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阴图 南宋 · 胡梦昱
七言律诗 押阳韵
古人遗直今人是,肯效乡原事踽凉。
不把危言陈北阙,因何著脚到南荒。
排奸斥佞风霜手,耐冷禁寒铁石肠。
赢得榕阴浓密处,忘言默坐对炉香。
步王卢溪韵 其一 南宋 · 胡梦昱
七言律诗 押删韵
新来时事不相关,赢得蛮荒日月閒。
存取丹心照碧汉,任他黄口闹清班。
非求美誉传千古,不欲浮生愧两间。
天亦而今无奈说,秀才且荷肯相还。
其二
七言律诗 押支韵
瘴地人忧我莫支,人虽危我我何危。
元来忧国不怕死,非为捐身要出奇。
肯怨江山千里远,幸逢天地一时知。
孔光张禹人无笑,禄位输他善保持。
再寄 南宋 · 胡梦昱
七言律诗 押微韵
沉沉汉殿晓烟迷,燕雀输他取次飞。
爰把丹衷吐骨鲠,且甘白饭与鱼肥。
意循天理可无忤,岂料人心各有机。
日薄西山予未死,当留此语待公归(以上宋胡知柔《象台首末》卷三)。
嘉定壬午六月五日轮对第一劄 南宋 · 胡梦昱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二、竹林愚隐集
臣一介谬庸,备数李寺,循次陛对,自幸遭逢,越职献言,辄忘狂僭,幸陛下容纳焉。臣仰惟陛下以纯诚事天,严恭寅畏,是也;以实德格天,宽仁勤俭,是也。以陛下之操守践履,无一毫人伪介乎其间,明白洞达,真可对越在天,故临御以来,变故之更历者不知其几。试以大者言之。外而强藩之跋扈,人皆曰,此唐之淮蔡也,雷厉风飞,不旋踵而诛之。内而权臣之根据,皆曰,此汉之梁氏也,天开日明,一反掌而去之。斯二者,非人力所能与也,天也。昔之转祸为福、转危为安者,无一非天。迩者镇宝之彰彰来归,舆地之寖寖自复者,又何往而非天?抑臣闻之,承天眷之已至者易,迓天眷于方来者难。镇宝之归,天也,然讲东都之会,而使夷夏之玉帛交归者,此其兆也。舆地之复,天也,然雪南渡之耻,而使祖宗之境土尽复者,此其占也。兴复之祥,天方畀之,兴复之运,天方启之,臣愿陛下爱惜日力,而以歉然不自足之心应之。上下戒于骄盈,内外惩于玩愒,以事机易失为深虑,以事力未奋为深耻,以事变叵测为深忧。涤荡振刷之意日新于一日,经营图治之功日加于一日,则天之启迪陛下者岂特如今日可观而已。江宁获宝,晋惟哆然自足也,卒无以大规恢之业;河湟归土,唐惟哆然自足也,卒无以收振起之功,往事亦可鉴也。《书》曰:「惟王受命,无疆惟休,亦无疆惟恤」。惟陛下兢兢而亟图之。传曰「责难于君谓之恭」,臣不胜惓惓。
第二劄 南宋 · 胡梦昱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二、竹林愚隐集
臣闻,谋国者不可有所玩,天下之患常伏于所玩。秦以慕容垂为不足虑而玩之,秦之患卒生于垂。梁以侯景为不足疑而玩之,梁之患卒生于景。方今天下所通患者,垂亡之势也,此患之显于有形者也。臣窃以大势而逆料之,其亡之迟速未可知,而终于必亡为可知。盖其兵力销于战伤,民力疲于转饷,才力馈于应办。外示强大之形,内戚危亡之證,釜鱼幕燕,视荫几何!国家之患终不在心腹,臣之所患者则山东归附之众是也,此则患之隐于无形者也。当其归附之初,国论哗然,或有养鹰飏去之疑,或有养虎遗患之惧。陛下断断然推赤心以待之,果能竭知勇以报我,倾忠诚以附我,缓急惟命令是听,平居惟纪律自安。昔焉以为可疑者,今固不足疑矣,然玩之而不复为之防,可乎?