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天上帝生辰表(一 三月三日)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三、《叠山集》卷一三、《逍遥山万寿宫通志》卷一七
臣某言:伏为今月初三日恭遇上圣降诞休辰者。帝降人寰,必真元之会合;民怀天德,逢初度以欢愉。宇宙昌期,华夷同庆。臣诚欢诚抃,顿首顿首。切以虹流瑞彩,天开秋昊之神;龙噀祥波,佛现世尊之圣。受太极两仪之正,钟三光五岳之全。笃生高真,孰若华旦?恭惟玉虚师相玄天上帝,北辰合德,春日同仁。赞化玉清,道生天而至妙;调元金阙,功裨帝以难名。契真宰于东皇,对长生之南极。乾坤比寿,永覆载于万灵;日月齐光,常照临于六合。臣欣逢瑞节,难报鸿恩。有始有初,岁岁今辰之歌舞;无穷无极,人人洪造之生成。臣无任瞻天望圣、欢抃庆快之至。谨奉表百拜,称贺以闻。臣诚欢诚抃,顿首顿首,谨言。
贺玄天上帝生辰表(二)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三、《叠山集》卷一三
臣闻天生大圣,实辅相于元工;民受洪恩,宜怀思其初度。对玉虚而称庆,睇金阙以敷忱。臣(中谢。)切以白帝之司三秋,史纪虹流之旦;素王之存诸夏,转言麟绂之辰。能奉若于皇穹,密纲维于人极。缅想发祥之始,谁无尊道之诚?伏念臣一善蔑闻,百殃宁免。逢南方之丧乱,何地逃生;赖北极之明灵,助天济世。闻此日骑箕之瑞,效众星拱斗之仪。有始有初,岂不知于帝力;无穷无极,期永庇于人寰。伏愿洪造垂仁,高真锡福,回乾坤之和气,扫飙雾之妖氛。念昔降神,救万民之微命;自今悔道,开亿载之太平。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
许旌阳飞升日贺表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三、《叠山集》卷一三、《逍遥山万寿宫通志》卷一七、同治《新建县志》卷七二
仙降尘寰,体天心而济世;帝嘉神绩,乘秋气以升霄。华貊欢声,古今盛事。臣(中贺。)臣闻赤虬紫雾,闻仙子之远游;黄鹤白云,想至人之高举。孰若一门之积德,尽超八极以登天。恭惟真君道极高明,诚参化育。驱龙蛇于境内,既成神禹之功;挈鸡犬于云中,不假淮南之鼎。慕真风而虽远,遇华旦而难忘。臣欲报恩仁,敬修贺礼,苾苾蘋蘩之荐,依依葵藿之诚。日月齐光,长戴神明之德;乾坤有造,愿为仁寿之民。臣无任激切屏营之至。
上程雪楼御史书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三、《叠山集》卷四、《宋史纪事本末》卷一○九、《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五、康熙《西江志》卷一七四、康熙《广信府志》卷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弋阳县
十月朔日,丁忧人谢枋得稽颡再拜,奉书于雪楼御史中丞相公执事。大元制世,民物一新;宋室孤臣,只欠一死。某所以不死者,以九十三岁之母在堂耳。罪大恶极,获谴于天,天不剿厥命,而夺其所恃以为命,先妣以今年二月二十六日考终于正寝。某自今无意人间事矣。礼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葬」。某幼读此书,何知其苦,乃今身履之而后痛楚不能禁。某三十一而入仕,五十一而休官,平生实历不满八月,俸禄无一毫归家养亲,已不可言孝矣。惟黾勉送死,或可以少赎前过。亲丧在浅土,贫不能礼葬,苫块馀息,心死形存。小儿传到郡县公文,乃知大元欲求至诚无伪、以公灭私、明达治体、可胜大任之才,执事荐士凡三十,贱姓名亦玷其中。执事将隆旨督郡县,以礼聘召,有愿应诏者以资币厚遣,乘传上京。弓旌招贤,轮帛迎士,此礼不见于天下久矣,岂非清明一盛事乎?有志经世者孰不兴起?惜乎求异才而及某,非其人,非其人!贻笑于天下,取讥于后世,非大元梦卜求贤之初意也。扬善者顺天,荐贤者报国,执事为君谋亦忠矣。自燕京至上饶五千里,当执事荐士时,岂知某有母之丧?衰绖之服不可入公门,草土之御不可彻殿陛,姓名不祥者不可辱古灵荐藁也。稽之古礼,子有父母之丧,君命三年不过其门,所以教天下之孝也。解官持服,在大元制典尤严。自伊尹、傅说之后,三千年间,山林匹夫辞烟霞而依日月者亦多矣,未闻有冒哀匿服而膺币聘者。传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为人臣不尽孝于家,而能尽忠于国者,亦未之有也。某亲丧未克葬,持服未三年,若违礼背法,从郡县之令,顺执事之意,其为不孝莫大焉。大元以道德仁义治天下,取士必忠孝,人有不葬其亲而急于得君者,人心何在,天理何在?非圣君贤相所忍闻也。且夫至诚无伪,以公灭私,明达治体,可胜大任,三代而下,真足当此选者,惟诸葛孔明一人。孔明居隆中,执事生古郢,皆荆楚奇才也。孔明未遇时,立心制行必有大过人者,襄阳耆旧能言之,此执事所熟闻,亦执事所愿学。今天下果有人物髣髴孔明者乎?