义奉辞,以吾多算,制彼无算;
以吾重地,制彼散地;
以吾锐气,犯彼归气。
吾专为一,彼分为十。
取用于国,因粮于敌,险其势,短其节,如转圜石于千仞之山,纵不能正藁街之戮、长缨之羁,亦足以摅生灵之愤,刷祖宗之辱。
两宫帐殿,必不寥寥于穹庐沙漠之乡也。
为国计者,不亦易乎?
若今日之兵,教导不明,典刑不正,溺于疲将之手,持之失其纪律,进无锐意,军有乱心,驭之则乱,不驭亦乱。
驭之其乱速,不驭其乱迟,信乎为兵计之不易也。
与樵,野人也,身不纡君之绂,口不膏君之,得志则行其义,不得志则肥遁山林,一丘一壑,一觞一咏,下视势利,如摆脱鸿毛耳。
与樵计者,不亦易乎?
若阁下衣人之衣,怀人之忧,乘人之车,载人之患,食人之禄,死人之事。
当此时也,不能垂尺寸功名以自效,使国家无环视之责,而臣子之心所以自为者宜何如?
信乎为阁下之难也。
然人之所以忧者,亦不足忧。
为国计固易,为兵计不难;
与樵计固易,为阁下计亦不难。
与其进也,则狂瞽之见,庶裨万一,以所为难者而为易,若反手耳。
奈德厚信至而未达,不敢躁辞以求媚。
如其不遇,则天也命也,夫复何言!
且为阁下言之。
峨冠带,曳裾投刺者,或挟亲而见,或挟故而见,或阶缘亲故先容而后见也,迹相仍,袂相属也。
然有画一奇、吐一策,为阁下计者乎?
有人于此,亲非崔卢,故非王贡,又无左右介绍为之先容,敢仗天下大计,堂堂求见阁下,谓此人胸中当何如哉?
世有非常之难,又有非常之功,又有非常之人,岂常人所能赏鉴哉?
与樵见今之士大夫龌龊不图远略,无足与计者,用自献于阁下。
萧何韩信于行伍,邓禹寇恂偏裨周瑜定交鲁肃于闾阎,元直推毂孔明于陇亩,、樵诚有望焉。
呜呼!
羽毛既成,因风而腾;
鳞甲已就,待云而兴。
、樵风云,阁下实司牧之(《夹漈遗稿》卷三。)
计:原阙,据鲍校本补。
超然居士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三
洵与二十年丛林之旧,岂不知其有接物利生之心,其不应超然之招何也?
招贤而不至,恐招贤之礼有所未尽也。
按:《春秋》责备于贤者,岂不责备于超然乎?《释氏资鉴》卷一一,续藏经第二编乙第五套第一册。
通志总序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四、《古文渊鉴》卷五七、《南宋文范》外编卷四、《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卷五二、《宋元学案补遗》卷四六
百川异趋,必会于海,然后九州无浸淫之患;
万国殊途,必通诸夏,然后八荒无壅滞之忧。
会通之义大矣哉!
自书契以来,立言者虽多,惟仲尼以天纵之圣,故总诗书礼乐而会于一手,然后能同天下之文;
贯二帝三王而通为一家,然后能极古今之变。
是以其道光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不能及。
仲尼既没,百家诸子兴焉,各效《论语》,以空言著书(《论语》,门徒集仲尼语。),至于历代实迹,无所纪系。
汉建元、元封之后,司马氏父子出焉。
司马氏世司典籍,工于制作,故能上稽仲尼之意,会《诗》、《书》、《左传》、《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之言,通黄帝、尧、舜至于秦汉之世,勒成一书,分为五体:本纪纪年,世家传代,表以正历,书以类事,传以著人。
使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学者不能舍其书。
六经之后,惟有此作。
故谓周公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五百岁而在斯乎!
是其所以自待者已不浅。
大著述者,必深于博雅,而尽见天下之书,然后无遗恨。
当迁之时,挟书之律初除,得书之路未广,亘三千年之史籍,而跼蹐于七八种书,所可为迁恨者,博不足也。
凡著书者,虽采前人之书,必自成一家言。
左氏,楚人也,所见多矣,而其书尽楚人之辞;
公羊,齐人也,所闻多矣,而其书皆齐人之语。
今迁书全用旧文,间以俚语,良由采摭未备,笔削不遑,故曰「予不敢堕先人之言,乃述故事,整齐其传,非所谓作也」。
刘知几亦讥其多聚旧记,时插杂言。
所可为迁恨者,雅不足也。
大抵开基之人,不免草创,全属继志之士,为之弥缝。
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其实一也。
《乘》、《梼杌》无善后之人,故其书不行。
《春秋》得仲尼挽之于前,左氏推之于后,故其书与日月并传,不然,则一卷事目安能行于世!
