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帝王之学奏(度宗时) 南宋 · 牟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三
臣闻帝王之好学,有出于中心之自然者,有出于一时之勉强者。出于自然,则日汲汲焉惟恐弗及;出于勉彊,则作辍有时而工夫亦间断矣。汉唐诸君,夫岂无知学者?然始而勤,终而怠;始而清明,终而昏蔽。何哉?声色土木、甲兵祷祠之事一有以汩之,则志虑分,志虑分,而左右近习始得以乘间而入矣。是盖出于勉彊,而非本乎自然也。我朝列圣相承,留意问学,万几之暇,时召儒生。方洪迈之对孝宗皇帝于选德殿也,帝谕之以「此殿命名,虽取选射观德之义,然发号出令,图事揆策,无适而不在是」。且曰:「燕游声色之奉,宫室苑囿之娱,非惟不好,亦不敢。独取《尚书》、《通鉴》汲汲而读之,日诵心记,未尝一日去手」。大矣哉,帝之为言也!勤矣哉,帝之用心也!是岂有一毫勉彊之心哉!帝之意,岂非以《尚书》为列圣传心之奥旨,而《通鉴》明千古治乱之机括耶?一开卷间,而帝之所以为帝,王之所以为王,君子之所以为君子,小人之所以为小人,治之所由兴,乱之所以作,瞭然如黑白判矣。以是存心,则中无所累,而世间外物举不足以动吾心。虽有欲殖货利,动土木,盛鹰马,欲乘间以惑吾之清明者,果何从而入哉。呜呼!此乾、淳之治所以卓冠一时,而孝宗之圣所以高绝千古欤。陛下临御之初,首以亲儒臣、远近习为第一义,且命讲官以《书》进讲,而谕臣以《通鉴》之妙,真有得于孝宗之用心者。臣愚欲望圣慈取《通鉴》一书置诸左右,燕间之际时一览焉,则孝宗之言信而乾、淳之治端可复见矣。臣无任惓惓。
上殿劄子 南宋 · 牟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六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三
臣生长西州,叨窃陛下科第,垂四十年。中更兵火,与民俱流,苟延馀生,至于今日。虽尝两尘班缀,一玷州麾,竟坐迂疏,动与物忤,十年不调,自分不复有再睹清光之时。公朝不忍终弃,繇淮东制幕擢丞奉常。今又兼领铨部,圣恩如天,莫知补报。适当陛对,遂得一吐微忠于玉阶方寸地,此臣千载之一遇也。抑臣闻之,迹疏而言亲者危,地远而意忠者忤。臣之踪迹,可谓疏远;臣之寸心,实抱朴忠。惟陛下垂听焉。臣尝读《孟子》,至「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乃知自古天下未尝无乱,更一乱则必有人焉出而治之。此盖天地生生不息之机,脉络未尝间断。洪水之后有奄廉,天不生周公,则无以为生民除害。春秋之后有战国,天不生孟子,则无以为生民立心。禹之后有周公,孔子之后有孟子,乱不终于乱而归于治,人也,亦天也。然人皆知四裔之为中国害,而不知人心之害甚于四裔。盖四裔虽能为害于一时,而人心天理终不可泯没,良心坏则失其所以为人,而末流之弊有不可胜言者。臣请先言四裔,而后及人心。中国之所以异于四裔者,以其有三纲五常为之主张,礼义廉耻为之维持也。而近岁以来,贪竞成习,欺诞成风。慨习俗之日媮,凛纲常之将坠,而遐裔遂得以凭陵中国,生灵肝脑涂地,而狡焉之谋遂至窥江。不有人焉以挫其投鞭之怒,则大事去矣。天佑圣主,为生贤佐,以谢玄八千之卒,破苻秦百万之师,使宗社几危而复安,正统几绝而复续,功不在禹、周公下矣。臣窃意士大夫更大变故,历大忧患,必能惩创悔艾,洗心涤虑,以归于正矣,而陷溺既深,旧染犹在,问吏治吏治未醇,问士习士习茍且。至勤圣主丁宁告戒,作之而不应,振之而不起,消磨软熟,贤者亦不免焉。此臣之所甚惧也。臣不敢复追咎既往,姑以近事明之。陛下戢贪有诏,盖叹民生之寡遂而恶贪吏之病民也。谓宜惩一劝百,而贪鄙之风革矣。今几何时?凡所弹劾,不过州县之小吏,而当事任、取显官,尚多有可议者。得无纤悉于其小而阔略于其大耶?