有斯人应斯诏,固世道之福,亦儒道之幸。光岳之气久裂者未全,六经之道久微者未昌,罝八纮、罗六合以求才,老者怯而不可用,壮者狂而不可信,少者未成才而不可得,姑取吉人善士以和光同尘,当馈可无思,拊髀可无叹?野史记之曰:「甚哉,上下之相蒙也!此岂大元所乐哉,此岂执事所愿哉?语曰:「人岂不自知」?某自知不才久矣。「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李左车犹能言之,况稍知诗书颇识义理者乎!某之至愚极闇,决不可以辱召命亦明矣。当执事荐士时,特不知某有母之丧耳,倘知之,必不以不祥姓名渎旒冕。执事岂不闻前朝之事乎?淳祐甲辰,丞相史嵩之父没,天子诏起复,嵩之虽不来,大学生叫阊阖而攻之,其词曰:「天子当为国家扶纲常,为天地立人极,夺情非令典,起复非美名」。朝臣惟徐忠公元杰上疏主正论,力劝君父宜令嵩之终三年丧。人心天理不可泯灭,此嵩之所以寿终吉,宋之所以幸存三十年也。咸淳甲戌而后,不复有礼法矣。贾似道起复为平章,文天祥起复为帅阃,徐直方起复为尚书,陈宜中起复为宰相,刘黻起复为执政,饶信斗筲穿窬之徒,钻刺起复,不可胜数。三纲四维一旦断绝,此生灵所以为肉为血,宋之所以暴亡不可救也。岂非后车之明鉴乎?忠臣论事必识大体,君子取人先观大节,执事不可称匪其人,而孤大元求才之意;某不可进不以礼,而误执事知人之明,不待智者而知之矣。为人子止于孝,为人臣止于忠,某不能为忠臣,犹愿为孝子。传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执事能亮某之心,使某幸而免不孝之名,是成我者之恩,与生我者等也。某家在弋阳,执事侨寓旴江,相望二百馀里,当徒跣以谢门墙,惟服色悽惨,不可以谒达官贵人,敢以书白于侍御者。语曰:「士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执事岂不闻某为江南一愚直人乎?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可欺。某所以发露真情,而不暇文饰其辞者,亦恃执事必知己也。不备。某稽颡再拜。
上丞相刘忠斋书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三、《叠山集》卷四、《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二七、《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二五、《古文奇赏》卷二二、《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三○、《南宋文范》卷三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七月吉日,门生衰绖谢枋得谨斋沐裁书百拜,托友人吴直夫献于内相尚书大丞相国公忠斋先生钧座。惟天下之仁人能知天下之仁人,惟天下之义士能知天下之义士,贤者不相知多矣,能灼见三俊之心者,必圣人也。某自壬戌以后,小夫竿牍不至门墙者二十七年,孰不以为简?先生曰:「斯人也非简我也,必爱我也」。今天下能知某之心者,孰有过于先生乎?事有当言而不言,则非所以酬知己,某敢不避诛斥而僭言之。君子之所为,必非众人之所识。汤可就,桀亦可就,必道义如伊尹者能之,伯夷柳下惠不能也。佛肸召可往,公山弗扰召可往,必圣神如孔子者能之,曾、颜、闵不能也。传曰:「人各有能有不能」。先生之所能,某自知某必不能矣。大元本无灭宋之心;郝奉使将命来南,欲使南北百万亿苍生同享太平之乐,至仁也。只此一念,自足以对越上帝。贾似道执国命十六年,欺君罔上,误国残民,其恶不可一二数。拘行人,负岁币,满朝无一人敢言其非;兵连祸结,亡在旦夕,满朝无一人敢声其罪,善类亦可自反矣。天怒于上,人怨于下,国灭主辱,理固宜然。天实为之,人岂能救之哉?大元之礼三宫亦可谓厚矣,大元保全亡国之臣亦可谓有恩矣,江南无人才,未有如今日之可耻。春秋以下之人物,本不足道,今可求一人如瑕吕饴甥、程婴、杵臼厮养卒,亦不可得矣。先生少年为伦魁,晚年作宰相,功名富贵亦可以酬素志矣。奔驰四千里,如大都拜见大元,岂为一身计哉,将以问三宫起居,使天下后世知君臣之义不可废也。先生此心,某知之,天地鬼神知之,十五庙祖宗之灵亦知之,众人岂能尽知之乎?师友之相知,古今宁几人哉?事有可效忠于清朝者,某不可不言,先生亦不可不察。近睹路县及道录司备奉尚书省指挥,江淮行省参知管公将旨来南,根寻好人,根寻不觑面皮正当底人。此令一下,人皆笑之,何也?江南无好人、无正当人久矣,谓江南有好人、有正当人者,皆欺大元也。何以言之?纣之亡也,以八百国之精兵不敢抗二子之正论,武王,太公凛凛,无所容急,以继灭兴绝谢天下。殷之后遂与周并立,使三监、淮夷不叛,则武庚必不死,殷命必不黜,殷之位号必不夺,微子亦未必以宋代殷而降为上公也。多士多方,依依然不忘旧君者三十年,成王、周公以忠厚之心消其不平之气,曰「商王士」,曰「有殷多士」,曰「殷逋播臣」,未敢以我周臣民例视之。太平君相待亡国臣民何如此其厚也!