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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符三年应诏封事(上)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八
四月十九日宣德郎、知磁州武安县事兼兵马监押晁说之昧死再拜上书于皇陛下臣伏闻《春秋正始之义,莫大即位之始。
恭惟陛下即位之始,德音宽大民心说豫
一日四方万国莫知其然,而同声驩呼相庆,盛矣哉
天命之所授者,人心所归也。
窃以陛下始初清明,黜阉宦诡随一二人,斥侍卫不正数十人,散后苑之奇工数百人天下之士莫不陛下之尚祖宗恭俭也。
前日海巡,亲事官星散民间,专以防民之口,伺民疑似之过,使道路惴惴然不敢以目者,一切罢去
天下之民至于指天吐气,觉身有宇宙之宽,沛然游泳之适,皆曰复得祖宗京师以居矣。
唐褚遂良高宗时贬死爱州其后明皇宪宗之盛不得归葬
何幸陛下一日即位,锡鸿恩,俾刘挚、梁焘、范祖禹等葬自岭南听子叙用实度前王有漏泉之泽也。
甲子诏书褒扬赵普殊勋官职子孙于是乎有以陛下思念祖宗创业艰难,使天下咸知国家太平之基有自也。
恭惟陛下积是数者之甚盛德宜乎日月光明五星有度,乃四月朔日有蚀之者
五行灾异之说,阴阳胜复之论,臣不敢陛下道也。
天意若曰陛下崇明德,其适见以左右陛下乎?
古之明君以无灾而惧,曰:「天其忘予,良有以也」。
陛下恻然德音赦宥四京,诏中外臣庶实封直言圣躬阙失,若左右忠邪政令否臧风俗美恶朝廷德泽不下究者,闾阎疾苦不上闻者,悉心毋有忌讳,诚得其所戒惧,而仰足以奉天意也。
臣虽至愚贱不觉感极以泣曰:何幸今日复睹国家之有此诏也!
第五伦长安市中,每读建武诏书叹息曰:「此圣主也」!
臣意今日有伦辈者多也。
如臣之愚贱,辄敢罄日之诚,献刍荛之言凡十事,以奉明诏之万一,惟陛下赦其狂瞽财幸
一曰祗德,其二曰法祖宗,其三曰辨国疑,其四曰归利于民,其五曰复民之职,其六曰不用兵,其七曰士得自致于学,其八曰广言路,其九曰贵多士,其十曰无欲速,无好名高
何谓祗德?
臣闻帝王天下崇高因天下之利势不患乎力之不足以治,而患乎不以德为治也
如其检身积思夙夜勉勉,以祗厥德,则有才而不自用,内聪明而不自肆,虽学而若无所知,虽文而若无所能,虽辨智虚己恭默
与人而不猜忌好谋而莫之蔽,任贤名实称,享治隆而克永终,动必稽古,为必畏天与天四海同其安乐为法,使世世可继,传之子孙帝王无穷也。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躅也。
苟其德之不祗,而力之为尚,如汉武帝雄才大略适足以罢中国
唐明皇聪明不及,而不免禄山之叛;
梁武帝内外之学俱博且善,而身辱国危
梁元帝之文足以著书,而身执国分
炀帝博辩多智,而招江都之祸;
隋文帝驱驾豪杰平一天下,而猜忌杀戮,国不再传;
唐德宗强明文藻阳尊贤士,而以猜忌阴亲小人出居奉天
晋武帝好谋善断,远平敌国,而近蔽于妻子社稷用倾;
晋元帝人材众多无任贤之实,竟不能兴晋之统,而致石头之辱;
宋文帝元嘉之治,独隆于数百年间,而元凶之酷,亦以云甚。
呜呼,德之为治,可不勉哉!
昔自三代而降帝王之德莫盛于汉文,居明光宫天下断狱三人后世莫之及已。
议者皆患汉文不能贾谊之材,使其功烈犹有可愧焉者,臣愚以谓不然
之言不纯德化,实未与文帝之意相当文帝非不知用而实不欲用也。
夫闻贾谊之言,而不轻于作为,不诱于功名挺然不改清净无为之操,此汉文所以盛德者也!
自古愿治之君,溺于名人可喜之论,而不惮变更祖宗法度,轻于作为,自欲暴功名百王之上,而卒贻天下后世大患不一也,臣是以汉文之为盛德也。
景帝之材业皆非文帝比,而后世之称治君必曰文景,以配成康,何也?