自《春秋》之后,惟《史记》擅制作之规模,不幸班固非其人,遂失会通之旨,司马氏之门户自此衰矣。
班固者,浮华之士也,全无学术,专事剽窃。
肃宗问以制礼作乐之事,对以在京诸儒必能知之。
傥臣邻皆如此,则顾问何取焉?
及诸儒各有所陈,惟窃叔孙通十二篇之仪以塞白而已。
傥臣邻皆如此,则奏议何取焉?
肃宗知其浅陋,故语窦宪曰:「公爱班固而忽崔骃,此叶公之好龙也」。
于当时已有定价,如此人材,将何著述?
《史记》一书,功在十表,犹衣裳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
班固不通,旁行邪上,以古今人物彊立差等。
且谓汉绍尧运,自当继尧,非迁作《史记》厕于秦、项,此则无稽之谈也。
由其断汉为书,是致周秦不相因,古今成閒隔。
高祖武帝凡六世之前,尽窃迁书,不以为惭;
自昭至平凡六世,资于贾逵、刘歆,复不以为耻;
况又有曹大家终篇,则之自为书也几希。
往往出之胸中者,《古今人表》耳,他人无此谬也。
后世众手修书,道傍筑室,掠人之文,窃钟掩耳,皆之作俑也。
之事业如此,后来史家奔走班固之不暇,何能测其浅深?
迁之于,如龙之于猪,奈何诸史弃迁而用刘知几之徒尊班而抑马?
且善学司马迁者,莫如班彪
续迁书,自孝武至于后汉,欲令后人之续己,如己之续,既无衍文,又无绝绪,世世相承,如出一手,善乎其继志也。
其书不可得而见,所可见者,元、成二帝赞耳,皆于本纪之外,别记所闻,可谓深入太史公之阃奥矣。
凡《左氏》之有「君子曰」者,皆经之新意;
《史记》之有「太史公曰」者,皆史之外事,不为褒贬也。
閒有及褒贬者,褚先生之徒杂之耳。
且纪传之中,既载善恶,足为鉴戒,何必于纪传之后,更加褒贬?
此乃诸生决科之文,安可施于著述,殆非、彪之意。
况谓为赞,岂有贬辞?
后之史家,或谓之论,或谓之序,或谓之铨,或谓之评,皆效班固,臣不得不剧论也。
司马谈有其书,而司马迁能成其父志;
班彪有其业,而班固不能读父之书。
为彪之子,既不能保其身,又不能传其业,又不能教其子,为人如此,安在乎言为天下法!
范晔、陈寿之徒继踵,率皆轻薄无行,以速罪辜,安在乎笔削而为信史也!
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因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此言相因也。
班固断代为史,无复相因之义,虽有仲尼之圣,亦莫知其损益,会通之道,自此失矣。
语其同也,则纪而复纪,一帝而有数纪,传而复传,一人而有数传。
天文者,千古不易之象,而世世作《天文志》;
《洪范》五行者,一家之书,而世世序《五行传》。
如此之类,岂胜繁文!
语其同也,则前王不列于后王,后事不接于前事。
郡县各为区域,而昧迁革之源;
礼乐自为更张,遂成殊俗之政。
如此之类,岂胜断绠
曹魏指吴蜀为寇,北朝东晋为僭;
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
《齐史》称梁军为义军,谋人之国,可以为义乎?
《隋书》称唐兵为义兵,伐人之君,可以为义乎?
房玄龄董史册,故房彦谦擅美名;
虞世南预修书,故虞荔、虞寄有嘉传。
甚者桀犬吠尧,吠非其主。
晋史党晋而不有魏,凡忠于魏者目为叛臣,王凌、诸葛诞、母俭之徒抱屈黄壤。
《齐史》党齐而不有宋,凡忠于宋者目为逆党,袁粲、刘秉、沈攸之之徒舍冤九原。
噫!
天日在上,安可如斯?