此非陛下意也。陛下训廉有诏,盖知人性之本善,而欲引中人于君子之归也。谓宜举一劝百,而廉耻之维张矣。今几何时?但闻戢贪,未闻有以廉擢用者。羞恶之心,谁独无之?何至泯没如是?得非孤寒寡与,虽廉不能以自见,而大吏之好恶与人背驰耶?此非陛下意也。陛下为千里择牧守,盖本以为民也。而牧民者但知为富贵之图,不复为根本之虑,托献羡之名以盖其贪酷之迹,而失朝廷为民之初意矣。陛下买公田以免和籴,盖将以便民也。而奉行者不能用一分之宽,而行一切之政,但欲觊了办之赏,不暇为长远之谋,而失朝廷便民之初意矣。贵戚不当任以事,此良法也。陛下四十年间,人不知有贵戚也。至于近日,而好官要职如取如携,未必皆贵戚也,而夤缘攀附,亦得以躐取麾节。其间岂不有材不学焉知为政,失陛下赤子之心,塞孤寒进身之路。而或者始得以私贵戚议陛下,此陛下所亲爱负陛下也。阉寺闻名,非国之福,此确论也。陛下四十年间,人不知有阉寺也。乃至于近日,而此曹名字稍稍有闻。盖寡廉鲜耻者往往倚之而进,招权纳贿者扬扬自以为功,虽传闻未必尽然,而其实有以自取。或者始得以用阉寺议陛下,此陛下亲信负陛下也。陛下高爵厚禄以待士大夫,望其尽心体国也。而中外大小之臣不能体陛下之心,而各自以其心为心。人心陷溺,一至于此,陈蕃所谓在朝群臣如河中木,东西,耽禄畏祸,曾谓清明之世,仪凤满朝,可容有此耶!昔神宗皇帝谕富弼曰:「君臣须是上下相照,尽忠尽节,不得有隐」。弼拜于御座之前曰:「尽忠无隐,只臣一员,亦无益于事。须是两府大臣以至在廷臣僚人人尽忠无隐,出于众力,方能成天下之务」。弼之言,非今日士大夫之药石耶?今民心方危而易摇,士气难伸而易沮,虽有众多之君子,不无窥伺之小人。境外之事,非臣所得而知。境内之事,尚多未满人意。天下事变,未易俄度。万一有出于圣君贤相智虑所不及者,然后追咎贤者之不言,而使小人得以藉口,曰「君子无益于人之国」,则国事愈不堪言矣。此臣所以惓惓为世道虑,而以正人心为扶世道之本。惟陛下不以疏远而忽之,岂惟微臣之幸,实天下之幸。
上殿劄子 南宋 · 牟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六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三
臣待罪郎潜,莫知补报,误蒙亲擢,俾侍经帷。自惟学问空疏,无以仰裨圣德之万一。兹当陛对,敢罄愚忠,惟陛下垂听。臣闻傅说告高宗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夫致知力行互相发明,而知常在先,则知固未易也。而傅说独以行为难,何哉?盖高宗旧学《甘盘》,知道之君也,傅说惟勉之以行其所知而已。臣恭惟皇帝陛下睿哲由于天禀,圣学得之心传。当临政愿治之初,日以继志述事为念。所谓志者,先皇帝有此心而未及行,陛下因而行之,此继志也。所谓事者,先皇帝已见之施行而未及竟,陛下终能行之,此述事也。复故王之官爵,先帝素有此心也,陛下体先志而行之,而先帝不得已之本心昭白于天下矣。去内司之积弊,先帝之已施行也,陛下述往事而行之,而先帝去邪之盛德有光于青史矣。信用君子,先帝之心也,其或厄于小人而去,非先帝之志也。容受直言,先帝之心也,其或触忤奸邪而去,非先帝之志也。陛下首取公论之所与者,特加召擢,登之要路,而天下知陛下有意于开言路矣,白身出官,特旨赐第,先帝之异恩也。谓宜何以上报知遇?而乃赃污狼籍,不知自反,常怀李振清流浊流之愤。不由儒科,径践二府,先帝之殊渥也。谓宜何以上答圣知?而乃窟穴畿甸,老不知退,躬蹈圣人患得患失之戒。陛下因公论所不与而屏去之,而天下知陛下有意于重名器矣。绝贡献以塞侥倖之门,尚先帝却长沙羡金之遗意也。洒宸翰以明正邪之辨,尚先帝亲君子远小人之遗训也。先帝所欲行,陛下善继而行之;先帝所已行,陛下善述而行之,先帝之心,惟陛下知之,而陛下之心,天下亦既知之矣。臣犹谓知之而不行,犹不知也。行之而不力,犹不行也。