景帝之继文帝不必创有所能,而能不文帝恭俭不失文帝德化,是亦文帝也。
逮夫武帝兴,而文景风坠矣。
君子汉道于是乎始衰矣,不待元、成间也。
武帝之材业实视景帝为优,有尊诗书之名,有修礼乐之观,岂不美哉
而兵穷绝域刑及反唇,利悉秋毫天下骚然不胜其声。
使斯民不睹诗书礼乐有益云者无它焉,不如文景有德也。
武帝从容东方朔曰:「吾欲化民岂有道乎」?
对曰:「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上世之事,经历千载,尚难言也,臣不敢陈。
愿近述孝文皇帝之时当世耆老闻见之。
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绨足履革舄,以韦带剑莞蒲为席,兵木无刃,衣缊无文,集上书囊以为殿帷以道德为丽,以仁义
以是天下望风成俗昭然化之」。
武帝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独不奢侈农事,之难者也。
武帝诚能甲乙之帐,燔之于四通之衢,却走马示不复用,则尧舜之隆,宜可与比治矣。
善乎,之此对直以孝文尧舜,谓唯孝文恭俭可以当世之弊也。
使之对不知于此,而迎意谀悦,陋文帝恭俭
高引阔鹜,增武帝盛气,则汉家罪人也。
之言,岂独为汉之利哉?
臣愿陛下今日宫中有可推者推之,不必甲乙帐也;
可却者却之,不必走马也。
不役耳目不期百度百度自正,天下治也
何谓祖宗
闻人君之于国,犹人臣之于门户
北称崔、卢,南称王、谢文质风流不同,有祖考之旧存焉。
继世守文之君,何必百年积累,而欲新一日耳目哉?
仲康昆弟之于太康,述大禹之戒也;
伊尹之于太甲明言汤之成德也;
周公之于成王,罔非文武诰教也。
汉宣帝汉家自有制度是也
天下固非一道如其近求诸祖宗不合,则远考之古王未为晚也。
周公之诰康叔先之以「祗文考」,而后使「往敷求于商先哲王」,乃卒使之「别求闻由古先哲王」,是其序也。
祖宗之德,孰可得而私哉?
皇矣》言文王之德而本之于太王王季,《大明》言武王之德而本之于王季文王所以致其盛也。
自古以来未有本朝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圣圣相继之盛者也。
后世继成守文之君,宜其宪章发扬不暇,而陋彼《皇矣》、《大明》之诗。
乃者朝廷命令辞、臣敷奏之言,掩不发扬重光赫奕,徒誇岁月新美不知何说邪?
臣窃睹周公作《无逸》戒成王历序太王王季文王之德,而不及武王
召公作《公刘》戒成王尊道公刘之业,而不及文王武王
古之人宁舍近取远,探其原而致其盛,未有祖宗而自剪伐者也。
祖己言于高宗曰:「典祀无丰于昵」。
可念哉!
不知乃者其文不足以发扬欤,其实未足取法欤?
惟我祖宗德泽宿于民心,而耆老多能道之,讴歌不忘也。
施设举措之详,则国史存焉。
臣愿陛下俯察民心,仰鉴国史祗承祖宗典刑,其恭俭勤劳宜于今日乎?
而受谏纳言,好于今日乎?
尊贤贵士,诚于今日乎?
用兵用刑,深于今日乎?
取于民者多寡于今日乎?
躬自允迪,以福斯民实在陛下,臣不胜天下之愿也。
昔在仁宗时,尝诏李淑为《三朝训鉴图》,既又诏富弼为《祖宗故事》,石介作《三朝圣政》,录之上,仁宗嘉纳焉。
神宗众书近臣作《宝训》,则夫祖宗典刑宜乎光明盛大不可掩也。
神宗马法之弊,为王圭等言:「朕于是愧见文彦博」。
言:「当时旧法自是王安石主议」。
神宗为之叹息
或欲更馆虏使之食馔者,神宗言:「固知不变馔为不堪,是太祖之所定著,不欲更也」。
新作原庙,世王太祖后之类,又皆神宗奉祖宗之意也。
臣载惟祖宗旧章有若费而省,若可废而不可以已者。
务以美意天下,其待天下忠且厚也,臣固不能悉疏之,辄敢言其一二近而易复者。
科场有诏申重求士之意,盛夏恤刑有诏丁宁钦恤之意,守令朝辞赐以七条,皆足以感人心而使自格正不专徒隶之刑、左右阱以待之也。
天下之士以故礼义,尚廉耻,方以犯义不及乡人为愧,何必有司刑戮之云哉?
