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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复武功大夫范旺王顺胡成李并特转遥郡刺史翊卫大夫利州观察使刘锐特转亲卫大夫右武大夫果州团练使秦祐特转左武大夫制(绍兴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六、《掖垣类稿》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敕:向者虏窥襄汉,涉淮泗,吾士卒敌王所忾,竞欲先登,而大将闵智不足以料敌,恩不足以抚下,使尔具官某等有奔走之劳而失恢复之机,朕甚惜之。虽然,故疆无虞,边邑略定,众服劳而不怨,则偏裨预有力焉。其越邦彝,赐之一转,或横班弥峻,或郡绂甚华。勉图俊功,以遂前志。可。
讲义上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平斋集》卷二七
《豫》,利建侯行师。
豫有犹豫、备豫、和豫、逸豫之义,人能决犹豫而思备豫,则见几于吉之先,安往而不和豫,过于豫则逸矣。其义虽四,而实一也。《豫》承《谦》之后,谦无凶悔吝,则和豫可知。《震》动于上,《坤》顺于下,动必以顺,故建侯以亲众,行师以动众,事虽至重,无不利,大顺则大利在其中也。建侯而非顺,则开国而用小人,行师而非顺,则行险而毒天下,果何利之有哉?其卦以一阳主五阴,亦有《比》「建国」、《师》「蓄众」之互体。
《象》曰:豫,刚应而志行。顺以动,豫。豫顺以动,故天地如之,而况建侯行师乎!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豫之时义大矣哉。
六五以柔居上,九四以刚应之,刚密比于柔,不期应而自应也。人君有柔中之德,虚己以任大臣,大臣有刚健之德,自任以天下之重,刚柔相应而相济,志所欲为,何往不克!然志之所以行,亦惟其顺也。以顺而动,用能致豫,既豫之后,又以顺动,终始一顺,无有间断,天地所以妙不息之运如此而已。人君之建侯行师,其能违乎!天地以顺而动,则日月四时无过忒;人君以顺而动,则不待刑罚而民心服。在我无所违乎理,在人自无所违乎我也。时者天运,义者天理,顺而行之,豫之时义岂不甚大!苟或违道干誉,咈民从欲,是为悖矣。
《象》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
礼极顺,乐极和,顺则和矣,乐所以导和也。方雷在地中,动于至静而不露,迨出乎地而奋乎天,群蛰启户,万象趍荣,孰不同其和豫!然圣人合《震》、《坤》以为象,不曰雷出地上而以奋,言深闭久郁之馀,一旦震发,造化妙用,轩豁呈露,施生䜣合,动植昭苏,豫莫大于此。先王观《豫》之象,发扬和声,褒崇先德,如韶继勺酌,以侈祖考对天之休盛,荐之上帝,如《思文》《我将》,推而配之。盖谓治至于豫,皆祖考盛德之积,非予一人所能致也。人君惟不以和豫自居,则不至于以逸豫自安矣。
初六:鸣豫,凶。《象》曰:初六鸣豫,志穷凶也。
臣闻巧言者误国之具,佞人者危世之本。《豫》五阴皆宗九四,一阳四秉。大臣之权,初以阴柔小人密相应与,极其趍和之意,形为邪谄之辞,以求容悦,大臣亦悦其爱己而甘受之。《象》以志穷致凶为言,志不自立,惟用之于献佞贡谀,其穷可知矣。等而上之,以此求容悦于君。人材阨而不进,则曰野无遗贤;民生困而不省,则曰雨不害稼。积薪将然而曰已安已治,朋党方兴而曰太平无象。其发于声音,谄曲万态,而宦官女子之言,朝夕薰浃于耳者,又相与为表里。大厦就颓,同于一压,凶孰大焉!
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
臣闻天下之理,非与物俱转者所能察也。人惟主中正于中,然后能介然如石;能介然如石,然后能见几而作。盖石质坚而体静,静者见善必明,坚者用心必刚,一念不动,万理洞烛,不俟终日,已尽见未然之几,区处先定,应酬不差,宜其正固而吉也。盖二与五为应,不与四为应。众爻皆宗九四之大臣,二独居中得正,介特自立,以砥柱一世,可谓难矣。然二五君臣,虽为正应,而隔于九四,其情不得以相亲,故介特之臣,但能坚于守,未能鬯于用,其先见之远,先知之明,万夫之望已深属之矣。人主能不沉酣于逸纵,不昏蔽于便佞,好贤之心不衰,求善之志不改,则介者终有时而亲矣。
六三:盱豫悔,迟有悔。《象》曰:盱豫有悔,位不当也。
臣谓此人臣患得患失之象。三迫近九四,当国之大臣,欲如初六小人进为容悦,恐非正应而不我与,眄眄仰视,逐逐营求,是患得也。欲如六二君子介特自守,又利害祸福交战于胸中,踌躇未决,趑趄复前,是患失也。以不中正之人处不中正之位,而盱、迟皆悔,陨获充诎,情状毕露。其悔而不凶者,大臣不与为应,奸无所售,故不至凶。使其奸得售,则欺君卖国,无所不至矣。有国者安用是患得患失之臣为哉!
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象》曰:由豫大有得,志大行也。
臣闻九四以一阳为众阴所宗,材全而气盛,毅然以天下之重为己任,下倾心而仰之,上虚心而属之,此天下之豫所由致也。由我致豫,建侯而国势尊,行师而人心顺,其有得大矣。然功业之盛者,必有信己太过之弊;权任之隆者,必有专己自用之咎。大臣当由豫之时,苟骄吝一萌,不能开心与天下之贤以共治,则豫之由致,安保其不为乱之阶,得亦安保其不失也!惟洞无有我之私,披胸臆以待贤,忘势分以下士,疑豫一点不留于中,则声应气求之下,如簪聚发,何材之不集,而致君泽民之志,遂得以达于天下,信于万世,此正周公握发吐哺时也。盖疑者德之莠,事之贼,大臣无疑心之累,则足以合天下之善,断断乎知贤之当任,知邪之当去,不以疑贰之心来谗贼而启惎间,则百志惟熙矣。
六五:贞疾,恒不死。《象》曰:六五贞疾,乘刚也;恒不死,中未亡也。
臣闻疾非特六淫之疾,凡足以为吾心之害、吾德之累、吾国之忧、吾民之戚,皆疾也。人君处和豫之极而逸豫生,嗜欲好乐便嬖侧媚之足以蛊方寸者纷至于前,于此能一念内固,外邪客气不得以乘虚而干正,则德性坚明,元气充实,既寿其身,又以寿其民、寿其国,则亿万年无疆之休,皆其功也。象以乘刚、中未亡为言,盖六五柔中之君,乘乎刚则有格心之大臣而内志不可摇,秉乎中则有闲邪之定力而外欲不能入,内外交相养,此所以贞疾而安、恒不死而寿也。夫德慧生乎疢疾,鸩毒藏于宴安,此爻在《豫》之五,当以《无逸》三宗享国之意参之。
上六:冥豫成,有渝旡咎。《象》曰:冥豫在上,何可长也?
臣闻人孰无灵明虚彻之性,有物蔽之则灵者冥。和豫之极而肆逸豫,此心瞽塞,罔有知觉,故冥豫以成,成非一日之积也。方此心清明之初,岂不知观逸游田沈湎耽乐之为患?及为外物所移,则勤者惰,立者弛,操者放,日积月累,性为情铄,而冥顽不灵之豫于是乎成,正以阴柔之资不能闻义而徙,见善而迁,以至此极也。《易》卦未有穷而不变者,故逸豫既极必渝,渝则亦可以旡咎,旡咎善补过,前日之不善庶几其可掩也。苟既极而不知变,则危亡无日,何长之有哉?然冥豫既成,宜无可变之理。圣人犹许之渝,若其未成而知变,岂特旡咎而止?观此则知唐玄宗之乱兆于开元,成于天宝,懵不知变,祸乱四起,可为万世之戒。
《随》,元亨利贞,旡咎。
臣闻随者,从也。从之义无不该,人之从乎我与我之从乎人,皆从也。而《随》以我之所从为重,外卦《兑》,内卦《震》,震动而兑说。一念动于中,随所感而说从之,得所从则有大亨之理。然动说成体,易于转移,惟利乎贞则可以保其终之旡咎。况人君宅民物之上,一言而万里响应,一动而群黎风偃,致亨之大,有不难者,特惧乎所从不得其正尔。从乎天理正也,而从人欲;从乎人心正也,而从己私;贤人君子之从正也,而从佞人;忠言嘉谟之从正也,而从谗说;儒生学士之从正也,而从宦官女子。从非其正,咎能免乎?穆姜谓有是四德,随而旡咎,似识此意。其以随元亨利贞同乾德之备,非《彖》意也!
《彖》曰:随,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大亨贞旡咎,而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
臣闻《易》以上下无常、刚柔相易成卦。《乾》上九之刚来于《坤》二阴之下为《震》,而上卦则《兑》,动于内而说于外也。盖《随》自《否》来,方否之时,三阳位于上,三阴位于下,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何随之有?《随》之为卦,上下接而阴阳交,故其动也,臣言可从则说而从乎臣,民欲可从则说而从乎民,刚下于柔,不惟己之徇也。惟不徇乎己之私,是以否之塞转而为随之通,大亨且正,终保其旡咎,而与天下相安于时措之宜。羲农黄帝尧舜氏十三卦之制作,与夫子丑寅之建,忠质文之尚,析因夷隩作讹,成易之序,莫非与时而偕行,上无戾乎天运,下无咈乎人心,其义至大而不可穷,皆刚来下柔、转否为随之功也。苟徒恃一己之刚而不明下柔之义,势尊则亢,气盈则骄,君子之言日疏,小民之情日戾,犹不免于无民无辅,又安保随之不为否乎?
《象》曰:泽中有雷,随。君子以向晦入宴息。
臣闻静极而动,动极而静,造化自然之理也。雷动于春夏,今潜伏于泽之中,《兑》为泽,正秋之时也。雷收声于正秋,亦维当静之时,随时而安于静,且以养夫动也。雷不养动于静,无以出地而奋豫,君子不养动于静,无以体天而行健。龙蛇之蛰以存身,岂徒蛰哉!故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夜以安身,莫非惟时之随。使不安其身于夜,神过役则易竭,朝听昼访,乌能无惫?是以向晦必入处于内而宴息,息盖作之几、生之本也。夜气存于至静之中,湛然其清,渊然其明,浑然与太极同体。向晦所养若此,凡旦昼所以泛应酬酢各中乎理,而用之不穷者,皆此其出也。彼沈湎于长夜,宴安于衽席,安知瞬存息养之义!