自昔君子小人势不两立,舜用十六相,先去四凶,明四凶不去,则十六相不能悉心以辅治。臣愿陛下充所知而行之,知其为君子,则爱之惜之,有言焉则用之,毋使小人得以乘其间。知其为小人,则去之远之,自其根萌而绝之,毋使君子或至受其祸。《坤》之初六曰:「履霜坚冰至」。霜,阴之微也;冰,阴之著也。履霜而知其必至于坚冰,犹小人不可使长而至于盛,当自其微而谨之也。古今治乱,率由乎此。今阳明用事,而阴浊无所施其巧;众正汇升,而群小无所容其奸,以清明之朝廷,行快活之条贯,固世道之幸而苍生之幸。然而君子得志,小人不愿也。绍述之说行,则元祐变而绍圣矣。爱莫助之之图进,则建中靖国转而崇宁矣。是非国家之福也。今虽万万无是,必也圣心清明,终始如一,嘿察阴阳消长之机而辨之于早焉,庶几无坚冰之虑矣。抑臣又有闻,忧治世,危明主,君子所以异于小人也。古人日以水旱盗贼奏,尚唐虞相与儆戒之意。若后世所谓天下已太平,则狃于宴安,不为远虑,误人国家,必此言也。此君子小人之分也。昔唐宪宗留心庶政,谓李绛等曰:「凡好事口说则易,躬行则难。卿等既为朕言之,亦须行之,勿空陈而已」。绛奏曰:「陛下今日处分,可谓至言。然臣绛亦以为天下之人从陛下所行,不从陛下所言。愿陛下每言之则必行之」。绛之言,尚傅说知行之意也。惟陛下留神。
乞宽民力固邦本奏 南宋 · 牟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三
臣既以正人心之说为陛下告矣,蝼蚁微忱,有不能自已者,窃谓今天下根本在东南,东南根本在百姓。根本所在,不可不加之意也。臣伏见天禧初王旦为相,薛奎为江淮发运,旦告之曰:「东南民力竭矣」。张士逊为江西转运,旦又告之曰:「朝廷榷利至矣」。方是时,天下全盛,斯民日在海涵春育中,民力必不至于甚也,而旦之言读之使人凛凛。以今视昔,为何如时?而可不深长思乎?盖自西北有变,而事事仰给于东南。以江淮之兵移戍天下之半,而兵力分;以东南之财供给西北调度,而民力困。往时谓主兵者不恤民,今之牧民者,亦且不留意于民矣。贪暴之臣苛取横敛,以饱其欲,而民生无一日苏;聚敛之臣剥肤沥体,以媒其身,而利源无一孔遗矣,虎豹窟于麑场,豺狼乳于春囿,而陛下之赤子始无所告诉矣。民,根本也,民贫矣,虽欲藏富于国,不可得也。故马周奏疏贞观间,谓有天下者不在积蓄之多少,惟百姓之苦乐。今岁事不至甚歉,而田里不免愁叹之声;赋入自有定额,而郡县率多急迫之态;圣主以视民如伤为心,大臣以思斯民为念,而泽不下流,情不上达,非有司之责耶?民不畏死,不可惧以祸;民不乐生,不可劝以善。臣恐数年之间,或有水旱凶荒之变,壮者不散而之四方,则聚而为盗贼矣。虽有田畴,无人耕种,国赋安所从出?军粮安所仰给耶?天下事未至,豫言固尝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臣愿陛下亟诏二三大臣讲求裕民之策,务力行于实政,不但付之空言。官吏之害民者去之,政令之不便于民者改之。有能为国家牧养小民,爱护邦本者,则玺书褒嘉之,擢用之。庶几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平居无事,民知有生之乐,日有尊君亲上之心,可杀可辱而不可与为不善,则何畏乎夷狄?何忧乎盗贼哉?《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惟陛下留神。
乞奖恬退抑奔竞以求贤奏(度宗时) 南宋 · 牟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七○、《续文献通考》卷四三、《古今图书集成》选举典卷三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三