昔焉以为可惧者,今固不足惧矣,然玩之而不复为之虑,可乎?陛下庙谟明照,固足以消其奸宄之谋,大臣边筹深密,必有以杜其奸宄之谋,秦、梁之变,万万无之。抑臣之私忧过计,则深以为不可玩焉。盖我之阻隘,彼尽知之;我之虚实,彼尽熟之。生聚日繁,温饱难适,希觊日重,怨怒易生。首领纵无他志,偏裨宁肯协心?苟不先时而为之堤防,随时而为之操纵,卒然有变,何以制之?夫此辈平昔之所自负者,特以其勇于战斗,而王师莫能及之。臣窃闻淮甸之所藉以禦者,民兵之力居多,而官兵之怯特甚。今莫若汰官兵之老弱,覆官兵之虚籍,就移其廪给以资民兵焉。合其强壮者而教阅之,择其英杰者而统率之,略复其租赋,常宽其徭役以优假之。将见官兵之在籍者日精,民兵之附籍者日众,有犬牙相制之形,无尾大不掉之患,彼自有所顾忌,而不敢妄生邪念矣。臣所谓先时而堤防者此也。夫此辈平昔之所不满者,其志每在于攻取,朝廷则不欲其生事而禁约之。臣窃谓仇敌未有灭亡之日,边戍未有撤还之期,以守为守,不若以战为守。官兵、民兵,养威持重以待,而时遣归附之兵乘间以共挠焉,聚则散,散复聚,或持其急,或捣其虚。知罃所以困楚,王朴所以取淮,其策盖出于此。灭则有分地可以处之,未灭则此辈之狠心勇气有所发泄,终不至于蓄而生变焉。臣所谓随时而为之操纵者此也。堤防操纵而尽其道,非特可以消患于未形,而患之显于有形者亦不足虑矣。臣之愚虑近乎迂,臣之过计近乎拙,惟陛下采曲突徙薪之说,持履霜坚冰之戒,与大臣兢兢亟图之,宗社幸甚。
嘉定甲申正月二十二日轮对第一劄 南宋 · 胡梦昱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二、竹林愚隐集
臣李寺之贱有司也,惟刑谳是评,其于当时之大务,讵敢出位而妄言?然忠诚所激,有勃勃而不容遏者,辄昧死为陛下陈之。臣闻汉臣董仲舒之策曰:「国家将有失道之败,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有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陛下之严恭寅畏,天实鉴之;陛下之宽仁勤俭,天实知之。矧简畀之方隆,宜休祥之洽至。然灾异之来,未有如故岁之数者。远郡之旱,近郡之水,京畿之火,谴告亦既谆谆矣;继以日蚀之变,又继以冬雷之变。乃若星陨于西北,有光如电,有声如雷,则尤异之大者。仰窥天意,俯察人事,谴告未已,而警惧继之者,其故果安在也?臣窃思之,残贼未殄,报复必深,祸所伏也;新令方张,窥窬难免,祸所伏也;归附之众,情态叵测,祸所伏也;骄蹇之卒辄肆扇摇,阻饥之民间行剽劫,祸所伏也。祸机伏于稳微之中而未发焉,盖贾谊所谓痛哭者也。奈何习俗惟玩愒自耽,人情惟苟且自溺,久安长治之策尚缺于建明,防微杜渐之计或疏于植立。窃意天心仁爱陛下之深,惟恐祸机之发而伤败至焉,此警惧所以不厌其数也。以故岁天灾流行若此,继自今以往,陛下无徒区区为荒政之讲、火禁之修而已,盍亦逆计事变,而思膏泽有当霈者欤?横流有当遏者欤?曲突徙薪之谋有当谨者欤?以故岁之变屡形若此,继自今以往,陛下无徒屑屑然斋心膳素、露立默祷而已,盍亦推测端倪,而思离明之或蔽欤?涣号之或愆欤?星拱之邦或有阴怀不靖者欤?《书》曰「王省惟岁」,陛下临御之岁今又新矣,政当以故岁之灾异而深省之。《易》曰「履霜坚冰至」,言虑患贵乎早也。《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言防患贵乎预也。