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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符三年应诏封事(上)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八
四月十九日宣德郎、知磁州武安县事兼兵马监押晁说之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陛下:臣伏闻《春秋》正始之义,莫大于即位之始。
恭惟陛下即位之始,德音宽大,民心说豫。
一日四方万国莫知其然,而同声驩呼相庆,盛矣哉!
天命之所授者,人心之所归也。
窃以陛下始初清明,黜阉宦之诡随者一二人,斥侍卫之不正者数十人,散后苑之奇工数百人,天下之士莫不知陛下之尚祖宗之恭俭也。
前日海巡,亲事官星散民间,专以防民之口,伺民疑似之过,使道路惴惴然不敢以目者,一切罢去。
天下之民至于指天吐气,觉身有宇宙之宽,沛然游泳之适,皆曰复得祖宗之京师以居矣。
唐褚遂良高宗时贬死爱州,其后更明皇宪宗之盛不得归葬。
何幸陛下一日即位,锡鸿恩,俾刘挚梁焘范祖禹等葬自岭南,听子孙叙用,实度越前王,有漏泉之泽也。
甲子诏书褒扬赵普殊勋,官职其子孙,于是乎又有以见陛下思念祖宗创业之艰难,使天下咸知国家太平之基有自也。
恭惟陛下积是数者之甚盛德,宜乎日月光明,五星有度,乃四月朔日有蚀之者。
五行灾异之说,阴阳胜复之论,臣不敢为陛下道也。
天意若曰:陛下方崇明德,其适见以左右陛下乎?
古之明君以无灾而惧,曰:「天其忘予,良有以也」。
陛下恻然发德音,赦宥四京,诏中外臣庶实封直言圣躬之阙失,若左右之忠邪,政令之否臧,风俗之美恶,朝廷之德泽不下究者,闾阎之疾苦不上闻者,悉心毋有忌讳,诚得其所以戒惧,而仰足以奉天意也。
臣虽至愚贱,不觉感极以泣曰:何幸今日复睹国家之有此诏也!
第五伦长安市中,每读建武诏书而叹息曰:「此圣主也」!
臣意今日复有伦辈者多也。
如臣之愚贱,辄敢罄日之诚,献刍荛之言凡十事,以奉明诏之万一,惟陛下赦其狂瞽财幸。
其一曰祗德,其二曰法祖宗,其三曰辨国疑,其四曰归利于民,其五曰复民之职,其六曰不用兵,其七曰士得自致于学,其八曰广言路,其九曰贵多士,其十曰无欲速,无好名高。
何谓祗德?
臣闻帝王居天下之崇高,因天下之利势,不患乎力之不足以治,而患乎不以德为治也。
如其检身积思,夙夜勉勉,以祗厥德,则有才而不自用,内聪明而不自肆,虽学而若无所知,虽文而若无所能,虽辨智而虚己恭默。
既与人而不猜忌,好谋而莫之蔽,任贤而名实称,享治隆而克永终,动必稽古,为必畏天,与天下四海同其安乐而为法,使世世可继,传之子孙,帝王无穷也。
文武之躅也。
苟其德之不祗,而力之为尚,如汉武帝之雄才大略,适足以罢中国;
唐明皇之聪明无不及,而不免禄山之叛;
梁武帝内外之学俱博且善,而身辱国危;
梁元帝之文足以著书,而身执国分;
炀帝博辩多智,而招江都之祸;
隋文帝驱驾豪杰,平一天下,而猜忌杀戮,国不再传;
唐德宗强明文藻,阳尊贤士,而以猜忌阴亲小人,出居奉天
晋武帝好谋善断,远平敌国,而近蔽于妻子,社稷用倾;
晋元帝人材众多,无任贤之实,竟不能兴晋之统,而致石头之辱;
宋文帝元嘉之治,独隆于数百年间,而元凶之酷,亦以云甚。
呜呼,德之为治,可不勉哉!
昔自三代而降,帝王之德莫盛于汉文,居明光宫,天下断狱三人,后世莫之及已。
议者皆患汉文不能尽贾谊之材,使其功烈犹有可愧焉者,臣愚独以谓不然。
之言不纯于德化,实未与文帝之意相当,文帝非不知用而实不欲用也。
夫闻贾谊之言,而不轻于作为,不诱于功名,挺然不改其清净无为之操,此汉文之所以致盛德者也!