惜乎旷数十年来,未闻朝廷一诏书劝风俗,或求贤赏善,或劝农复租,乃使斯民战战,以苟免朝夕为幸,可不惜哉!
其害近而方炽者,河北盐法也。
仁宗尝因王拱辰欲榷河北盐,已而张方平之言亟罢。
神宗又尝因章惇欲榷河北盐,复闻文彦博之言而罢。
今卒榷之,使河北商旅失业兵民食味不调税入不足,其不法宗祖之过也。
何谓辨国疑?
臣窃观世奸宄,嫉害忠良冰炭相生,若有不共戴天之雠。
无以决其私忿,必假君父以藉口,使闻之,心知其非而语不敢辩,当其责者义有所不得辞
于是乎群小人意竞进,以一言而杀百君子矣。
不幸不祥其如是也,阴贻天下之祸莫甚于此也。
然彼不祥之言曰擅议宗庙或曰非毁先帝,类皆见于末世弱君强臣更相倾夺之际,而盛时无有也。
绍圣群臣指元祐为党,其犹可也至于其流及上,以元祐之党非毁神考
不知国家隆盛如此神宗盛德如此何为亦得此耶?
真不幸哉!
天下有识之士,不丧忠义之心者,无不痛心疾首,欲辩之,厥路无由
陛下一日清明得以昭陈,因以晓于无穷来世,实天下之幸也。
彼绍圣之臣徒知快其私忿曾不顾我神考在位十九年间焦心劳思百度修举,皆以固社稷而惠百姓何所负于天下何所慊而非谤可起哉?
天下愚夫愚妇尚未之有萌此心者,二三大臣何事而乃为此乎?
盖甚非人情也。
司马光进退唯我神考为能全其高,制序以宠其书,且命侍读以其书闻迩英阁
文彦博耆旧唯我神考为能不言之功,赐筵赋诗以宠其归,恩礼莫与比者
苏轼献言,惟我神考许以国士,夺之于众人必杀之地而再生之。
臣窃以谓三人者,恨不能死以徇我神考地下耳,尚何自非毁之乎?
所谓元祐之党人之心,盖皆此三人之心也。
德之不报,毁之何端耶?
以谓元祐垂帘之际,二三大臣言辞抑扬政事异同,可指以为言,则亦不谅之甚也。
成王之时召公洛邑周公成周,而舍文、武之丰、镐,是周、召不忠文、武也?
平、周勃谓高后王昆诸吕无所不可,是平、勃不忠高祖也?
霍光昭帝,不循武帝之旧,乃罢榷酤轻徭薄赋,是霍光不忠武帝也?
尧舜相继,宜无可议者,舜于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尚何苦修之耶?
神宗熙宁之初,鉴嘉祐治平之末,士忸于安乐而或失之因循颓堕,可更张振起之,足以祖宗之丕谟,为神宗丕烈也。
由是观之,政事异同非所宜言。
奸宄之害忠良假君父以藉口,不纳之死地则不已,其亦明矣。
伏惟陛下聪明博达,必有以超然烛此无疑
将见陛下德音,复死者之官爵,还生者之禄食,因以发扬神宗巍巍之烈,成我神考前日在御之意,不损神考知人之明,使天下后世神宗无间然矣。
所谓二三臣者,有所不足道也。
天下之士。
固已日夜颙颙伏望明诏之下,幸陛下留意加察,无徘徊也。
臣愚窃又有私过计以谓陛下聪明无所牵制灼见一日之疑,以诏天下后世,固善矣,抑亦末也。
奈何绍圣大臣肆其私意,欲表里迁就其说,谓前日神考之史为诬谤之书,率然委一二新进末学修国史特起后世之疑也?