臣既以知行之说告陛下,臣蝼蚁微忱有不能自已者。臣犹记去夏轮当陛对,首以正人心之说献之。先皇帝玉音加奖,因及近世士大夫风俗,先皇帝天颜不乐,谕臣曰:「此曹无忌惮之甚」。盖叹士习之不美也。臣尝因是而推求其故,所以陷溺其良心者,抑有由焉。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士大夫当以此自维其身,不当使上之人执此以为维之之具也。士方其未得也,奔竞苟且,不知有义命。故其既仕也,攫拿贪黩,但知其有利禄。未仕则有科举之累,既仕则有荐举之累,人才所以日不逮古。而或者遂谓士习不正,由二者陷溺其心也,臣独以为不然。先朝范镇以奏名第一唱第殿庭,自来唱过三名,则奏名之首者必抗声自陈考校,虽在下,天子亦擢寘上列。镇独耻于自陈,唱至七十九名,然后出而就列。其后进退出处,有古人风,遂为国朝名臣。科举而得若人,则浮薄者知愧矣。张忠定咏凡所荐举,皆方廉恬退之士,且曰奔竞者将自得之,何假吾举荐?举而得若人,则奔竞者革心矣。然则科举何尝坏人士?实自坏耳。荐举何尝累人士?实自累耳。故臣谓奖恬退、抑奔竞,正人心之第一义也。昔孟子欲辟杨墨,以明孔子之道,首以正人心为本。今士习如此,不自其心而正之,恐愈趋愈下,于世道关系甚不细也。惟陛下不以人废言。
进王岩叟论为君之难故事 南宋 · 牟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三
臣闻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臣窃以君道之大,无所不难,苟得其要而持之,则所难者少矣。臣请略举其要,陛下试垂听,幸甚。言无所隐之谓忠,心无所欺之谓信。忠于主者不避嫌,信其己者不思谤,所以忠信或至于获罪。故人君以察忠信而主之为难。巧于言之谓佞,顺于事之谓柔。巧言则易得,顺事则易从,所以佞柔常至于日亲。故人君以辩佞柔而远之为难。广大业者存乎勤,而人情常易于生倦,以隳其业,故人君以久而不倦为难,成大谋者存乎断,而人情常牵于小不忍以乱其谋,故人君以弃小不忍为难。臣以谓为国之要,能察忠信而主之,使得尽言,辩佞柔而远之,使不害政,行之以勤而无废弛之忧,济之以断而无优游之患,则治道成矣。
臣日侍经筵,荐蒙圣问以为君难之义,臣尝敷陈其概。退而仰叹圣学高明,深惟克艰厥后之旨,而不以易心临天下,尧舜之用心也。臣每思所以推广圣意者。今观王岩叟所论为君难四事,言言恳切,真有益于君德。臣敢摭其说,为陛下告。盖正人之事君也,主于忠,忠则不欺,不欺则至公,至公则言有所拂,事有所违。人君主之不力,则往往始亲而终疏之,而忠信或至于受祸。汉元帝之于萧望之是也。佞人之事君也,主于不忠,不忠则欺罔,欺罔则为私,为私则言皆谀悦,事皆柔从。人君察之不至,则往往始远而终比之,而佞柔终至于得志。唐德宗之于卢杞是也。广大业者存乎勤,不能兢业一心,则或至倦惰。唐玄宗开元、天宝之治是也。成大谋者存乎断,不能以义制事,则或失之优游。汉元帝不能振孝宣之业是也。为君之难虽不止是四者,而四者乃其纲领也。臣尝推本而论之,惟见善明,用心刚,则主忠信必立,远佞柔必果,无始勤终怠之忧,无优游不断之虑矣。昔太祖皇帝一日坐便殿,俛首不语者久之。左右请其故,帝曰:「尔谓帝王可容易行事乎?朕早来乘快指挥一事,史官必书于简册,故不乐也」。此深得为君难之义。臣愿陛下以太祖之心为心,而取岩叟所陈四事深加之意,则治天下可运诸掌,奚其难?惟陛下幸听。
进程颢上神宗劄子故事 南宋 · 牟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南宋文范》卷二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三
昔程颢上神宗劄子,以为「君道之大,在乎稽古正学,明善恶之归,辨忠邪之分,晓然趋道之正,故在乎君志先定。君志定而天下之治成矣。所谓定志者,一心忱意,择善而固执之也。夫义理不先尽,则多听而易惑;志意不先定,则守善而或移。惟在以圣人之训为必可法,不为后世驳杂之政所牵滞,不为流俗因循之论所迁惑,信道极于笃,自知极于明,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必期致世如三代之隆而后已也」。
