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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瀹郑时中林机绍兴二十五年十一月 南宋 · 张修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八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七○
右通直郎福建路提举常平茶事王瀹左承事郎添差通判广德军郑时中,以大臣之亲,骤加进用;
左奉议郎、知邵州林机,以宰相姻娅,进躐清显
附下罔上,妄立异议,宰相曾不以为罪,犹付之名郡,物议籍籍。
褚氏遗书跋嘉泰元年 南宋 · 丁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六一、宋以前医籍考
右《褚澄遗书》一卷。
初得萧氏父子护其石,而其书始全;
继得僧义堪笔之纸,而其书始存;
今得刘继先锓之木,而其书始传,亦可谓多幸矣。
澄字彦道河南阳翟人宋武帝之甥,尚书左仆射湛之之子,卢江公主之夫,齐太宰侍中录尚书公渊之弟。
,自驸马都尉遍历清显
,至侍中、领右军将军
永明元年卒。
东昏侯其女为皇后,追赠金紫光禄大夫,实永元元年,去其卒时已七十年矣。
遗书题其赠官,岂萧广得其椁石,考之史传,而附题于前乎?
初,齐高帝爱子豫章王嶷江陵赴都,得疾日臻,忧形于色,乃大赦天下。
传杨淳秘方,召愈,喜甚,擢左民尚书以宠之。
其守吴郡也,民有李道念以公事至郡,遥见,谓曰:「汝有奇疾」。
道念曰:「某得冷疾五年矣」。
胗其脉,曰:「非冷也,由多食鸡子所致,可煮苏一斗服之」。
即吐物如升许,涎裹之动,抉涎出视,乃一鸡雏,翅距已具而能走。
曰:「未也,盍服其馀药」。
从之,凡吐十三枚,疾乃瘳。
其妙皆此类也。
是书幽𦕈简切,多前人所未发,而岂徒哉?
《问子篇》称建平王,当是澄之妻之侄景素
其生子六,即延龄、延年辈云。
嘉泰元年日南至甘泉寄士丁介跋。
按:《褚氏遗书》卷末,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再辞免除端明殿学士在京宫观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九九、《平斋集》卷一二
右,臣昨准尚书省劄子,三省同奉御笔,洪某除端明殿学士、在京宫观,臣具奏辞免,今月二十五日恭准诏不允,又准尚书省劄子,备奉圣旨仍旧兼修国史、兼实录院修撰、兼侍读者。
臣窃惟端殿之穹崇,内祠之优佚,经筵史馆清显,望不轻属,恩无妄施。
亲览政柄以来,崔与之之难进易退,李𡌴之博物洽闻,皆以耆儒,当此殊礼。
臣实何人,病且死矣,乃使接迹二贤之后。
续貂奚益,诿鹤是惧。
祠请屡陈,俞音尚閟。
欲望圣慈怜臣久病不差,察臣真情不欺,收还上件误渥,特畀在外一祠,以养残喘,以待驱驰。
所有恩命,臣未敢祗受。
治原(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诚斋集》卷八七
臣闻天下之不治非起于莫之举,常起于举而莫之随。
举而莫之随,则上之人自举而自废。
一政之出,一令之行,十人听而一人不听,宜未害政令之流行也,而政令之不行,未始不自一人不听始。
夫何故?
十人听而一人不听,则十人者必观夫一人者。
观之者,试之也。
试渊以绠,试刃以坚,而试十以一。
一者不听而上不问,则十者之听亦将反而为不听。
古之圣人必有以杜天下之观,以弭天下之试,以齐夫天下之听。
夫天下且相与观而莫之见,试而莫之测,则天下之听安得而不齐?
天下之听齐,则吾欲前而前,欲却而却,欲左而左,欲右而右,惟吾之为,无不随者。
当此之时,天子患不举尔,举而大有为焉,夫谁我禦?
今天子非无神圣英武之资,非无开中兴起太平之志,然五年之间殊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求强而得弱,求治而不得治,此其病安在哉?
公卿大臣后国而先家,先身而后君,莫肯横身以当天下之大难,󲦤绅士大夫甲可乙否,各求其说之胜,而上之人不知所定,三军之士、天下之民玩习于偷惰,虽作之而不起,令之而不从。
是故天子有其资而无其扶,有其志而无其应,一举而天下不随,则自罢而已矣。
此岂非中天下之观,堕天下之试而未有以致天下之齐故欤?
然则何以致天下之齐?
将有以齐天下,必有以耸天下,将有以耸天下,必有以变天下,小变则小耸,大变则大耸,小耸则小齐,大耸则大齐。
方岁之新,乾坤之晏温,动植之宁止,岂不可乐哉,而一坐笑谈未竟之间,或失色于迅雷之骤惊,慢者肃,伏者兴,勾者达,天地造化之政令发于顷刻而遍于四海,莫敢或玩而违之者,变而耸,耸而齐也。
玩而不变,尧、舜、禹、汤、文、武不能以为治。
汤继夏则变夏,夏之政,禹之遗也;
武继商则变商,商之政,汤之遗也。
后之言治者必曰不复三代则不可,而汤也不复禹而变禹,武也不复汤而变汤,是二圣人者岂舍彼之成从我之矜者耶?
变之者,复之也。
汤变夏之政而汤之治复乎禹,武变商之政而武之治复乎汤,非复而何?
期于治不期于政,要其是不恤其异,故汤武一变而天下耸然而更新。
陛下盖继光尧者也,继光尧而变光尧可乎?
非变光尧也,自变其变也。
且光尧曷尝不变?
异时治极而弊亦极,绍兴之初一变而纯用元祐之政以作天下之偷,故风采凛然,至今使人兴起。
其后权臣柄朝,恭己既久,一旦赫然黜奸党,收威令,以还朝廷之尊,故破强敌,授圣子,出于一日之独断,而天下不知其所自来。
陛下即位五年而未大治,则光尧之所以变之之方,独得而缓也哉!
变必有要,要必有先,今之变其孰为要?
孰为先?
闻之曰,法不必行,不如无法;
人不任责,不如无人。
今天下之大患不在于法之不备,而在于法之太详;
不在于贤人君子之不众,而在于人才之太多。
何者?
法备而不必行,人多而不任责故也。
然则今日之事,欲一举而变之,盍亦刊其法之繁以必天下之从,一其人之责以闭天下之遁,而后天下可为也。
昔者唐虞象刑而夏后肉辟三千,汉高祖约法三章,而武帝增至三百五十九。
夫以法之繁简而较其功,之治宜过乎虞,而高祖之治宜不及乎武帝,而乃不然,则法果在于备乎?
晋范文子有功而归,则曰:「郤克之教也,臣何力之有」?
庾亮败于张曜,而殷融言于陶侃曰:「将军为此,非所裁」。
周公曰:「惟王有成绩」。
梁武侯景之祸,盖生于朱异也。
不职其咎而使武帝归之时运。
夫古之君子归功于主将,而后之君子归过于主将
古之君子归功于其君,而后之君子不任其过而使其君自任其过。
人之不肯任其责也如此。
今也兼历代之宪,承列圣之制,法不可谓不备。
法备而不治,则非不备之罪也,备而不必行之罪也。
科举、任子之所取,军功之所奏,动以千计,才不可谓不多。
才多而不治则非不多之罪也,多而不任责之罪也。
臣何以知法备而不必行法之说?
曰:茗之私鬻者其罪流,民之不饮酒不茹荤而习妖教者其罪死。
夫罪至于流与死不为不重矣,而鬻私茗、不肉食者不止也,何也?
有重法无重刑,有重刑无重罪也。
非无重罪也,不胜其重也,非不胜其重也,不胜其众也。
众则难于重,重则难于必。
且夫以铢两之茗易锥刀之利,则执而流之,至于小民以贪不能自存,则绝肉味以求一粝之饱,则又执而杀之,以情而言,君子亦有所必不忍者矣。
必不忍之心生,则必不行之法见,民见其法而不见其心,则曰上之法皆然也。
法者,驱天下之具也。
其具废则其驱弛有急而求其从,其谁从之?
臣何以知人多而不任责?
人之情固有所欣,有所惮。
清显而享礼腴,此其欣也;
应纷扰而当危难,此其惮也。
天子者执天下之所欣以招天下,岂以茍悦天下之私哉!
捐之以欣,盖将属之以所惮,而今之士大夫自许以勇于所惮,以邀其所欣,既得其所欣,则避其所惮。
无事之时,服章焜煌,步武虚徐,天子出而临之,虽虞之野无遗贤,周之济济多士未足喻也。
寺监者曰吾曷不台省也,郎曹者曰吾曷不侍从也,侍从者曰吾曷不宰执也,宰执者曰吾曷不二十四考中书也?
阶嬖倖以进名曰捷径,挟谄曲以进名曰称旨,植党以进则名曰客,聚歛以进则名曰才,朝攘夕争,患失而忧不得,一何勇也!
至朝廷卒然有一意外之事,天子呼某人而问之,则曰:「臣何足以知之」?
又呼某人而委之,则曰:「臣何足以奉明诏」?
贪者求免事而不求免官,畏者求免官以远避其事,又何怪也!