盖自古愿治之君,溺于名人可喜之论,而不惮变更祖宗法度,轻于作为,自欲暴功名于百王之上,而卒贻天下后世之大患者不一也,臣是以知汉文之为盛德也。
景帝之材业皆非文帝比,而后世之称治君必曰文景,以配,何也?
景帝之继文帝,不必创有所能,而能不改文帝之恭俭,不失文帝德化,是亦文帝也。
逮夫武帝兴,而文景之风坠矣。
君子谓汉道于是乎始衰矣,不待元、成间也。
武帝之材业实视景帝为优,有尊诗书之名,有修礼乐之观,岂不美哉?
而兵穷绝域,刑及反唇,利悉秋毫,天下骚然,不胜其声。
使斯民不睹诗书礼乐之有益云者,无它焉,不如文景之有德也。
武帝尝从容问东方朔曰:「吾欲化民,岂有道乎」?
对曰:「、文、武、,上世之事,经历数千载,尚难言也,臣不敢陈。
愿近述孝文皇帝之时,当世耆老皆闻见之。
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绨,足履革舄,以韦带剑,莞蒲为席,兵木无刃,衣缊无文,集上书囊以为殿帷,以道德为丽,以仁义为准。
以是天下望风成俗,昭然化之」。
武帝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独不奢侈失农事,之难者也。
武帝诚能推甲乙之帐,燔之于四通之衢,却走马示不复用,则之隆,宜可与比治矣。
善乎,之此对直以孝文,谓唯孝文之恭俭可以救当世之弊也。
使之对不知出于此,而迎意谀悦,陋文帝之恭俭;
高引阔鹜,增武帝之盛气,则者汉家之罪人也。
之言,岂独为汉之利哉?
臣愿陛下视今日宫中有可推者推之,不必甲乙帐也;
有可却者却之,不必走马也。
不役耳目而不期正百度,百度自正,天下自治也。
何谓法祖宗?
臣闻人君之于国,犹人臣之于门户
北称崔、卢,南称王、谢,文质风流之不同,有祖考之旧存焉。
继世守文之君,何必厌百年之积累,而欲新一日之耳目哉?
仲康昆弟之于太康,述大禹之戒也;
伊尹之于太甲,明言汤之成德也;
周公之于成王,罔非文武之诰教也。
汉宣帝称汉家自有制度是也。
天下固非一道,如其近求诸祖宗而不合,则远考之古王未为晚也。
周公之诰康叔,先之以「祗适乃文考」,而后使「往敷求于商先哲王」,乃卒使之「别求闻由古先哲王」,是其序也。
夫祖宗之德,孰可得而私哉?
《皇矣》言文王之德而本之于太王王季,《大明》言武王之德而本之于王季文王,所以致其盛也。
自古以来未有如本朝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圣圣相继之盛者也。
后世继成守文之君,宜其宪章发扬之不暇,而陋彼《皇矣》、《大明》之诗。
乃者朝廷命令之辞、臣下敷奏之言,掩不发扬重光之赫奕,徒誇岁月之新美,不知何说邪?
臣窃睹周公作《无逸》戒成王,历序太王王季文王之德,而不及武王
召公作《公刘》戒成王尊道公之业,而不及文王武王
古之人宁舍近取远,探其原而致其盛,未有简祖宗而自剪伐者也。
祖己言于高宗曰:「典祀无丰于昵」。
良可念哉!
臣不知乃者其文不足以发扬欤,其实未足取法欤?
惟我祖宗之德泽宿于民心,而耆老尚多能道之,讴歌不忘也。
施设举措之详,则国史存焉。
臣愿陛下俯察民心,仰鉴国史,祗承祖宗之典刑,其恭俭勤劳,宜于今日乎?
而受谏纳言,好于今日乎?
尊贤贵士,诚于今日乎?
用兵用刑,深于今日乎?
取于民者多寡于今日乎?