后世士大夫耳目不相接,见新史之美而疑旧史之恶,谓新史之公而指旧史之私,不知其初固自公且美也,其害又岂不大哉
臣虽未尝旧史,而敢谓旧史不敢为之诬谤
何则
实无自而诬谤之故也。
盖史也者不可得而私,不可得不实
史官苟非许敬宗辈,则莫之敢侮于斯也。
其为重修之议者,不过大臣为之地也。
神宗吕惠卿矫蹂轻诬;
邓绾操心颇僻赋性奸回
曾布、惠卿自陷不义
章惇得罪湖州
王安石吕嘉问,屡进除目而屡却之,卒黜嘉问
安石王韶不以熙河实费奏闻,而率不能欺;
安石之退八年,而礼遇日薄
富弼之死自制祭文以哀之,天下之人皆叹仰神宗明圣
所闻如此者,不知史官神宗而书之乎?
其与大臣为地而讳不书乎?
臣愿陛下独运不惑之智,诏神考旧史并行不毁,以祛后世之疑,不特当今之幸也。
太宗国初承学之士所撰《太祖实录不足以创业大美,诏张洎重修太祖实录》,与今之好问者犹多求旧史以考同异,是旧史不可如此
不若因之以公天下,而不措意其间也。
且夫初欲增美者,犹不能后世异同之辩,而初谓辩谤者能免后世二三之议乎?
司马迁作《史记》在汉武帝时,所载汉高祖、惠帝、吕后、文、景、武得失无所畏忌至今言者汉高祖吕后惠、文景、武得失其如是止耳。
班固前《汉书》在后汉明帝时,所载前汉二百三十年间君臣得失,皆无畏忌,至今言者前汉二百三十年间君臣得失其如是止耳。
陈寿作《三国志》在晋武帝时,所载晋宣帝、景帝、文之于魏、蜀、吴事,虽不得迁、固之肆,然微而显,婉而可观至今言者曰晋之取魏并吴、汉,其如是也岂不天下为公乎?
未闻汉、晋之君以谤前烈,罪固、寿辈也。
陛下以往事加察。
何谓利于民?
臣观《春秋宣公十九年冬书初税亩」,君子曰,讥井田之法坏而税什二自宣公始也。
哀公十有二年春书「用田赋」,君子曰,讥其既什二而税田,又什二而歛财,其恶则不哀公始,因有以用之也。
呜呼圣人远利辨恶,如是其严哉!
自后视之宣公税亩犹为至公至薄之税也,哀公田赋犹为至良至平之赋也,董仲舒称汉屯戍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是也
不知圣人复出于今,当如何其书耶?
今之赋役又几十倍于汉耶?
本朝唐杨炎租庸调二税以为税矣,近又纳义仓,是再租也。
五等之民岁纳役钱,是再庸也。
岁有常役则调春夫,非春时则调急夫否则纳夫钱,是或再或三以调也。
其征于民者已悉矣,又复为举放利息之术曰常平钱,曰预买钱,曰蚕盐钱,又复广设名目,悉笼遗利,曰课利钱,曰课利钱,曰过月钱,曰施利钱
微尚多,有司难于条对也,不知斯民嗷嗷然,何以胜其责乎?
一身而丛此数责者,将何以久乎?
以故庙堂上命令之先务公卿大臣谋谟者钱也。
刑罚之所重,虽杀人可赦,而钱不可赦也。
使者旁午文移急于星火谴诃无所不至,惟钱是恤也。
百执事催科歛散者为贤,不能催科歛散者为不贤,又从而谴黜之。
其欲民之知廉耻,远刑罚足以养生送死备水旱之灾,无流离死亡之患,不亦难乎?
比年文儒日盛廉耻不兴刑罚日峻而盗贼不息,空仓廪赈济而民不得饱,其原盖在于此也。
自古亦有为富国术者,皆有谓而为之也。
齐桓公因山泽之利盛兵车欲以天下也;
秦孝公关中之饶开阡陌欲以天下也;
诸葛亮巴蜀之产,欲灭魏吞吴,复汉天下也。
是三者富国之术止如是,而其名甚大也
汉武帝之初,承文、景恭俭积累之后太仓红腐不可食,都内钱贯朽而不可较,百姓家给人足不啻富矣。
其后日寻干戈无岁大举府库俱空,造盐铁酒榷之利,犹不能足。
利孔百出民不聊生,置搜都尉,拜丞相富民侯
以此富国为何名也?
暴君昏主宫室园籞之费,耳目声色之蠹,宦官女子无赀之赏,而务富国者末也,臣所不忍言也。
国家受命于兹百四十有一年寸纸之出,旦昼之移,威信万里礼乐法度粲然具备,而圣圣相继,其上非区区新造小国欲利也,其次穷兵黩武欲利也,其下又非纵度败礼之欲利也,不知财利之臣,何事而进乎?