惟其勇于彼,是以怯于此,而朝廷不悟也。
且岂有身为上宰而天子使之将兵以禦敌,则以亲病辞者?
天下有缓急,而宰相尚不可使,则它人安得而使之?
使之则曰:「彼实为宰相,予焉能战」?
臣愚欲深诏有司,删法令之细而不急者、大而不可行者、重复而可以弄者,如太祖皇帝时法度,简而要,明而信,设者必用,存者必行,不与天下为戏,庶几天下之可驱。
天下虽无事也,不测而择一事大而且难者询之众,而遣一所厚之大吏为之,避而不为则诛,如唐太宗之斩卢祖尚,为而败事则诛,如舜之殛鲧,则天下之怯可以一变而为勇。
夫天下之人可驱,而天下之怯皆勇,则国可强而敌可取。
开中兴,起太平,臣心了然见其易易尔。
德星堂记绍兴二年三月 宋 · 杨椿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
全蜀西南大都会,民夥物繁,素称沃野。
潼川一道,居蜀之左,祖宗以来,曾未有以前执政出守者。
上即位之明年,行在方驻跸东南,顾蜀土险远,邮传往往隔绝。
念非元勋重臣,无以宣德意而抚安我元元,乃以右丞大资河南宇文公知府事,从新命也。
以英伟杰特之资,而辅以名家淹通之学。
自壮岁已负天下重望,文彩之烨烨,论议之详明,操履之公忠,功业之成就,践历清显,遍仪禁途,不出国门而遂参大政
以意言之,其于郡县之纲条,物理之情伪,宜若视为大君子之细事,曾不屑屑于斯也。
公则不然,始至潼川,召十邑长吏,亲谕以累朝立政立事,天子诏旨皆以保息爱养黎元为先务,各修乃职,以观报政之期。
然后去苛解娆,务存大体,宣酌民情,敦厉风化。
宽大而辅之以严,简重而济之以敏,沈静而廓之以明,惠养之诚,勤勤恳恳,蠹吾治者,芟而去之,不下堂而府政一新。
大率仁厚而不迫,镇静而不扰。
虽边鄙屡警而民安其生,徭役迭兴而民忘其劳。
千里之内,阴受公赐,熙熙愉愉,不闻忧愁穷戚之叹,而皆有爱君乐土之心焉。
故公之所为,远近数十郡视为准绳,若贪暴而不仁,伤教害民之事,则畏公之知,至惮而不敢发者。
乌乎!
古所谓以德服人者欤!
既二年,父老恐公之还朝也,则相予抗章借留于朝廷。
子美公之政,且重违父老之请,赐书嘉奖,遂许之。
潼川之人既喜公之来,乐公之化,而获公之久任也,则又相与筑堂于僧舍,绘先太师豫国公之像于其上,而从以公之伯仲与其子,为朝夕之瞻仰,取东汉荀、陈故事,榜曰「德星」。
彭宾求纪诸石,且谓某登公之门,受公之教为久且深者,某不获辞。
然切尝闻太师公昔为开江郡幕,有阴德遗爱,民为立祠祭享,迄今不绝。
上皇朝渊圣将就傅,太师通守临邛,抗疏言宜选择正人为辅导之官。
上皇谓公佐贰一州,而心存社稷,诏驰驿对便殿。
太师又奏言:「创业非难,而守成为难。
多难不足畏,而治安为可畏。
今升平日久,宜思患豫防,以保守祖宗基业」。
上皇嘉纳,对辅臣称其亮直忠信,遂擢居郎省。
方有意大用,而太师遽以疾不起。
某尝论之曰:先太师以一世豪英,位不称德,用不尽才,而义方肃穆,当世罕伦,则于荀季和、陈仲弓父子若相先后者。
至于履道教忠,萃于一门,入预政机,出使绝域,断大事于雍容谭笑之间,孚信义于骄悍贪残之虏,志节凛凛,可以贯白日而俪秋霜,虽荀与陈方之褊矣。
是知操守坚正而忠义有馀,功德兼隆而福禄未艾,非公之伯仲,其孰能当之?
黄霸颍川,治为天下第一,及居丞相而功名少损。
裴度在朝,威誉德业比郭汾阳,而晚节有流落之歉。
公逮事三朝,周旋二纪,方权臣用事,介然无所附丽,在掖垣琐闼最久,封駮纠正殆无虚旬。
士大夫持公议、尚名节者,独倚公以为重;
而恶直丑正者,闻公名亦歛衽变色,不敢少有评议。
尝请外补,上皇对迩英讲读官,指言公亮节纯诚,可为士林师表;
翊日垂拱殿对宰弼,谓公特立守义,不苟合,观之以十五年之久,而靖恭如一日。
终不允其请。
初迁八座、侍从侍从胥庆于朝,而逢掖之士相贺于两学。
二十年掌贡籍,考廷试,门生遍天下,所称荐及举自代者至同时六七人,为辅弼大臣、持从橐、居显要者前后不可胜数。
年始强仕,制词已称为元老旧德,而公谦恭愈高,恂恂似不能言。
既典外服,闻望愈隆,虽西人欲其留,而东人欲其归。
天子倚老成佐理中兴,则盖公清净之化行复归之朝廷矣。
某故推公之用心,与蜀民之所以爱公之意出于至诚,不能自已者,书以为记,而并及于此,又以慰蜀父老异时之去思云。
绍兴二年三月十日迪功郎剑南东川节度推官杨某记。
镇江普照寺绍定四年 南宋 · 岳珂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六○、《至顺镇江志》卷九
京口为浙右一都会,金、焦两山与北固鼎峙,俱有佛庐据其巅。
杰观雄台,金碧晃辉,晨钟暮鼓,镗鞳应荅。
而又遍阛阓,环江湖,列刹栉比,缁衲之流肩摩袂属,盖皆憧憧如归矣。
寿邱介域之中,坡阜才数仞,遗屋无十数楹,在陈以后为慈和,在本朝为延庆上方,虽古兰若,而燬于兵火,名存实亡。
维彼泗水有等慈师阐化前朝,禔福民庶,累圣尊其行,锡以显谥,崇之塔宇。
自是始有普照之民,道俗麇集,筑塔寺南,而所谓能华者相与依而事之,殆与旧寺判而为二。
寺之蔬粮顾及资之以自给,然则屡葺弗振,因陋以居,于浮图氏之教初未至阙典也。
寺之主僧清显者历久授受,经营二十年,谓大雄之殿未创,伽蓝之门未立,奔走于里闬、于舟车,储金缯,募工师,斤木坯陶,铢积寸累,前遗后承,靡懈益坚,而绩大费宏,迄未能如其所欲。
嘉定辛巳秋九月,予弭节饟台,迄于今日,岁息且一周,目击主寺之更易者,曰智清、曰至祥、曰宗茂、曰冲希,日矻矻不辍,惟求赀缮材,是图是究。
最后冲希者以诗从予游,间进之席间,捐缗,斤材费以助之,使僝工自殿始,以及于门庑。
继复驰书近辅之尝僚于兹地者苏台吴渊及其弟嘉兴守潜、江阳守史雟之,旁丐诸闻见乐施,共相其成。
殿高四十四尺,纵广五十尺,耽如翼如,像设毕具。
门与庑列左右,备扃鐍,又凡十有五楹。
宝庆丙戌始植殿屋,至于绍定辛卯,盖又六年而后竣事。
用述始末,以贻方来。
九峰山桐庐淳熙十四年 南宋 · 释清显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六二、民国《福建通志》总卷二六
唐大中初,有法主大师创庵于兹,一夕梦神人报曰:「此非师之居,将有长者来」。
未几,法主遂别卜双峰徙去,其寝渐芜没。
绍兴庚辰春清显适董是山。
明年主事僧仁伸云:「旧院山石砂地,宜桐」。
乃与众谋,佥曰:「可」。
于是鸠工剪,而植以桐。
不数载而成林,地日益辟,树日益茂,岁资其用。
至于馀羡,可为千万世无穷之利。
因其地葺庐,为观者小憩焉,故名桐庐云。
时淳熙丁未中秋后浣日,见堂叟清显志,连邑居士林泉书。
庚子应诏封事淳熙七年四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古文集成》卷五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三、《朱子奏议》卷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四月二十一日宣教郎权发遣南康军事兼管内劝农事提辖本军界分诸铺递角、借绯臣朱熹谨斋沐奉疏,东向再拜,昧死献于皇帝陛下:臣伏睹三月九日陛下可议臣之奏,申敕监司郡守条具民间利病,悉以上闻,无有所隐。
臣以布衣诸生蒙被圣恩,待罪偏垒,乃获遭值仁圣求言愿治、不间疏远如此,其敢不悉心竭虑,以塞诏旨?
然臣尝病献言者不惟天下国家之大体,而毛举细故以为忠;
听言者不察天下国家之至计,而抉擿隐伏以为明,是以献言虽多而实无所益于人之国,听言虽广而实无以尽天下之美。
臣诚不佞,然不敢专以浅意小言仰奉明诏。
惟陛下幸于其大者垂听而审行之,则天下幸甚!