似此之类,历世有之,伤风败义,莫大乎此。
迁法既失,弊日深,自东都至江左,无一人能觉其非。
梁武帝为此慨然,乃命吴均作《通史》,上自太初,下终齐室,书未成而卒。
隋杨素又奏令陆从典续《史记》,讫于隋,书未成而免官。
岂天之靳斯文而不传与?
抑非其人而不祐之与?
自唐之后,又莫觉其非,凡秉史笔者,皆准《春秋》,专事褒贬。
夫《春秋》以约文见义,若无传释,则善恶难明;
史册以详文该事,善恶已彰,无待美刺。
读萧、曹之行事,岂不知其忠良;
见莽、卓之所为,岂不知其凶逆。
夫史者国之大典也,而当职之人不知留意于宪章,徒相尚于言语,正犹当家之妇不事飨飧,专鼓唇舌,纵然得胜,岂能肥家?
此臣之所深耻也。
江淹有言:「修史之难,无出于志」。
诚以志者宪章之所系,非老于典故者不能为也,不比纪传,纪则以年包事,传则以事系人,儒学之士皆能为之,惟有志难。
其次莫如表,所以范晔、陈寿之徒能为纪传,而不敢作表、志。
志之大原起于《尔雅》,司马迁曰书,班固曰志,蔡邕曰意,华峤曰典,张勃曰录,何法盛曰说,馀史并承班固,谓之志,皆详于浮言,略于事实,不足以尽《尔雅》之义。
臣今总天下之大学术,而条其纲目,名之曰「略」。
凡二十略,百代之宪章,学者之能事,尽于此矣。
其五略,汉唐诸儒所得而闻;
其十五略,汉唐诸儒所不得而闻也。
生民之本在于姓氏,帝王之制各有区分。
男子称氏,所以别贵贱;
女子称姓,所以别婚姻,不相紊滥。
秦并六国,姓氏混而为一,自汉至唐,历世有其书,而皆不能明姓氏。
原此一家之学,倡于左氏,赐姓,胙土命氏,又以字、以谥、以官、以邑命氏,邑亦土也,左氏所言,惟兹五者。
臣今所推,有三十二类,左氏不得而闻,故作《氏族略》。
书契之本,见于文字,独体为文,合体为字。
文有子母,主类为母,从类为子。
凡为字书者皆不识子母,文字之本出于六书:象形、指事,文也;
会意、谐声、转注,字也;
假借者,文与字也。
原此一家之学,亦倡于左氏。
然止戈为武,不识谐声,反正为乏,又昧象形,左氏既不别其源,后人何能别其流?
是致小学一家,皆成卤莽。
经旨不明,穿凿蜂起,尽由于此。
臣于是驱天下文字,尽归六书,军律既明,士乃用命,故作《六书略》。
天籁之本,自成经纬,纵有四声以成经,横有七音以成纬。
皇、颉制字,深达此机,江左四声,反没其旨。
凡为韵书者,皆有经无纬。
字书眼学,韵书耳学,眼学以母为主,耳学以子为主,母主形,子主声,二家俱失所主。
今欲明七音之本,扩六合之情,然后能宣仲尼之教,以及人间之俗,使裔夷之俘皆知礼义,故作《七音略》。
天文之家,在于图象,民事必本于时,时序必本于天。
为《天文志》者,有义无象,莫能知天。
臣今取隋丹元子《步天歌》,句中有图,言下成象,灵台所用,可以仰观,不取《甘石》本经惑人以妖妄,速人于罪累,故作《天文略》。
地理之家,在于封圻,而封圻之要,在于山川。
《禹贡》九州皆以山川定其经界,九州有时而移,山川千古不易,是故《禹贡》之图,至今可别。
班固《地理》主于郡国,无所底止,虽有其书,不如无也。
后之史氏正以方隅郡国并,方隅颠错,皆司马迁无《地理书》,班固为之创始,致此一家俱成谬举。
臣今准《禹贡》之书而理川源,本《开元十道图》以续今古,故作《地理略》。
都邑之本,金汤之业,史氏不书,黄图难考。
臣上稽三皇五帝之形势,远探四夷八蛮之巢穴,仍以梁汴者四朝旧都,为痛定之戒,南阳者疑若可为中原之新宅,故作《都邑略》。
谥法一家,国之大典,史氏无其书,奉常失其旨。
周人以讳事神,谥法之所由起也
古之帝王存亡皆用名,自尧、舜、禹、汤至于桀纣,皆名也。
周公制礼,不忍名其先君。
武王受命之后,乃追谥太王、王季、文王,此谥法所由立也
本无其书,后世伪作《周公谥法》,欲以生前之善恶,为死后之劝惩。
周公之意,既不忍称其名,岂忍称其恶?