今日转祸为福,转危为安,于以消弭灾异,于以迎迓休祥,顾陛下之施行如何耳。昔范纯仁进言于神宗皇帝朝,以为:「郡邑之弊,守令知之;一路之弊,职司知之;茶盐利病、民兵、刑法、差役之弊,提其局及受其害者知之;军政之弊,主帅与将领知之;边之弊,守边知之。伏望特下明诏申敕中外,各使条陈本职,限一月闻奏,然后审择而行之」。此盖救时之切论也,臣敢摭之以为陛下献。愿陛下谨天之戒,畏天之威,鉴已往,毖方来,与二三大臣兢兢亟图之。若夫三白已见,一稔可期,固自可以占陛下献岁之祥,臣犹啜啜然以故岁之灾异言之,可为不识忌讳之甚者,惟陛下矜其嫠不恤纬之忧而赦之。
〔贴黄〕臣生长庄农,窃知所在赋额亏陷,而作邑者有汤火煎熬之叹;役诉纷纭,而充役者有破产代输之苦。其蠹弊之源盖有在焉,诸县之书手是也。臣耳目所接,如江东西诸县所谓书手者,官无一钱一粟请给及之,然圣节敷买之麋费取办焉,监司过往之供应取办焉,佐官白直之佣雇取办焉,甚至县官宴集之需、送迎之具亦取办焉。其他百色诛求,犹有不容缕数者。夫既空役其身以服劳于官,而又虚取白撰以应办于官,所以自餍其蹊壑者不与焉。苟非肆欺籍帐,隐漏税苗,诡甲名为乙户,指土著为逃移,藉有产之家以为囊橐焉,其费从何而出?其间县计从容去处,能免此弊者无几。以江东西诸县推之,他处未必皆然。今日之经界藉使无弊,而书手之害未去焉,不数年间,其弊又将如故矣。臣窃以为,诸县书手人虽甚微,而蠹弊之关系则甚大,继自今当给以重禄。县计之窘促者计之,申明于州,州申明于上司,略豁其经赋,以佐其经费之不及。若是而犹敢取办于书手,则以枉法赃坐之,庶乎书手免重费之累,畏重禄之法,而有所顾藉矣。不特经界之已行者不至于弊,经界之未行者亦可许之首正,而革其弊矣。如臣言可采,望陛下并付有司订议,修立成法而颁行之,天下幸甚。
甲申拟对第二劄 南宋 · 胡梦昱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二、竹林愚隐集
臣窃惟边戍未撤,帅阃之关系甚重。以今日三边计之,山阳之帅阃关系尤重。盖归附之众日萃于山阳,任总戎之责者苟无以镇服之,则彼将有所玩而生变;无以驾驭之,则彼将有所激而生变。授钺之或当或否,国之安危判焉。臣谓为山阳之帅阃关系尤重者,此也。臣请以古事證之。河南新附,在祖逖固能以恩结之,抑亦平昔之雅望素孚焉;一旦统之以戴渊,则乌坞相继叛去矣。此无他,无以镇服其心故也。姚襄单骑来归,才见谢尚,而欢若平生,一旦制之以商浩,则反噬之祸不旋踵。此无他,驾驭之失其道故也。山阳帅阃之虚久矣,庙谟宏深,本难窥测,外议揣度,未免纷纭。或谓向来之策勋边头者,陛下实注意焉。臣窃以为,归附之首领,平时颇以为战功自负,且以忠赤自许,万一陛下之谋帅果如外间揣度之论,彼将曰:「子功出吾下,而位居吾上,何也」?窃恐不能无忿心。又曰:「岂无他人,而使是子临我,是防我也」。窃恐不能无疑心。疑忿既生,衅隙易起,萧墙之变将必随之。今日文武之士布满中外,宸衷所契、翘馆所储,与夫公论所推、人望所属,岂无鸿儒硕德,胸中自有甲兵,可以授钺而分阃者?愿陛下与二三大臣蚤为之所,选择而遣之。使如李光弼之始至,而壁垒旌旗,精彩皆变可也;又使如韩琦、范仲淹之经略西夏,而边土有「一韩一范」之谣可也。庶乎群疑亡而众论塞矣,归附之情不特帖然相安,亦抑可以得其死力,而终为吾用矣。春秋时,师慧之过朝,曰「必无人焉」,则轻之;绕朝之赠策也,曰「子无谓秦无人」,则晋惧焉。以山阳帅阃之久虚,而陛下弄印迟疑几半载,而未有所属焉,觇国者其谓之何?此臣所以日夜痛心疾首,而不能已于言也。惟陛下与二三大臣亟图之。