躬自允迪,以福斯民,实在陛下,臣不胜天下之愿也。
昔在仁宗时,尝诏李淑为《三朝训鉴图》,既又诏富弼为《祖宗故事》,石介作《三朝圣政》,录之上,仁宗嘉纳焉。
神宗因众书诏近臣作《宝训》,则夫祖宗之典刑宜乎光明盛大,不可掩也。
神宗因马法之弊,为王圭等言:「朕于是愧见文彦博」。
言:「当时改旧法,自是王安石主议」。
神宗为之叹息。
或欲更馆虏使之食馔者,神宗言:「固知日不变馔为不堪,是太祖之所定著,不欲更也」。
新作原庙,世王太祖后之类,又皆神宗奉祖宗之意也。
臣载惟祖宗旧章,有若费而省,若可废而不可以已者。
务以美意示天下,其待天下忠且厚也,臣固不能悉疏之,辄敢言其一二近而易复者。
如科场有诏申重求士之意,盛夏恤刑有诏丁宁钦恤之意,守令朝辞赐以七条,皆足以感人心而使自格正,不专设徒隶之刑、左右阱以待之也。
天下之士以故贵礼义,尚廉耻,方以犯义不及其乡人为愧,何必有司刑戮之云哉?
惜乎旷数十年来,未闻朝廷下一诏书劝厉风俗,或求贤赏善,或劝农复租,乃使斯民战战,以苟免朝夕为幸,可不惜哉!
其害近而方炽者,河北盐法也。
仁宗尝因王拱辰欲榷河北盐,已而闻张方平之言亟罢。
神宗又尝因章惇欲榷河北盐,复闻文彦博之言而罢。
今卒榷之,使河北商旅失业,兵民食味不调,税入不足,其不法宗祖之过也。
何谓辨国疑?
臣窃观世之奸宄,嫉害忠良,冰炭不相生,若有不共戴天之雠。
无以决其私忿,必假君父以藉口,使闻之,心知其非而语不敢辩,当其责者义有所不得辞。
于是乎群小人意得竞进,以一言而杀百君子矣。
不幸不祥其如是也,阴贻天下之祸莫甚于此也。
然彼不祥之言曰擅议宗庙,或曰非毁先帝,类皆见于末世弱君强臣更相倾夺之际,而盛时无有也。
绍圣群臣指元祐为党,其犹可也,至于其流及上,以元祐之党非毁我神考
不知国家隆盛如此,神宗之盛德如此,何为亦得此耶?
真不幸哉!
天下有识之士,不丧忠义之心者,无不痛心疾首,欲辩之,厥路无由。
幸陛下一日清明,得以昭陈,因以晓于无穷之来世,实天下之幸也。
彼绍圣之臣徒知快其私忿,曾不顾我神考在位十九年间,焦心劳思,百度修举,皆以固社稷而惠百姓,何所负于天下,何所慊而非谤可起哉?
天下之愚夫愚妇,尚未之有萌此心者,二三大臣独何事而乃为此乎?
盖甚非人情也。
司马光之进退,唯我神考为能全其高,制序以宠其书,且命侍读以其书闻于迩英阁
文彦博之耆旧,唯我神考为能发其不言之功,赐筵赋诗以宠其归,恩礼莫与比者。
苏轼之献言,惟我神考许以国士,夺之于众人必杀之地而再生之。
臣窃以谓此三人者,恨不能死以徇我神考于地下耳,尚何自而非毁之乎?
所谓元祐之党人之心,盖皆此三人之心也。
德之不报,毁之何端耶?
如以谓元祐垂帘之际,二三大臣言辞有抑扬,政事有异同,可指以为言,则亦不谅之甚也。
成王之时召公洛邑周公营成周,而舍文、武之丰、镐,是周、召不忠于文、武也?
陈平周勃高后王昆弟诸吕,无所不可,是不忠于高祖也?
霍光昭帝,不循武帝之旧,乃罢榷酤,轻徭薄赋,是霍光不忠于武帝也?
之相继,宜无可议者,舜于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尚何苦而修之耶?