如是,则《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不可行乎周公矣。
此不道之言也。
幽、厉、桓、灵之字,本无凶义,《谥法》欲名其恶,则引辞以迁就其意。
何为皇颉制字,使字与义合,而周公作法,使字与义离?
臣今所纂,并以一字见义,削去引辞而除其曲说,故作《谥略》。
祭器者,古人饮食之器也。
今之祭器,出于《礼图》,徒务说义,不思适用,形制既乖,岂便歆享。
夫祭器尚象者,古之道也。
器之大者莫如罍,故取诸云山;
其次莫如尊,故取诸牛象;
其次莫如彝,故取诸鸡凤;
最小者莫如爵,故取诸雀。
其制皆象其形,凿项及背,以出内酒。
刘杳能知此义,故引鲁郡地中所得齐子尾送女器有牺尊,及齐景公冢中所得牛尊、象尊以为證。
其义甚明,世莫能用,故作《器服略》。
乐以诗为本,诗以声为用,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
仲尼编《诗》,为正乐也,以风、雅、颂之歌为燕享、祭祀之乐。
工歌《鹿鸣》之三,笙吹《南陔》之三,歌间《鱼丽》之三,笙间《崇丘》之三:此大合乐之道也。
古者丝竹有谱无辞,所以六笙但存其名,序《诗》之人不知此理,谓之有其义而亡其辞,良由汉立齐、鲁、韩、毛四家博士,各以义言诗,遂使声歌之道日微。
后汉之末,《诗》三百仅能传《鹿鸣》、《驺虞》、《伐檀》、《文王》四篇之声而已。
太和末,又失其三。
至于晋室,《鹿鸣》一篇又无传
自《鹿鸣》不传,后世不复闻《诗》。
然诗者人心之乐也,不以世之兴衰而存亡。
继风雅之作者,乐府也。
史家不明仲尼之意,弃乐府不收,乃取工伎之作以为志。
臣旧作《系声乐府》,以集汉魏之辞,正为此也。
今取篇目以为次,曰《乐府正声》者,所以明《风》、《雅》;
曰《祀享正声》者,所以明《颂》;
又以《琴操》明丝竹,以《遗声》准逸诗。
《语》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仲尼所以正舞也。
《韶》即文舞,《武》即武舞,古乐甚希,而文武二舞犹传于后世,良由有节而无辞,不为义说家所惑,故得全仲尼之意。
五声八音十二律者,乐之制也,故作《乐略》。
学术之茍且,由源流之不分;
书籍之散亡,由编次之无纪。
《易》虽一书,而有十六种学:有传学,有注学,有章句学,有图学,有数学,有谶纬学,安得总言《易》类乎?
《诗》虽一书,而有十二种学:有诂训学,有传学,有注学,有图学,有谱学,有名物学,安得总言《诗》类乎?
道家则有道书,有道经,有科仪,有符箓,有吐纳内丹,有炉火外丹,凡二十五种皆道家,而浑为一家可乎?
医方则有脉经,有灸经,有本草,有方书,有炮炙,有病源,有妇人,有小儿,凡二十六种皆医家,而浑为一家可乎?
故作《艺文略》。
册府之藏,不患无书,校雠之司,未闻其法,欲三馆无素餐之人,四库无蠹鱼之简,千章万卷,日见流通,故作《校雠略》。
河出图,天地有自然之象,图谱之学由此而兴;
洛出书,天地有自然之文,书籍之学由此而出。
图成经,书成纬,一经一纬,错综而成文。
古之学者,左图右书,不可偏废。
刘氏作《七略》,收书不收图,班固即其书为《艺文志》,自此以还,图谱日亡,书籍日冗,所以困后学而隳良材者,皆由于此,何哉?
即图而求易,即书而求难,舍易从难,成功者少。
按:《通志》卷首,万有文库本。
尔雅注序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四、《南宋文录录》卷一四、《经义考》卷二三八、《小学考》卷四、《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卷一三
大道失而后有六经,六经失而后有《尔雅》,《尔雅》失而后有笺注。
《尔雅》与笺注俱奔走六经者也,但《尔雅》逸,笺注劳。
《尔雅》者,约六经而归尔雅,故逸;
笺注者,散《尔雅》以投六经,故劳。
有《诗》、《书》而后有《尔雅》,《尔雅》冯《诗》、《书》以作,往往出自汉代笺注未行之前,其孰以为周公哉?