宝庆乙酉八月二十二日应诏上封事 南宋 · 胡梦昱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二、竹林愚隐集
臣仰惟太祖皇帝艰难肇造,以有天下,顾命之日,不传之子而传之弟,友爱之义,超越前古。尝闻周之太伯以一国而逊之弟矣,未闻以天下逊之弟者也。周人有道之长冠冕三代,则太伯、王季友爱之义实根本之。我宋立国,亦惟赖祖宗友爱之义以为之根本也。盖友爱一念,乃天理之真、人伦之至也,所恃以培植立国之根本者,莫先于此。周人不幸而有管、蔡之变,我宋不幸而有秦邸之变,又不幸而有近日济邸之变。其事不同,而所以处兄弟之难者则同。当管、蔡挟禄父以为乱,流言腾播,王室几危,周公始不得已而诛放之。然《南陔》暂废,《常棣》继作,悠然感伤之意见于歌咏之间。封胡示宠,蔡祀续焉,是周公所以待管、蔡者终归于厚也,友爱之义未尝终绝于管、蔡之身后也。当秦邸阴谋窃发,事迹败露,初则罢尹开封,继已赐第西洛。或有以怨望告者,太宗皇帝始不得已而贬责之。迨凶讣上闻,感泣悲痛,追封之典、恤孤之典相继举行。是太宗皇帝所以待秦邸者终归于厚也,友爱之义未尝终绝于秦邸之身后也。始焉之诛放贬责,虽天地鬼神亦知吾有不得已之心;终焉之勤渠缱绻,乃所以全吾友爱之本心。天理依然,人伦如故,一代立国之根本初无伤焉。于皇我宋,所以扶持立国之根本者,又与周人同一意矣。乃若济邸之变,特出于一时之不幸,非可以管、蔡、秦邸之事而例论也。陛下笃孔怀之恩,崇追赠之典,此真周公与太宗皇帝之用心也,议者遂从而驳之。臣窃以为,君臣之分不可暂僭,则驳之者乃臣下之职守也;兄弟之情不可终绝,则排群议而无反汗焉,乃陛下之恩意也。秦邸之变,议者或至斥以大逆,或欲处以殊死,太宗皇帝非愎谏者,卒于不俞其请者何也?彼则明君臣之分,吾自全兄弟之情故也。今臣下既声济邸之过,陛下则从而宥其过;臣下欲夺济邸之恩,陛下则从而厚其恩。君臣之责,庶两尽矣。奈何驳议一闻,恩命竟寝,则是陛下之待济邸,友爱之义终于绝矣。戕天理,斁人伦,我宋立国之根本伤损多矣。五霸莫盛于齐桓,身死未寒,五公子争立,迄于简公,齐无宁岁,是何其祸之惨也!盖胚胎于子纠之变也。子纠死矣,曾无一语追悔,营葬、命继等事并无闻焉,是齐桓友爱之义终于绝也。唐之三宗莫盛于太宗,不一再传,而数世本支歼于则天之手者几无遗类,是何其祸之深也!盖胚胎于建成、元吉之变也。建成、元吉死矣,并与其诸子而芟夷之,是太宗友爱之义终于绝也。使陛下之待济邸,友爱之义果终绝焉,厥鉴不远,臣窃惧之。臣又闻圣明在上,天下无冤民,乃若至亲骨肉之间,冤抑且不能以自伸,未有不召变稔祸者。晋之恭世子本无置毒之事也,骊姬则以置毒诬之,惧而出奔,甘于自缢。晋献公卒不之察,亦无有为之辩明者,父子之天终不回焉。异时出而为祟,狐突亲见而与语焉,所谓请于帝以声冤,托于秦以伐罪者,若怪也。晋之祸卒如其言者何也?冤抑之气郁而不散故也。汉之戾太子本无巫蛊之事也,江充则以巫蛊诬之,盗兵自救,惧祸自经,其与恭世子之事相去无几矣。自田千秋急变,讼太子冤,武帝为之幡然感悟,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父子之天一旦复回,有晋人之变而卒无晋人数世之祸者,何也?有以散其冤抑之气故也。