神宗熙宁之初,鉴嘉祐治平之末,士忸于安乐,而或失之因循颓堕,可更张振起之,适足以崇祖宗之丕谟,为神宗之丕烈也。
由是观之,政事之异同,非所宜言。
而奸宄之害忠良,假君父以藉口,不纳之死地则不已,其亦明矣。
伏惟陛下聪明博达,必有以超然烛此无疑。
将见陛下发德音,复死者之官爵,还生者之禄食,因以发扬神宗巍巍之烈,成我神考前日在御之意,不损我神考知人之明,使天下后世于神宗无间然矣。
所谓二三臣者,有所不足道也。
天下之士。
固已日夜颙颙,伏望明诏之下,幸陛下留意加察,无徘徊也。
臣愚窃又有私忧过计,以谓陛下聪明无所牵制,灼见此一日之疑,以诏天下后世,固善矣,抑亦末也。
奈何绍圣大臣肆其私意,欲表里迁就其说,谓前日神考之史为诬谤之书,率然委一二新进末学重修国史,特起后世之疑也?
后世学士大夫耳目不相接,见新史之美而疑旧史之恶,谓新史之公而指旧史之私,不知其初固自公且美也,其害又岂不大哉?
臣虽未尝见旧史,而敢谓旧史必不敢为之诬谤。
何则?
实无自而诬谤之故也。
盖史也者,不可得而私,不可得而不实。
史官苟非许敬宗辈,则莫之敢侮于斯也。
其为重修之议者,不过大臣自为之地也。
神宗吕惠卿矫蹂轻诬;
邓绾操心颇僻,赋性奸回;
曾布惠卿自陷不义;
章惇之得罪黜湖州
王安石吕嘉问,屡进除目而屡却之,卒黜嘉问
安石王韶不以熙河实费奏闻,而率不能欺;
安石之退八年,而礼遇日薄;
富弼之死则自制祭文以哀之,天下之人皆叹仰神宗之明圣。
共所闻见如此者,不知新史官神宗而书之乎?
其与大臣为地而讳不书乎?
臣愿陛下独运不惑之智,诏神考旧史并行不毁,以祛后世之疑,不特当今之幸也。
太宗患国初承学之士所撰《太祖实录》不足以尽创业之大美,诏张洎等重修《太祖实录》,与今之好问者犹多求旧史以考同异,是旧史之不可掩如此。
不若因之以公天下,而不措意于其间也。
且夫初欲增美者,犹不能塞后世异同之辩,而初谓辩谤者能免后世二三之议乎?
司马迁作《史记》在汉武帝时,所载汉高祖惠帝吕后文帝景帝武帝之得失,无所畏忌,至今言者曰汉高祖吕后、惠、文、景、武帝之得失,其如是止耳。
班固前《汉书》在后汉明帝时,所载前汉二百三十年间君臣之得失,皆无畏忌,至今言者曰前汉二百三十年间君臣之得失,其如是止耳。
陈寿作《三国志》在晋武帝时,所载晋宣帝景帝文帝之于魏、蜀、吴事,虽不得如之肆,然微而显,婉而可观,至今言者曰晋之取魏并吴、汉,其如是也,岂不与天下为公乎?
未闻汉、晋之君以谤前烈,罪、固、寿辈也。
幸陛下更以往事加察。
何谓归利于民?
臣观《春秋》宣公十九年冬书「初税亩」,君子曰,讥井田之法坏而税什二,自宣公始也。
哀公十有二年春书「用田赋」,君子曰,讥其既什二而税田,又什二而歛财,其恶则不自哀公始,因有以用之也。
呜呼,圣人之远利辨恶,如是其严哉!
然自后世视之,宣公之税亩犹为至公至薄之税也,哀公之田赋犹为至良至平之赋也,董仲舒称汉屯戍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是也。
不知圣人复出于今,当如何其书耶?
今之赋役又几十倍于汉耶?
本朝因唐杨炎并租庸调之二税以为税矣,近又纳义仓,是再租也。
五等之民岁纳役钱,是再庸也。
岁有常役则调春夫,非春时则调急夫,否则纳夫钱,是或再或三以调也。
其征于民者已悉矣,又复为举放利息之术曰常平钱,曰预买钱,曰蚕盐钱,又复广设名目,悉笼遗利,曰课利钱,曰课利钱,曰过月钱,曰施利钱。
其微尚多,有司且难于条对也,不知斯民嗷嗷然,何以胜其责乎?
有一身而丛此数责者,将何以久乎?