《尔雅》释六经者也。
《尔雅》明,百家笺注皆可废。
《尔雅》应释者也,笺注不应释者也。
人所不识者,当释而释之曰应释;
人所不识者,当释而不释,所识者不当释而释之,曰不应释。
古人语言,于今有变,生今之世,何由识古人语?
此《释诂》所由作。
五方言语不同,生于夷,何由识华语?
此《释言》所由作。
物有可以理言者,以理言之;
有不可以理言,但喻其形容而已;
形容不可明,故借言之训以为證,此《释训》所由作。
宗族婚姻,称谓不同;
宫室器乐,命名亦异:此《释亲》、《释宫》、《释器》、《释乐》所由作。
人之所用者,人之事尔,何由知天之物?
此《释天》所由作。
生于此土,识此土而已,九州之远,山川丘陵之异何由历?
此《释地》、《释丘》、《释山》、《释水》所由作。
动物、植物,五方所产各有名,古今所名亦异谓,此《释草》、《释木》、《释虫》、《释鱼》、《释鸟》、《释兽》、《释畜》所由作。
何物为六经?
集言语、称谓、宫室、器服、礼乐、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而为经,以义理行乎其间而为纬,一经一纬,错综而成文,故曰六经之文。
《尔雅》谓言语、称谓、宫室、器服、礼乐、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之所命不同,人生不应识者也,故为之训释。
义理者,人之本有,人生应识者也。
故婴儿知好,瞽者聋者知信义,不冯文字而后显,不藉训释而后知,六经所言早为长物,何况言下复有言哉!
故《尔雅》则不释焉。
后之笺注家反是,于人不应识者则略,应识者则详,舍经而从纬,背实以应虚,致后学昧其所不识,而妄其所识也。
盖人所不应识者经也、实也,不得释则惑,得释则明。
若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不得释则人知雎鸠为何禽?
河洲为何地哉?
人所应识者纬也、虚也,释则不显,不释则显。
董遇有言「读百遍,理自见」者,为此也。
若雎鸠、河洲不得旨,言虽千诵,何益哉?
何谓释则不显?
且如《论语》所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无笺注,人岂不识?
孟子所谓「亦有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无笺注,人岂不识?
《中庸》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无笺注,人岂不识?
此皆义理之言,可详而知,无待注释。
有注释则人必生疑,疑则曰「此语不徒然也」,乃舍经之言而泥注解之言,或者复舍注解之意,而泥己之意以为经意,故去经愈远。
正犹人夜必寝,必食,不须告人也。
忽而告人曰:「吾夜已寝矣,已食矣」。
闻之者岂信其直如此耳?
必曰:「是言不徒发也,若夜寝旦食,又何须告人」?
先儒笺解虚言,致后人疑惑正类此。
因疑而求,因求而迷,因迷而妄,指南为北,俾日作月,欣欣然以为自得之学,其实沈沦转徙,可哀也哉!
此患无他,生于疑尔;
其疑无他,生于本来识者而作不识者解尔。
《尔雅》训释六经,极有条理,然只是一家之见,又多徇于理而不达乎情状,故其所释六经者,六经本意未必皆然。
酷爱其书得法度,今之所注,只得据《尔雅》意旨所在,因采经以为證,不可叛之也。
其于物之名大有拘碍处,亦略为之摭正云尔。
谨序。
按:《尔雅郑注》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石鼓音序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四、《宝刻丛编》卷一、周秦石刻释音
石鼓》十篇,大抵为渔狩而作。
甲言渔,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言狩。
乙、癸言除道,皆言为田狩而除道。
戊言策命诸臣,己言享社,而皆有事于田狩也。
辛言渔狩而归也。
十篇而次以十日者,后人之次也。
石鼓不见称于前代,至唐始出于岐阳
先时散弃于野,郑馀庆取置于凤翔之夫子庙堂,而亡其一。
皇祐四年向传师求于民间而得之,十鼓于是乎足,信知神异之物终自合耳。
大观中致之辟廱,后复取入保和殿
经靖康之变,未知其迁徙否。
世言石鼓者,周宣王之所作,盖本韩退之之歌也。
韦应物以为文王之鼓,至宣王刻诗。
不知二公之言何所据见,然前代皆患其文难读。
今所得,除漫灭之外,字字可晓,但其文不备,故有得而成辞者,有不得而成辞者焉。
然篆书之始,大概有三:皇颉之后,始用古文;
史籀之后,始用大篆;
秦人之后,始用小篆。
自《续汗简》考古《尚书》,纂分音之韵,作象类之书,其于古今文字粗识变更,观此十篇,皆是秦篆。
秦篆者,小篆也,简近而易晓。
其间有可疑者,若以「也」为「殹」、以「丞」为「丞」之类是也。
及考之铭器,「殹」见于秦斤,「丞」见于秦权。
正如作越语者岂不知其人生于越,作秦篆者岂不知其人生于秦乎?