初九: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象》曰:官有渝,从正吉也;出门交有功,不失也。
臣闻《随》以刚来下柔成卦,重在初九。初,随之始也。所随邪正是非,当严之于始。夫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心之官则思。人之一身,耳司聪,目司明,以至口鼻体,莫不各有所司,心则统之。君子治身之道,当先治其心。盖此心不难于应事物之常而难于接事物之变。境变于前,感物而动,官失其守,遂与俱移。能于纷至沓来之变,操之常,得其正,则吉矣。然必出门而交,乃能有功。出门即出门同人之义,交于事物,无亲昵系吝之私也。一私不立,与天下为公,则既吉而且有功,岂非所交不失其正欤!彼谓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必死灰槁木而后可,其何以定而应,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感而通天下之故而寂然不动者常自若,能如是则见可欲而心不乱,然后可与论从正不失之义。
六二:系小子,失丈夫。《象》曰:系小子,弗兼与也。
臣闻理无两立,心无两用,人无两从,随以得所从为吉。六二以阴从阳。初九阳之微,为小子;九五阳之盛,为丈夫。小子剽轻而无远虑,丈夫静重而有深识。吾心所系,苟属于在下之小子,则必失在上之丈夫,所与岂能兼哉!大抵中人之性趋下易,趋上难。小子狎而亲,便辟善柔,如以石投水;丈夫敬而疏,直谅多闻,如以水投石。言焉舍忠而从佞,事焉舍是而从非,行焉舍正而从邪,得于此则失于彼,曾不自觉也。六二阴柔牵于多爱,故设此戒以劝择善。《板》诗刺厉王失道,老夫灌灌然输其忱款而不见听,小子则蹻蹻然得志而骄,所从可不谨乎!
六三:系丈夫,失小子,随有求得,利居贞。《象》曰:系丈夫,志舍下也。
臣闻同是心也,操舍有存亡,善利有舜蹠,一念之发,所由分也,故人心惟危。六二本居中得正,系乃在于小子;六三本不中不正,系反在于丈夫。克念罔念之间,狂圣易位,此心界限,乌可不严哉!吾之所系,既能舍邪而从正,舍非而从是,则无求不获。人之善皆我之善也,而犹以居贞为利,不正则虽择善而从,不能固执,何益哉!然所系得失,当观之立志之初。趋向高明则上从,趋向卑污则下从三,欲舍卑污而进高明,宜不为小子屈也。君道亦然,志在于下则系孟明而失蹇叔,系商鞅而失甘龙,系林甫而失九龄,系卢杞而失陆贽,天下以之而乱。六二、六三,两爻政相反,玩易者可以类推而知所择矣。
九四:随有获,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象》曰:随有获,其义凶也;有孚在道,明功也。
臣闻仁者先难而后获,初未尝有获心,诡遇一朝而获十,则有心于获者也。人臣之患,莫大乎有心于获。获心一萌,则高者徇名,卑者逐利,一念外骛,曾莫知返,功与道始判而为二。皋、夔、稷、契、伊、傅、周、召,道行而功自存乎其中;管、晏求功于道之外,而功亦泯矣。九四以阳刚之材居近君之位,动于中而说于外,其心所随,惟在于获,急浅功近利之计,昧至正大公之趍,贞固守此,宜其凶也。是必顺天命、本人心以辅治,而行其所无事,惟知有道,不知有功,一忱所存,终始无间,则功自道出,昭然大明于天下,皆归于仁义礼乐之中,皞皞乎其不自知,尚何咎之有!夫子之得邦家,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足以尽此。董仲舒谓仁人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足以知此。
九五:孚于嘉,吉。《象》曰:孚于嘉吉,位正中也。
臣闻嘉者,善也。九五居中,得正之君,在随之时,以说为体,声色玩好,一无动乎其中,而惟善之从。言必善言,动必善行,发必善政,用必善士。其推之四海,散之两间,良心善性之感发,祥风膏雨之沾被,何往而非嘉哉!然其要在孚。孚者,出于中心之实而非伪,表里相应,终始相续,以不贰不息之心而从乎善。断断乎有诸己之信以极乎充实之善,辉光之大而进乎圣神之域,吉孰大焉!茍惟矫揉于十手十目之地,而放于宫庭之渊邃,勉强于一朝一夕之顷,而怠于岁月之悠久,秉于中者非实意,饰于外者皆伪为,善转而恶,吉亦转而凶,一念之孚不孚,其应盖不爽也。象以位正中为言,盖有是位不可无是德。九五之位,既正且中,而德之正中,又能会万善于一己,位斯称矣。是知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必行天下之大道。
上六:拘系之乃从,维之,王用亨于西山。《象》曰:拘系之,上穷也。
臣闻民至愚而神,可以心感不可以力劫,可以道御不可以智笼。《随》之上六,人心悦从,有所不容释,此非智力所能及也。大王居邠,迫于狄,不忍以养人者害人而去之,民相与遮前拥后,力攀强挽,惟恐仁人之舍去,既拘系之,又从而维之,与《诗·白驹》之留贤者「絷之维之」同意。民之留大王者若此,大王终不为之留,而从者如归市。有人斯有土,故用之亨于西山。周家八百年之业,于是乎肇迹矣。《象》以拘系之为上穷,盖上处《随》之极高而无位。大王为狄所迫,失位而去,至于拘系之不可留,遂邑于岐山之下,岂非《随》之穷乎?《易》道穷必变,穷上返下,宜有亨之理也。然则人心之所去,秦虽劫之而不能止;人心之所趍,周虽逃之而不能却。有天下者,可不深求抚后虐雠之义,而思所以固结斯民之心哉!
《蛊》: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臣闻大弊极坏之世,天所以开圣人也。《蛊》取坏乱为义,以爻言之自《泰》来,以卦言之继《豫》、《随》之后,安则玩,玩则媮,媮则垢弊日积,养成坏證,与人久宴溺而疾生于心,其为蛊一也。而蛊无终蛊之理,故蛊坏之中有元亨者存。何则?饥易为食,渴易为饮,大弊极坏易为治。方王道板荡,纲纪文章一切扫地,英君起而拯之,中兴不翅反掌。是知蛊未有不可治,治得其道而大亨。虽江河至险,亦利于涉,特患乎安于蛊而无兴起之志耳。然急于救弊者,未免用意之太锐;切于望治者,未免求功之太速。险难在前,径涉不惧,志壮气盈,视天下事若无足为而易之,易则难者将至。过惩前日之不事事,适滋后日之多事,未保其不然也。夫甲者十干之首而事之端,既先三日以谋其始,又后三日以图其终,反覆拟论,备极详密,使治道日有趍新之功,而无矫枉之虑,前弊可拯,后患可弭矣。夫如是,然后谓之善治蛊。
《彖》曰:蛊,刚上而柔下,巽而止。蛊,蛊元亨而天下治也。利涉大川,往有事也。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始,天行也。
臣闻户枢不蠹,流水不腐,以其日运而不息也。故蛊坏常生于久安不事事之馀。人君亢然于上,人臣靡然于下,截然其不相接。且下以巽顺养谀,无切劘正救之益;上以逸乐养尊,乏振厉奋发之意。于是纪纲隳于姑息,制度弛于因循,道揆法守紊乱于私意之胶轕,天下之治日入于大弊极坏之境而不自知。在卦,《艮》之刚居上九,《巽》之柔居初六,巽顺艮止而蛊以成,正君臣相与拱手安坐,以致天下之乱也。然蛊岂终于蛊哉?有能以饬蛊为己任,力量大而规摹壮,精神全而风采立,一斡旋间,扫积坏之弊而兴大亨之治,有不难者。利涉大川,必明之以往有事。盖久安不事事,所以成蛊;往有事,所以济蛊也。况作事贵果,虑事贵精,世之贤君,思欲为天下拯弊起坏而纳之治,岂非立志之美!然或发强有馀而密察不足,广大已致而精微未尽,故事随举而随沮,令随行而随辍,皆由未得先甲、后甲之义也。夫先甲三日以谋始,后甲三日以图终,终而复始,循环无间,精义入神以致用,何蛊之不治!其在天行,如贞之复返于元,《艮》之复出于《震》,非终之外他有所谓始也。故观天运,则知人事。
《象》曰:山下有风,蛊,君子以振民育德。
臣闻《左氏传》,风落山为蛊。风落于山下,无物不挠,故《蛊》以取象。然致蛊者风之动,治蛊者《艮》之静。盖《艮》体重厚而笃实,不为物移,屹乎山之止也。风能挠于一时,使山下之物散乱不齐。少焉风止,草木之高高下下自若,山何尝加损哉!君子观象于《蛊》,以《巽》振民,以《艮》育德,育成君德,固作兴民心之本。而德之育也,必以山之静,与「山下出泉,蒙」同。吾能体中正仁义而主静,挫众纷而不扰,应万变而不乱,动与静无非静,外物孰能蛊之?吾心无所蛊,则人心无所蛊,而天下国家之治无所蛊,一静足以制百动也。玩《易》者必因象而求意。
初六:干父之蛊,有子,考旡咎,厉终吉。《象》曰:干父之蛊,意承考也。
臣闻《蛊》自《泰》来,具《坤》、《乾》之体,故诸爻干蛊以父母言。父之行事一出于正,作室而涂塈茨,为力甚易,不见其子干治之功。惟前人蛊坏,有待振饬,必其材足以植僵起仆,使百堵偕作于室毁之馀,则干治之功见矣。有子而考旡咎,正以子能补其过也。不然,生不之诤,没不之改,陷父不义,犹为有子乎?然圣门以不改父臣父政为难,初六乃于继父之始,亟惩其蛊坏而饬治之,必有甚不获已者,而于心终不安,故必以惕厉处之,事无轻举,举之必当,如此则可以终吉,终不失其顺也。象所谓意承考,盖前人之蛊自我而治,不曰我之能,而曰吾父之志,欲为而未遂者,今特以我之意逆父之意而行之,干治非我功也。是不特掩父之过,又将扬父之名,岂不俱有光荣哉!元祐改新法,斥奸臣,皆推之神考之志,正得此意。
九二:干母之蛊,不可贞。《象》曰:干母之蛊,得中道也。
臣闻九二上应六五。为子事母,母有不及,不可不正。正救或过则易至于伤恩,怡声下气,柔行巽入,使之浸润而冰释,则蛊为可治。或以贞行之,阴柔之性,吝执不回,情有所激,未必不重其蛊也。贞者事之干,而干母之蛊不可贞,不贞乃所以为中。盖闱阃之内,听其自蛊为不及,急于治蛊为太过,无过无不及则中道得。二居《巽》体之中,犹以是为子道,戒事母难于事父也。诗《凯风》「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痛自尅责,几无以自容于天地间,卒能回母心,而成其志,可谓得此义矣。推之事君,《睽》之「遇主于巷」,未免委曲开陈,阴柔故也。若夫事刚明之主,则王臣蹇蹇,匪躬之故,惟恐其不克贞。