岂非殷之旧国故都,犹有好人,犹有正当人乎?唐人哀六国之灭者也,「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至今读者犹恻楚,六国臣子无一痛心刻骨,亦可谓无人矣。楚怀王不过一至愚极闇之主耳,播弃忠直,信任奸邪,送死咸阳,无足哀者。楚人乃怜之,如悲其亲戚,岂不曰楚本无罪,不过弱而不能自立耳。楚灭矣,义陵一邑惓惓于旧君者惟一心,扶老携幼,肥遁桃源,后六百年,儿孙尚不与外人相接。以秦皇帝之威灵,蒙恬、蒙毅之智勇,岂不能尽执楚人而拘之?天常民彝,不可泯灭,姑留此辈以劝吾忠臣义士可也。岂非楚之旧国故都犹有好人,犹有正当人乎?女真之破汴京也,劫二帝,据中原,土地人民皆其有矣。粘罕多智人也,知地广人稠,未易心服,一读马伸、秦桧议状,为之动心变色,亟思一策处之。尔后南北战者六七年,女真之待二帝亦惨矣,宋之臣子不敢置两宫于度外也。今年遣使祈请,明年又遣使祈请,今年遣使问安,明年又遣使问安,一使死于前,一使继于后。王伦一市井无赖狎邪小人耳,谓梓宫可还,太后可归,诸君子切齿怒骂,终则二事皆符其言。行人洪忠宣拘留燕山,开门授徒,室燃敬其忠信诚悫,一日问之曰:「天下何时可太平」?忠宣曰:「息兵养民则太平」。又曰:「何如则可以息兵养民」?忠宣读《孟子》齐宣王问诸侯救燕一章以对,和声琅诵曰:「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又读《孟子》乐天畏天一章,曰:「小国能畏天,大国能顺天」。室燃曰:「善哉善哉,吾计决矣」!曾几何时,密授秦桧以江南称藩国纳岁币之说,而息兵养民矣。女真自丁未以后,安处中原,享国百有八年,而宋自戊午至甲午,偷安江南者九十七年,非秦桧之功,皆洪忠宣读《孟子》劝室燃之力也。岂非江左臣子犹有好人,犹有正当人乎?以某观之,江南无好人,无正当人久矣,求好人、正当人于今日尤难。某江南一愚儒耳,自景定甲子以虚言贾实祸,天下号为风汉,先生之所知也。昔岁程御史将旨招贤,亦在物色中,既披肝沥胆以谢之矣。朋友自大都来,乃谓先生以贱姓名荐,朝廷过听,遂烦旌招。某乃丙辰礼闱一老门生也,先生误以忠实二字褒之,入仕二十一年,居官不满八月,断不敢枉道随人,以辱大君子知人之明。今年六十三矣,学辟谷养气已二十载,所欠惟一死耳,岂复有他志?自先生过举之后,求得道高人者物色之,求好秀才者物色之,求艺术人者物色之,奔走逃遁,不胜其苦。中书行省魏参政之言勒令福建有官不仕人呈文凭根脚者,又从而困辱之。此非先生之赐而何,然先生岂有心于害某哉!大抵朝廷一番求贤,不过为南人贪酷吏开一番骗局,趁几锭银钞,欺君误国莫大焉。今则道录司备参政管公将隆旨,根寻好人、不觑面皮正当人,又物色及某矣。某断不可应聘者,其说有三:一曰老母年九十三而终,殡在浅土,贫不能备礼,则不可大葬。妻子爨婢以某连累,死于狱者四人,寄殡丛冢十一年矣。旅魂飘飘,岂不怀归?弟侄死国者五人,体魄不可寻,游魂亦不可不招也。凡此数事,日夜关心,某有何面目见先生乎?此不可应聘者一也。二曰有天下英主必能容天下之介臣,微介臣不能彰英主之仁,微英主不能成介臣之义。某在德祐时,为监司,为帅臣,尝握重兵,当一面矣。蒯通对高祖曰:「彼时臣但知有齐王韩信,不知有陛下也」。滕公说高祖曰:「臣各为其主。季布为项羽将,而尽力乃其职耳,项氏臣可得而尽诛耶」?某自丙子以后,一解兵权,弃官远遁,即不曾降附。先生出入中书省,问之故府,宋朝文臣降附表即无某姓名,宋朝帅臣监司寄居官员降附状即无某姓名,诸道路县所申归附人户即无某姓名,如有一字降附,天地神祇必殛之,十五庙祖宗神灵必殛之。甲申岁大元降诏赦过宥罪,如有忠于所事者,八年罪犯悉置不问,某亦在恩赦放罪一人之数。夷齐虽不仕周,食西山之薇,亦当知武王之恩;四皓虽不仕汉,茹商山之芝,亦当知高帝之恩,况羹藜含粝于大元之土地乎!大元之赦某屡矣,某受大元之恩亦厚矣,若效鲁仲连蹈东海而死,则不可。今既为大元之游民也,庄子曰:「呼我为马者应之以为马,呼我为牛,应之以为牛」。世之人有呼我为宋逋播臣者,亦可呼我为大元游惰民者,亦可呼我为宋顽民者,亦可呼我为大元逸民者,亦可为轮为弹,与化往来,虫臂鼠肝,随天付予。若贪恋官爵,昧于一行,纵大元仁恕,天涵地容,哀怜孤臣,不忍加戮,某有何面目见大元乎?此不可应聘者二也。某受太母之恩亦厚矣,谏不行,言不听,而不去,犹愿勉竭驽钝以报上也。太母轻信二三执政之谋,挈祖宗三百年土地人民,尽献之大元,无一字与封疆之臣议可否,君臣之义亦大削矣。三宫北迁,乃自大都寄帛书曰:「吾已代监司帅臣具姓名归附,宗庙尚可保全,生灵尚可救护」。三尺童子知其必无是事矣,不过绐群臣以罢兵耳,以宗社为可存,以生灵为可救,阳绐臣民以归附。此太母之为人君,自尽为君之仁也。知宗社不可存,生灵不可救,不从太母以归附,此某为人臣自尽为臣之义也。语曰:「君行令,臣行志」。又曰:「制命在君,制行在臣」。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孔子尝告我矣。君臣以义合者也,合则就,不合则去。某前后累奉太母诏书,并不回奏,惟有缴申二王,乞解兵权,尽纳出身以来文字,生前致仕,削籍为民,遁逃山林,如殷之逋播臣耳。