臣尝谓天下国家之大务莫大于恤民,而恤民之实在省赋,省赋之实在治军。
若夫治军省赋以为恤民之本,则又在夫人君正其心术以立纪纲而已矣。
董子所谓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盖谓此也。
夫民之不可不恤,不待智者而后能知,亦不待明者然后能言也。
然欲知其憔悴困穷之实,与其所以致此之由,则臣请以所领之郡推之,然后以次而及其所以施置之方焉。
臣谨按,南康为郡,土地瘠薄,生物不畅,水源乾浅,易得枯涸,人民稀少,谷贱农伤,固已为贫国矣。
而其赋税偏重,比之他处或相倍蓰。
民间虽复尽力耕种,所收之利或不足以了纳税赋,须至别作营求,乃可陪贴输官。
是以人无固志,生无定业,不肯尽力农桑,以为子孙久远之计。
幸遇丰年,则贱粜禾谷,以苟目前之安;
一有水旱,则扶老携幼,流移四出,视其田庐,无异逆旅之舍。
盖出郊而四望,则荒畴败屋,在处有之。
故臣自到任之初,即尝具奏,乞且将星子一县税钱特赐蠲减。
又尝具申提点坑冶司,乞为敷奏,将夏税所折木炭价钱量减分数。
其木炭钱已蒙圣慈曲赐开允,独减税事漕司相度,方上版曹
若得更蒙圣恩,特依所请,则一方憔悴困穷之民,自此庶几复有更生之望矣。
然以臣计之,郡之接境江、饶等州,土田瘠薄类此者,非一郡一县而已也;
税赋重大如此者,非一料一色而已也。
若不大为经理,深加隐恤,虽复时于其间少有纵舍,如以杯水救一车薪之火,恐亦未能大有所济,而剥肤椎髓之祸,必且愈深愈酷而不可救。
元气日耗,根本日伤,一旦不幸而有方数千里之水旱,则其横溃四出,将有不可如何者。
未知陛下何以处此?
此臣之所谓民之憔悴困穷而不可不恤者然也。
而臣所谓省赋理军者,请复为陛下言之。
夫有田则有租,为日久矣。
而今日民间特以税重为苦者,正缘二税之入,朝廷尽取以供军,而州县无复赢馀也。
夫二税之入尽以供军,则其物有常数,其时有常限,而又有贴纳水脚转输之费,州县皆不容有所宽缓而减免也。
州县既无赢馀以给官吏、养军兵,而朝廷发下离军归正等人又无纪极,支费日增,无所取办,则不免创于二税之外,别作名色,巧取于民。
且如纳米收耗,则自七斗八斗以至于一倍再倍而未止也。
豫借官物,则自一年二年以至三年四年而未止也。
此外又有月桩移用诸杂名额,抛卖乳香、科买军器、寄招军兵、打造铁甲之属,自版曹总所以至漕司,上下相承,递相促迫,今日追究人吏,明日取勘知通,官吏无所从出,不过一切取之于民耳。
盖不如是,无以补旧欠、支目前,虽明知其一旦发觉,违法抵罪,而不及顾也。
夫以罪及其身而不暇恤,尚何暇于民之恤乎?
以此观之,则今日民贫赋重,其所从来亦可知矣。
若不讨理军实而去其浮冗,则民力决不可宽。
然国家蹙处东南,恢复之勋未集,所以养兵而固圉者,常患其力之不足,则兵又未可以遽减。
窃意惟有选将吏、覈兵籍可以节军赀,开广屯田可以实军储,练习民兵可以益边备。
诚能行此三者,而又时出禁钱以续经用,民力庶几其可宽也。
将帅之选率皆膏粱騃子,厮役凡流,徒以趋走应对为能,苞苴结托为事,物望素轻,既不为军士所服,而其所以得此差遣,所费已是不赀。
以故到军之日,惟务裒敛刻剥,经营贾贩,百种搜罗,以偿债负。
偿债既足,则又别生希望,愈肆诛求。
盖上所以奉权贵而求升擢,下所以饰子女而快己私,皆于此乎取之。
至于招收简阅,训习抚摩,凡军中之急务,往往皆不暇及。
军士既已困于刻剥,苦于役使,而其有能者又不见优异,无能者或反见亲宠,怨怒郁积,无所伸诉,平时既皆悍然有不服之心,一旦缓急,何由可恃?
至于军中子弟亦有素习弓马、谙晓战阵者,例皆不肯就本军投募,而朝廷反为之分责州郡,枉费钱物,拖拽短小生疏无用之人,以补军额。
凡此数端,本末巨细,无不乖错。
而所谓将帅者私欲饱满,钻研有效,则又可以束装问涂而望他军之积以为己资矣。
故近岁以来,管军臣僚迁代之速,至有一岁而再易者。
是则不惟军中利病无由究知,冗兵浮食日益猥众,而此人之所盗窃破费与夫送故迎新,百色支用,已不知其几何矣。
至于总馈输之任者,亦皆负倚幽阴,交通贿赂,其所程督驱催东南数十州之脂膏骨髓,名为供军,而辇载以输于权倖之门者,不可以数计。
若乃屯田、民兵二事,又特为诞谩小人窃取官职之资,而未闻其有丝毫尺寸可见之效。
凡此数弊,天下之人孰不知之?
而任事之臣略不敢一言以告陛下,惟务迫趣州县,使之急征横赋,戕伐邦本。
而其所以欺陛下者,则曰如是而国可富,如是而兵可彊。
陛下亦闻其说之可喜,而未究其实,往往误加奖宠,畀以事权。
是以比年以来,此辈类皆高官厚禄,志满气得,而生民日益困苦,无复聊赖。
草茅有识之士相与私议窃叹,以为莫大之祸、必至之忧近在朝夕,顾独陛下未之知耳。
为今之计,欲讨军实以纾民力,则必尽反前之所为,然后乃可冀也。
盖授将印、委利权,一出于朝廷之公议,则可以绝苞苴请托之私。
务求忠勇沉毅、实经行阵、曾立劳效之人,则可以革轻授非才之弊。
无苞苴请托之私,则刻剥之风可革;
将得其人,则军士畏爱奋厉。
蒐阅以时,而窜名冗食者不得容于其间。
得人而久其任,则上下相安,缓急可恃,而又可以省送迎之费。
军之汰卒,与凡北来归正,添差任满之人,皆可归之屯田,使之与民杂耕而渐损其请给。
其有材勇事艺之人,则计其品秩而多与之田,因以为什伍之长,使教其人习于驰射击刺行伍之法。
罢去诸州招军之令,而募诸军子弟之骁勇者,别授以田,使隶尺籍,大抵令与见行屯田、民兵之法相为表里。
择老成忠实、通晓兵农之务者使领其事,付以重权,久其事任,毋贪小利,毋急近功,俟其果能渐省列屯坐食之兵,稍损州郡供军之数,然后议其课最,增秩而因任之。
如此十数年间,自然渐见功效。
若其功效未能遽见之间,而欲亟图所以纾州县民间目前之急者,则愿深诏主计将输之臣,且于见今桩积金谷绵绢数内,每岁量拨三二十万,视州郡之贫乏者,特与免起上供官物三五分而代其输。
向后军籍既覈,屯田既成,民兵既练,则上项量拨之数可以渐减,而州郡免起之数可以渐增。
州县事力既益宽舒,然后可以禁其苛敛,责以宽恤,岁课而时稽之,不惟去其加耗预借非法科敷之弊,又视其土之肥瘠、税之轻重而均减之,庶几穷困之民得保生业,无复流移漂荡之意。
所在旷土,亦当渐次有人开垦布种,而公上之赋亦当自然登足,次第增羡,不俟程督迫促而国真可富、兵真可彊矣。
此臣之所谓省赋治军之说然也。
至于所谓其本在于正心术以立纪纲者,则非臣职之所当及。
然天下万事之根本源流有在于是,虽欲避而不言,有不可得者。
且臣顷于隆兴初元误蒙召对,盖已略陈其梗概矣。
今请昧死复为陛下毕其说焉。
夫所谓纲者,犹网之有纲也;
所谓纪者,犹丝之有纪也。
网无纲则不能以自张,丝无纪则不能以自理。
故一家则有一家之纲纪,一国则有一国之纲纪。
若乃乡总于县,县总于州,州总于诸路,诸路总于台省台省总于宰相,而宰相兼统众职,以与天子相可否而出政令,此则天下之纲纪也。
然而纲纪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纲纪有所系而立。
君心不能以自正,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也。
古先圣王所以立师傅之官,设宾友之位,置谏诤之职,凡以先后纵臾,左右维持,惟恐此心顷刻之间或失其正而已。
原其所以然者,诚以天下之本在是,一有不正,则天下万事将无一物得其正者,故不得而不谨也。
今天下之事如前所陈,亦可见矣。
陛下欲恤民,则民生日蹙;
欲理财,则财用日匮;
欲治军,则军政日紊;
欲恢复土宇,则未能北向以取中原尺寸之土;
欲报雪雠耻,则未能系单于之颈而饮月氏之头也。
此其故何哉?