九三:干父之蛊,小有悔,旡大咎。《象》曰:干父之蛊,终旡咎也。
臣闻舜之斋慄,曾子之养志,莫非顺乎亲也。子以顺感,父以慈应,家有蛊坏不治之事,随宜整饬,次第毕举,而闺门雍肃,气象自如,乃干蛊之善也。九三处《巽》体而过于刚,安得无悔?然其才足以克家,与其嘻嘻失节,置父于有过之地,孰若三谏号泣,纳父于无过之域?故所悔小而咎不至于大。《象》以「终旡咎」言之,迹若非顺,心未尝不顺也。彼排闼引裾、折槛轫轮之臣,虽一时若以忤上为咎,而其心欲使国家动无过举,实存乎爱君,忠显而咎泯,亦犹是也。然则子以刚干父之蛊而旡咎,恃父之慈;臣以刚干君之蛊而旡咎,恃君之明。
六四:裕父之蛊,往见吝。《象》曰:裕父之蛊,往未得也。
臣闻德可以勉而进,才不可以强而能。世之贤子以起家为己任,如善弈者以一著救一枰之败,非有过人之材不能也。六四以柔居《艮》体之下,宽夷静厚有馀而材不足。方家事之蛊坏,非不思涤荡振刷而一新之,材不逮心,讵容强揠?故其蛊仅止于裕。裕者,宽缓而不迫也。事势抢攘,弊端胶轕,人情易于躁忿,而能镇动以静,制逆以顺,抚犷戾以柔,逶迤容与,不求快于一时,而磨以岁月,终能使乱绳之自解,而蛊亦徐饬矣。茍不量其材,冒为一决,则往必见吝,正以力常夺于过高,变每激于欲速,不可以轻进也。人臣治君之蛊,亦有随材就功以为裕者。子产相郑,修辞令以交于晋、楚而外难纾;主彊直以盟于驷丰而内难解,乡校议之而不怨,舆人诵之而不怒,郑赖以宁,非裕于蛊者乎?故孔子美其有君子之道而不称其材。茍材过于子产而道非君子,则盆成括之死,又孟子所深叹。
六五:干父之蛊,用誉。《象》曰:干父用誉,承以德也。
臣闻爱敬者孝之始,显扬者孝之终。人君出而当遗大投艰之责,仆者兴之,纷者理之,坏者修之,弥缝前人之阙,使天下后世不得以议其过。如昭帝继武帝,与民休息,已为难事,而况扬父令誉于无穷者乎?六五柔中之君,得九二刚中之臣为之辅,蛊坏之见于前者,一意干治,不遗馀力,已往之咎,与时俱化,方来之善,随日加新,而父之誉用是暴白于天下后世。此无他,承之以德故也。承以材略,则必求度外之功;承以文法,则仅救目前之过。惟承之以德,则高明光大之懿缉熙于九重,溥博渊泉之泽渗漉于四海,天下莫不以手加额,贺吾君之有子,后世亦莫不称其为天下得人之仁,父之誉岂不充塞于天地之间乎!文王当商末蛊坏之世,志有未遂,武王以圣德继之,而文之声益广,此爻应之。
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则也。
臣闻功名之士轻富贵,道义之士轻功名。世道蛊坏,少有抱负者,孰无趍事赴功之心?而上九乃不屑事王侯,岂其恝然忘天下,不与世同其忧哉?费惠公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缪公亟见于子思,子思不悦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上九居无位之地,而道足以为王者师。茍其时上无明天子,下无贤诸侯,讵肯屈道而事之?潜心太极之先,独立万物之表,高尚其所行事,外物无一足以动其心志,如此其远也。百世闻风,犹将兴起,岂不可为世则哉!虽然,隐居求志,正所以为行义达道之本。一瓢非所忧,则可以继四代而兴礼乐;万钟非所慕,则可以承三圣而正人心。世之兴大事,建大业,决非患得患失者之所能为。穷居不损,盛行不加,则致君泽民,恢乎有馀用矣。伊尹三聘而成格天之功,孔明三顾而定兴汉之计,道义重故也。是知不以富贵功名先入其心者,乃可与图天下之事。
杜子美白水诗后记 北宋 · 吕昌彦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六三、《金石续编》卷一六、《蒐古汇编》卷五三
唐之诗,世以子美专雄,未有及之者。是其气语豪迈壮浪,渊浩闳达,句成笔墨之外而不可追也。近世学诗者莫不视杜以为法,多得佳句。且余材非师杜者,以子美昔游白水,有诗,嗜其壮,敢刻石以传。前守县令东平吕昌彦记。熙宁九年九月甲寅朔,儒林郎、守县令贾京立石,陇西李慥书并篆额,王顺刊。
杂说(一一)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六○、《演山集》卷五七
人籁自人之气而声生,地籁自大块之噫气而声生。地籁之形声,虽不能使其自已而齐之,然而比人籁则自然耳。故颜成子游闻人籁而未闻地籁,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吹万不同,使其自已,则不同之万,乌能与吾辨哉?然而吹万不同,本为天籁,而人籁地籁则其末耳。其末有声,会归于太虚,其天籁欤!
人性之善,充之足以保四海,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先王引而充之,虑其不充而害其本也,故贵贵,为其近于君也;贵老,为其近于亲也;敬长,为其近于兄也;慈幼,为其近于子也。
商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然而盟誓果非先王之事乎?先王以辅德信者也,后世德信废,而盟誓独行于天下,此民所以畔。
失其义,陈其数,祝史之事也。后世之言礼者,犹陈其数焉。
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财用自有其德而致之,其取也有义,非悖而入也;其用也有礼,非悖而出也。
巢窟之后有宫室,羽皮之后有布帛,血腥之后有爓熟,非作而致其情者也。
以能问于不能,则有若无也;以多问于寡,则实若虚也。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颜子美矣,未尝以为美,犹即寡者而问之,则我忘矣。犯而不校,不以己之是校彼之非。我必不仁也,我必不忠也,待其至于禽兽然后弃之,则物忘矣。
孔子曰:「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我忘则不止乎形中,物忘则不止乎域中。形域之上,颜子志于进焉。自善而进于信,自信而进于美。自美而进于大,未达一间耳,所以具体而微;自大而进于圣,未达一间耳,所以屡空。若夫自有其所能,自实其所多,而我累之;与此之是,夺彼之非,而物累之。形域之中,其一化矣,非有非无,不多不寡之地,彼乌乎至哉?
合而言之道也,无善无恶,无动无静。方是时也,一旦不得而命之,奚有二哉?中下之流,不能反本,惟求之从,此道所以降下于性端。有仁之端,有不仁之端,自其两端而充之,仁不仁著矣。尧、舜,充仁之端者也,故曰:「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幽、厉,充不仁之端者也,故曰:「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孟子之于诸侯,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幽、厉之暴,不法尧之为君,自其不仁之端而充之,近则不足以保一身,远则孝子慈孙不能改。与尧之保天下,为君臣者法,不亦异乎!然而尧、舜亦岂异乎人哉?充其仁之端而已。如有王者起,必能取法,孟子尝为文公言之。然则此言幽、厉之暴,不法尧之为君,乃至危削而后已,当时之君,孟子有以警之。商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周鉴不远,在商之世。而周之诸侯,未离乎周耳。幽、厉之暴,不法尧之为君,乃至于此,奚不悟哉!然而孟子之警诸侯,不以不敬其君者言之。盖方是时,天下无王久矣,孟子之于民,当被发缨冠而救之,教之为王可也,事王则未暇教也。
道二,仁与不仁而已。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仁之端也;出见纷华盛丽而悦,不仁之端也。自其两端而充之,一为君子,一为小人,为则充之而已。
勿视勿听,勿言勿动,克己以之仁者也;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克己以之道者也。
妄念在物,曲臆在事,所谓意也,有意则无德。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而人或欲为之,莫之致而至者命也,而力或欲致之,所谓必也,有必则无命。能止而不能行,而或能行而已,能取而不能舍,而或能舍而已,所谓固也,有固则无义。即彼之是非,参吾之爱恶,所谓我也,有我则无道。
毋者,禁戒之辞也。毋意,以至无意,无无意;毋必,以至无必,无无必。毋我,克己者也;无我,忘己者也。无我,有我之对;无无我,然后莫之对焉。子绝四,圣人之于天道矣,无事乎禁戒,不惑,故不能动。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不惑故能定,不动故能应。荀子曰:「能定然后能应」。古之人四十强而仕,能应故也。道合则服从,不可则去,不惑故也。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五十而知天命。均是命也,五十而知天命,知之至者耳。孟子曰:「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俟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故能存其心,养其性;存其心,养其性,故能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所谓「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则不惑之时也;所谓「知其性则知天矣」,则知命之时也。孔子曰:「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矣」。四十而不惑,则立人之道;五十而知天命,则立天之道;五十而无闻焉,斯亦已矣,何足畏哉!