臣闻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尧、舜、禹、汤、文、武汲汲夫,以尧、舜、禹、汤、文、武之治天下无它道焉,汲汲于学而已。有尧、舜、禹、汤、文、武之资,学尧、舜、禹、汤、文、武之学,而治不唐虞三代,臣未之信也。恭惟皇帝陛下睿哲由于天禀,圣学得之心传。嗣服之初,日以讲学为急,真古帝王之用心也。然臣窃以为君道莫先于讲学,讲学莫先于立志。盖人主一心,攻之者众。志不先定,则中无所主,而外物或得以转移之。蔽欺之言入,则是非有不得其正。私比之言入,则喜怒有不得其正。功利之言入,则取与有不得其正。便佞之言入,则好恶有不得其正。此学之大戒也。故程颢拜疏神宗皇帝,首以定君志为讲学之要。颢,伊洛大儒也,世号之曰明道先生,此真帝王之格言也。臣愿陛下思先皇付托之重,览程颢进谏之疏,若稽古训,坚凝初志,使此心清明,终始如一,日延见群臣,虚心下问,以考政事之得失,观群臣之志趣。谓天维显思,命不易哉者,正论也;谓天命不足畏者,邪说也。谓宪章法度所当遵守者,正论也;谓祖宗不足法者,邪说也。谓君子小人不可并立者,正论也;谓兼容而两用之者,邪说也。谓每旦视朝虚心访问者,正论也;谓尊严渊嘿,使人不可窥测者,邪说也。谓民罔常怀,怀于有仁者,正论也;谓峻法立威,使民不敢慢易者,邪说也。谓敌国外患当急于内修者,正论也;谓敌无能为者,邪说也。谓损上益下,节用爱人者,正论也;谓恭俭无足取者,邪说也。陛下试以是为察言观人之鉴,而邪正之辨判如黑白矣。今臣以非才,误叨劝讲,大惧无以仰裨圣聪,用敢推广程颢之说,为陛下告。惟陛下垂听。
进司马光上英宗论经筵故事 南宋 · 牟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三
臣闻《传记》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又曰:「念终始典于学,厥德修罔觉」。然则学者帝王之首务,不可忽也。况今陛下初临大宝,所宜朝夕延访群臣,讲求先王之道,览观前世之成败,以辅益圣德,缉熙大化,不可但循近例,以寒暑为辞。如此使下情何以通?四方何以观望?殆非所以广聪明、宣令名也。伏乞依元降指挥,日开经筵。
臣开经筵所以辅成君德,至不轻也。太祖皇帝甫定天下,首命王昭素讲《易》。自是圣子神孙恪守家法,必重经筵之选,欲以发明道义,辅益圣德。至元祐初,程颐为说书,专以薰陶德性、涵养气质为要。其言曰:「人主跬步不可离正人」。又曰:「一日之间亲学士大夫之时多,则自然气质变化,德性成就」。至于涉书史,览古今,特讲学之一端耳。陛下初政,光明卓绝,莫非自讲学中来。臣以非才,首荷圣慈拔之郎曹,置之经幄,每三日一次执经入侍,天颜温穆,从容顾问。臣亦自以遭逢圣明,不量迂疏,竭其愚虑,不敢不以正对,冀有补圣学之万一。方欲发明程颐之说,以开广圣意,而自五月以来,不得一望清光。虽圣明天纵,圣德日新,固不因人而作辍,而或者得以窃议圣意渐不如初。臣固知陛下讲学工夫无有间断,适事机纷至,圣心焦劳,故未暇耳。然陛下所以置臣等于经幄者,非但应故事、备外饰,而臣等亦非但欲塞职业、干荣进而已。四方观听,不可家至而户晓。臣用敢援引司马光上英宗皇帝乞不以寒暑为辞之说,欲望陛下今后除假故外,日御经筵,使群臣各得输其忠悃,于圣学不为无补。如程颐所谓惟愿圣主德如尧舜,异日天下享尧舜之治,庙社固无穷之本,则臣子爱君之至情也。臣虽无程颐之学,而有程颐之志,冒昧奏闻,惟陛下裁察。
进司马光上仁宗皇帝故事 南宋 · 牟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六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三