宰相台省、师傅、宾友、谏诤之臣皆失其职,而陛下所与亲密、所与谋议者,不过一二近习之臣也。
此一二小人者,上则蛊惑陛下之心志,使陛下不信先王之大道而悦于功利之卑说,不乐庄士之谠言而安于私亵之鄙态;
下则招集天下士大夫之嗜利无耻者,文武汇分,各入其门,所喜则阴为引援,擢寘清显,所恶则密行訾毁,公肆挤排。
交通货赂,则所盗者皆陛下之财;
命卿置将,则所窃者皆陛下之柄。
虽陛下所谓宰相、师保、宾友、谏诤之臣,或反出入其门墙,承望其风旨。
其幸能自立者,亦不过龊龊自守,而未尝敢一言以斥之。
其甚畏公论者,乃略能惊逐其徒党之一二,既不能深有所伤,而终亦不敢明言,以捣其囊橐巢窟之所在。
势成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号令黜陟不复出于朝廷而出于此一二人之门,名为陛下之独断,而实此一二人者阴执其柄。
盖其所坏,非独坏陛下之纲纪而已,乃并与陛下所以立纲纪者而坏之。
使天下之忠臣贤士深忧永叹,不乐其生,而贪利无耻、敢于为恶之人四面纷然攘袂而起,以求逞其所欲。
然则民又安可得而恤,财又安可得而理,军政何自而脩,土宇何自而复,而宗庙之雠耻,又何时而可雪耶?
臣诚至愚,不胜愤懑,因伏惟念自顷进对,得竭狂瞽,陛下不惟赦而不诛,其后十八年间,两蒙收召,五被除擢。
虽臣愚暗,自知无用于世,又为疾病忧患之所牵留,有不得祗拜恩命者,然陛下之知臣不为不深,怜臣不为不厚。
顾臣乃独畏懦藏缩,熟视天下之纲纪废乱、生灵困苦至于如此,而不能捐生出死,一为陛下言之,是陛下不负臣而臣负陛下也。
今者幸值圣明开广言路,而臣官守适在可言之数,于此而又不言,则臣之罪虽万死不足以自赎。
是以敢冒言之,伏惟陛下曲加容贷,留神省察,奋发刚断,一正宸心,斥远佞邪,建立纲纪,以幸四海困穷之民,则臣不胜大幸!
干冒斧钺,臣无任瞻天望圣、战慄俟命之
昧死再拜谨言。
〔贴黄〕本军管内去秋晚田旱损,去冬地震有声,臣已各具奏闻去讫。
是后一向阙雨,耕牛疫死。
今虽得雨,恐已后时,而牛死不止,势甚可虑。
伏乞睿照。
臣昨蒙赐对,面奉玉音,治天下当以正心诚意为本,常窃仰叹圣学高明,深达治本如此,天下安得不治?
比年以来,乃闻道路之言,妄谓陛下恶闻正心诚意之说,臣下当进对者,相告戒,以为语忌。
臣虽有以决知其不然,然窃深虑此语流传,上累圣德,下惑群听,伏望睿明更赐财幸。
赵时焕马梦炎 南宋 · 徐经孙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一、《徐文惠公存稿》卷一
臣闻郎官应列宿之次,奉常礼乐之司,苟非其人,不在此位。
臣谨按朝奉大夫、新除考功郎中赵时焕,粗有文名,全无行检。
尝为湖南使司酒库,狎官妓于觞豆之间,厅事之侧,辟一室曰耻斋,而实为酣饮淫朋之所。
湘人至今指目曰:「此赵抚属无耻斋也」。
至升帅干,专以役办军需,取容督府,而不恤湘民之怨;
及为卒局,则又骈俪小技,服役材馆,而不畏朋友之议。
所主如斯,其人可想。
维此渐阶清显,公论不容。
假守临川,囊金发秩。
昨日两节之除,台臣劾之,惧其扰湖南者扰广西也。
今乃以考功起家,不知握兰含香之地,安用若人哉?
朝散大夫、新除太常博士马梦炎,虽忝科名,实无学术。
主文胄闱,所取纰缪,多士传以为笑,尝遭台臣徇私不职之劾。
若其居乡,宁复必恭敬止之意。
往年谢公旦出守章贡,有乡民数十讼其强占田地,谢甚薄之;
乃官于朝,又为一配吏改正,取财数万。
后因吏人与乡人有雠,在京扯拽,声冤于市,至斥其姓名曰:「马梦炎在朝与某人营求官事」。
闻者掩耳。
肇庆之政未有善最,召以农簿,已为侥逾,迟迟其来,擢升常博,不知端委佩玉之地,安用此流哉!
臣愚欲望圣慈特发睿断,将时焕梦炎并寝新命,以清朝廷公论,幸甚!
谨具觉察以闻,伏候敕旨。
石夫人墓铭 南宋 · 孙德之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六、《太白山斋遗稿》卷下
婺州推官介之,实生善士,以婚于石氏。
御史风节闻天下,台从不绝,蔚为文献名家。
有讳美瑞者,生绾,绾生嶅,克斋先生𡼖之弟也,实生质女,以配于德门
君讳秸,字某,生长与礼法俱,能尊贵其身,不使一日怠于学也;
奉持其心,不使一事失其度也。
尝忆南渡后大科亡闻,家声弗绍,且庶士将不得祭于庙。
刻厉名扬,期自表见,其志弗酬。
及退而博延师友,训迪子弟,讲贯敷绎,自乐也。
晚更慕空寂,凌晨辄诵《法华经》,积至五十遍不倦。
嘉定乙卯八月十八日,盥栉易衣,悠然而逝,年五十有一。
其先自天台徙剡,葬桃源乡海洋原。
夫人世居新昌,年二十四而行,敬事尊长,顺承妯娌,苦节春秋,视涤濯,羞簠簋,克尽妇道。
嫠居早,幼稚呱呱。
夫人守良人之志,撙节调度,而生理不乏,辟馆宾师,而诸子有成。
婚嫁既毕,诸孙竞爽,晚年殊慰意焉。
子出继者陛朝,将以郊禋推恩本年,掉头不许曰:「吾已寿矣,何用恩焉」?
年八十有六,以某年月日卒。
男五人,某、某、某。
女三人,某、某、某其婿也。
明年五月某日,奉葬祔于府君之兆。
元凤,某之子也,以妇翁之意谒铭。
某居迩越,习知家事,用不敢辞。
穆叔言世禄不朽,而后世犹有以门阀相偶如崔、卢者,盖专以世论,而尚□之意蔑矣,独不惧穆叔之笑乎?
今视钱、石二姓之合匹,柳子称其伯祖以宗胄硕大而济其德厚,夫人以族属清显而脩其礼范也,所以请士者荣之者也。
铭曰:
源之乡,福溪之沚。
同穴而藏兮承灵祉,公侯之子孙兮复其始。
封事绍熙二年十一月1192年11月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七、《止斋先生文集》卷二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一介疏远,才不逾众人,而多病早衰,齿发颓变,久无荣进清显之望。
间者将指湖湘,罢弗胜任。
尝上奉祠之请,乞便医药。
不谓陛下过听,不以臣为不肖,归以畿节,留之郎舍,赐对便殿。
初无建明,而天颜开怿,玉音温厚。
曾不数日,擢贰册府
又未几,用以为皇子嘉王府赞读官,极一时儒者之遇。
臣诚不自意陛下待之甚宠也,不胜大惧,无以塞遭值之责。
日夜思念,独有与二三僚友共秉一意,为大王道古今父子君臣之际,人之大伦,天地之正义,以成孝敬,长恩爱,无负任使之意,死且不朽。
盖尝读书,至《文王世子》之记曰:「文王朝于王季者日三,鸡初鸣,衣服至于寝门外,问内侍之御者:『今日安否何如』?
内侍曰:『安』。
文王乃喜。
其有不安,则文王色忧,行不能正履」。
则必反覆为王诵之,曰:是可以为法。
事亲若文王,则受命作周,本支百世,功德见于雅颂。
愿王慕之仿之,勿以为不可及也。
汉戾太子之传曰:「亲戚之路,隔塞而不通,太子进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亡告」。
则亦必反覆为王诵之,曰:是可以为戒。
事亲如汉太子,则交兵阙下,父子不相保,而望思归来之台,天下悲之。
愿王警之惧之,勿使万一有此也。
赖天之灵,社稷宗庙之福,而大王姿禀纯明,嗜好鲜少,不自贵倨,喜亲书生,每得僚佐危言极论,则深信而不讳忌。
至若周之所以得,则歛衽加敬;
汉之所以失,则嚬蹙不忍闻也。
迩者王誉日彰,人心日附,臣与二三人者窃相欣贺,以为陛下有子,国家无疆之休也。
今窃有惑焉。
会庆诞节,陛下阙上觞之礼而弗讲;
长至大会,陛下复阙称贺之礼而弗讲。
群臣迫怵,妄窥圣意。
臣固知陛下自违豫以来,虽及康复,尚弗便于乘舆而怯风霜。
虽然,非所以为训也。
何者?