闻太母上仙久矣,北向长号,恨不即死,然不能寄一功德疏如任元受故事,今日有何面目捧麦饭洒太母之陵乎?此不可应聘者三也。今朝廷欲根寻好人,不觑面皮正当底人,某决不可当此选。先生若以三十年老门生,不背负师门为念,特赐仁言,为某陈情于江淮行省参知管公,愿移关诸道路县及道录司,不得纵容南人贪酷吏,多开骗局,胁取银钞,重伤国体,大失人心。俾某与太平草木同沾圣朝之雨露,生称善士,死表于道曰「宋处士谢某之墓」,虽死之日,犹生之年,感恩报恩,天实临之。司马子长有言:「人莫不有一死,死或重于太山,或轻于鸿毛」。先民广其说曰:「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先生亦可以察某之心矣。干冒钧严,不胜恐惧战慄之至。
与参政魏容斋书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三、《叠山集》卷四、《古文奇赏》卷二二、《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二○八、康熙《西江志》卷一七四、康熙《广信府志》卷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九月吉日,前宋逋播臣、大元游民谢某谨斋沐顿首致书于大参政公阁下。大元制世,民物一新;宋室逋臣,只欠一死。上天降才,其生也有日,其死也有时。某愿一死全节久矣,所恨时未至耳。大元慈仁如天,不妄杀一忠臣义士,虽曰文天祥被奸民诬告而枉死,后来冤状明白,奸民亦正典刑,其待亡国之逋臣可谓厚矣。某虽至愚极蒙,岂不知恩,所以宁为民不为官者,忠臣不仕二君,烈女不事二夫,此天地间常道也。有伊尹之道,有伊尹之志,则何事非君,何使非民?若伯夷、柳下惠,则自知不能为伊尹,决不敢学伊尹矣。自丙戌程御史号雪楼将隆旨宣唤之后,今苐五次蒙大元以礼招徕。上有尧舜,下有巢由,上有成汤,下有随光,上有周武,下有夷齐。某所以效虞人之死而不往,愿学夷齐之死而不仕者,正欲使天下万世知大元之量,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能使谢某不失臣节,视死如归也。兹蒙大参相公拘管周先生道院,日夜劳动录事司吏卒十馀人及坊正屋主监守,岂不忧某之逃走耶?某是男儿,死即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何必逃走?大参相公忧虑亦大劳矣。先民有言:「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某兹蒙大参相公缧绁而到大都,以缞绖见留忠斋诸公,且问诸公容一谢某,听其为大元闲民,于大元治道何损?杀一谢某,成其为大宋死节,于大元治道何益?只恐前误大宋,后误大元,上帝监观,必有报应。诸公自无面目立于天地间。某母丧未葬,据礼经不可除服,只当缞绖见公卿,凶服不可入君门。大元有命,当历写江南官吏贪酷生灵愁苦之状,作万年书献陛下,一听进退。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事二夫,此某书中第一义也。某自九月十一日离嘉禾,即不食烟火,今则并勺水一果不入口矣,惟愿速死,与周夷齐、汉龚胜同垂青史,可以愧天下万世为臣不忠者。兹蒙颁赐,仰见礼士之盛心。某闻之,食人之粟者当分人之忧,衣人之衣者当任人之劳,乘人之车者当载人之难。某既以死自处,度此生不能报答恩遇矣,义不敢拜受。所有钧翰台馈事件,尽交还来使回纳使帑。外郎又传钧旨,云欲访问某何事,某初志亦愿效一得之愚,今则决不敢矣。鲁有公甫文伯死,其母敬姜不哭,室老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夫」?其母曰:「孔子圣人也,再逐于鲁,而此子不能从。今其死也,未闻有长者来,内人皆行哭失声,闺中自杀者二。此子也,必于妇人厚,而于长者薄也,吾所以不哭」。君子曰:「此言出于母之口,不害其为贤母也;若出于妇人之口,则不免为妒妇矣」。言一也,所居之位异,则人心变矣。某义不出仕者也,今虽有忠谋奇计,则人必以为妒妇矣,恐徒为天下所笑。惟相度容之。干冒钧严,不胜悚慄。
与杨石溪书(名以成,字习之,石溪号也,白石人。)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三、《叠山集》卷四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弋阳县
枋得云卧空山,犹有雪夜思袁安者,高谊今所无也。执事共学宁几时,问遗数至,仆亦可以愧矣。施者犹未厌,君子固过于厚乎?宋朝盛时,文章家非一人,欧苏起遐方僻壤,以古道自任,发为词华,经天纬地,天下学士皆知所宗,隐然挈宋治于两汉之上。七十年来,文体卑陋极矣。天运循环,必有作者,是不难,亦为之而已矣。枋得颇有兴起斯文之意,倡而无和,言而莫听。近来始得张伯大与习之兄弟,能卓然自立,不从俗浮沉。岂特时文当为天下雄,今之同志即后之同传,枋得深有望焉。惜乎相聚之日浅,所愿切磋讲究者十未二三,私怀如有欠,报事乃以为德何邪?