耳择,克己复礼之时,三十而立者也,耳顺则已忘矣。无所不听,实无所听。巧言淫声,不必勿听而后仁焉。耳者心之官也,耳之所得善则心有所养;耳之所得非则心有所累。五官皆然,心为甚。
其心虚矣,未尝有也,非即乎法,故能从心而得天下之至圆;未尝无也,非离乎法,故能不踰矩而得天下之至方。自志于学,及七十而从心,为己至矣;不可弃物,则不踰矩,为物而已。
志于学之后,非必三十而后能立;耳顺之后,非必七十而后从心不踰矩。古之悟道者,在乎少顷之间,奚必此哉?圣人为中下者言,相去十年为之约耳。三十而不立,七十而不从心,则女画矣,非善致道者也。
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当是时,以吾为内视反听者矣。不获其身,故无物交;不见其人,故无人交。及其出之域中,见其人矣,能无交乎?身者吾之累也,人者身之累也。故人能辅仁,亦能败仁。人能与吾为欢,亦能与吾为怨。吾之有身,身之有人,学道者不可不慎也。出之域中不能无交,而亦不可忘交。有身则人为之对焉,奚能无交?其德未至乎大成,奚可忘交?天下善人少,恶人多,不可者与之,其如累吾仁何!不可者拒之,其如遗吾怨何!不可者之为交,或交以势,或交以利。势利不可为常,势穷则乖,利穷则散。势利之间,一或不适其意,则怨望倾覆在其中焉。然则不可者之为交,不可拒之,亦不可不拒也。以义交我者,吾以心与之;以利交我者,吾以迹与之。
献子用上敬下者也,故献子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则献子有尊贤之义焉。故其与乐正裘、牧仲友也,下交不渎。乐正裘、牧仲用下敬上者也,故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则五人者有贵贵之义焉。故其与献子友也,上交不谄。献子不骄,五人者不骄献子以德,各有义焉。
子思之于惠公,有道者也,故惠公师之;颜般之于惠公,有德者也,故惠公友之;王顺、长息之于惠公,有才者也,故惠公使之。虽然,不挟而友,苟无其实,君子不可以虚拘。尧之友舜,与之共天位也,则尊其德;与之治天职也,则尊其才;与之食天禄也,则尊其功。而舜之有二女、百官、牛羊、仓廪,若固有之,绰绰然有馀裕,盖无所挟故尔。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蔬食菜羹,不敢不饱也,敬之而已,不及用焉。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受之而已,不及敬焉。
大乐所乐者性也,故易;大礼所履者理也,故简。先王之制礼乐也,岂其私意哉?礼致其性之中,乐致其情之和而已。由性之中制礼,以致其中;由情之和作乐,以致其和。然后天位乎上以生,地位乎下以成,而人位乎其中以赞之。大乐之易,大礼之简,天下之理存乎!先王以礼乐合天地之化、百物之产,则成位乎其中矣。
至于义也,行止在我;至于命也,死生在我。
乐者乐也,德也,故由中出,而外设者其文也。礼者履也,行也,故自外作,而中立者其本也。外作于貌,故文;内出于性,故静。形则著诚之者也,故诚者不见而章;动则变诚之者也,故诚者不动而变。不见而章,博厚之道也;不动而变,高明之道也;无为而成,悠久之道也。同出于至诚,自其见者而命之,所薄者厚,所厚者薄,末在所先,本在所后,未能格物者也。量其薄厚,度其本末,然后格物。诚意正心,在其所先;治国齐家,在其所后,然后知至。由家齐至天下平,出于身修;由意诚至身修,出于知至。中庸》曰:「知风之自,知远之近,知微之显」。风之自在意诚,远之近在齐家,微之显在天下平。
动物天产也,以作阴德,天之化也;植物地产也,以作阳德,地之化也。天之化,动物之产,能内养其精矣,不以外作之礼而防之,则类为情所流,尝至于过;地之化,植物之产,能外养其形矣,不以中出之乐而防之,则类为形所践,尝至于不及。然则天地之道,百物之功,未之至也,有俟于先王焉。先王之于两间,以道成能,以仁成位者也。
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则血气之物不能致其滋味,以乱天一之所生者。非礼勿视,以去其乱色;非礼勿动,以去其淫志。男女之别,媒而后合,币而后见,祭则交爵,坐则异席,此以礼合。天之化动物之产而防之,故其所作不为淫邪。
以乐侑食,动血脉,通精神,使人伦清而听聪,心虚而气和,则尺寸之肤,不能苟得安佚,以昏其性焉。堂有琴瑟,车有鸾和。乐章之奏,以趋以行;玉佩之音,于左于右。弦诵之声,舞蹈之容,遣去滞思,形见天性之真乐。耳目口鼻,心智百体,皆由顺正。此以乐合地之化、植物之产而防之,故其所作不为倦怠。
乐阳也,配地之阴;礼阴也,配天之阳。兹其所以为合欤!目之于色,耳之于声,口之于味,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之性。天下之人,岂能皆为君子?然而天产作阴德,而或能不以色肆视,不以味肆口;地产作阳德,而或能不以安佚肆于四肢。徇性之欲,丧性之善,其得欲也,则胜之有礼乐;其失欲也,则处之有命。故天下之趋于君子之途,罔或自弃者,先王之防亦已至矣。
以乐合天之神、动物之产,使阴德无淫邪,与天地同节者也;以礼合地之化、植物之产,使阳德无倦怠,与天地同和者也。
义理之在人心久矣,其心莫不尊善而疾恶。为善者尝畏而尊之,为恶者尝畏而疾之,人心之所同也。然而善恶之所在,其智不足以知之,其势不足以去之,天下皆是也,无足以相畏者。有能取人所畏而疾焉者刑之,引人所畏而尊焉者赏之,人斯服之矣。此刑赏所以驭其威欤!盖民之畏为善者而尊之,畏为恶者而疾之,畏之未至也。仁义礼智足以炤见天下之是非,报天下之善恶,吾之喜怒无与焉。天下之公义,人心之所同,兼收在我,则天下之所畏者,舍我其谁哉!
以怨报怨,以德报德,而高祖之杀丁公也,不亦异乎!曰高祖不私仁我之私恩,而害后世为臣之公义,杀之可也。尹公之他不为其君杀子濯孺子,孟子贤之。盖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为甚于君事。丁公见杀,得布而卒用之,则高祖宏矣。
过杆城陵。日暮不克访。有怀 其二 明 · 南孝温
七言绝句 押尤韵 出处:秋江先生文集卷之三
杆城无复万机忧,落日陵含千古羞。
包胥不能存楚社,微箕犹复尽宗周(王贵,王顺。入事本朝。)。
季札论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圣宋文选》卷一五
夫殣一身以存万代君臣上下之分者,夷、齐也;墟一国以存万代父子兄弟之亲者,季札也。噫!夷、齐非茍义也,札非茍让也。以夷、齐之明且智,岂不知纣之不仁,涂炭天下,武王顺乎天而应乎人,以至仁而伐至不仁,提民涂炭中,至于安乐泰然也?盖以谓尧禅舜,舜禅禹,禹传子,天下之大公也。而舜,贤也;禹,贤也;启,贤也。尧、舜之禅让,禹之传嗣,皆与贤也,可以法。汤伐桀,武伐纣,虽天下之大义,而桀、纣,君也,汤、武,臣也,以臣伐其君,不可以训。尧、舜、禹皆传乎贤,而汤始以臣伐桀。汤既以臣伐桀而自为君,武王又以臣伐纣而自为君,且大惧后世不知有尧、舜、禹之以大公之命而传乎贤,但知汤、武之以大义伐桀、纣,而将有假大义之名戕贼篡弑其君者,故谏于马前,死于首阳。噫!夷、齐非茍义也,存万代君臣上下之分也。以季札之明且智,岂不知吴国以季子则存,以诸樊则亡?岂不知能保其先人之国则为孝,覆绝其先人之祀则为不孝?盖以谓父与子,天下之大亲也;兄与弟,天下之大伦也。周室既衰,王政绝矣,天子争立,诸侯篡夺,弟杀其兄,子弑其父,无国无之。且大惧后世不知有父子之亲、兄弟之爱,皆以为子得以篡其父,弟得以夺其兄,则亲爱灭矣,故皏以子臧,让于诸樊。噫!季札非茍让也,存万代父子兄弟之亲也。且非夷、齐,则后世弑君接踵矣;非季札,则后世杀父继踵矣。独孤及作《季札论》云云者,岂知季札之所存也?吁!及徒知废先君之命非孝,灭其国不仁,独不知奉先君以为孝,孝之末也;全一国以为仁,仁之小也。与其奉先君已没之命,孰若存先王大中之教!与其全一国将坠之绪,孰若救万世篡弑之祸!呜呼!季札之意远哉!及岂知之也。故孔子称伯夷、叔齐曰:「古之贤人也」。谓季札曰:「吴之习礼者也」。
说命下讲义 宋 · 刘一止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七六、《苕溪集》卷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自「王曰来汝说」以下,高宗以师道命傅说自说;「曰王人求多闻」以下,傅说以学告高宗;自「王曰呜呼说四海之内咸仰朕德」以下,高宗知说所以教而更命之;「说拜稽首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则傅说知高宗所以命而终成之也。《君奭》曰:「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则高宗尝学于甘盘,而不终其业矣。《无逸》曰:「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则遁于荒远,而险阻艰难备尝之矣。其所以有望于傅说者,盖困而知学焉。酒醴不能自发,有以发之者曲糵也,犹才不能自达,有待于达之者欤。羹不能自和,有以和之者盐梅也,犹德不能自成,有待于成之者欤。曰「交修予,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则许之以受教而不拒也。说于是乎可以语学。学之道莫先于求多闻,求多闻所以学古也。不通于古则处经事而不得其正,莅变事而不知其权,亦恶能有所建立哉?非特不足以建立,抑将坠先王之绪而不克永久也。故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惟学则知道,知道然后乐循礼,故曰「逊志」。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故曰「务时敏」。