区区陈说,无过口耳之感,必不能胜躬行之化。
汎观往古,无过纸上之习,必不能如家传之法。
今陛下上亏三宫之欢,而下责小臣陈谊于冢嗣,以庶几寡过。
则虽抱血诚之忠,未见其补,将以逃斧钺之诛而已。
楚王有言:「人之爱其子者,亦如余乎」?
陛下以国家无疆之休托在一子,宜如何爱之?
而偶不察夫所以仪刑之道如此,顾使讲读皆为空言,名曰辅导,安用臣等?
此所以痛惜此举动非所以为训也。
臣以多病早衰,齿发颓变,久无荣进清显之望,方申祠请,以便医药。
不忍默默,昧死为陛下一言,以冀省悟。
伏纸流涕,不知所云。
是时《寿皇圣政》书成,已降指挥十一月十四日进呈,忽长至日驾不出,宰执以下不胜忧惧。
是日,却付出《圣政序》,内翰李巘献之所撰也。
翊日,丞相进呈,上云:「可别令人撰入」。
既进入,宸翰遂出,于是过宫。
再乞严治赵彦若父子之罪奏元祐六年六月二十六日 宋 · 贾易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六○
臣闻公义胜则天下治,公义废则天下乱,非独人事,实天道也。
窃惟仁圣之君垂拱于上,忠良之臣丞弼于下,至诚求治,恻怛爱民之意,虽格于天地,交于鬼神可也。
奈何蔽于小不忍之言,而乱天下之法,正使罚不惩恶而人皆轻犯,夫岂治天下之道乎?
以赵仁恕之贪虐残贼,彦若之诞谩欺罔,台谏论列,罪恶著明,终缘私恩,尚抑公议,人神共愤,物论沸腾。
臣请究陈其事,觊回天听,特正典刑。
仁恕阘冗下流,而敢慢侮国威,肆为不法,蔑绝人理。
贼杀无辜,则以平人巩辛勘作贼徒,令座木蒸饼,仍加吊絣,惨毒备至,死而复生,终致脊骨曲跌,脚纽筋急,永为残疾。
又暗加杖数,决杀王宗、郭德。
每遇决遣罪人,更用瓦片擦其疮,出血数升而后已。
残酷之状,不可胜计,闻者为之痛心疾首。
其攘窃赃污,则侵盗赃、赐赏、罚铜诸色官钱凡数百贯,事发之后,令其妻男烧毁草历。
又强取民家女使数十人,贱买红罗数十匹,却将贵价出卖,强勒等第人户出钱二百馀贯,买书箱,收在后厅。
用赃罚银打大酒升行用,致大量过官酒,计亏官钱二千馀贯
自馀公取自盗之赃,莫知其数。
监司略按,发本州结證,所招情罪,十未二三。
其父彦若明知所犯罪在极典,不自引咎,乃复侥倖苟免,顿忘君父之尊有不欺之大义,而巧饰诈辞,诬奏提刑钟浚,以为非理捃拾仁恕
盖其不肖之心,有所凭藉,故无忌惮如此。
亦既差官别勘,使干连数百人横道追扰,禁系经年,愁叹嗟呼,颇伤和气,实彦若为之。
臣尝论其不可赦之恶,乞行推鞫,究其实犯,然后议罪定刑,以示天下大公无私之政。
如闻仁恕止令陈州编管,乃更便于仁恕,曾何损哉?
彦若依前放罪,事出无名,中外喧传,益叹不平之甚也。
且如仁恕所犯,非死不足以谢无辜被害之人,设以圣朝宽恩,贷其残喘,犹当配流岭表,以戒不法小人。
彦若则黜于散地,使自省循,庶乎上下肃然,莫敢不情以事君父。
是谓罚当罪则奸邪止,亦所以信于天下也。
臣独不知陛下何疑而不行。
意者必有挟奸言为彦若之地者,独以为一眚谓不足掩其所长。
如臣考于士论,则谓彦若腐儒,素无他长,徒以区区记诵之学,冒切清显,用过其实,曾何小补,顾有违经贼义,罔上不忠之大恶,尚可忍哉?
是乃底里皆露,洞见肺肝,复何忠信仁义之有,又况刑赏之设,在乎劝沮善恶,帝王所以治天下之法。
故虽长孙无忌勋戚兼重,而不使阿容挠法,矧如彦若硁硁鄙夫,顾可屈挠治朝之正典,而累陛下无私之德乎?
伏望圣慈深鉴古今治乱之原,谨守祖宗太平之法,赫然独断,以畅公议。
〔贴黄〕彦若阘谬乖剌如此,亏损圣朝宠任之明已甚,加有欺天犯义之大恶,虽覆载并容,未行显戮,庸可久污论思清切之地乎?
使彦若血气心知不异于人,顾何施面目入侍帷幄,出入禁涂?
又况口谈先王仁义之言,而躬行市井谖诈之行,诚恐鬼神亦得而诛之也。
今若黜于散地,聊示薄责,是乃睿慈保全之也。
〔又贴黄〕仁恕所犯极典,今既灭裂,不加考究,必开异日辨诉以为冤抑。
推勘官孟易观望事势,出入人罪,公然市狱为奸,亦宜显罚。
然则,再行推鞫之请,未可废也。
如或以为干连人众,追呼骚扰,则明降指挥,所差官除阳翟县人吏与仁恕同情作过,及后来传道狱情改变事节之人外,其馀百姓等更不得勾追。
如合取问照證,只令就州县供状,封送勘院施行。
弹劾苏辙苏轼元祐六年八月戊子 宋 · 贾易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六三、《太平治迹统类》卷二三、《九朝编年备要》卷二三、《咸淳临安志》卷八九、《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三、《续资治通鉴》卷八二
臣读唐史,见皇甫镈奸邪,阴结权倖,以宰相崔群数言其不可用。
既而入对,语及开元天宝事,因推言其极曰:「安危在出令,存亡系所任。
明皇初得姚崇、宋璟、卢怀慎辅以道德,苏颋、李元纮孜孜守正,则开元为治。
其后远正士,昵小人,李林甫、杨国忠恃宠朋邪,则天宝为乱。
世谓禄山范阳兵,是治乱分时;
臣谓罢贤相张九龄,专任奸邪李林甫,则治乱固已分矣。
用人得失,所系非小」。
辞意激切,左右为之感动。
惜乎如宪宗刚明,犹且不悟,卒相,以兆祸乱。
臣愚伏思忠臣不顾其身,欲竭情尽智以安宗社,而忠未必见信,终以为无补,可为恸哭。
臣于今日遭遇圣明,擢臣于仇怨忌嫉弃捐之中,任以纪纲之地,是臣效死报国之也,然则何所顾避而不言乎?
又况豺狼当路,将肆其毒以害忠良,而启危乱者,臣虽朝弹暮黜,死无所恨,伏冀圣慈幸听而加省焉。
谨按尚书右丞苏辙厚貌深情,险于山川,诐言殄行,甚于蛇豕。
昔以制科召试,而程文谓不应格,仁宗顾其直言极谏之名,不欲罢黜,亦容滥进。
其后因与兄诽谤先帝,放斥于外。
元祐之初,例蒙湔涤,擢任司谏
是时亦尝妄言浚治城壕,发掘骸骨遍野,及差官检视,漫然无实。
方二圣开广言路之初,示天下以不讳,幸免其罪。
中书舍人日,因吕陶狭邪观望,面欺同列,罢左司谏
当命辞,则密召吕陶西省示之,相与出力,谋为排陷正直之计,人皆嫉之。
然其善为诡谲,以谄交固党,至于用巧,得为御史中丞
于是肆其祸心,无所忌惮。
所毁者皆睚眦之怨,所誉者皆朋比之私。
王觌为附蔡确,则恨其尝言苏轼讥毁祖宗。
论者皆谓王觌谏官日,排击众邪,因以击、缜、惇、璪,播在人口,至今为美谈。
其言丰稷为非才,则怒其草王巩告辞,斥言「中执法辄言汝」,又上官均告辞,止曰「言事失当」,而不深诋之也。
论者皆谓之素履可为󲦤绅矜式,博学可为士人师仰。
范纯礼为无所建明,忿其封駮张耒不候朝参,先许供职,以苟俸给之事。
论者皆谓纯礼此举,深明朝廷典礼,可使臣下廉敬无违。
此其挟私怨、蔑公义之大略也。
间有劫其属官使言者,尤为非义,不可悉数。
陕西地界,识者皆知不与为是,则助其蜀党赵卨,徼幸私己之邪议,力非忧国经远之公言。
进议张利一军帅,陛下察其不当,许将力陈,亦尝争之不得。
则乘其同列不平之隙,阴使秦观、王往来奔走,道达音旨,出力以逐许将,既而遂窃其位。
义士扼腕,仁人切齿,为其背君父而营奸利也。
王巩有罪,而假托司马光方欲擢用之辞褒荐之,致误陛下擢任,旋复罢免,则其欺罔之迹,不攻自破矣。
其兄昔既立异以背先帝,尚蒙恩宥,全其首领,聊从窜斥,以厌众心。
不自省循,益加放傲。
暨先帝厌代,则作诗自庆曰:「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
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
书于扬州上方僧寺,自后播于四方。
内不自安,则又增以别诗二首,换诗板于彼,复倒其先后之句,题以元丰八年五月一日,从而语诸人曰:「我托人置田,书报已成,故作此诗」。
且置田极小事,何至「野花啼鸟亦欣然」哉?