秦篆本于本于古文,石鼓之书间用古文者,以篆书之所本也。
秦人虽创小篆,实因古文、籀书加减之,取成类耳;
其不得而加减者,用旧文也。
或曰:石鼓固秦文也,知为何代文乎?
曰:秦自惠文称王,始皇称帝。
今其文有曰嗣王、有曰天子,天子可谓帝,亦可谓王,故知此则惠文之后、始皇之前所作也。
或曰:文则尔也,石鼓何义乎?
曰:古人制器,犹作字也,必有所取象,若尊、若彝、若爵之类是也。
皆是作鸟兽形,而自其口注。
其受大者则取诸畜兽,其受小者则取诸禽鸟。
先儒不达理于尊彝,则妄造不适用之器,而画以鸟兽形。
爵虽爵,而又不适用。
宣和间所得地中之器为多,故仿古而铸祭器,因以赐大臣。
其制作不类于常祀之器,应知先儒之说多虚文也。
近陆氏所作礼,庶几于古乎,其于礼图固有间矣。
款识之用,则亦如是而取诸器物。
商人之识多以盘,周人之识多以鼎,盘、鼎虽适用之器,然为铭识之盘、鼎不必适于用也,但其器之形耳。
石鼓之作,殆此类也。
呜呼!
鼎鬲远矣,世变风移,石鼓者其立碑之渐与。
然观今中原人所得地中之物,多是盘鼎钟鬲,南粤人所得地中之物多是铜鼓,其间有有文字者,有无文字者,然皆作鼓形,此由其风俗之所用也。
南粤多铜锡,故其鼓以铜;
岐周多美石,故其鼓以石。
此又由其土之所出也。
或言楚、蜀之地中间亦有得铜鼓者。
南粤与楚、北连岐、雍,岂其所习尚者多同与?
家谱后序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四、乾隆《福建通志》卷六六
吾祖出荥阳,过江入闽,皆有沿流,孰为固始人哉?
人称祖皆曰自光州固始来,实由王潮兄弟以固始之众从王绪王审知因其众克定闽中,以桑梓故,独优固始人,故闽人至今言氏族者皆曰固始,其实滥谬。
论秦以诗废而亡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四、《夹漈遗稿》卷二
陈君举曰:春秋之衰以《礼》废,秦之亡以《诗》废。
尝观之《诗》,刑政之苛,赋役之重,天子诸侯朝廷之严,而后妃夫妇衽席之秘,圣人为诗,使天下匹夫匹妇之微,皆得以言其上,宜若启天下轻君之心。
然亟谏而不悟,显戮而不戾,相与携持去之而不忍。
是故汤、武之兴,其民急而不敢去;
周之衰,其民哀而不敢离。
盖其抑郁之气纾,而无聊之意不蓄也。
呜呼!
诗不敢作,天下怨极矣。
卒不能胜,共起而亡秦,秦亡而后快,于是始有匹夫匹妇存亡天下之权。
呜呼!
春秋之衰以《礼》废,秦之亡以《诗》废。
吾固知公卿大夫之祸速而小,民之祸迟而大。
而《诗》者,正所以维持君臣之道,其功用深矣!