以故庙堂之上命令之先务,公卿大臣之谋谟者钱也。
刑罚之所重,虽杀人可赦,而钱不可赦也。
使者旁午,文移急于星火,谴诃无所不至,惟钱是恤也。
凡百执事能催科歛散者为贤,不能催科歛散者为不贤,又从而谴黜之。
其欲民之知廉耻,远刑罚,足以养生送死,备水旱之灾,无流离死亡之患,不亦难乎?
比年文儒日盛而廉耻不兴,刑罚日峻而盗贼不息,空仓廪以赈济而民不得饱,其原盖在于此也。
自古亦有为富国之术者,皆有谓而为之也。
齐桓公因山泽之利盛兵车,欲以霸天下也;
秦孝公关中之饶开阡陌,欲以并天下也;
诸葛亮因巴蜀之产,欲灭魏吞吴,复汉天下也。
是三者富国之术止如是,而其名甚大也。
汉武帝之初,承文、景恭俭积累之后,太仓之红腐而不可食,都内之钱贯朽而不可较,百姓家给人足,不啻富矣。
其后日寻干戈,无岁不大举,府库俱空,造盐铁酒榷之利,犹不能足。
而利孔百出,民不聊生,置搜都尉,拜丞相富民侯
以此而富国,为何名也?
彼暴君昏主以宫室园籞之费,耳目声色之蠹,宦官女子无赀之赏,而务富国者末也,臣所不忍言也。
国家受命于兹百四十有一年,寸纸之出,旦昼之移,威信万里,礼乐法度粲然具备,而圣圣相继,其上非区区新造之小国欲利也,其次非穷兵黩武之欲利也,其下又非纵度败礼之欲利也,不知财利之臣,何事而进乎?
臣窃闻太祖躬见五代重歛斯民之困,尝语近臣曰:「更一二年,仓库有储,当放天下三年税赋」。
呜呼,大矣哉!
开辟以来未之有也!
不忍税赋外有取于民也。
太宗时通事舍人焦守节监榷易院,增课利,太宗曰:「通事舍人改官须为閤门副使,若以财利羡馀而进此职,则守边宣力之臣曷以劝」?
守节乃迁内副使
呜呼,太宗之不植货利又如此,名器之慎也。
而近日进羡馀者,视多少而得官有高下,或望轻资浅而为待制,或不读书而为馆职,恐非太宗之意也。
夫祖宗之裕于民者既如此,逮夫景德、祥符间,斯民富且庶矣。
当是之时人人乐业,庐里之中,鼓乐之音,远近相闻,熙熙然殆不知帝力也。
然是时亦尝乏兵食矣,有司请下转运经度,真宗未之许也。
其喻有司曰:「下转运司经度,则不免役民,其出帑以给之」。
斯民又安得不如是其裕如也?
以故虽有旱乾水溢之时,而无流离死亡之民。
比年以来,一谷不登,千里受弊。
失时不雨,岂但狼狈,而使有沟中之忧也。
河北荐饥,一大郡有流民至十馀万人,处其小郡亦无虑万人,虽小邑亦数千人。
母弃婴儿,父食壮子,荼毒万状,颇骇闻见。
赖祖宗含养之久,天地社稷之灵而无他也。
其为赈济之方虽勤日夜,无所爱惜,然驭既奔者难为力,拯已沉者难为功也。
朝廷何不循其本?
与其厚散于凶年,宁若寡取于平岁,无置官以专利,而归利于民也。
神宗一日手诏王安石曰:「访闻市易务日近买卖大段苛细,市井之人颇藉藉怨谤,以为朝廷将浸淫尽收天下物货自作经营。
可子细察访,速与戒约止绝,止令依魏宗元擘划施行」。
奈何贱有司不能遵奉神宗美意,卒尽收天下物货?
神宗张方平之对,不鬻阏伯微子之庙,批出曰:「慢神辱国,无甚于斯」。
宜夫言利者永绝意于祠庙,而贱有司不能遵奉神宗美意,卒鬻天下祠庙,又复奈何。
神宗后因王安礼之言,尽蠲市易累年之息万万计,一日之中,出囹圄、脱桎梏者,不可胜数。
天下欣欣然。
神宗即有意罢市易法,蔡确挠之不果。
司马光王安石书言,乞罢制置司,追还诸路常平使者
主上以安石未肯。
是归利于民者,神宗之意也。
大抵后之善其先者,当推其意,而必固守其迹,斟酌于时,不必曲徇于文。
异德,文武不同业,断可识矣。
唯陛下幸察,诏有司归利于民,使民得自利,不劳置使者以为德,不待开府库以为惠,不必发仓廪以哺其饥,上逸而下安也。
或曰,常平钱二分之息耳,亦可罢乎?