《易》曰:「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书》曰:「远乃猷」。《诗》云:「猷之未远,是用大谏」。昔圣人之教民也,使之方暑则备寒,方寒则备暑,《七月》之诗是也。今夫市井稗贩之人犹知旱则资舟,水则资车,忧则储裘褐,冬则储絺绤,彼偷安茍生之徒,朝醉饱,暮饥寒者,虽与之俱为编户,贫富必不侔矣。况为天下国家者,岂可不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乎。《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迨天之未阴雨」者,国家閒暇无灾害之时也。「彻彼桑土」者,求贤于隐微也。「绸缪牖户」者,修敕其政治也。夫桑土者,鸱鸮所以固其室也;贤隽者,明主所以固其国也。国既固矣,虽有侮之者,庸何伤哉。
臣闻及閒暇,明政刑,有国之远虑;忧治世,危明主,臣子之至情。方天下以为无事之时,而不复思久安长治之策,此贾谊所以长太息于汉文之世也。昔司马光上仁宗皇帝五规,其三曰远谋,似谓当时有位者狃于升平,不为远虑。至论公卿大夫或养交饰誉以待迁,或容身免过以待去,自非忧公忘私之人,大抵多怀茍且之计,莫肯为十年之规,况万世之虑乎。夫仁宗之时,太平极治之时也,主圣臣贤,相与讲明治道,未必有阙政,而光言如此。以今视昔,为何如时?可不深长思耶?先皇帝临御日久,留意人物,然而以名取人,而名未必副其实也;以才用人,而才未必真有用也。天下大富贵,谁实享之?而去而国家大患难,则相视束手,至归过于君父而诿其责于他人。先皇帝晚年阅天下义理至熟,更天下事变既多,深入圣虑,取得罪公论者斥远之,小有才而未闻大道者屏退之,敷求硕贤,以遗陛下,于众人思虑所不及者,独加意焉,举天下大器付陛下,贻谋可谓远矣。陛下圣明天纵,学问日新,尧言初布,天下鼓舞,真不负先皇付托,而大臣可谓不负先皇简拔矣。今天下虽暂安,而以为治安则未也。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而士犹未至于多也。事会之来无穷,而人才亦与之无穷。臣愿陛下与大臣精思而熟虑之,取才不嫌乎广,在精择而用之耳。求言不妨乎博,在审听而行之耳。将帅当选,牧守当择,士卒当练,民生当厚,庶几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为国家立无穷之业,而君臣之间,亦有无穷之闻。此先皇帝所望于陛下与今日之大臣也。光前朝元老,国之蓍龟,所言真有益于治道。臣敢以其所以告仁宗皇帝者推广之,以告陛下,非但曰应故事而已。惟陛下垂听。
进王岩叟上哲宗论求贤故事(度宗时) 南宋 · 牟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三、见《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三
臣伏观自古治世,天下之人安乐无事,日跻于仁寿之域而不自知者,人主清心照理,至忱以用贤之效也。事莫不有理也,心清则理自见。天下未尝无贤也,忱至则贤自来。恭惟陛下临政逾年,是非不能惑于听,邪正不能乱于前,不劳聪明而万事皆理者,心清以照之也。陛下勿谓天下之贤尽于此也,而得贤之心足;勿谓虽有贤者不易致也,而求贤之心倦。陛下内笃此忱以自厉,外敕同德协心之臣以求之,臣以谓无不得贤之理。然古有六蔽焉,不去之则众贤终不可尽得。略有私意则为蔽,执偏见则为蔽,局于褊心则为蔽,喜于附己则为蔽,有自贤之心则为蔽,简贵自居而不与物亲则为蔽。此求贤之所难,陛下不可不知也。愿陛下深诏执政大臣,使上同陛下清心至忱之美,而儆戒六蔽之患,则天下之贤无远迩,无隐显,皆将得之,为朝廷用。以贤继贤,宗社之福,生灵之幸与天壤相等矣。