与李养吾书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四、《叠山集》卷五、同治《馀干县志》卷一七
某惟祖宗于舍选擢伦魁,视进士上三,恩数尤渥,赐袍笏大成殿下,即日授国子录,升崇化堂,与两司成、众学官序爵而坐,不待亲民而入朝,固以执政宰相望之矣。后虽渝初意,失旧法,西涧七年给札亦未为迟。执事坐炉亭时,声名赫赫震京师,诸老先生恨识面之晚。出场屋,以程文示同志,皆心降辞服,推让为第一,登名日果巍然冠群英。七年三优,如执左契,科目由人重,谁不以西涧芳躅期之?恬退六年,仅得一学官,在外为漕司掾,人皆曰不才宰相必不能容天下第一流人物,当以养吾进退去就觇之。陆宣公有言:「兴王之良佐,皆是季世之弃才」。养吾不屈节受穹官于陈宜中、留梦炎、刘黻柄国之时,吾知天地祖宗之意已有所属。宇宙大变,一世无全人,饶、信持文之士勇为乱臣贼子者尤众。少康逃匿有仍氏者四十年,宣王逃匿召公家者十有四年,夏周诸侯公卿大夫背叛者不见于史策,是何三代忠臣之多也?养吾洁身全节于深山密林间,屹然如黄河之有砥柱。先儒谓世有非常之变,天必豫出非常之人以拟之,吾于是有望矣。艺祖皇帝最重读书人,天地折缺之馀,正望其整顿,人极倾颠之际,正望其扶持,在天之灵想亦不能忘情也。子房不能存韩而归汉,孔明不能兴汉而保蜀,君子怜之。今日之事视二子尤难。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取讪笑于腐儒俗吏、鄙夫庸人固宜。程婴、杵臼、乐毅、申包胥果何人哉!天地间大事决非天地间常人所能办,使常人皆能办大事,天亦不必产英雄矣。夷狄不可为诸夏之王,古今未有绝正统之时。使君臣上下同一豺狼蛇豕之心而可立国,秦始皇、隋文帝必不再世而亡矣。使五帝三王自立之中国而终为戎狄所灭,使君无桀、纣、幽、厉之恶而一废不复兴,少康、宣王、东周、蜀汉之事皆不可信矣。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壮老坚一节,终始持一心,吾独于养吾有望。某尝有言:「人可回天地之心,天地不能夺人之心。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逆顺,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志之所在,气亦随之;气之所在,天地鬼神亦随之」。愿养吾益自珍重。儒者常谈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极,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正在我辈人承当,不可使天下后世谓程文之士皆大言无当也。
与建宁路毋府判荐朱山长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四、《叠山集》卷五、《考亭志》卷七、《启隽类函》卷九○、康熙《广信府志》卷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知公度量足以翕受一世之人物,敢以士献。朱文公之后能世济其美者,亦罕矣。四方善类几年长太息。某客闽十三年,所交朋友能读《四书》者尽多,求其明辨力行,真践实履,果无愧文公《四书》之教者,惟泳道朱公沂一人。癸未年初识之逆旅中,状貌与文公无异,揖而问其姓字,则文公曾孙也。听其议论,觇其志趣,绝似西北人,无一点江南时文气习,遂为莫逆交。每岁或一相会,观其论古今人物高下。国家兴废,善类仕止久速之故,扫尽华叶,独存根株。使其老为太平民,正谓胡瑗嘉祐真讲官也,生不逢时,可为浩叹。乙亥已前,侍从、监司、太守以遗逸荐者众矣,泳道皆不应聘。某问其故,则曰:「吾家如侍郎在、总领鉴、畿漕秘撰浚,其不遇贤宰相,以文公之故,穹官膴仕,如取诸寄,终为一俗吏,既无补于世道,徒有忝于家声,此某所深愧也。所以用力文字,与郡国荐名,心由科举奋身者,愿一洒从祖、从叔、从兄之耻,使文公之道取信于万世也。天耶,命耶?今何言哉」!某闻而悲之,惟诵「努力加餐饭,无事长相见」两句以相勉。今在建安书院与释菜,愿梅庵枉驾访之,延至门下,与之谈论,必有以契盛心者。若信其非江南时文气习,则愿以建安武夷书院山长,或提督官待之,亦扶持世道,兴起斯文第一义也。
与刘秀岩论诗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四、《叠山集》卷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弋阳县
诗于道最大,与宇宙气数相关,人之气成声,声之精为言,言已有音律,言而成文,尤其精者也。凡人一言皆有吉凶,况诗乎!诗又文之精者也。某辛未年为陈月泉序诗云:「五帝三王自立之中国,仁而已矣。中国而不仁,何以异夷狄?理之变,气亦随之。近时文章似六朝,诗又在晚唐下。天地西北严凝之气,其盛于东南乎」?当时朋友皆笑之,言幸而中,此说有證。先人受教章泉先生赵公、涧泉先生韩公,皆中原文献,说诗甚有道。凡人学诗,先将《毛诗》选精深者五十篇为祖,次选杜工部诗五言、选体、七言古风、五言长篇、五言八句四句、七言八句四句,八门类编成一集,只须百首;次于《文选》中选李陵、苏武以下至建安、晋、宋五言古诗、乐府编类成一集;次选陶渊明、韦苏州、陈子昂、柳子厚四家诗,各类编成一集;次选黄山谷、陈后山两家诗,各编类成一集,此二家乃本朝诗祖;次选韩文公、苏东坡二家诗,共编成一集。如此拣选编类到二千诗,诗人大家数尽在其中。又于洪邃编晚唐五百家、王荆公家次通选唐诗内拣七言四句、唐律编类成一集,则盛唐、晚唐七言四句之妙者皆无遗矣。人能如此用工,时一吟咏,不出三年,诗道可以横行天下,天下之言诗者无敢纵矣。某旧日选毛诗、陶诗、韦诗、后山诗,为劫火所焚,今欲编类,无借书之地。江仲龙有刘果斋火前杜诗颇存,某曾为校正,今为阮二道士所执矣。执事若有意,谩借李、杜、陶、韦、黄、陈、《文选》诗,随得一种,便发来,当为拣择,必有一得,可以备风骚坛下奔走之末。某今在书坊,借得庵宇甚清幽,秋冬无他往,尚可来听教。有怀如海,当与握手精谈也。