又先帝山陵未毕,人臣泣血号慕正剧,以买田而欣踊如此,其义安在?
谓此生无事,以年逢大有,亦有何说乎?
是可谓痛心疾首而莫之堪忍者也。
后于策题,又形讥毁,言者固尝论之。
及作吕大防左仆射麻制,尤更悖慢,其辞曰:「民亦劳止,庶臻康靖之期」。
识者闻之,为之股慄。
夫以熙宁元丰之政,百官修职,庶事兴起。
其间不幸兴利之臣希冀功赏,不无掊刻,是乃治世之失,何至比于周厉王之时民劳,《板荡》之诗刺其乱也?
之为人,趋向狭促,以沮议为出众,以自异为不群,趋近利,昧远图,效小信,伤大道。
其学本于战国纵横之术,真倾危之士也。
先朝行免役,则以差役为良法。
及陛下复行差法,则以免役为便民。
至敢矫称先帝之意,欲用免役羡钱,尽买天下附郭良田,以给役人。
向使朝廷轻信而用之,则必召乱,赖言事者排其谬妄,圣明察见其倾邪,故斥其说而不用也。
其在杭州,务以暴横立威,故决配税户颜章兄弟,皆无罪之人,今则渐蒙贷免矣。
既而专为姑息,以邀小人之誉,兼设欺弊以窃忠荩之名。
如累年灾伤不过一二分,则张大其言,以甚于熙宁七八年之患。
彼年饥馑疾疫,人之死亡者十有五六,岂有更甚于此者?
又尝建言,以兴修水利者皆为虚妄无实,而自为奏请浚治西湖,乞赐度牒卖钱雇役,闻亦不免科借居民什器畚插之类。
虐使捍江厢卒,筑为长堤于湖中,以事游观,于公私并无利害。
监司畏其彊,无敢触其锋者,况敢检按其不法耶?
今既召还,则盛引贪利小人,相与倡言圣眷隆厚,必求外补,非首相不可留也。
之心,必欲兄弟专国,尽纳蜀人,分据要路,复聚群小,俾害忠良,不亦怀险诐覆邦家之渐乎?
臣自被命以来,数使人以甘言诱臣者,或云深叹美,恨相知之晚;
或云今之除授,有力焉。
而臣之朴愚,不喜诡随,不知为身谋,故漠然未尝答也。
况蒙陛下天地大恩,未能捐糜以报万一,尝欲进忠若趋利,论政若诉冤,岂可见事亏圣德、政损清时,而惜身不言,仰屋叹息?
是臣负陛下也,臣虽万死,无以塞责。
惟不顾祸患,尽诚极论,旁忤倖臣,上犯圣旨,以此获罪,是陛下负臣也。
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无所愧憾也。
伏望圣慈览观用人得失,所系轻重,赫然发于睿断,特行斥免,天下幸甚。
〔贴黄〕神宗以不世出之资,励精求治,追迹二帝三王之盛德,乐与贤人君子共立太平之基。
而圣鉴高明,察知奸险,用之必为天下患,故疏斥而不用。
两人者相与诽怨,无人臣礼,先帝以其文艺小才,犹且生全之。
自元祐以来,寖历清显,盖非二圣一旦尊宠之,特异于先帝也,臣固知有以误陛下聪明者。
今其邪心悖志,见于事迹者如此,尚可忍乎?
臣虽糜烂鼎镬,膏血鍖锧,不敢言也。
〔又贴黄〕轼、辙不仁,善谋奸利,交结左右,百巧多门。
臣区区贱愚,激于忠义,列其邪恶,必有出力营救之者。
臣独仰恃天日照临,无所回曲,庶几公义可申尔。
代李公上韩都大 宋 · 王腾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九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九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九八
开元间,韩氏有讳朝宗者,拥髦节于襄汉间,翰林李白奉书投谒,有「不愿万户侯,而愿荆州」之语。
自是袖刺奉笺之士、鸿笔丽藻之人,一借仆家谪仙荆州之语韵,以润色简牍,则雄词逸气惊动笑林。
然不知荆州之所以待太白者果若何,而太白之所以报效荆州者,亦未闻也。
及文公退之以儒术文章、器识节义为一世领袖,则李翱以绳墨指授取声名,李渤以经济激发起沉伏,李汉以议论雅合致许可。
之文词卒不朽,之倖直卒不挠,汉之师资卒不负,在太山北斗间,不失巉岩炳焕,取瞻仰于后世。
然则李宗于韩门,其气类之相合,顾遇之相绍,有自来矣。
某眉之下邑一鄙夫也,少以黄卷策名书生,由书生而为邑尉,由邑尉而为县令,由县令而为府曹,三历官矣。
五斗便亲,盘旋蜀部,既不得抽身投袂以游宦四方,又不能出辞会气以干谒贵要,名不闻于仕路,宦不显于众人。
以补官而官未必调,以茍禄而禄未必进,矧欲自脱于卑迹,而求致于清显哉!
比者执事之吏见知魏阙,领命秦司,辇下故人有以某之姓名荐及于听览。
京蜀万里,寸纸寄音,既不知荐者之力与不力,又不知受荐者之听与不听。
方欲恃所荐以求知于君子而荷恩于门馆,何可保也?
退思有以展微诚,效薄技,亦不出于毫楮间。
使某缘疏而命穷,万言而为不足;
缘合而命通,一言而为有馀。
而阁下于某见知耶,片言而亲;
不知耶,多言益赘。
此某所以不敢自默,辄以此自效也。
伏惟某官以尽忠竭节而事君,以进贤任能而报国,而家世功业以汲引后进为己任。
其间寸长或遗,片善不录,若负愧耻,方且博操先容,俯纳介绍,以举其所不知,必不以荐者之言为弃忽也。
李膺榜门,非世契不通;
孔融乃引千百年之孔老以自汲。
观融之言,谓之恢谲而赏之则可,谓之妄诞而黜之亦可。
元礼好贤而乐善,卒以恢谲而赏之。
天下不以元礼为汛取,而文举为躁进,二人卒成后世之名。
况仆家谪仙以高义撼荆州,而、渤、汉三子出文公之门,既相与于当年,遂著称于后世。
去今尚近,推实不诬。
阁下怜其诚而取之,垂荆州待遇之情,使某得追展谪仙报效之实。
异日恩馆之下,傥不能为之文,亦不失为之节,既不得为之节,尚不失为汉之勤。
使弊宗受赐韩门,滋不绝于圣世,重申先代之恩遇,不其伟欤!
福建提举钱公俣墓志淳熙六年十二月 南宋 · 崔敦礼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四、《宫教集》卷一二
淳熙五年夏五月朝请郎提举福建常平茶事钱公以疾卒于家。
明年冬,公弟秘阁脩撰、福建路转运副使佃以书来曰:「先兄葬有日矣,嫂氏图所以托不朽者,聚族党而谋之,咸以子宜
诸孤不敢违杖而走,敢请」。
某捧书泣曰:「某幸托公门,辱平昔之爱厚,今当铭公墓,虽哀甚,文不能绪,亦何敢不力?