臣窃以谓常平二分之息,实朝廷大惠也,而患有司不能推行其法,贪黩之民不足以行法,使朝廷之大惠为大害也。
盖名则二分之息,而实有八分之息。
何则?
农民之用不足,不免称利于富家者,事之常而无足议者也。
而近举于邻疃,远举于聚落,为力甚易。
其请常平钱于县,则有往来道路、居止舍屋之费,又出息一分也。
甲头纸笔之费,又出息一分也。
设法虽严,人情寻常不免之费,又出息一分也。
请纳之费同之,是谓八分之息。
其父兄之训严者,妻孥之累笃者,乃能以八分之息毕一岁之事。
如或不严不笃,则遨游廛市之间,顾盼之际,所请之钱空手矣。
使民至于父子相夷,风俗滋弊,其利害轻重可胜计哉?
今夫严父母之厉幼子,使手不得执钱,恐移其志也。
人君之视民,犹父母之视其子矣,不处就田野,远城市,而以耒耜锄芟为职,而纳之于邪,使见异物而迁其心,非所以迪民也。
古之人论知人之术,犹要之货财,而其仁其不苟得者贤之。
今乃与此无知贪黩之小民而共财,不亦难乎?
方其请给之时,不知所害也如此。
及夫彼纳之时,卖田毁屋,弃妻鬻子,鞭朴是加,其害百端,理无足怪也。
弱者由是转而为奴仆,强者由是起而为盗贼,奸黠者由是肆其欲,为邻里之害,循良者由是受侵陵而不得申,虽无足怪,亦足怜也。
彼如称利于富家,固酷于常平二分之息,而其害不至是也。
盖彼无连甲保识之累,可与者斯与之。
司则无由尽识其人之面目,况审其人之虚实,不得不严于连甲保识之令,而令虽严,其浮伪相保,卒亦奈何!
或一人逃亡则累一甲,或一甲逃亡则累一乡矣。
彼又无税户之限,可与者斯与之。
县司非税户则不可与,而与之者或非所欲,欲之者或不可与,难乎为法也。
夫民之吉凶丧祭,意外有欲,朝莫叩富家之门,可得者斯得之,又不必以孟春之给也。
及其纳息,不一而足,或多或寡,或钱或货,一钱已上,左右手受之矣。
不如县司必责子母之钱,一日俱至,执钞旁立庭下,以待勾稽也。
其所与之期可先可后,又不如县司必以二限而刑且随之也。
由是言之,输官二分之息,实有所害,而民间子母相侔,得其利也。
夫其害之因缘而生者又有三焉:一曰刑不可省,二曰兼并不可抑,三曰商旅不可行。
何则?
今之民力大屈,为盗贼犹不耻,况于一日县司开府库而名欲惠之乎?
方且劳劳然患不得,既得之患不多,宁暇恤后日之害乎?
求前日抑勒不欲之弊,盖已不复有也。
前日民力犹从容,与廉耻之心犹存,似或知畏而远后患,故有不之欲者。
今惟逞欲而务得,及其输纳之时,下不争则不已,上不刑则不足,有司遇如是,不知有他术乎,抑唯刑之为术也。
盖一人或可宽假,而千百人不可滋,千百人可宽假,而县令甘以身受刑乎?
刑其可省乎?
县令守文,不肯取新纳旧,或许之而新不足数,退有同保之累,进有刑禁之严,使民尽四支之敏,无以为一钱之地。
如不叩急于富家,则何以塞责?
姑求塞责苟免,宁论私家之利今日厚薄耶?
兼并之人乘斯时而意得矣。
以故兼并之人唯患县司散常平钱之不急,而甚至乐岁年之不登也。
兼并其可抑乎?
商旅与农贸易,不劳质剂,皆指秋成以为期。
今秋成之时,一人在门,一人在野,征常平钱不足,何暇商旅之恤乎?