重修木兰陂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四、《夹漈遗稿》卷二、《明一统志》卷七七、乾隆《福建通志》卷七一、道光《福建通志》卷三四、同治《兴化府志》卷二九
集三百六十涧总而为一,故有无穷之流;
大川之流析而为二,故有无穷之泽。
此邦民贫,不任竭作,兴木兰之役者,有长乐郡之二人焉。
始则钱氏之女,用十万缗,既成而防决;
次则林氏之叟,复以十万缗,未就而功隳。
钱氏吐愤,遂从曹娥以游;
林叟衔冤,徒起精卫之忿。
自兹以还,兴作乏人,惟增望洋之叹,莫克水滨之问。
且遏长江之势,使洪澜怒涛不得东之,岂人力也哉!
熙宁初,有季长者,宏富而能仁,故得其称,有此志矣。
天降异人,曰冯智,日贳酒于其家,三年不索酬。
将行,曰:「当与子遇于木兰山前」。
长者先斯而俟。
乃授以方略,夜役鬼物,朝成樊。
又图苍龙以贻长者,投二盒于江,一以上覆,一以下承而去。
孺子可教,果得黄石之素书;
衣履不沾,又见公之涉水。
长者于是依为堤,功成不爽。
镵石为楹以为禦,距楹为障以为潴。
壅川之陂,循南以济,相其高下,釐为三洫,使无偏注。
行五十馀里,达于海。
濒海为四斗门,以禦蓄泄。
凡溉田万顷,使邦无旱暵饥馑之虞,百年于兹,故长者得以庙食焉。
山岳之摧,由于朽壤;
江海之注,竭于漏卮。
绍兴一十八年之秋,陂失故道,由北岸而东奔,重渊如勺,鱼鳖焉依。
三衢冯君元肃,适以斯时至。
凡川泽陂池之事,一时画究。
谓:「马伏波所过州县,必留心灌溉之利,况吾丞是邑而专是职乎!
木兰之陂,吾不得以后时」。
以水昏正而栽之,日夜从事,九旬而成,不愆于素。
举锸成云,决渠成雨,父老载涂,式歌且舞。
木兰兆谶者二,曰「逢则筑」,又曰「水绕壶公山莆阳朱紫半」。
举一郡之水,此水为多;
画一邦之利,此利为溥。
使万井生灵,免于沟洫,则冯丞之绩为可书。
其辞曰:南标铜柱,已仆风埃;
燕然,又蚀莓苔。
孰若贾渠难湮,召埭不朽!
惟川泽之功,与天地为长久。
沃州之山,白氏有缘。
肇于道猷,成于寂然。
木兰之陂,辱在冯君。
伊昔甚伟,于今有芬。
呜呼!
源清流长,千载融融。
君子之泽,不可终穷。
令尹丘君铎生祠记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四、乾隆《仙游县志》卷一三、弘治《兴化府志》卷二九、光绪《莆阳文辑》卷四、民国《瑞安县志》卷七
君之泽,如洪流行于地中,在川盈川,在泽盈泽。
君之令闻,千里芬香。
谈君之美者,如观沧澥。
自津者知津,由涘者知涘。
君以绍兴十年冬来宰斯邑,有目者改视,有耳者改听。
今政行将满矣,民重君之去,奔走立祠貌者四出。
南方之民立于九鲤之阳,属纪之。
其辞曰:山不易高,海不易深。
彼美君子,如玉如金。
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夹漈听泉记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四、《竹溪鬳斋十一稿》续集卷二九
溪西遗民夹漈草堂之枕六、七步许有泉,日不闻,夜闻,深夜犹闻;
夜之闻也。
作不闻,静闻,静之闻也。
有适莫不闻,无适莫闻,故觉莫不闻,而梦或闻;
觉与之情,其声之形,梦与之然,其声之天。
觉与之情,其声之形,则曰经于怪石之巉阻,龟者、盂者、齿者、咽者、室者、堵者、级者、箔者;
复于老树根之为龙、为蛇、为人、为禽、为畜、为指、为股、为矛、为绳、为飞翔、跣足之势者。
故能去而复来,下而复上,没于此而出于彼。
盘而吸,晕而泗,明珠靡靡,玉柱珊珊,千态万状,无所不有。
其或滞于轻沙落叶,乍停乍决;
或冒于红菉芳荪,一俯一仰。
虽长松萧骚,风雨啾嘈,落叶析戍,空谷噫鸣,莫得而浑互也。
题夹漈草堂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四、乾隆《仙游县志》卷六、道光《福建通志》卷四一
斯堂本幽泉怪石、长松修竹、橡所丛会,与时风夜雨、轻烟浮云、飞禽走兽、樵薪所往来之地。
溪西民于日月井之上,为堂三间,覆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