夫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均之为天理之真、人伦之至也。以父子兄弟之至亲,而冤抑且不能以自伸焉,他可知矣。天理几于斁,而人伦几于泯矣,如之何不召变稔祸耶?臣尝阅京府所勘沈伯括等案,所言济邸隐匿,有无虚实臣不得而知之;就使有之,其事乃在陛下临御之前,其罪合在赦宥之域,今不必论矣。又尝阅诏狱所勘谢周卿等案,窃见逆贼深夜突发,济王脱身窜匿,既而寻获,迫以僭伪,济王发声痛哭,首以不得干犯陛下与皇太后为戒,则其本心可见矣。议者乃谓其与贼同情商议,入据郡治;又谓其欲遁往平江,据城为固,幸府僚有留其行者。是殆风闻之过也,否则为府僚者驾其说以为免罪计也。不能正其僭而能留其行,此必无之事也,将谁欺,欺天乎?济王不幸而罹此横逆,陛下正当轸鸰原急难之情,矜之念之,讵忍罪之?陛下果以议者之言而罪之,则济王冤矣。迩来间有讼其冤者,然群言虽进,渊听未回,则是陛下友爱之义终于绝矣。九原不可作,曲直是非,济王岂能与议者辩?又岂能与陛下较?纵使追赠褒崇,其实于济王无加益;设欲削夺追贬,其实于济王无所损。然陛下友爱一念或厚或薄,天理之或缺或全,人伦之或睽或合,乃国家安危治乱之所由判焉,陛下未可以为末节细故而忽之。《诗》曰「昊天其子之」,天子者,代天作子之义也,子之子尤天之所属爱者也。济王与陛下均为先帝子,陛下兄日姊月,而所以待济王者如此,彼苍者天,其谓陛下何!《书》曰「惟孝友于兄弟」,则友爱乃孝之大者也。济王承先帝温凊有年矣,亦先帝所属爱者也。先帝仙逝,日月几何,陛下奉先思孝,而所以待济王者如此,则先帝在天之灵其谓陛下何!记礼者曰「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则继述乃孝之大者也。太祖皇帝处兄弟之常如彼,太宗皇帝处兄弟之变又如彼,陛下鉴于成宪,而所以待济王者如此,则祖宗在天之灵其谓陛下何!记礼者又曰「孝弟发诸朝廷,行乎道路」,则朝廷者乃孝弟之道所从出也。济王在邸,初无恩德及人,天下未免矜怜而追念之,何也?意者祖宗友爱之义素孚于人心,则斗粟尺布之谣未免责陛下以备也。陛下教天下以弟,而所以待济王者如此,则天下之人其谓陛下何!陛下无谓变故之潜消阴弭,而天心为已顺;无谓雨泽之随祷辄应,而天心为已格。人心即天心也,亦先帝与祖宗之心也。自济邸之讣既传,闻者莫不悲之,往往谓狂狡妄图,守贰不武,苟能夤夜剿除,岂至诘朝僭伪,济王果何罪而至此极耶?人心之愤惋勃勃如也。自封驳之说既行,闻者莫不恨之,往往谓是特故彰济邸之恶,以戢讹言耳,以止谤议耳,欲加之罪,其无辞乎!人心之愤惋则犹故也。以人心察之,则天心可知矣。乃者乾文叠叠示变,固已略寓其谴告之意矣。以天心推之,则先帝与祖宗之心又可知矣。陛下若不早为友爱之天,政恐奸雄得以窃议,夷狄得以窃窥,乘间抵巘,特未可测。况乎冤抑不散,乖戾寖生,他日国家之祸变何有终穷!臣窃惧之。夫子之作《春秋》,凡二百四十二年行事皆所以垂万世戒也,而郑伯克段之事独首书之,其意深矣,此陛下所当默会也。孟轲论周公诛管、蔡之过,以为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见之,及其更也,人皆仰之。臣之所以望陛下者,亦犹孟轲之论周公也。陛下诚能思祖宗立国之根本不外乎孝友之一念,以周公之厚于管蔡、太宗皇帝之厚于秦邸者为法,以齐桓之薄于子纠、唐太宗之薄于建成元吉者为戒,回友爱之本心,复哀矜之初意,亟图今是,旋悔昨非。