为蔡文节公子孙免差科书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四、《叠山集》卷五、《南宋文范》卷三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某等辄有愚虑之一得,仰裨教道之万分。切惟贤者不得见,得见其象者可以崇之矣;古之人不得见,得见其似者可以续之矣。范文正公守严州,求严子陵之后而免租税奉祠事者四家;黄子耕守台州,求谢上蔡之后给以田宅者数人;余景瞻守南剑,求杨龟山之后赐以室庐,养以廪稍者十馀口。皆明时士大夫盛德事也。故家遗俗之昌微,岂特与郡政有相关者,斯文之兴丧、世道之污隆,君子亦相觇之。伏见先贤西山先生蔡文节公学贯天人,道高百世,师事朱文公最久,文公敬之无以异于二程之尊康节也。庆元学禁五十九人,惟文节受祸最惨,子孙最多贤,人以为天道可信。厥子节斋、九峰二先生守父训,明师道,以德行文学为东南师表;厥孙觉轩以立言垂不圬;久轩先生文肃公精忠大节,尊主庇民,使文公之道愈信于天下。士大夫能读文公书者多矣,未有一门三世,力扶道脉如蔡氏者。家传清白,恒产本不多,其曾孙蔡某、某、某自至元十三年归附后,遭贪酷转运破其家,又夺其田,逃难江西。近方还里,田为横民冒佃者半,荒莱无人耕垦者半,路官拨入马站户,家有一物直钱,则鬻以养马,今则无可鬻者矣,皆为困穷民。乡人之善者、大夫之贤者见之,莫不流涕。范文正之免租,黄子耕之给田宅,余景瞻之赐室庐廪稍,不可望于今人矣。切见文公门人能扶植道脉,如刘文简公、黄文肃公之家,皆蒙宣慰使荐举,省府褒表,应有田产并免差科,其已站户而破产者,并与分简出站,与儒户一例优恤。独蔡文节公一门三世,尊信师道,有功名教,尤在诸贤之右。特以孙孤弱寒窭,不为当路达官贵人所知,不得与刘文简、黄文肃两家同沾清朝仁厚之泽,岂非明世一阙事乎?况蔡某等已系试中儒人,必蒙优恤。某等切闻师诲,见义必为,庸敢合辞鸣号于大夫君子之前。欲望台慈备词申呈建宁路总管府、福建道行尚书省府,乞赐指挥,劄下建宁路建阳县,将蔡文节公家子孙充为站户而产去税存者,特与分简出站,照文公门人子孙及儒户体例,除地税、商税外,并免一应差科。于以扶持名教,兴起人心,有关于三极之道甚大,岂特儒家有所劝奖,知所趋向而已哉!主张纲维,是在师道,干冒师尊,下情不胜俯伏俟命之至。
与天师张简斋书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四、《叠山集》卷五
某介怙慈仁,辄有忱恳。闽右武夷一派士大夫尊道传法者固多,能推广教主美意者宁几人?以某所见察之,奉行正一教法,的有契人行道、济物活人之功者,惟建安周君震一。君儒者也,厥祖告院先生乃一世名流,赵愚庵、信庵、吴履斋、徐意一、余樵隐,咸罗致门下为重客,建士黄魁以下习《春秋》者皆师之;其尊丈质轩先生累膺旌币,逃名山林,年六十四之精神丰度如三十少年,杜门谢客,翛然出尘,望而知其为有道君子。家在城府,不妄友一人,某游建上,一见如故交,辱馆粲于迎仙道院者两旬,因识其子孙八九人,孝慈友悌,一家之三代也。持敬乃其冢子,晨夕事玉虚玄帝如严君,婚友疾病艰厄有祈焉,如响斯答。武夷观阨于河西僧,上下无敢出一手援,持敬默祷之帝,一夕僧感梦震惊,狱遂散。某遇夜朝斗,忽见四人跨高马而来,一人黑衣披发,端坐于庭前,乃玄帝也。道士黄君亦熟视礼拜,此持敬至诚所感召也。持敬慕简斋如天人,隆师尊道,一念真切,行五百里而瓣香参礼。傥蒙异眄而厚遇之,如某受赐,亦足以劝天下学道者。意长纸短,益重怀慕,仰祈台照。
与道士桂武仲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四、《叠山集》卷五
某于建宁城中识周质轩先生,有道之士,近古之逸民也。其人忠厚笃敬,言不妄发,人不妄交,行不妄动,犹有赵信庵、王脩斋之风。家在城府,与时贵寓公士友无一人往来。某不知何脩何饰,独蒙异顾,馆粲两旬,听其议论,挹其精神,翛然出尘埃之外,真可谓可与神游八极之表者。其令似周兄持敬,少慕道教,脩真行法,以济活人为心,一毫无所利,舍宅为道院,奉事玄帝如严君,玄帝助之如父诏子,感应神异,不可一二数。建邵得道者,此其第一流也。持敬平生以不登祖师正一玄坛,不识简斋天师真人为大欠,行六百里,持瓣香参礼,可谓尽心焉耳矣。某既拜书简斋,不封蜡而经台览。持敬与某交通如兄弟,望尊契兄留之门墙,介之谒简斋,倘有所祈,全赖吹嘘,将大与之力。黄兄方外,亦古君子,某甚敬之,并累造化。惟仁贤留意焉。
荐写神黄鉴堂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四、《叠山集》卷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某闻诸吴履斋,其父吴正肃公题门榜曰:「宽著胸襟行好事,大开庭户纳春风」。履斋强为善,有大庇天下寒士心,固无愧家学。出正肃之门,如徐意一者,好贤乐善、慈惠恢廓之风犹有传也,恃此有祷。黄鉴堂丹青不减顾恺之、阎立本,达官贵人多收之。其人淳朴有古意,不善干谒,艺愈精而愈穷。十三年来,中国之衣冠尽变,鉴堂鬻技不售,是亦宋人资章甫而适越也。寒饿之不恤,时时袖先朝知名士诗卷示仆,蕲一辞湔濯尾鬣,或可增价于唐肆。嗟乎!东门种瓜,南山射虎,涂人皆得以躏跞,岂能为鉴堂先容哉?士穷易为德,斗升水亦可活涸辙,惟仁贤念之。