顾念铭所以信后世者,以其公尔,今取诸姻亲之私,得无以某故反郁公德美,亡以畀后人」。
以告脩撰,脩撰反命曰:「事问可传不可传,言问可信不可信,何疑亲为,且前辈钜公为此可考也」。
某矍然不敢当,益谢不获,则序而铭之。
公讳俣,字廷硕一字惟大
其先吴越王疏属,有赐田居常熟之李墓者,故世为平江常熟人
曾祖仁贵,不仕;
祖衎,累赠右朝议大夫
观复,尝为尚书户部员外郎,累赠通奉大夫
公自少颖异,读书不求涉猎,务极源底。
户部公既及全盛,时从诸老游,窥其堂奥,于《易》学犹深。
公既尽闻馀论,又担簦负箧追四方名儒,讲道理,问经义,尝受《春秋》于师古先生,遂尽通其旨,盖公之学非利禄计者也。
甫弱冠,从乡进士举,考官徐良能见其文不凡,有本源,意必老儒,曾多识前辈,遂以为选首。
封乃公,大惊异之。
公自是声发骙骙,游上庠,率占前等,厥称哗然。
绍兴二十一年中乙科,授迪功郎,调绍兴府山阴
未赴,丁户部忧,未终丧,丁太夫人忧,公率其昆弟执哀几毁。
免丧期年,始求仕,授泰州州学教授
自一命阅十馀年而仅得禄,同时流辈悉清显矣,公貌夷气粹,益和且平。
兵后,庠序不治,然士子闻公名,乐公之来,相与接踵来归,充溢于门。
公发明经义,贬异植正,学者往往优游厌饫,得通其意。
会时议省两淮冗员,教官在省中,士子群诣请留,守上其事获请,泰讲席赖公独不废。
乾道二年任满,以荐格转从政郎,召除太学正
公从容学省,敛以静晦,人莫窥其涯际。
五年考满,以训导有劳改宣教郎
六年宗正寺主簿,以书赏转奉议郎
七年太府寺丞,未几兼仓部郎中
始,人皆以公儒者,不娴于吏,及司出纳,掌储峙,简明精密,咸就条理,方知公为有用之才也。
是年转承议郎
八年宗正寺丞,以丐外得请知袁州
九年朝奉郎,未赴郡。
淳熙二年秘书丞起于家。
公有庠序名,又徊翔中都,众望久属馆阁,任人物者屡以言,欲上辄止,至是士论谓宜。
既而兼权司封郎官,适庆寿肆赉,曹事纷委,公酬答裕如,事以毕举。
引同列嫌罢,权除秘书省著作郎,转朝散郎
四年,除将作少监,转朝议郎
五年,以疾请,除提举福建路常平茶事,方待对而卒。
公清方笃诚,明白纯粹,居无一语妄,亦不能曲密。
处己接物,气仁色温,至论古今,辨是非,议论奋发,扶正疾邪,有凛然不可犯之色。
与人交,遇所合辄倾倒见肺肝,至非其与,一壁绝外之。
学师友渊源,于经术必究其微言大法,其文简深安重,专慕柳子厚之风。
平生无他嗜好,于世事虽服食亦不问,自旦至暮悉沉冥于文史。
藏书数千卷,朱墨精谨,皆手自校,夜漏尽三十刻犹青灯荧然,闻诵书声。
已而援琴抚曲,家人知其将寝。
虽至老亦然。
居家抚昆弟,怡怡侃侃,无一毫间言。
中都不事趋竞,当路仅脩常礼,未尝前交一谈。
达官以故尝一诣之,客众不得道欸密,终其去不再往。
是以回旋委蛇,卒不大振。
然而其自视仰无愧,俯无怍,孔子所谓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可行者。
至其终无一语及家事,谈笑不乱,安坐而逝。
自非践履实地,合于诚明之学,讵能然欤?
平生所著,葺其遗藁得文集五卷、诸经讲解十卷、《易说》三卷,藏于家。
公娶同郡马氏,封安人
三子:曰怀忠,曰言忠,曰作忠。
其伯仲尝以国学荐试南宫,皆力学能文,有志持门户者。
二女,长适某,次适迪功郎临安县陈绅。
始,公怀宜春太守还家上冢,指其东麓曰,他日必葬我于此,毋令远吾亲也。
诸孤从其志,以淳熙六年十二月七日归公县虞山户部茔之侧。
其铭曰:
赋之厚矣,而曷艰其施;
仕之亨矣,而曷戾其宜。
学不陪细旃之论,文不登清庙之诗。
与随而夷,宁介而踦。
众趋我违,迄止于斯。
呜呼,刻铭幽宫,于以昭之。
按:《海虞文徵》卷一九、《虞邑遗文录》卷二等署崔敦诗作。
丰清敏公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七五、《絜斋集》卷九
行天下之大道,立天下之大节,惟豪杰之士能之。
盖豪杰之士天资高,学力固,不为世俗气味之所诱怵,此所以甚异于常人也。
呜呼!
尚书清敏丰公者,真所谓豪杰之士也欤。
历事三朝,以道自任,巍乎如泰华之崇,确乎如金石之坚,凛乎如冰霜之洁,夷险一致,始终不渝。
公道赖以维持,善人赖以植立,至今海内咸推尊之。
盖尝诵公之诗,有曰:「日来月往无成期,好把心源蚤夜思」。
而后知公之所以特立者,源乎是心而已。
大哉心乎!
天地同本,精思以得之,兢业以守之,则亦可以与天地相似。
箪食豆羹,得之不得,死生分焉。
嘑而与之不受,蹴而与之不屑,人之本心何尝不刚哉。
物欲摇之,不能无动,而本然之刚转而为弱矣。
弱而不返,以顺为正,自同妾妇,岂不悲哉!
公之使绝域,涉巨海,震风折樯,势若覆矣,恬弗为惧。
正色立朝,辨宣仁之诬,排章、蔡之奸,论熙宁之法度,以为当改。
宁与时忤,不为己计,非有得于心,能如是乎?
内而退朝之后,外而公事之馀,独处一室,恬无他好,惟以图史自娱。
不侈奉养,不畜妾媵,萧然一山林学道之士也。
名位清显,馀三十年,所得俸赐,散与亲故,家无馀赀。
岁晚还乡,有田才十亩,敝庐仅十馀间,陶然自适,年逾从心,须发不白。
陈忠肃公谪居于鄞,于是得朋。
病且危,犹与陈公对语,清爽如平日然,所养之深,于是可占矣。
公之四世孙有俊牧仪真,崇尚风教,以公熙宁中主簿六合也,爰即县庠,绘像祠之,昭乃祖高风劲节,而属某识其事。
惟公言行之懿,难以枚举,然其源于是心者,后学之所当知也。
表而扬之,观者悚然,濯磨旧习,跂慕前修,而知立身之要者如是,庶有益乎。
虽然,公之践履,非有意为之也。
真积力久,德盛仁熟,自顶至踵,全体精明,循而行之,亦不自知所以然也。
盖有本者如是。
无本于中,袭取于外,虽有小善,的然可观,岂能日进无疆,老而弥笃哉?
览者盍致思焉。
朝奉大夫华文阁待制宝谟阁直学士通议大夫谥文朱先生行状1207年4月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瓯市
曾祖绚,故不仕;
妣汪氏。
祖森,故赠承事郎
妣程氏,赠孺人
,故任左承议郎、守尚书吏部员外郎、兼史馆校勘,累赠通议大夫
孺人祝氏,赠硕人
本贯徽州婺源永平乡松岩里。
先生姓朱氏讳熹,字仲晦父
朱氏为婺源著姓,以儒名家,世有伟人。
吏部公甫冠,擢进士第,入馆为尚书郎,兼史事,以不附和议去国,文章行义为学者师,号韦斋先生,有文集行于世。
吏部公因仕入闽,至先生始寓建之崇安五夫里,今居建阳考亭
先生建炎四年九月十五日午时,生南剑尤溪之寓舍。
幼颖悟,庄重能言,韦斋指示曰:「此天也」。
问曰:「天之上何物」?
韦斋异之。
就傅,授以《孝经》,一阅封之,题其上曰:「不若是,非人也」!
尝从群儿戏沙上,独端坐,以指画沙,视之,八卦也。
少长,厉志圣贤之学,于举子业初不经意。
年十八,贡于乡,中绍兴十八年进士第,以左迪功郎泉州同安簿。
莅职勤敏,纤悉必亲,郡县长吏,事倚以决。
苟利于民,虽劳无惮。
职兼学事,选邑之秀民充弟子员,访求名士以为表率,日与讲说圣贤脩己治人之道。
年方踰冠,闻其风者,已知学之有师而尊慕之。
历四考,罢归,以奉亲讲学为急。
二十八年,请奉祠,监潭州南岳庙
明年,召赴行在,言路有托抑奔竞以沮之者,遂以疾辞。
三十二年,祠秩满,再请。
孝宗即位,复因其任。
会有诏求直言,因上封事,其略言:「圣躬虽未有阙失,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
朝政虽未有阙遗,而修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
利害休戚虽不可遍以疏举,然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
陛下毓德之初,亲御简策,不过讽诵文辞,吟咏情性;
比年以来,欲求大道之要,又颇留意于老子、释氏之书。
记诵词藻,非所以探渊源而出治道;
虚无寂灭,非所以贯本末而立大中。
帝王之学,必先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义理所存,纤悉毕照,则自然意诚心正,而可以应天下之务」。
次言:「今日之计,不过脩政事、攘夷狄。
然计不时定者,讲和之说疑之也。
金虏于我有不共戴天之雠,则不可和也,义理明矣;
知义理之不可为而犹为之,以有利而无害也。
以臣策之,所谓和者,有百害而无一利,何苦而必为之?
愿畴咨大臣,总揽群策,鉴失之之由,求应之之术,断以义理之公,参以利害之实,闭关绝约,任贤使能,立纪纲,厉风俗。
使吾修政攘夷之外,了然无一毫可恃为迁延中已之资,而不敢怀顷刻自安之意,然后将相军民无不晓然知陛下之志,更相激厉,以图事功。
数年之外,志定气饱,国富兵强,视吾力之强弱,观彼衅之浅深,徐起而图之,中原故地不为吾有,而将焉往」?
次言:「四海利病系斯民之休戚,斯民休戚系守令之贤否。
监司者守令之纲,朝廷者监司之本,欲斯民之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朝廷而已。
今之监司奸赃狼藉,肆虐以病民者,莫非宰执台谏之亲旧宾客
其已失势者,既按见其交私之状而斥去之,尚在势者岂无其人?