学自外至,故曰「厥修乃来」。至是,则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故曰「道积于厥躬」。不足则学,有馀则教,故曰「惟敩学半」。《记》曰「教学相长」,此敩学半之谓也。始于学,终于教,学不可已也,故曰「念终始典于学」。积善在身,犹日长加益,而人不知,故曰「厥德修罔觉」。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然则高宗之务学,可不以成汤伊尹之事为监乎?则说当「式克钦承」,以辅王之学。非特克式钦承也,又「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以成交修之志焉。高宗于是乎知识,所以教而更命之。所以更命之者,先正保衡,俾厥后惟尧舜,悯一夫之不获,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又其效至于「佑我烈祖,格于皇天」,则今安得有愧?于是乎「罔俾阿衡专美有商」,「克绍乃辟于先王,永绥民」,则非特说无愧于阿衡,我亦无愧于先王矣。是乃说所以教而欲成之之意也。故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窃尝论之,事不可以不师古;苟师古,不可以不务学;苟务学,不可以不隆师。古之贤君所以能大过人者,无踰于此三言者矣。且君之于臣也,岂特臣之而已哉?有不得而臣者则友之。费惠公曰:「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吾者也」。有不可得而友之者则事之。子思曰:「古之人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曰,事者师焉而已矣。《经》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传曰:「其君贤君,而有师者王;其君中君,而有师者霸」。然则固不可以无师也。黄帝学于务成,禹学于西王国,汤学于伊尹,文王学于畴子斯,武王学于郭叔,周威公学于宁越,齐小白学于管仲,魏文侯学于子夏,晋献公学于祖朝,燕昭王学于孙膑。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至于功德有远近,成就有大小,所学有贤不贤,则系乎人而已。然则固不可不学也。尝观尧舜之为君,禹、皋陶之为臣,都俞吁咈,共济于一堂之上,宜必有甚高难行之法度,不可逮及之谋谟,更新一时,焜耀来世。不然,何以得圣君贤臣之名于霄壤间哉!及考《书》之所载,不称其能作古,而称其能稽古,曰「若稽古帝尧」,曰「若稽古帝舜」,曰「若稽古大禹」,曰「若稽古皋陶」。君臣之间,皆称稽古焉,然后知虽圣帝贤臣,未有不本于师古。所谓学者学此也,所谓教者教此者也。《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书》曰:「无作聪明乱旧章」。然则事不可不师古明矣。由得师以务学,由务学以师古,以至于建立无愧乎先王,此高宗之所以为贤君者也。孟子曰:「天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呜呼,所谓大有为之君,盖不世出。然而无是君则已,苟有是君,未有无其臣焉,此殆若符契之合,故曰「必有所不召之臣」。高宗即位之初,精诚感格,梦赉良弼,得说于傅岩,置说于左右,以版筑之贱位冢宰,以人臣之卑处师道,君任之而不疑,臣居之而无畏。此非有神契默会,恶能臻于是哉?文王之得臧丈人,高宗之得傅说,原其遇合,盖有异于人矣。宜其相得之深,无所疑畏焉。然说之始对高宗曰「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者,彼以臣之事责我也;卒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者,彼以师道望我也。谓之对扬,则若与为敌焉。有道之士,处辞受之间,无可苟也。且当其任不辞其责,有是实不辞其名。孟子之于齐王,且将以师道自居也,而况有高宗之君乎?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高宗之于说,臣焉而后学,其事虽殊,然其成功一也。
宋丞相陇西郡开国公赠太师谥忠定李公行状(下) 南宋 · 李纶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九三、《梁溪先生文集》附录
绍兴二年二月八日,除观文殿学士,充荆湖广南路宣抚使,兼知潭州。公以忧患之馀,衰病日加,不敢祗受,具奏辞免,且致书宰执,力陈所以不敢当之意。四月七日,内侍于盖传宣抚问敦遣,令视上道乃还。公迫不得已,祗受告命。密院差任仕安兵三千人,以二十四日假福州贡院开司。五月六日启行,有旨就孟庾、韩世忠下拨统制辛企宗、郝晸两军,及令见在湖南岳飞、韩京、吴锡、吴全等军听受节制。初,荆湖自庚戌春为金人蹂践,土贼如钟相、雷进、杨华、邓装、李冬至等各拥数万之众,残破州县,保据巢穴,东北流移之人相率渡江,州县不能制御。孔彦舟据潭州,后为马友所逐,李宏据岳州,刘忠寨于江湖两界,出没数路,而曹成兵犯郴、衡水道以及二广,湖南安抚使向子諲为曹成虏置军中,民不聊生。韩世忠原留统制官董旼招曹成,成虽受招而焚掠如故。公是时总师由庐陵入本路界,闻曹成将自邵入衡,以趋江西,而董旼所带亲兵才数百人,势不足以弹压,即驻泊衡阳,先遣使臣赍榜约束,令放散驱掠老幼及严戢其徒不得作过。曹成至邵,以公状申称放散三万馀人,尚有四万。至衡,率头首百馀赴本司公参,公召与语,且以善言慰抚之,戒以所至不得搔扰,俟出境宁肃,当为保奏。成感泣听命,一路遂以无事。曹成既出境,长沙报马友之党头首步谅等其众二万馀人,自筠、袁还犯本路,焚掠醴陵、攸县、衡山,屯泊于鱼集市,放兵四出,人情震动。公乃留统制官韩京屯茶陵、统领陈照屯安人、统领汤尚之及将官白德屯衡州以备贼,公乃亲率大军趋衡山。有献策者谓自衡山至鱼集市三十馀里,隔湘江及茶陵江,凡两涉水,不若自白沙济师,即一涉水,白沙在衡州来路,去衡山三十里,去贼垒亦三十馀里,贼无斥堠,必不虞官军之来,可以得志。公从其言,乃约衡州备舟楫于白沙岸下。驻衡山之次日,遣统制官任仕安、吴锡、王俊率将佐军马还自白沙,连夜渡江,凌晨叩贼垒。贼众初不之觉,仓卒出拒,见官军遍满山谷,戈甲旗帜鲜明,知势不敌,乃降,尽得其辎重兵仗老小等,并释器甲,押赴本司公参。先是,贼遣四千馀人出掠,欲犯衡、郴诸郡,为陈照、汤尚之等所遏。公遣使臣赍榜谕以步谅等已降,老小尽在本司存恤,宜早自归,亦令步谅遣人同往招之。出掠之众,悉还听命,凡得首领统制统领官十馀人,将佐五十馀人,使臣五百馀人,其众万有九千馀人。应江湖间驱虏人并疾病老弱者并给公据放散,择强壮精锐得七千馀人,分隶诸将。既拣汰放散讫,即令精彊者每五百人为一部,摆拽于湘江滩碛中。公御中军帐,具军容,乘高以临之,谕以「尔等皆朝廷赤子,失业至此,良可矜悯。今既归降,并令与旧军相杂团结,秪刺手背。应新军所得财物辎重预行约束,并不得毫发侵动,本司自以三万缗及所获牛畜等犒赏」。以故人情安帖,自衡山趋长沙,道中无散逸者。其后措置招降,并皆仿此。入长沙,交割潭州职事。时湖南频年为盗贼所据,州县官类多权摄,乘时为奸,公于视事日枷项巨猾付狱,得入己赃凡三万六千缗,具案上之,其馀州县权摄官以渐易置,为民所诉讼者乃按治之,于是望风引退者甚众,赃吏稍戢矣。方入境之初,趋见长老,问民所疾苦,皆谓所苦者无甚于盗贼与科须。公既措置招捕群盗,而科须之弊一县至有十万缗者,公即移檄州县尽罢科率,非奉使司旨挥而擅科率者以军法从事,应日前科须之物并以正赋率折。又荆湘间民户输纳税米率四石始了纳一石,百姓贫困,仍檄漕司行下州县,除官耗外不许转增加升合,以故流移归业,民皆乐输。是冬长沙颇稔,得税米四十馀万石,军储遂以足用。方李宏之杀马友也,王进、王俊以五千馀人遁去,据七星寨,在湘乡、宁乡、安化三县之间,日肆焚掠,一方为之骚然。公抵长沙之次日,命郝晸出师次七星寨,进以众三千约降。俊以二千馀人犯安化,及破邵州新化以逼邵阳,公遣吴锡以其麾下由径路趋邵阳以讨王俊。锡率所部倍道兼程,自潭五日而至邵,王俊之众去邵才数十里,而锡兵至适雪作,锡乘其不备,纵兵掩击,杀千馀人,生擒俊,馀众悉降。自是湖南境内溃兵为盗者悉平,民渐安居,唯江西接境间有出没如刘超、张成等,多者数千人,少者亦不下千数,遂檄江西会合夹击,且招且捕,节次悉降,拣汰放散外,得精壮又数千人。郴州土贼邓装、彭铁大、攸县土贼王顺等,分遣韩京等讨杀,以故境内悉平。独湖北杨么者,钟相馀党,以左道惑民,据洞庭重湖之险,北达荆南公安,西及鼎、澧,东至岳阳,南抵长沙之湘阴、益阳,周环千里,出没作过,有众数万。于是旋创战舰,命统领官李进屯湘阴、为准屯益阳以备之,吴锡屯桥口,破其数寨,么不敢犯。先是,长沙遭兵火,官府之属尺椽无有,市井萧然。公留衡阳日,先遣官造州宅、便厅、门庑、堂屋之类。既入城,始及甲杖库、州官廨舍、两狱、仓库等,又造营房六千馀间,民稍归业,易草舍以瓦屋,城市始就绪,帅府制度日以备具。时有统制官张忠彦者,缘讨捕驻军广州,胁制州县,供亿以万计,一路为之震扰,屡欲为变,拨隶孟庾、韩世忠、岳飞,并不禀命。至是拨隶公麾下,遣使臣召之,不报。忠彦意乐为郡,公因檄令权知岳阳,忠彦果来,即械送所司取旨。诸路帅臣带宣抚者并罢,公止带湖南路安抚使。公尝建议,以谓「荆湖之地绵数千里,南过二广,北控襄、汉,东接江、淮,自昔号为上流,诸葛亮谓之用武之国。今朝廷保有东南,制御西北,荆湖诸郡如鼎、澧、岳、鄂、连、荆南一带,皆当屯宿重兵,倚为形势,使西川之号令可通,襄、汉之声援可接,乃有恢复中原之渐」。盖公之志气,其素所蓄积也。丐祠得请,乃以节次招降到溃兵盗贼人数及见管军马数,自打造战船,教习水战次第,并见在金银钱物与江西广南未支拨到钱米之数,逐一具奏即行。二年四月,得旨令省记编类建炎元年三月以后时政记,公乃以昨任宰相日得圣语及所行政事赏刑黜陟之大略,著《建炎时政记》以进,有旨宣付史馆。