当临朝之际感泣涕洟,谕大臣,若曰:「人皆有兄弟,朕独亡。济王僭伪,事迫于凶党,非其本谋。幸平心定气,为朕处之,宁以恩而屈朕法,毋执法以夺朕恩。亟取先朝秦邸故事,为朕参酌而行,无忽」!凡追赠褒崇之典,宁过乎厚焉。降存亡继绝之诏,徐择人而立之,加以岁时,遣使致其祭祀,抚其家属,厚其赉予,使死者可以无憾,生者不致无聊。如此,则济王之冤抑如戾太子之得以自伸,不至如恭世子之郁而不散矣。陛下友爱之一念油然复生,恩荣浃于九泉,怡愉洽于四海,天理缺而复全,人伦睽而复合,为天下国家九经,庶可次第而推广之。仰焉可以慰天心,俯焉可以慰人心,幽焉可以慰先帝与祖宗之心。作宋明主,垂宋休光,所以扶持立国之根本者不间于周,则所以绵延享国之历数者必踰于周,何忧乎奸雄,何畏乎夷狄,何虞乎祸变?臣之所惧者不足惧矣。陛下降诏求言四越月矣,臣缔观默察,朝思夕想,惟时事纷纭,可为痛哭流涕者多矣,独于陛下待济邸一节,尤有嫠不恤纬之忧。陛下庶几改之,臣日望之,所以隐忍而未敢言。陛下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臣是以不顾首领,披露肺肝,昧万死为陛下言之。万一陛下少留穆清,反覆展玩,幡然而听之,非臣之幸,亦非济邸之幸,乃宗社之大幸。否则,狂僭之罪,臣无所逃,斧钺鼎镬,惟陛下所当命,席藁私室以俟焉。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上丞相史弥远书 南宋 · 胡梦昱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二、竹林愚隐集
梦昱窃惟,伊尹,商之阿衡也,而所以告戒其君者,必先之以立爱惟亲,立敬惟长而已。夫立爱必自亲始,而亲莫亲于父母;立敬必自长始,而长莫长于兄。伊尹引其君以当道,岂无他说,必先于斯二者,何也?盖立爱立敬乃人道之大端,而君道之本原所从出也。大丞相拥立圣明,以定宗社大计,正当开导圣明,以为宗社久计可也。梦昱窃闻主上恭俭宽仁,不改父道,祗畏承顺,克慰母心,则立爱之道,大丞相既有以开导之矣。乃者霅川之变,实出于济王之不幸,闻其死,莫不悲之。主上存恤之意始于厚,终于薄,追赠之典始于涣汗,终于反汗,立敬之道未免缺然,则大丞相开导之功无乃犹有慊欤?今有人焉,适值凶党迫其兄为首以劫掠其财物者,其兄又不幸而死于乡邻救捕者之手,自忠厚者处之,必将悲其兄无辜而横死,且察其兄本无心于劫掠,轸其孤孀,理其丧葬,凡事之所当任责,惟恐有一之不加厚焉。若或忿忿然真以劫掠之罪罪其兄,闻有疏其兄之宿过者,反从而听之信之,哀吊不至,抚问不加,丘嫂之痛哭无聊者不之恤,烝尝之似续无人者不之顾,视同气如仇敌,弃手足如赘疣,则宗族乡党必将交口讥议,共指为残忍刻薄人矣。乡曲之稍有识见者,必将望望然去之,而耻与之处矣。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今主上之待济王,或者其类此欤。天下未有不长吾之长,而能使亿兆之众欢然戴之以为君长者。无怪乎人心之愤惋不平,而闾谤巷议纷纭未已也。主上固不免负天下之谤,大丞相不容不分其谤也。公论之在天下,未有久而不明者,大丞相能逆料此事他日必无反覆否欤?冤抑之在天下,未有久而不伸者,大丞相能逆计此事它日决不为国家之厉阶否欤?大丞相为宗社久安计,未可以此事为不足芥蒂而忽之。