臣闻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孔子谓博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盖天下至大,民物至繁,圣人安能人人而济之?惟亲贤为爱人之本,此尧舜之所以急先务也。陛下临御以来,诏旨丁宁,与士大夫更始,弓旌四出,收召正人端士,亦既布在朝列矣。而寤寐求贤,惟日不足,亲洒宸翰,勉谕近臣荐进贤士。大哉,尧舜之用心也!臣窃以为何代不生才,何才不用世?而荐进人才,乃近臣之职分,犹待陛下丁宁勉谕耶?先皇帝在位四十一年,培丰水之芑,以为圣子神孙之地,至深至厚。谓宜随求随应,随取随用,何至有人物眇然之叹耶?臣观王岩叟进言于哲宗皇帝有曰:「愿陛下勿谓天下之贤尽于此也,而得贤之心足;勿谓有贤不能致也,而求贤之心倦」。而终之以「去六蔽以来众贤」。岩叟所以勉其君以忱于求贤者,犹恐其有所蔽也。今圣贤相逢,上下同志,明白洞达,决无所蔽,感而必应,倡而必和,必有推人之有善若己有之之心而为陛下登进人才者。贤者之欲得君行道,亦犹圣主欲得贤以共治也,患不能自达尔。「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非陛下望近臣之意乎。虽然,求贤而不用,与不求等;用贤而不信,与不用等。唐李绦有曰:「贤则当任,任则当久。贤者中立而寡助,举其类则不肖者怨,杜群枉则怀奸者嫉,一制度则贵戚毁伤,正过失则人主疏忌。夫然,故用贤岂易事哉」!绦之言,至言也。臣愿陛下近采岩叟之言,远览李绦之论,其于贤才也心忱求之,心忱用之,则天下之贤者至矣。惟陛下留神。
进乾道故事 南宋 · 牟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三
乾道元年二月甲辰,以久雨,避殿减膳,蠲两浙灾伤州县身丁钱绢,决系囚,蠲福建寺观岁输宽剩。二年四月戊寅,以淫雨为沴,诏侍从台谏讲究刑政所宜以闻。
臣恭惟皇帝陛下临政愿治,法祖敬天,肇新初元,与天下更始,德至渥也。乃仲春之月,一雨兼旬,霖霪未已,圣心恻然,忧民之忧,遣使察狱,捐帑赈贫,尧舜用心,何以加此!臣窃观中兴以来之治莫盛于乾、淳,而稽之史册,元年春,以久雨避殿减膳,次年夏,以淫雨讲究刑政。夫以寿皇励精为治之初,君德初无丝毫之失,而频年苦雨如此,寿皇切切然惧一政一事之间有以干阴阳之和者。即此一念,自可格天,故终不能累乾、淳之治者,以此。陛下初政,罔匪大公,杜贡献之门,绝憸壬之路,皆为民生计也。而阴沴之气乃见于清明之时,何耶?快活条贯日见施行,天地生物之心也,或者奉行不虔,德意志虑犹未达于民欤?圣恩汪洋,仁及草木,天地成物之仁也,或者犹有沈郁于下而不能自拔者欤?禁法令所当禁,欲民知重本也,而京城游手末作者众。或困于衣食之无资,平物价之未平,欲民易养生也,而在物价腾涌,每病于贸迁之无术。不伤不困,明主未尝不欲跻世于治平,而欲寿欲安,人情终莫能尽遂也,得无犹有乖气致异者欤?不然,有君如此,淫雨何从而来耶?方细民艰食,计日以望二麦之登,而今坏于垂成,何以解陛下为民之忧耶?陛下谦逊,未尝御正殿,未尝享玉食之奉,可无愧于孝宗皇帝避殿减膳矣。臣愿陛下以孝宗之心为心,诏内而侍从台谏,讲求刑政之所宜,外而监司帅守,条陈民生之疾苦,因其所已行而求其所未至,一政一令,果合人情乎?人情悦则天意回矣。然此皆目前显然之忧也,而阴阳消长之机,又有大可畏者焉。今正人登进,善类翕集,方阳明用事,而阴晦乃尔,是可不思其故乎?阴为女子,为小人,以至四裔盗贼,皆阴也。陛下力行通丧,孝思罔极,决无声色之奉所可虑者。小人得无包藏乎?四裔得无窥伺乎?盗贼得无窃发乎?天其或者警吾君吾相,使为持阳抑阴之计,无事而为有事之防欤?凡此数端,皆当上关圣虑。《书》曰:「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惟陛下与二三大臣亟图之,臣不胜惓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