与菊圃陈尚书劄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四、《叠山集》卷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某揆时春到牡丹,风明日健,伏惟某官道隆德厚,天相人怀,台候动止万福。汉人一月不见黄叔度,鄙吝满怀。某问不至先生门下半年矣,天下谁能有一言半辞以雪玉我哉!某少日酷信书,谓患难夷狄皆可行道,辟世者小丈夫也。易居吾无才,谐世吾无术,薾然役役氛埃中。武夷访九曲,龙虎访仙岩,秦人之家计犹在,今而后知辟世者非小丈夫也。日读道家书,颇有益,不敢号于人,曰吾慕安期生、河上公、梅子真也。独怪荀、陈两家父兄子弟皆名贤,上关天象,下系人望,乃能免祸于汉魏之际,使生于今世,必以得道高人蒙絷维矣。不知当时何以能自全,愿先生教之。某幼诵元公《爱莲说》,至晋人爱菊则疑,何也?吕不韦以菊花为季秋之候,其说根于周训,又根于夏时。三代圣人咸以此花为上品,知味者不止一正则也,晋人特好人之所好耳。及观文公书而信之。狄梁公孤蹇独航,勋德无可疑,「周内史」三字,文公不可为贤者讳,「晋处士」于是不可及矣。晋人非爱菊也。爱花之隐逸者也。濂溪斯言,正为陶靖节发也。忠献老圃,靖节三径,易地皆然。先生可谓善自为谋矣,万世宗师非此时乎?儿曹读《离骚》,突然问某曰:「菊英无零落,露坠矣,可饮乎?小子惑焉」。某得一说而解之曰:「木兰不常有,得兰露之堕者亦当饮之;秋菊不常有,得菊英之落者亦当餐之。爱之至,敬之至也」。吾于是重有感焉。贤者不得见,得见其象者亦可嘉之矣;古之人不得见,得见其似者亦可续之矣;良臣不得见,得见其文行不失世守者,亦可尽力张之矣。某不才,先文简扶世卫道之志不可泯也。先生之爱我也,不徒与其洁,直欲与其进,安知其意不在斯乎?此生得列乎众芳,何敢忘滋兰树蕙之大造?天行有消息,《易》道无终穷,康节不云乎,「苟有命世之才,民虽夷狄,三变而帝道可举」,何尝曰天下不可为?海滨大老闻有善养老,则归之,观其所养者,必先观其自养。先生之自养者厚矣,某何敢为斯文致烦祷。三山紫翠,远在烟霭无有间,冠星佩霞、窗云阁雾者,盛德之家也。天上祥釐,何所不备,士而尊道,役于紫气老仙者非一人,傥可使走也,愿从庚桑楚之后。伏乞台照。
与邓云夫书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四
枋得惶恐再拜,申禀上舍国录邓君足下。枋得与执事宇宙同道之朋,今天下知执事者不过曰雄文奥学,独步辟雍,科举士有所矜式。仆独言执事为后来之何蕃也。自庚戌至今十年,朝政之是非、生民之休戚,君子小人之消长,中国夷狄之盛衰,执事叫阊阖凡几书,其言恳恻忠实,令人读之欣快,感慕不忍忘。使朝廷略见施行,何至天下大坏如今日?上举经明行修之士,而有司不以执事应诏,世道可知矣。国家有失道,天必出变异以应之,惟三才无所凭藉扶持,则又豫出非常之人以拟之。然则拟后日之事者,非执事而谁?枋得本苟全性命、不求闻达之人,朝廷仓猝乏才,而托以捍敌。主忧臣辱,义不辞难,旦暮祝天,但以再归山林得为屠狗、朝夕甘脆养老母为幸。虏不犯三郡,吾责塞矣,执事望之以经世安民之学,勉之以孔明、士雅之心,无乃许非其人乎?燕赵多壮士,邹鲁多儒生,韩魏多辨智,岳渎未裂时,才难如此;云林义社乃合燕、赵、韩、魏之才于一邦,岂非扶舆清淑之气独钟聚于此乎?人心之烈,天道从之,未有精忠血诚郁积百年,而不发见呈露于天地间者。名门输力王室,百三十年矣,必有名世者在。靖康时信民亦举勤王兵,建炎则为巡社陈文正公康伯实劝率之,后三十五年出为相,竟能歼逆亮于釆石,为中兴名臣。迩者恭承王命,延揽英豪,劝率之权,仆烦执事。非曰仆之能屈大贤也,忠君忧国,执事素心,有议论必有事功,此际正当为儒道增气。陈文正公之事业,仆则有期于执事也。有公牍而无私书,仆知有罪。惟君子长者不以苛碎责人,取其心足矣。苟利于国,无不用情,是岂私一谢枋得哉!英雄豪杰之处世,惟愿生人之类不至于泯灭,天地之心不至于间断,力之所至,心亦至焉。其功出于己,出于人,皆不暇计,是岂可与小丈夫道哉!古者官养民,驱民为兵而甚易;今者民养官,佣民为兵而益难。以田食井饮不知帝力之人,而望其效死,计亦愚矣。所赖人心忠义之天,不能自已耳。陕西义勇不免愁怨,当时奉使皆为东坡所讥,行之今日则尤难。倖藉义社二千人之功,守一城,蔽江右,仆得免希合取容之笑。执事贤昆玉叔侄之赐大矣,当何如其感激耶!国之将兴,有一分忠义者,不必受十分之患难。于今欲存亡扶危,则与天为敌;欲特立独行,则与人为仇。与天为敌则天忌之,与人为仇则人忌之,天人交忌,何功可成?颜真卿、张巡、宗泽、岳飞,岂不忠义,徒得天壤虚名耳。仆尝读史,立说曰:生得其时,冯异、邓禹为中兴元勋而有馀;生非其时,诸葛孔明为偏方将相而不足用;得其地,房、杜雍容而能致太平;用非其地,王、谢竭蹶而不能起衰敝。仕于今日者,视汉晋季世何如?虽得志为将相,书之册,必不光明俊伟,徒为后来豪杰笑资耳。六十六年前,陈同甫已言钱塘王气发泄无馀,谷粟桑麻之产岁衰于一岁,用闽浙之士、闽浙之兵,其势必将寖微寖灭。近时惟刘粹中壬寅奏疏颇识机变,而当道者乃又置若罔闻。事至今日,宁复尚有幸哉!枋得与足下亦惟各尽其心而已。天实为之,尚复何言?