梦昱又窃闻,乃者海陵郡使君倾逝,大丞相悲痛感泣,哽咽废食,所以抚存其诸孤、经纪其身后事者靡不备至,友爱之义,人皆仰之。虽然,天下至大,一家之推也。颍考叔之孝于母能施及郑庄,大丞相之友于兄乃不能施及主上,梦昱所以深为大丞相不满也。大丞相试深思而熟计之。逝者已矣,今日之追夺贬削,其实于济王有何加损?然于主上君德所损甚大,于大丞相计安宗社之功所损亦大。今日之追赠褒崇,其实于济王有何加益?然于主上君德所益甚多,于大丞相计安宗社之功所益尤多。主上出求言之綍今既数月矣,以直言进者固有之,独于待济王一节议论纷纭,相为矛盾,曾未有剖其事情,稽其祸福,平心定气为国家恳切言之者。梦昱田野书生,荷大丞相擢巾棘掾,与济王素无雅故,亦未尝觌面。济王僭伪,委非本心,梦昱因断周卿等案颇知底蕴。若更缄默,不敢舌吐一言,非惟上负君相,抑亦下负所学。是用历考古事,参稽先朝家法,披露肝胆,辄上封章,昧万死以言之。谨用副本申彻钧听,敢望大丞相不弃刍荛,留神展玩,以至亲兄弟手足之情,体至尊兄弟手足之情,当从容论道之际,明以处济邸一事开导上心,务在补过而戒于文过,务在格非而戒于遂非。凡追赠褒崇等事,盖目今所当亟行者;乃若存亡继绝一节,欲且先降旨以慰人心,而徐图之。如此,则主上立爱立敬之道两无所愧,大丞相开导之功于是乎大全矣;一时可以无恨,他日可以无愧,万世可以无讥矣。《书》曰「罔俾阿衡专美有商」,梦昱于大丞相深有望焉。若或以狂僭罪之,则斧钺鼎镬惟所裁耳,梦昱甘之如饴无悔焉。
象州祭弟利用行十八文 南宋 · 胡梦昱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二、竹林愚隐集
维宝庆二年岁次丙戌,五月乙卯朔,越二十有三日丁丑,兄梦昱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昭告于十八弟之灵曰:呜呼!岁在丙午,先人弃人间世,姊九岁,伯兄六岁,予两岁。越明年丁未,弟始生。鞠育顾复,先妣之劬劳极矣,然犹有先祖在。又六年壬子,先祖亦弃人间世。兄弟茕茕,艰苦万状。先妣忍饥寒,躬织衽,以供束修,散遣从师,每以「无忝汝父」为训。兄弟既长,少自植立,挟册授人,负米为养。先妣颇自慰,每以振大家声勉。幸而伯兄举于乡,予亦窃第太常,弟之不偶于场屋者特命耳。不幸禄未及养,先妣已弃人间世。兄弟心盟,不谋而合,欲使阃内无间言,橐中无私蓄,怡愉相欢,共振门户,以守先妣家法,以践先妣绪言。家事无巨细,弟每直前任之。辛巳冬,予蒙误恩,擢巾棘掾,弟偕予以行。既而骨肉聚处,俸入不给,弟协力支吾,甘于寂淡。时寄萧寺,闭户翻书,其用力亦勤矣,抗志亦远矣。去年秋,予不量狂僭,欲引吭一鸣,弟毅然赞之。既而坐罪削籍,投窜象郡,弟慨然从之。水陆缭绕,不知其几千百里,凡所以经纪行计、调护行色者,皆弟之力也。予之泛应曲酬,言语饮食小有过忒,弟之箴警必随之。若弟者,固余之手足也,亦予之法家拂士也。既抵象郡,方期收召魂魄,共为讲学计,呜呼,岂料恶辰参会,弟乃为庸医所杀耶!弟苦痔疾,特微恙耳,初谓邂逅妙手,因可绝一病根,岂尝闻以疗痔而得死耶?始予与弟同室而寝,同案而食,未尝顷刻相离也。正月四日,招陈维清者来,弟以涂痔不便,始异寝;继又以坐起不便,始异食,然无日不相聚话也。十有六日,遣周成等归,弟犹起而送之。其晚,予访旧,从外来,弟与予曰:「我痔根突出,幸可一并去之」。自此不复下床。复招陈维清,则曰:「此疗痔者之常也」。弟不以为疑,予亦何自而疑也,况无日不隔室而语耶?