商旅其可行乎?
呜呼,风俗之弊,一至于此,可谓甚矣。
不生于民之自致,而上之人有以致之,可不惜哉!
何时而已耶?
且夫天有常时,地有常产,民有常力,其间相去不能千万也。
常平之利取于民者,岁复一岁,不顾其弊,卒使何以堪之乎?
试以一邑为之言,小邑岁俵常平钱二万贯,而纳息钱二千贯,十年之后复有母钱二万贯,三十年后积有母钱六十万贯矣。
夫三十年之后,民力凋瘵将如之何也?
果使何以堪之乎?
为国家计者,宁顾目前一日之利而已乎?
此有重可惜也。
上重则下覆,首大则尾蹶,其可忽诸?
且斯民者,国家之民也,非有齐晋不相输之患。
或藏于民,或藏于府库,其地异耳,其实一也。
唯藏于民,则民富而国亦富,将不胜其利也。
唯藏利于府库,则国富而民贫,将不胜其害也。
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尚复何言耶?
然此百姓之至愿,而在位者或未之欲也。
何则?
朝廷开财利之涂,为富国之术,则彼苟进污媚之辈,得以民为货,有显绩以受美官,应高格,当以重赏。
非若富民而无赫赫之功,此又陛下之不可不察者也。
伏惟陛下在龙德宫时,行有乞丐,必以济之。
逮夫一日临莅天下,推是心蠲天下之利,归之于民,臣不胜天下之愿也。
《易·乾》之「九二,见龙在田,德博而化」;
「九五,飞龙在天」,同云风从而万物各得其类也。
臣愿陛下速诏有司,悉归利于民,无曰初即位,谦逊未遑,而观周公七月万寿无疆之庆,鄙子产乘舆溱洧之惠,远荣夷公专利之徒,察芮良夫王室将卑之戒。
既罢常平法,即以提举官职事归之转运司,俾出利于一孔,赋用取其于一官,农民官吏各得其职,将见陛下从欲以治也。
转运司所在空乏,军储不支,可为寒心者,提举司攘其利,闭其用也(《嵩山文集》卷一。又见《古文渊鉴》卷五六,《曹南文献录》卷六一。)
富:原无,据四库本补。
迂论二 其六 社稷臣功臣1126年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三
周勃亲入北军诛诸吕,迎立文帝,汉室以安。
袁盎文帝论其为人,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
汲黯徒以质直好谏,犯主之颜色,而武帝严助论其为人,曰:「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
社稷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
方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绛侯本兵柄,弗能正,其后大臣相与共诛之,而适会其成功。
汲黯面折廷争,所守者正,毅然有不可夺之节。
淮南王欲谋变,独惮,不敢发,以谓说公孙弘辈如发蒙耳。
此固袁盎所以称功臣,而武帝所以称为近古社稷之臣也。
功臣,则知陈平之亦功臣也;
为近古社稷臣,则知王陵之亦近古社稷臣也。
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曰:「高皇帝刑白马而盟,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今王吕氏,非约也」。
使等协力同辞以拒之,则高后知有所惮,必不敢王诸吕,徐以策图之,刘氏何患乎不安?
高后意,皆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
太后称制,欲王昆弟,无所不可者」。
既废,而诸吕皆王,擅权握兵,几乱天下。
其后高后崩,谋诛之,至使郦寄吕禄而与之游,矫节入北军,使士皆左右袒,以观其所向,亦可谓危矣,曷若绝之于早之为愈也。
袁盎适会其成功,而王陵之节宜与汲黯同,固不待事成而后见也。
唐高宗将立武昭仪为后,褚遂良长孙无忌皆固执以为不可,帝以问李绩曰:「将立昭仪,而顾命之臣皆以为不可,令止矣」。
阿帝意,答曰:「此陛下家事,无须问外人」。
帝意遂定,无忌遂良逐,而武后立
其后唐祚几移。
然则无忌遂良社稷臣,而之奸,岂非仗之说哉。
或谓吕后而卒安刘氏,与狄仁杰武后而卒正唐室,异世而同科。
此不然。
亲与高帝之盟,当诸吕未王时,可止而不止,其后乃以计灭之;
仁杰相武,以至诚感悟意,遂返中宗仁杰其为优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