是冬虏伪入寇,侵犯淮甸,邸报既传,中外忧愤。公具奏,以今日捍禦贼马事势陈为三策以献,其大略曰:「今伪齐悉兵南下,其境内必虚。傥命信臣乘此机会,捣颍昌以临畿甸,电发霆击,出其不意,则伪齐必大震惧,呼还丑类,以自营救,王师追蹑,必有可胜之理。非惟牵制南牧之兵,亦有恢复中原之兆。此上策也。朝廷或以兹事体大,则銮舆驻跸江上,势须号召上流之兵,顺流而下,旌旗金鼓,千里相望,以助声势,则敌人虽众,岂敢南渡?仍诏大将帅其全师进屯淮南要害之地,设奇邀击,绝其粮道,贼必退遁,保全东南,徐议攻讨。此中策也。万一有借亲征之名,为顺动之计,委一二大将捍敌于后,则臣恐车驾既远,号令不行,贼得乘间深入,州县望风奔溃,其为吾患有不可胜言者矣。此最下策也。往岁金人南渡,利在侵掠,既得子女玉帛,而时方暑则势必还师。今伪齐使之渡江而南,必谋割据,将何以为善后之计哉?故今日为退避之计则不可,朝廷措置得宜,将士用命,则安知此贼非送死于我?顾一时机会所以应之者如何耳。望降臣章,与二三大臣熟议之」。有旨以公所陈皆今日之急务也,已付三省、枢密院施行。降诏奖谕,有「卿忠贯神明,虑先蓍蔡,料敌于千里之外,制胜于三策」之语。公既以三策奏陈,时又报韩世忠统全军于淮、楚间迎击贼兵,连获胜捷,有旨令遣台臣督刘光臣、张俊纵兵渡河应援,车驾已发,进临江上,抚劳诸军。公又条奏宜备有四,曰生兵,曰海道,曰上流,曰四川。至于保据淮南,调和诸将,增置禁卫,广备粮食,措置战舰、水军及措置杨么凡十事,以献庙堂。五年春,诏问「凡今攻战之利、守备之宜、措置之方、绥怀之略。可悉条具来上」。公乃条对以献,其略曰:「议者或谓戎马既退,当遂用兵为大举之计,臣切以为不然。今朝廷以东南为根本,傥不先为自固之计,将何以能万全胜敌?又况将士暴露之久,财用调度之烦,民力科取之困,谓宜大为守备,痛自料理,使之苏息,乃为得计。议者又谓戎马既退,当且保据一隅,以茍目前之安,臣又以为不然。宜于防守既固、军政既修之后,即议攻讨,乃为得计。此二者,守备攻战之序也。至于守备之宜,则当料理荆、襄以为藩篱,葺理淮南以为家计,异时可省经费,为无穷之利。守备之宜,莫大于是。有守备矣,然后可以议攻战之利,亦当分责于诸路大帅,谓如淮东之帅则当责以收复京东东路,淮西之帅则当责以收复京东西路,荆襄之帅则当责以收复京西南北路,川陕之帅则当责以收复陕西五路。诸路尅捷,因利乘便,收京畿,复故都。至于临事制变,不可预图,愿勿失机会而已。若夫措置之方,则臣愿驻跸建康;绥怀之略,则臣愿先为自强之计。大概近年所操之说有二,閒暇则以和议为得计,而以治兵为失策;仓猝则以退避为爱君,而以进禦为误国。众口和之,牢不可破。今天启宸衷,亲临大敌,逆臣悍敌数十万众潜师宵遁,则和议之与治兵、退避之与进禦,其效概可睹矣。臣愿自今以往不复为退避之计,可乎?古者敌国善邻,则有和亲,仇雠之邦,鲜复遣使。今使轺往来,邀我以必不敢为之谋,于吾自治自强之计动辄相妨。金人二十馀年以此策破契丹,困中国,曾不知其害。臣愿自今以往勿复遣和议之使,可乎?二说既定,藩方协力,将士用命,虽强敌不足畏,虽逆臣不足忧,特在陛下方寸间耳。臣昧死条上六事:一曰信任辅弼,二曰公选人才,三曰变革士风,四曰爱惜日力,五曰务尽人事,六曰寅畏天戒」。反覆论议,几万言,皆切中时病。内变革士风尤为著明,其略曰:「夫用兵之际似与士风初不相及,然士风淳厚则论议正而是非明,朝廷赏罚功罪当而人心服,士风浇薄则议论不正而是非不明,朝廷赏罚功罪不当而人心不服。晋之士风尚虚浮而不事事,时措置乖谬,盗贼并起,而有五戎乱华之祸。本朝嘉祐、治平以前,士风何其淳厚也!自数十年来,非特不事事而已,奔竞争进,议论徇私,邪说利口,足以惑人主之听。元祐大臣如司马光之流,皆持正论而群枉嫉之,指为奸党。士风递相仿效,颠倒是非,变乱白黑,政事大坏,以驯致靖康之变。逮今数十年,爱惜之情销尽,然后朝廷始知元祐群臣之忠,褒赠官秩,录用子孙,然已何补于事?曷若早变此风,则忠臣无诛谪之冤,国家有治安之实,两受其利,岂不美哉?臣观近年士风尤薄,不顾国体,惟欲进身,不覈实事,惟欲伤人,大詈则大进,小詈则小迁,𧬈訾成风,此非朝廷之福也。陛下得一张浚,付以重权,使禦强敌于关陕。虽以忠许国,事失机会,不为无过,言者痛绳丑诋,诬以大恶,岂不太甚欤?浚有浴日之功,足以结陛下之知,有大臣之辩,足以回陛下之听,故得自洗濯,复侍清光于帷幄之中,然其所伤已多矣。藉使遭谤困谗之臣无浚之功,又无大臣之辨白,而有下石以挤之者,则何以自雪于君父,冀察其不然哉?夫朝廷设耳目及献纳论思之官,以广视听,固许之以风闻。至于大故,亦须覈实,使果如其言,则诛责所加,岂宜止从轻典?使言而无实,则诬人之罪,伏谗蒐慝得以中害善良,皆非所以修政也。臣愿陛下降明诏以戒谕士大夫,使体德意,从忠厚,变近年浇薄之风,将见士风淳厚而中兴之业不难致矣」。又曰:「陛下视建炎以来其所措置是耶非耶,以为是则何以不见其效?以为非则安可复蹈其辙?臣前所陈皆改辙之道,非循旧迹所能为也。择善而从,斟酌而行,则在陛下,所谓善后之策何以加之」?闰二月,复观文殿大学士,再任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七月十七日,蒙降亲笔手诏,以公条具贼退事宜已施行外,特赐褒谕,有「卿首陈三策,适投却敌之机;继上六条,大阐兴邦之略。意拳拳而曲折,言凛凛而高明。有发予衷,如对卿语。此乃卿精忠许国,义节表时,虽在燕閒之中,不忘开济之事」之语。十月十六日,除江南西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洪州。公两具辞免,复赐亲笔勉公使行。公辞尤力,亦不允,且得旨许赴行在奏事毕之官。六年二月三日,准告兼营田大使。二十四日到国门,翌日内殿引对,上慰劳再四,以已见利害并本路职事再对于内殿。三月一日朝辞,得旨引见上殿,三对之间,所进呈劄子凡十有六,而论中兴及金人失信、襄阳形胜与夫和战朋党五事,皆利害之大者,其详具奏疏。有旨令申世景一军前去洪州驻劄,听江西安抚制置大使司节制使唤。先是,公以靖康间道君、渊圣所赐御书刻石,因吕祉以示张浚,浚以上闻。至是,因蒙宣谕,欲见道君御书真迹,具奏以进外,又以劄子缴进靖康间《奉迎录》,曰:「臣靖康初任知枢密院事,被渊圣皇帝旨迎奉道君太上皇帝于南京,蒙道君赐封,听纳其说,罢幸亳社、西洛,旋归京师,二圣重欢,四海胥庆。道君察臣之忠,赐以御笔,礼数优异;渊圣察臣之忠,赐以亲笔,褒谕再三。而靖康之末,臣既去位,群枉当国,与臣为仇,颠倒是非,变乱黑白。孙觌因召试中书舍人,作《戒励诏》显诋臣为『指天画地,睥睨两宫』,唐恪因令榜于朝堂,士大夫信以为然,罕有知其实者。衔冤抱愤,顺受默闇,不敢自明。伏遇皇帝陛下盛德日跻,大明旁烛,凡臣子之忠于所事而为回邪之所诬蔽,有迹可考者悉蒙昭雪,君人之道,孰先于此?臣近尝以二圣所赐御笔刻之琬琰,盖欲侈大其赐,因自辨白,以装成碑本,托给事中臣祉以示右仆射臣浚,遂获上闻。伏蒙宣谕,欲见道君御笔真迹,臣已恭依圣训,具奏缴纳外,有臣靖康间编修到《奉迎录》并臣进呈劄子二首,徐处仁等表一道,道君御制青词一首,渊圣御笔宣谕一首,缮写合成一轴,谨具劄子缴进。仰尘天听,伏望圣慈特加睿察」。三月六日,得旨送史馆。是时朝廷锐意大举,既遣相臣张浚视师川陕、荆襄,又降制命以韩世忠、岳飞为京东、京西路宣抚使。上尝面谕公以「十数年来训练士卒,今方可用」。公既陛辞以行,因极论所以进兵者,具劄子以奏,大略谓「今日主兵者之失大略有四。兵贵精不贵多,多而不精反以为累;阵贵分合,合而不能分,分而不能合,皆非善置阵者。是四者今日诸将之失,愿陛下明诏之,使知古人用兵之深意,非小补也。朝廷近来措置恢复有未尽善者五,有宜预备者三,有当善后者二。何谓有未尽善者五?善制国用者有生财之道,有节用之法,有救弊之说,有覈实之政,有懋迁之术,有阖辟之权。审此六者,则虽养兵之多,何患乎财用之不足?而朝廷初不留意于此,唯务降官告、给度牒、卖户帖、理积欠、折帛博籴、预借和买,名虽不同,其取于民一也。此未尽善者一也。议者谓当因粮于敌,臣以为敌人聚粮,或有败北,焚荡而去,必不使为我有。若欲取于伪地之民,则官军抄掠甚于寇盗,有违吊伐之义,失民望而坚从贼之心,非计之得。此未尽善者二也。金人专以铁骑胜中国,而吾平时不务为可以制铁骑之术,此未尽善者三也。今朝廷与诸路之兵悉付诸将,外重内轻,缓急何以使之捍患而却敌哉?此未尽善者四也。臣于陛辞日,窃闻麻制以韩世忠、岳飞为京东、京西路宣抚使,圣意可谓断矣。然兵家之事行诡道,今吾军初未尝有其实,而遽以先声临之,其可乎?此未尽善者五也。何谓宜预备者三?中军既行,宿卫单弱,肘腋之变,不可不虞,此行在不可不预备者一也。江东东西、荆湖南北,兵将尽行,屯戍鲜少,敌人或有乘间捣虚之谋,则将何以待之?此上流不可不预备者二也。海道去京东不远,乘风而来,一日千里,苏、秀、明、越,全无水军,则下流不可不预备者三也。何谓善后者二?使王师克捷,能复京东、西地,则当屯以何兵,守以何将,金人来援,当何以待之。两路之民怀戴宋之心坚甚,万有一得其地而不能守,得其民而不能保,两路生灵虚就屠戮,而使两河之民绝望于本朝,则恢复之功难为力矣。胜犹如此,则所以图为善败之计者宜如何哉?此当善后者二也」。二十三日,至抚州金溪界,交割本路安抚制置大使职事。是时朝廷以本路旱灾,饥民阙食,御笔诏书令帅守监司多方劝诱积米之家,以其食用之馀尽数出粜,济此流殍数月之苦。公即条具画一措置事件具奏,又延见父老,询问疾苦,乞将灾伤路分第三等以下人户四年积欠特与蠲免,又奏乞旋赐本钱十万贯,以为营田之本,有旨并依。洪州月支官兵米五十馀硕、料钱六千馀贯,诸县及泛支在外,而见在米止四硕、馀钱只五百馀贯。公具奏急阙,得旨令都转运司应副一月。朝廷以财用阙乏,建议欲推行交子之法,公因致书时宰,以谓交子之法初若可行,其后官司皆受其弊,而卒至于不可行,朝廷遂改为关子。先是,降诏以六月乙巳地震,求直言,公应奏陈八事。时虔、吉盗贼为患数路,有旨令公与连南夫、张致远相度申枢密院。公以谓「虔寇巢穴多在江西、福建、广东三路界首,置立寨栅,为三窟之计,一处有兵则散往他处,官军既退则又复团聚。