臣窃闻太祖躬见五代重歛斯民之困,尝语近臣曰:「更一二年,仓库有储,当放天三年税赋」。
呜呼大矣哉!
开辟以来未之有也!
不忍税赋外有取于民也。
太宗时通事舍人焦守节榷易院,增课利太宗曰:「通事舍人改官须为閤门副使,若以财利羡馀而进此职,则守边宣力之臣曷以劝」?
守节副使
呜呼太宗之不植货利如此,名器之慎也。
近日羡馀者,视多少得官高下,或望轻资浅而为待制,或不读书而为馆职,恐非太宗之意也。
祖宗之裕于民者既如此,逮夫景德、祥符间,斯民富且庶矣。
当是时人人乐业,庐里之中,鼓乐之音,远近相闻熙熙然殆不知帝力也。
然是时亦尝乏兵食矣,有司下转经度真宗未之许也。
其喻有司曰:「下转运司经度则不免役民,其出帑以给之」。
斯民安得不如是其裕如也?
以故虽有旱乾水溢之时,而无流离死亡之民。
比年以来一谷不登千里受弊。
失时不雨,岂但狼狈,而使有沟中之忧也。
河北荐饥,一大郡流民十馀万人,处其小郡亦无虑万人,虽小邑亦数千人
母弃婴儿,父食壮子,荼毒万状,颇骇闻见
祖宗含养之久,天地社稷之灵而无他也。
其为赈济之方虽勤日夜无所爱惜,然驭既奔者难为力,拯已沉者难为功也。
朝廷何不循其本?
与其厚散于凶年,宁若寡取于平岁无置官以专利,而归利于民也。
神宗一日手诏王安石曰:「访闻市易务日近买卖大段苛细市井之人藉藉怨谤以为朝廷浸淫尽收天下物货自作经营
子细察访,速与戒约止绝,止令依魏宗元擘划施行」。
奈何有司不能遵奉神宗美意,卒尽收天下物货
神宗张方平之对,不鬻阏伯微子之庙,批出曰:「慢神辱国,无甚于斯」。
宜夫言利者永绝意于祠庙,而贱有司不能遵奉神宗美意,卒鬻天下祠庙又复奈何
神宗后因王安礼之言,尽蠲市易累年之息万万计,一日之中,出囹圄、脱桎梏者,不可胜数
天下欣欣然
神宗有意市易法蔡确挠之不果
司马光王安石书言,乞罢制置司追还路常平使者
主上安石未肯。
是归利于民者,神宗之意也。
大抵后之善其先者,当推其意,而必固守其迹,斟酌于时不必曲徇于文。
尧舜异德,文武同业,断可识矣。
陛下幸察,诏有司利于民,使民自利,不劳置使以为德,不待开府以为惠,不必仓廪以哺其饥,上逸而下安也
或曰常平钱二分之息耳,亦可罢乎?
臣窃以谓常平二分之息,实朝廷大惠也,而患有司不能推行其法,贪黩之民不足以行法,使朝廷大惠大害也。
盖名则二分之息,而实有八分之息。
何则
农民之用不足不免利于富家者,事之常而无足议者也。
而近举于邻疃,远举聚落为力甚易。
其请常平钱于县,则有往来道路居止舍屋之费,又出息一分也。
甲头纸笔之费,又出息一分也。
设法虽严,人情寻常不免之费,又出息一分也。
请纳之费同之,是谓八分之息。
父兄之训严者,妻孥之累笃者,乃能以八分之息毕一岁之事。
如或不严不笃,则遨游廛市之间,顾盼之际,所请之钱空手矣。
使民至于父子相夷,风俗滋弊,其利害轻重可胜计哉?
今夫严父母之厉幼子,使手不得执钱,恐移其志也。
人君之视民,犹父母之视其子矣,不处田野,远城市,而以耒耜锄芟为职,而纳之于邪,使见异物而其心,非所以迪民也。
古之人论知人之术,犹要之货财,而其仁其不苟得者贤之。
今乃与此无知贪黩小民共财不亦难乎?