按:道光《金溪县志》卷五八,道光三年刻本。
代宗臣正启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五、《叠山集》卷一○、《启隽类函》卷一四、《宋四六选》卷一五、《南宋文范》卷三○
恭审王春尊周,人统用夏。宗臣垂法,一新正月之观;同姓上封,独载内阳之泰。受天灵贶,必世英贤。恭惟某官仁意春生,道心日丽。天才俊逸,合吟红药于东风;佛性清高,独爱青莲之明月。风飘飘而远引,麟振振而谁知。诗礼楚交,加意穆生之醴;英雄元德,留心康成之言。知学问之无穷,宜德业之可大。想见斯时之草木,未忘故国之山川。江曲新蒲,动野老行吟之志;宫前嫩柳,怀上皇攀折之恩。愿消西北之严凝,广布东南之温厚。扫清飙雾,见旧日之官仪;充满乾坤,贺今春之喜气。某草心游子,花泪逋臣。袅袅秋风,思公子而远望;萋萋春色,恨王孙之不归。愧无存赵之忠,空有依刘之幸。诗怀云树,清樽即日而论文;梦绕烟花,紫禁何时而献颂?后贺礼简,前期心长。
代贺丞相正启(一)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五、《叠山集》卷一○、《启隽类函》卷二二
凤纪更端,复对尧天之历;龙躔回次,又新夏正之初。维时元勋,坐膺纯嘏。恭惟某官勋高王室,忠简帝心。以道德而位三公,应千载明良之运;理阴阳而遂万物,成亿年期定之功。宜诞受于春祺,用永扶于皇极。某一违钧范,五见岁华。身在西陲,阻效椒觞之祝;神驰东阁,辄输竹简之诚。
代贺丞相正启(二)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五、《叠山集》卷一○
天序更端,人正启旦,寔四方之资始,庆万物之咸亨。伏惟某官道冒群伦,德隆间世。服华夷之重望,建社稷之茂勋。坐隆师席之仪刑,益重圣朝之羽翼。为国硕艾,四方咸耸于具瞻;享时休嘉,百福同资于康寿。某属临献岁,□跪□觞;仰企崇墉,益□饮□。
代干丞相免追算功赏钱粮启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五、《叠山集》卷一○、《启隽类函》卷二四、康熙《广信府志》卷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弋阳县
出车还役,方吟洗甲之诗;计簿见疑,乃有偿金之责。此生此日,惟公惟天。切以黄石谈兵,无赏岂能得士;孔明治国,散财斯可聚人。任危事者异平时,图大功者忘小费。陈平用间,尽捐四万之黄金;季子合从,岂止一双之白璧。上不问其出入之数,下得神其鼓舞之权。故能离敌国骨鲠之臣,终于灭楚;连异姓兄弟之国,足以弱秦。洪惟仁厚之朝,善用英雄之士。群臣分镇,州郡之粟可移;百里皆兵,府库之藏不借。昔我宁考,若公先王,当轮台悔用兵之馀,以淮阃砺复雠之志。捐期征伐,誓还万里之封疆;传檄招徕,尽致两河之豪杰。虽仗义而有感,岂吝财而可为?想盛时不计分谷之微,故忠臣得为社稷之计。孔明不死,虽复汉以何难;召虎再生,此兴周之有望。谁谓武皇虚耗之日,颇有秦季督责之风。车辚马萧,惟恨捐金之晚;弓弭矢箙,即云上簿之欺。始因一二事之可疑,并与千万人而不信。为父榷子,宁不痛心;以君使臣,亦必有礼。伏念某承家忠义,赋性狂愚。参中原文献之传,颇知衣节;得安定体用之学,不事空谈。辛苦两科,栖迟几载。流涕读兴元之诏,血诚起雍丘之兵。清朝将以劝忠,宣幕因而假宠。非有祖狄千人之廪,又无张巡百里之权,用官券能几何,得义士以万计。戍兵绝饷,间逢子敬之指囷;大姓假钱,多藉军师之作保。方狂虏入清江之境,以孤军守临汝之城。悍将武夫,固有坐而观者;监司太守,几欲委而去之。乃以三州,责之一士。赖元勋再整乾坤之力,使内地不见师旅之劳。岂期全躯保妻子之臣,皆谮人者;不念援枹先士卒之伍,将属子乎?谤言来自贪夫,贝锦成于迩列。胡铨义旅,似蒙骚动之疑;宗泽精兵,竟以饥羸而散。犹幸《坤》大臣之容物,有如《泰》君子之包荒。未投光范之书,已拜明纶之渥。真为知己,岂但感恩?其奈右司无宰相之公心,有负裕陵之训;本朝乃胥吏之天下,果如同父之言。忽传拘索之甚严,不曰会计之已当。千金而慕徙木,将取信于市人;二卵而弃干城,岂可闻于邻国。况子文之家已毁,颜氏之瓢屡空。慈母忍贫,久阙南陔之养;室人遍责,何止北门之忧。可怜平地之无铜,安得上天之雨玉。强为师说,谁资弟子以万钟;亦有诰身,不直将军之一醉。兴言及此,抚己知危。主尔忘身,公尔忘私,愿尽为臣之义;寒不得衣,饥不得食,亦为贤相之羞。兹盖伏遇某官忠孝通乎神明,度量包乎宇宙。平生学问,惟韩范可以齐驱;不世功名,虽伊周未能远过。不以《春秋》而绳臣下,每用皇极以受人才。使稼轩之帑屡空,无辞于罚;若师鲁之钱公使,当辨其冤。万形有弊而惟理难磨,一心合天则何事不济。矧小人之有母,尤君子之用情。惟能怜措大之穷,赐之十万;不敢受北军之赏,还以五千。特在出尔反尔之间,即为生我育我之造。元金具在,悔不如庄子之明;璞玉犹存,或可效卞和之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