中间遣发军马,不能穷讨,正以节制不一之故。若节制归一,使其不能散逸,且捕且招,威令既行,则穷寇别无他策,必须自归,然后结以恩信,使之改过自新。将为贼首、徒党桀黠之人尽赴军前使用,以除后患,此最策之上者。乞与江西路置都统制一员,节制三路军马,以招捕虔贼。至于盗贼衰息之后,又须县令得人,劳心抚字,使作过桀黠之人既去,良民得以复业,安于田亩,乃可以化盗区复为乐土。然虔之诸县多是烟瘴之地,盗贼出没不常,朝廷初无赏格,士大夫之有材者多不愿就,又难强使之行。欲望朝廷优立赏格,将来辟置知县,到任半年,盗贼消除,良民复业,选人特与改官,京朝官与转一官,候任满日各再转一官。其贼平定之后,量与蠲免租税,以前欠负并免催科。庶几官吏尽心,民庶安业,复有承平之象」。得旨并依。初,洪州城池遭金人残破之后,城壁摧毁,壕堑堙塞,兼地步阔远,缓急难以防守。尝有旨令逐路帅司督责州郡,点检城壁,若城大难以因旧,仰随宜减蹙。公恭依指挥,相度裁减,画图贴说,缴申尚书省,并乞修城。用度既省,处画有序,不扰而辨,城高池深,民有所依。是年王师与虏伪相持于淮、泗几半年,公具奏,以谓「自古用兵相持既久则非出奇不足以取胜,愿速遣得力兵将,自淮南前来蕲、黄间,约岳飞兵以为犄角以夹击之,大功可成」。既而王师屡捷,刘光世、张俊、杨沂中大破伪齐贼马于淮、淝之上,斩馘擒捕甚众,残党遁归淮北。公又奏陈利害,大略以谓「切见间探所报,伪齐乞兵于虏人头项颇多,未闻有渡淮西南者,其侵犯淮、淝及光山、六安等处作过只有李成、孔彦舟叛将签军。深虑贼情狡猾,匿重兵于后而以签军来尝我师,若一胜之后兵骄堕,则为患有不可胜言者,伏望降诏诸将,益务淬砺,以待大敌。仍命朝廷按图以视诸路,某路固实当设疑以欸贼兵,某路空虚当增兵以禦侵掠,使江淮之间表里相资,首尾相应」。有旨以公奏陈防秋利害切中事机,降诏奖谕。公再陈己见劄子:「愿降哀痛之诏,悯将士罹兵革之苦,凡死于战陈,先加封爵,厚给赙赠,收恤其家,死者褒则生者劝矣。然后明诏统师,审定功状,俟防冬解严,庆赐兼行,其谁曰不然」?七年正月,以公赈济饥民,招还流亡,降诏奖谕。会左司谏陈公辅以靖康间士庶伏阙,为人诬其鼓唱,至今犹未辨白,以此求去,具奏乞宫观,谓「臣当时遭谤尤甚,虽尝蒙渊圣皇帝特降诏书宣示四方,而仇怨至今以之藉口。臣以积年往事,不敢复自辨明,至使谏臣援以求去,在臣愚分,其何敢安」?降诏不允,训辞有云:「且伏阙之往事,皆不根之浮辞。排邪议以用卿,断由朕志;守夙心而自信,无恤人言」。及车驾将幸建康,公具劄子,乞益修战守之具,沿淮、汉修筑城垒。二月,报徽宗皇帝升遐,宁德皇后上仙,公既奉慰表,又具劄子,乞推广孝思,益修军政。二十七日,车驾进发,巡幸建康。三月,公遣本司干办公事韩岊奉表起居,又具劄子论建中兴之功,大概曰:「愿陛下益广圣志,扩而充之,与神为谋,日新其德,勿以去冬骤胜而自怠,勿以目前粗定而自安。凡可以致中兴之治者无不为,凡可以害中兴之功者无不去,有所规画措置,必以天下为度,必以施于长久、可传于后世为法,则中兴不难致矣。夫中兴之于用兵止是一事,要以修政事、信赏罚、明是非、别邪正、招徕人材、鼓作士气、爱惜民力、顺导众心为先。数者既备,则士奋于朝,农安于野,谷粟充盈,财用不匮,将帅辑睦,士卒乐战,用兵其有不胜者哉」?继进《论举直言极谏之士》、《乞不必远召将帅》二劄子。四月十六日,有旨以公「典藩踰年,民安盗息,宽朕忧顾,宜有褒嘉,可特转左金紫光禄大夫」。六月,上遣中使传宣抚问,赐夏药兼银合茶药。先是,虔寇以守臣失于抚循,致已受招安人蜂起为盗,虽官军屡捷,贼党甚众。公致书宰相,以张觷材术正可任此,所以荐之者甚力。其后朝廷果命觷自鼎移守虔州,招安说谕,并令放散徒党,赴州公参,与免罪犯。八月,诸路大旱,江、湖、淮、浙被害甚广,公具劄子乞益修政事,以救今日之弊。大略以谓「前年江、湖、闽、浙尝苦大旱,殍路相望。陛下轸虑之深,亲洒宸翰,劝诱赈济,其所存活不知其几千万人。至诚动天,报以休应,曰雨而雨,曰旸而旸,岁大丰穰,民以安乐。自经一稔之后,上下恬嬉,不复勤恤民隐,朝廷百色诛求。上供不以实数而以虚额,和籴不以本钱而以关子。丝蚕未生已督供输,禾谷未秀已催装发。州县困于转输,文移急于星火。官吏愁叹,闾里怨咨。感动天心,旱灾复作。然则陛下欲销弭灾异,导迎吉祥,不必他求,但如前日之用心,自然感召和气,休应立臻,继旱暵复为丰年矣。夫今日之患,欲民力宽则军食阙矣,欲军储裕则民财匮矣,二者如铁炭之低昂,此首重则彼尾轻,非有术以权之,使敛不及民而军食足,不可得而均也。惟陛下留神邦本,天下幸甚」。及探报郦琼叛逆拥淮西全军并都督行府、庐州官吏兵民等尽归伪齐,公具奏指陈朝廷措置失当者五,深可痛惜者五,及鉴前失以图将来者五,凡十有五事。且言:「天地之变不足为灾,人不尽言国之大患。侍从者献纳论思之官也,台谏者耳目心腹之寄也。今侍从、台谏以言为职,类皆毛举细故以塞责,所论不过薄画资格、守倅令丞除授之失当,至于国家大计,系社稷之安危、生灵之休戚者,初未尝闻有一言及之。陛下试察,如淮西之变,侍从、台谏之臣亦有见危纳忠为陛下言之者乎?大臣怀禄而不敢谏,小臣畏罪而不敢言,此最今日之可忧者」。仍具奏以论列淮西叛将事宜,其言指陈朝廷措置失当,但欲纳忠于国,情迫言切,必有抵忤,难以复当帅守之寄,乞降旨黜责,或除一外任宫观。九月,又具奏乞外祠,且以到任以来赈济饥民、招填军额、建置营房、修筑城池、缮治器甲、增修官府、创盖仓库、催发钱粮、招捕盗贼并逐一躬亲措置处画事件,釐为六状缴奏。有旨以公奏陈淮西事宜切中事机,降诏奖谕。时张浚既罢相,外议皆谓车驾将幸平江,公以谓平江去建康不远,徒有退避之名,而言者引汉武诛王恢事以为比非是,乃复奏陈利害,大略曰:「臣切见张浚罢相,言者引汉武诛王恢事以为比。臣恐智谋之士卷舌而不谈兵,忠义之士扼腕而无所发愤,将士解体而不用命,州郡望风而无坚城,陛下将谁与立国哉?伏望陛下坚圣心而勿动,修军政以自强,无为趣时献言者之所摇动。古语曰:『临大难而不惧,圣人之勇也』。夫张浚措置失当,诚有罪矣,然其区区徇国之心有可矜者,愿少宽假,以责来效」。又具奏乞宫祠。十月,被诏书不允,准告以明堂赦恩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三百户。时建康移跸之谋既审,公具奏陈车驾不宜轻动利害,大略曰:「臣闻自昔用兵以成大业者,必先固人心,作士气,据地利而不肯先退,尽人事而不肯先屈。是以楚、汉相距于荥阳、成皋间,高祖虽屡败,不退尺寸之地;既割鸿沟,羽引而东,遂有垓下之亡。曹操、袁绍战于官渡,操虽兵弱粮乏,荀彧止其退师;既焚绍辎重,绍引而归,遂丧河北。由是观之,今日之事,岂可因一叛将之故,望风怯敌,遽自退屈?果出此谋,六飞回驭之后,人情动摇,莫有固志,士气销缩,莫有斗心。我退彼进,使戎马南渡,得一邑则守一邑,得一州则守一州,得一路则守一路,乱臣贼子、黠吏奸氓从而附之,虎踞鸱张,虽欲如前日返驾还辕,复立朝廷于荆棘瓦砾之中,不可得也。借使虏骑冲突,不得已权宜避之,犹为有说。今幸疆埸未有警急之报,兵将无不利之失,朝廷止可惩往事,修军政,审号令,明赏刑,益务固守,而遽为此扰扰,弃前功,蹈后患,以自趋于祸败,岂不重可惜哉?臣故曰车驾不宜轻动,静以镇之者也」。又具防冬画一事件奏请,方欲俟报措置间,而以论列淮西,言及台谏,遂犯台谏之怒,竟以言者之故,检会累乞宫观奏章,提举临安府洞霄宫。时未有代者,惩靖康之故,且以本司积蓄财谷之数申奏。既而除端明殿学士李光为代,公贻书具言所以措置之意。八年正月,还次长乐。是冬以王伦使事,具劄子奏陈,大略曰:「臣窃见朝廷遣王伦使金国,奉迎梓宫,往返屡矣。今伦之归,与虏使偕,乃以『江南诏谕』为名,不著国号而曰『江南』,不云『通问』而曰『诏谕』,此何礼也?臣请试为陛下言之。金人毁宗社,逼二圣,而陛下应天顺人,光复旧业。自我视彼,则仇雠也;自彼视我,则腹心之疾也,岂复有可和之理?然而朝廷遣使通问,冠盖相望于道,卑词厚币,无所爱惜者,正以二圣在其域中,为亲屈己,不得已而然,犹有说也。至去年春,两宫凶问既至,遣使以迎梓宫,亟往遄返,初不得其要约。今伦使事,初以奉迎梓宫为指,而虏使之来,乃以『江南诏谕』为名。循名责实,已自乖戾,则其所以罔朝廷而生后患者,不待诘而可知。臣在远方,不足以知其曲折,然以愚意料之,虏此名以遣使,其邀求大略有五:必降诏书,欲陛下屈体降礼以听受,一也;必有赦文,欲朝廷宣布颁示郡县,二也;必立约束,欲陛下奉藩称臣,禀其号令,三也;必求岁赂,广其数目,使我坐困,四也;必求割地,以江为界,淮南、荆襄、四川尽欲得之,五也。此五者,朝廷从其一则大事去矣。金人变诈不测,贪婪无厌,纵使听其诏令,奉藩称臣,其志犹未已也。必继有号召,或使亲迎梓宫,或使单车入觐,或使移易将相,或改革政事,或竭取赋税,或脧削土宇。从之则无有纪极,一不从则前功尽废,反为兵端。以谓权时之宜,听其邀求,可以无后悔者,非愚则诬也。使国家之势单弱,果不足以自振,不得已而为此,固亦无可奈何。今土宇之广犹半天下,臣民之心戴宋不忘,与有识者谋之,尚足以有为,岂可忘祖宗之大业、生灵之属望,弗虑弗图,遽自屈服,祈哀乞怜,冀延旦暮之命哉?臣愿陛下特留圣意,且勿轻许,深诏群臣,讲明利害可以久长之策,择其善者而从之」。疏奏,虽与众论不合,上不以为忤。尝降玉音,谓宰执曰:「大臣当如此矣」。九年二月,除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大使。公累具辞免,悉降诏不允。又具奏力辞,曰:「臣迂疏无周身之术,动致烦言。今者罢自江西,为日未久,又蒙湔洗,畀以帅权。昔汉文帝闻季布贤,召之,既而罢归,布曰:『陛下以一人誉召臣,一人毁去臣,臣恐天下有识者有以窥陛下也』。顾臣区区,进退如双凫只雁之去来,何足少多,然数年之间,亟奋亟踬,上累陛下知人任使之明,实有系于国体」。有旨以公累具奏陈,可依所请,依旧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仍降诏示不欲重违之意。十年正月十一日,中使徐珣传宣抚问。初,公之叔弟经博学多识,公所以期之者甚远,不幸早世,公悼恨不能自已。