方其请给之时,不知所害也如此
及夫彼纳之时,卖田毁屋,弃妻鬻子鞭朴是加,其害百端,理无足怪也。
弱者由是转而为奴仆强者由是起而为盗贼奸黠由是肆其欲,为邻里之害,循良由是侵陵不得申,虽无足怪,亦足怜也。
彼如称利于富家酷于常平二分之息,而其害不至是也
盖彼无连甲保识之累,可与者斯与之。
司则无由尽识其人之面目,况审其人之虚实不得不严于连甲保识之令,而令虽严,其浮伪相保,卒亦奈何
一人逃亡则累一甲或一逃亡则累一乡矣。
彼又无税户之限,可与者斯与之。
县司税户则不可与,而与之者非所欲,欲之者不可与,难乎为法也。
夫民之吉凶丧祭意外有欲,朝莫叩富家之门,可得者斯得之,又不必孟春之给也。
及其纳息,不一而足,或多或寡,或钱或货,一钱已上,左右手受之矣。
不如县司必责子母之钱,一日俱至,执钞旁立庭下,以待勾稽也。
其所与之期可先可后,又不如县司必以二限而刑且随之也。
由是言之,输官二分之息,实有所害,而民间子母相侔,得其利也。
夫其害之因缘者又有三焉:一曰不可省,二曰兼并不可抑,三曰商旅可行
何则
今之民力大屈,为盗贼不耻况于一日县司开府库而名欲惠之乎?
方且劳劳然患不得,既得之不多,宁暇恤后日之害乎?
前日抑勒不欲之弊,盖已不复有也。
前日民力从容,与廉耻之心犹存,似或知畏而远后患故有不之欲者。
今惟逞欲而务得,及其输纳之时,下不争则不已,上不刑则不足有司如是不知有他术乎,抑唯刑之为术也。
一人或可宽假,而千百人不可滋,千百人宽假,而县令甘以身受刑乎?
刑其可省乎?
县令守文不肯取新纳旧,或许之而不足数,退有同保之累,进有刑禁之严,使民四支之敏,无以为一钱之地。
如不叩急于富家,则何以塞责
姑求塞责苟免宁论私家之利今日厚薄耶?
兼并之人乘斯时意得矣。
以故兼并之人唯患县司常平钱不急,而甚至乐岁年之不登也。
兼并其可抑乎?
商旅与农贸易不劳质剂,皆指秋成以为期。
之时,一人在门,一人在野,征常平钱不足何暇商旅之恤乎?
商旅可行乎?
呜呼风俗之弊,一至于此可谓甚矣。
不生于民之自致而上之人有以致之,可不惜哉!
何时而已耶?
且夫天有常时,地有常产民有常力,其间相去不能千万也。
常平之利取于民者,岁复一岁不顾其弊,卒使何以堪之乎?
试以一邑为之言,小邑岁俵常平钱二万贯,而纳息钱二千贯,十年之后复有母钱二万贯,三十年后积有母钱六十万贯矣。
夫三十年之后民力凋瘵如之何也?
果使何以堪之乎?
为国家计者,宁顾目前一日之利而已乎?
此有重可惜也。
上重下覆,首大则尾蹶,其可忽诸
斯民者,国家之民也,非有齐晋不相输之患。
或藏于民,或藏于府库,其地异耳,其实一也。
唯藏于民,则民富而国亦富,将不胜其利也。
唯藏利于府库,则国富而民贫,将不胜其害也。
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尚复何言耶?
然此百姓至愿,而在位者或未之欲也。
何则
朝廷财利之涂,为富国之术,则彼苟进污媚之辈,得以民为货,有显绩以受美官,应高格,当以重赏
非若富民而无赫赫之功,此又陛下不可不察者也。
伏惟陛下龙德宫时,行有乞丐,必以济之。
逮夫一日临莅天下,推是心蠲天下之利,归之于民,臣不胜天下之愿也。
《易·乾》之「九二,见龙在田,德博而化」;
「九五,飞龙在天」,同云风从万物各得其类也。
臣愿陛下速诏有司,悉归利于民,无曰初即位谦逊未遑,而观周公七月万寿无疆之庆,鄙子乘舆溱洧之惠,远荣夷公专利之徒,察芮良夫王室将卑之戒。
既罢常平法,即以提举官职事归之转运司,俾出利于一孔,赋用取其于一官农民官吏各得其职,将见陛下从欲治也
转运司所在空乏军储不支,可为寒心者,提举司攘其利,闭其用也(《嵩山文集》卷一。又见《古文渊鉴》卷五六,《曹南文献录》卷六一。)
富:原无,据四库本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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