岂料弟之死也驯至,昼夜呻吟,寝食俱废,手足难屈伸,肩背难转仄。弟始疑之,予亦疑之。二十有三日,招良医陈安叟来诊视,予始见弟面肉消瘦,精神憔悴,四体骨立。陈安叟便疑脉气不稳,然犹幸可以救药,未以为死證也。用药一日稍效,自后一切不效。予意谓弟出血过多,元气伤损太甚,非可一二日取效也,岂遽料其为死證耶!二十七夜四更后,弟出血如注,迭唤二仆,以旧衣渗漉,予皇皇无以为计。二十八日黎明,往祷于甘庙,弟语予曰:「可至诚以往」。予祷而归,陈安叟亦来诊视,见弟颜色红润,语言爽凯,余甚以为喜。陈安叟便言六脉俱虚。将理半载,未能平复,亦不料灯欲灭而复明,乃死證也。既而又令陈维清者以药止血,幸而稍止。二仆扶掖进药食,弟手足震而气微喘,急唤予曰:「病势变了,急煎药来救我」。予犹以好语温存,急捧药以进。弟力疾啜之,又曰:「再煎药来,并请医者来」。予仓皇煎药未熟,请得陈安叟来,弟颜色陡变,一语不及发,而溘然长往矣。呜呼!予实不料弟之死也。使予果料弟之死,岂不能以一语问弟身后事耶!弟而不以一语及身后事,抑亦不自料其至于死耶!予之心弟素知之,身后事虽无事于嘱可也,然兄弟至亲,万古永诀,岂有不及发一语耶!是可恨也。予与弟为兄弟四十年,同艰苦,共患难,所以相期者为何,而弟乃止于此耶!是可恨也。弟之笔力遒劲,交游服之,馀膏剩馥往往沾溉于人,一乡举不能得,而乃止于此耶!是可恨也。弟之襟怀磊落,交游敬之,尚友名胜,倾盖如平生欢,孰不以远大期之,今乃止于此耶!是可恨也。弟之议论明正,缙绅器之,命苟遇焉,必非蝇营狗苟、徒为利禄计而已,今乃止于此耶!是可恨也。身为羁囚,予则有罪,弟果何罪,而死于此耶!若予者,真为弟之累也,是可恨也。弟之病也,妻与女不及侍,死也,妻与女不及歛,衣棺之类,取具临时,虽欲勿之有悔,可得欤?是可恨也!是可恨也!予素多病,弟则康强,弟偕予来,骨肉恃以无恐,岂料多病者尚生,而康强者则死耶!康强者且不可恃,多病者岂可恃耶!呜呼已矣!予虽强颜世间,亦郁郁无聊赖矣。而今而后,予之心事订于谁欤?家事嘱于谁欤?开卷有得焉,将谁告欤?有疑焉,将谁质欤?正色之规、逆耳之论,非特子侄辈不可得而闻,予亦不得而闻矣。呜呼已矣,予之手足偏断矣,予之法家拂士云亡矣!呜呼,岂庸医果能杀吾弟耶?抑亦弟之冥数止于此,而分当死于庸医之手耶?不然,则何为而适与之相邂逅耶?善类以书相开释者,谓闻之前辈,有愧而生,不若无愧而死,弟之此行,于意得矣。弟闻此言,泉下固可以无恨也,予此恨不知何时而可释耶!虽然,柏舟之节,弟妇必能守之。弟惟一女,当如己出抚之。弟未有男,当谨择而命继焉。予与骨肉背,万一再有聚会缘,甘苦休戚,誓必同之,断断乎不相离也。呜呼,此愿其可遂耶?其终不可遂耶?一付之天而已矣。予罪重罚轻,再污白简,恐恐乎后命之至,则弟之旅榇未免孤寄。今幸于二侄同周才等来,遂使扶护舟行,道广东以归。流行坎止,于是泰然任命,而无所芥蒂于中矣。窀穸事,则伯兄自能任其责。呜呼,几何而可以见墓之宿草耶?其终不可得而见耶?亦付之天而已矣。弟之灵,其随旅榇以归耶?亦留此而默相我耶?弟之生,不能舍我,死而有知,其肯舍我耶?归者自归,留者自留,昼虽形不相依,夜或梦可相接。予之心不能一日而忘弟,弟其可舍我耶?诘朝惟良,丹旐将往,呜呼已矣,虽欲朝夕抚棺而恸,不可得矣!是用披泻肺肝,洒涕奠馈,与弟为万万古之诀焉。弟而有知,尚或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