适上元日,具家馔致祭,公抚几号恸,不胜手足之痛,仓卒感疾,是日薨于叔弟之居。除特进致仕,特赠少师,官其亲族十人,命公之仲弟维自浙东提点刑狱移闽部,以营葬事。公命相日,合得支赐银绢,方时艰难,国用正阙,力辞不受,至是给还及依条给赐赙赠,以为葬事之费。三省、枢密院遣官致祭,所以存恤者甚厚。是年十二月十四日,葬于福州怀安县桐口大家山之原。十三年,以长子仪之升朝,遇郊祀恩,赠太保。十六年,再赠太傅。公娶鄱阳张氏,故直龙图阁、赠左金紫光禄大夫根之女,故资政殿大学士、会稽郡公黄公履之外孙,累封越国夫人,以长子进封鲁国太夫人,后公十二年薨。子男八人:长曰仪之,右奉议郎,主管南外敦宗院,后公九年卒;次曰资之,右宣教郎,主管台州崇道观,后公十一年卒;次曰集之,右通直郎,新差充福建路提点刑狱司干办公事;次曰润之,早卒;次曰望之,早卒;次曰茂之,后公百馀日卒;次曰秀之,右宣义郎、新差充福建路转运司干办公事;次曰申之。女七人:长早卒;次适右宣教郎、前福建路转运司主管文字黄䚮;次曰住,早卒;次曰惠,早卒;次适右从政郎、福建路安抚司准备差遣张坦;次适进士范端贽;次许嫁右承务郎、监潭州南岳庙常𥘼。孙男九人:长曰震,右承务郎、监潭州南岳庙;次曰泰,右承务郎,后公十年卒;次曰升,右承务郎;次曰晋,右承务郎;次曰蒙,次曰同,次曰谦,次曰需,次曰颐。孙女六人:长适进士邹煜,早卒;次适右宣义郎、通判温州军州事吕虚己;次适进士张蒙;次适右迪功郎、新德安府司户参军余永弼;次许嫁将仕郎傅伯高,馀尚幼。公资父事君,移孝为忠,一心不忘所以为天下国家者,诚意所至,是非利害,焕然明白,直道而行,无毫发自为心。所为所言,合于往古,验于方来,天下之人信之如蓍龟,仰之如太山北斗,名动夷貊,况于华夏,受知三朝,以身之用舍为社稷生民安危。其所论列,无非天下大计,勤勤恳恳,古人所谓恸哭流涕长太息者,其事未足道也。自为御史,一对而罢。既为识者之所推与,至以左史论暴水远谪闽峤,故老前辈莫不为之咨嗟叹服,固以任天下之重期之。去国七年,赐环未几,虏骑果至,宛若畴昔巨浸之环都城。爰从庶僚建大策,画长算,外捍黠敌,内释群疑,虽小人共朝,所以摧沮败坏者无所不至,然而卒全都城,安宗社,使黠虏引而北归,惟渊圣能用公于仓卒之际故也。道直则身危,功高则谤多,群奸方以公去位为得计,而国家之事有不可胜讳者矣。呜呼!此天耶,其人耶!圣主嗣兴,公膺爰立之拜,制书遐布,欢喜一辞。公所以为上处画者,规模宏远矣。同列害成,少日竟罢,谗言巧诋,人为寒心。惟圣主察其精忠,每踬辄起。忠言嘉谟,遇事愤发,中心精微,罔不展尽,感激深切,不复顾身,其挺挺之节如此。然且时被褒嘉之宠命,非公莫之能言,非圣主莫之能用也。与公深交,间有见其奏议者,必且为之涕下沾襟。閒居无事,一话一言未尝不在国家也。迨将薨谢,为纶论天下事,且以比者奏疏为言,怅然久之。言犹在耳,起奠叔兄,一恸而绝。呜呼,痛心之极,岂特为吾家也哉!昔韩魏公称司马温公大忠大义,充塞天地,横绝古今,但当与有志之士同有执鞭之愿。使魏公尚在,睹公之所为所守,则其所称道将如何耶!公于诸弟友爱既笃,相知尤深,尝有国士之称,然而未始效世俗相推挽也。绍兴七年郊祀恩,当奏子,公之子未官者三人,乃以仲兄之子琳之名闻。至叔兄不幸,悼其无子,欲以茂之为之嗣,事有龃龉,抱恨遽终。呜呼痛哉,可以兴百世之下矣!而纶之不肖无状,蒙公之所以爱怜者盖蔑以加。未薨半月,抱送幼子,殆预识去期,闻者惊叹。方先卫公无恙时,每欲于邵武置义庄以赒宗族,有志未就,公晚年乃决意成之,远迩欢欣,非独被惠者怀感也。公平生交游皆一时名士,其所荐进不可胜言,故有闻其名称,初未识面,而既蒙引拔者矣。然而与其进不保其往,既而以怨报德,负公盖多,而公未始以此怠于待士也。陈少阳平生未始识面,其慕公之诚,至为公死,而公每以谓幽冥之间,痛此良友。若少阳与公,真不愧古人矣。若乃放意山林,昆弟朋友,把酒赋诗,谈笑酬唱,动盈卷轴。每有奏议,下笔数千言,俄顷而就。盖公平日以爱君忧国为心,筹画计策,胸中素定,故遇事成章如是之易也。晚于《易》尤有所得,著《易传内篇》十卷、《外篇》十二卷,其言微妙,有深长之味,颇取卦变互体为说,动有所稽,异于今世君子之所辨释。又著《论语详说》十卷,所以发明圣贤之意甚备,而文章、歌诗、奏议凡百有馀卷。其在政府帅阃,纪一时之事则有《靖康传信录》、《奉迎录》、《建炎时政记》、《建炎进退志》、《建炎制诏表劄集》、《宣抚荆广记》、《制置江右录》。惟公勋在王室,德在生民,至忠大节,孝诚友爱,罔不具备,虽身或不用,用或不久,其光明杰出故已如此。而薨谢有年,未克铭诸幽宫,是敢辄状公之行事,有求于大君子。惟其文辞鄙拙,无叙次之能,不足以发扬公之盛德,不胜愧惧。谨状。绍兴二十六年六月,右奉议郎、通判洪州军州、主管学事、赐绯鱼袋弟纶状。
贺吴荆溪被召书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巽斋文集》卷六
伏读邸报,冬至日天子召先生还朝,为之鼓舞踊跃。意者上心真有感于剥复之会,亟召先生,非直以先生久外而行一番礼数也。从来召命有出于常者,然其人常人也,久外之馀,假以光宠而已。若其人如范、欧阳、司马、吕诸贤,则一召之后,上深有望,下亦大有所建明。何者?贤在用不用,不在召不召,召而置之于非所用之地,如不召也。人亦在平素所植立而已,世道日污,自宰相以下,盻盻焉以用舍疏戚累其心,则正君定国于谁责而可?其在岳麓时,尝为湘士信《易》大、小畜二卦义,《小畜》止乾者巽其成,卦之主在六四;《大畜》止乾者艮其成,卦之主在上九。虽出于己见,不合先儒,然交谓《易》意似出于此。何者?《巽》之柔行巽入,不如《艮》之坚固凝重,此固名卦大小之所由分也,然而又有有位无位之不同。四居其位,而巽又阴柔,纵小有正救,乃臣事之常;上非位之所可拘,而艮又阳刚,所以动其君之敬心者于此为至。故《小畜》之四曰:「有孚,血去惕出,无咎」。非孚信其君之至,不免于伤,不免于惧,不免于咎者,唐魏郑公、陆宣公诸贤似之。《大畜》上九「何天之衢,亨」,象曰:「何天之衢,道大行也」。人能使其君尊德乐义,委心以听,诏己则道之得行,岂复有委曲折旋回翔容与于其间哉?阿衡之于汤、于太甲如此,而孟子固尝以此自处矣。某言此时亦有据程传《大畜》「畜极则散」之语,而以见问者,某应之曰:此义在二卦彖辞中,非敢臆说也。《小畜》「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自下求上,自阴求阳,无所待而自进也。《大畜》「刚上而尚贤,能止健,大正也」,此专指上九言也。尚贤专指上九,愚于《大有》上九得其證焉。向作此义一篇,书院盖尝申上,未知先生过目以为如何?今再录呈,且以深致区区之属望也。先生为畿漕,而供亿百需,非蠲之有不可,则宁得罪时相而去;为湘漕又不惩前之所以得罪,而心所欲蠲,又力请得旨而后已。邸第之书敢于不启封,势地要人之为人觅举敢于无所与。十数年于外,江远于畿,湖远于江,后进晚出,躐先生而台阁者几人矣,然则先生不以用舍疏戚累其心矣,有以动吾君之敬久矣。今兹之召,四方倾耳以听嘉谟嘉猷之入告也,即日使旌,虽未就道,想见积忱竭思,以俟一日倾吐,固已如在黼座之前。门下诸生不敢私问,而此心拳拳焉。自昔人主未有讲明性学如吾君之懿者也,在廷之臣,论经谈理,动引濂洛,每有奏疏,各称先师,如此者三十年矣。某闻之孟子告滕世子,初则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末则曰滕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然则性善之云,充其极致,固以尧舜其君,而起国病、救民生皆此焉出,乃孟子于滕则有深望矣,岂比对告子、对公都子而已哉!今吾君深知性善,在廷之臣盖亦赓续发明,非如孟子为素不知者创言之也。然孟子于区区之滕,犹曰可为善国;今以提封千万里之广,上临御久而更历熟,行谊无过,德泽有加焉,而国脉民命岁危一岁,日困一日,岂诸公不以大有为者望吾君乎?补罅填漏,未了目前,推寻病根,竟在何所?《书》曰:「成王畏相」。孟子道列国贤君之语曰,吾于子思则师之,于颜般则友之。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相至于使君以为师友,故如此者,独何人哉?人臣事君,可俱为王顺长息也乎?俱为王顺长息,毋乃所欲非事君人者,而安社稷以上至于天民大人遂绝望于世也乎?呜呼!此事固在平素所植立,平素无以愈人,固无以望为也。今者姑以财用一事言之。自古为国,未闻皇皇汲汲于利,取之尽锱铢而能以其国久存者也。损上益下,汉、唐中主犹或能之,谓吾君不能,贼其君也。上下交征利而国危,孟子之深讳。《大学》曰:「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始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末如之何,此而犯之,则引濂洛,称先师,皆空谈也。濂洛先师不以空谈遗后人,使谋身也,上至聪明诸公,不得以宫女几千不可减、厩马几万不可损者待当今。今民穷至骨,兵戈、饥馑、疫疠之馀,户口不知减几何矣,抑有告上以四方民数之实者乎?某又记去岁十一月为岳麓诸友讲《论语》末篇之首章,以为孔子道尧舜执中之命,直至四海困穷,天禄永终,盖三圣所以执中,大意归宿在此,孔子援引,不如今人独举十有六言也。讲罢,诸友相告曰:「先生听此至激发处,屡为之首肯」。嗟乎!世未有亲遇有道之君,而听民困穷于下者也。先生忧时盛心,虽在远外,食息不忘,今使毕归奏,柄用有阶,上之四聪四目,于此有所寄,是以某深为先生幸,愿之后日,国史书先生还朝之日,深言动上心,自此大有改为,而人于此益知吾君果可与为尧舜,如此而追恨前日诸公将顺正救之容有阙,且深惜先生此召之晚也。先生于四方之士奖进甚多,某拜侍两年,而知先生所以与之之意特厚,闻有召命以来,日欲修贺。今既后矣,辄写企望之意。诚如此,山甫补阙,爱莫助之。行取何日,计必出清江丰城间,专当深的祗候攀违,伏纸驰情,无任依向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