顾陛下无自而知之耳」。
明年改元隆兴,复召,辞,不许,即入对,其一言:「大学之道在乎格物以致其知。
盖有是物必有是理,然理无形而难知,物有迹而易观,故因是物以求之,使是理瞭然于心目之间而无毫发之差,则应乎事者自无毫发之缪。
陛下虽有生知之性、高世之行,而未尝随事以观理,故天下之理多所未察;
未尝即理以应事,故天下之事多所未明,是以举措之间,动涉疑贰,听纳之际,未免蔽欺。
平治之效所以未著,由不讲乎大学之道,而溺心于浅近虚无之过」。
其二言:「君父之雠不与共戴天,乃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凡有君臣父子之性者,发于至痛不能自已之同情,而非专出于一己之私。
然则今日所当为者,非战无以复雠,非守无以制胜。
是皆天理之同然,非人欲之私忿也」。
末言:「古先圣王制御夷狄之道,其本不在乎威强,而在乎德业;
其任不在乎边境,而在乎朝廷;
其具不在乎兵食,而在乎纪纲。
今日谏诤之涂尚壅,佞幸之势方张,爵赏易致而威罚不行,民力已殚而国用未节,则德业未可谓修,朝廷未可谓正,纪纲未可谓立。
凡古先圣王所以强本折冲、威制夷狄之道,皆未可谓备」。
三劄所陈不出封事之意,而加剀切焉。
先生以为制治之原莫急于讲学,经世之务莫大于复雠,至于德业成败则决于君子小人之用舍,故于奏对复申言之。
盖学有定见,事有定理,而措之于言者如此。
武学博士,待次。
乾道改元,促就职,既至,以时相方主和议,请监南岳庙以归。
三年,差充枢密院编修官,待次。
五年,三促就职。
魏掞之以布衣召为国子录,因论曾觌而去,遂力辞。
先生尝两进绝和议、抑佞幸之戒,言既不行,虽擢用狎至,不敢就,出处之义凛然有不可易者。
丁内艰
六年,复召,以未终丧辞。
七年,既免丧,复召,以禄不及养辞。
四年之间,辞者六。
九年,有旨:「安贫守道,廉退可嘉」。
特改合入官,主管台州崇道观
先生以改秩畀祠皆进贤赏功、优老报勤之典,今无故骤得之,求退得进,于义未安,再辞。
淳熙元年,又再辞。
上意愈坚,始拜命。
宣教郎奉祠
二年,除秘书郎
先生以改官之命,正以嘉其廉退,今乃冒进擢之宠,是左右望而罔市利,力辞。
时上谕大臣,欲奖用廉退,执政先生为言,故有是命。
会有言虚名之士不可用者,以故再辞,即从其请,主管武夷山冲佑观
五年,差权发遣南康军事,辞者四,始之任。
先生自同安归,奉祠家居几二十年,间关贫困,不以属心,涵养充积,理明义精,见之行事者益霈然矣。
至郡,恳恻爱民,如己隐忧,兴利除害,惟恐不及。
属邑星子,土瘠税重,乞从蠲减,章凡五六上。
岁值不雨,讲求荒政,凡请于朝,言无不尽。
官物之检放、倚阁、蠲减、除豁带纳,如秋苗、夏税、木炭、月桩、经总制钱之属,各视其邑目,为之条奏,或至三四,不得请不已。
并奏请截留纲运,乞转运、常平两司拨钱米充军粮,备赈济,申严邻路断港遏籴之禁。
选官吏授以方略,俾视境内,具知荒歉分数、户口多寡、蓄积虚实,通商劝分,多所全活。
其设施次第,人争传录以为法。
讫事,奏乞依格推赏纳粟人者凡数四。
郡滨大江,舟舣岸者遇大风辄沦溺,因募饥民筑堤捍舟,民脱于饥,舟患亦息。
先生视民如伤,至奸豪侵扰细民、挠法害政者,惩之不少贷,由是豪强歛戢,里闾安靖。
数诣郡学引进士子,与之讲论。
访白鹿洞书院遗址,奏复其旧。
又奏乞赐书院敕额,及高宗御书、石经版本、九经注疏等书者至再。
每休沐,辄一至,诸生质疑问难,诲诱不倦。
退则相与徜徉泉石间,竟日乃反。
又求栗里陶靖节之居、西涧屯田之墓、孝子熊仁赡之闾,旌显之,犹以不得悉行其志为恨。
明年,诏监司郡守条具民间利病,遂上疏言:「天下之大务莫大于恤民,恤民之本又在人君正心术以立纪纲。
今日民间特以税重为苦,正缘二税之入,朝廷尽取以供军,而州县无复赢馀,则不免于二税之外别作名色,巧取于民。
今民贫赋重,若不讨军实、去浮冗,则民力决不可宽。
惟有选将吏、覈兵籍,可以节军实;
开广屯田,可以益军储;
练习民兵,可以益边备。
今日将帅之选,率皆膏粱子弟、厮役凡流,所得差遣,为费已是不赀,到军之日,惟望掊歛刻剥,以偿债负。
总馈饷之任者,亦皆倚附幽阴,交通货赂,其所驱催东南数十郡之脂膏骨髓,名为供军,而辇载以输权倖之门者不可以数计。
然则欲讨军实以纾民力,必尽反前之所为,然后乃可革也。
授将印、委利权,一出于朝廷之公议,则可以绝苞苴请托之私,而刻剥之风可革。
务求忠勇沉毅、实经行阵之人,则可以革轻授非才之弊,而军士畏爱。
蒐阅以时,窜名冗食者不得容其间。
又择老成忠实、通晓兵农之务者,使领屯田之事,付以重权,责其久任,则可以渐省列屯坐食之兵,稍损列郡供军之数。
军籍既覈,屯田既成,民兵既练,州县事力既纾,然后可以禁其苛歛,责其宽恤,庶几穷困之民得保生业,无复流移漂荡之患矣。
所谓其本在于正心术以立纪纲者,盖天下之纪纲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纪纲有所系而立。
君心不能以自正,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
宰相台省、师傅、宾友、谏诤之臣皆失其职,而陛下所与亲密谋议者,不过一二近习之臣。
此一二小人者,上则蛊惑陛下之心志,使陛下不信先王之大道,而说于功利之卑说,不乐庄士之谠言,而安于私亵之鄙态。
下则招集天下士大夫之嗜利无耻者,文武汇分,各入其门,所喜则阴为引援,擢寘清显,所恶则密行訾毁,公肆挤排。
交通货赂,则所盗者皆陛下之财;
命卿置将,则所窃者皆陛下之柄。
陛下所谓宰相、师傅、宾友、谏诤之臣,或反出入其门墙,承望其风旨,其幸能自立者,亦不过龊龊自守,而未尝敢一言以斥之。
其甚畏公论者,乃略能惊逐其徒党之一二,既不能深有所伤,而终亦不敢明言,以捣其囊橐窟穴之所在。
势成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号令黜陟不复出于朝廷,而出于此一二人之门,名为陛下之独断,而实此一二人者阴执其柄。
盖其所坏非独坏陛下之纪纲,乃并与陛下所以立纪纲者而坏之,则民又安可得而恤,财又安可得而理,军政何自而修,土宇何自而复,宗庙之雠耻又何时而可雪耶」?
先生在任,尝用劄子奏事,后因台谏言用劄子非旧制,遂奏乞罢黜,又以致人户逃移自劾者再,以疾请奉祠者五。
将满,除江西提举常平茶盐事,待次。
初,庙堂议遣先生使蜀,上意不欲其远去,故有是命。
诏以修举荒政,民无流殍,除直秘阁,凡三辞,皆以前所奏纳粟人未推赏,难以先被恩命。
会浙东大饥,易提举浙东常平茶盐事。
时民已艰食,即日单车就道。
复以南康纳粟人未推赏辞职名,且乞奏事之任。
纳粟赏行,遂受职名,入对。
其一言:「陛下临御二十年间,水旱盗贼略无宁岁,意者德之崇未至于天与。
业之广未及于地与?
政之大者有未举,而小者无所系与?
刑之远者或不当,而近者或幸免与?
君子有未用,而小人有未去与?
大臣失其职,而贱者窃其柄与?
直谅之言罕闻,而谄谀者众与?
德义之风未著,而污贱者骋与?
货赂或上流,而恩泽不下究与?
责人或已详,而反躬有未至与?
夫必有是数者,然后足以召灾而致异」。
其二言:「陛下即政之初,盖尝选建英豪,任以政事,不幸其间不能尽得其人,是以不复广求贤哲,而姑取软熟易制之人以充其位。
于是左右私亵使令之贱,始得以奉燕间、备驱使,而宰相之权日轻。
又虑其势有所偏,而因重以壅己也,则时听外廷之论,将以阴察此辈之负犯而操切之。
陛下既未能循天理、公圣心,以正朝廷之大体,则固已失其本矣。
而又欲兼听士大夫之公言,以为驾驭之术,则士大夫之进见有时,而近习之从容无间;
士大夫之礼貌既庄而难亲,其议论又苦而难入,近习便辟侧媚之态既足以蛊心志,其胥吏狡猾之术又足以眩聪明。
此其生熟甘苦既有所分,恐陛下未及施其驾驭之术,而先堕其数中矣。
是以虽欲微抑此辈,而此辈之势日重;
虽欲兼采公论,而士夫之势日轻。
重者既挟其重以窃陛下之权,轻者又借力于所重以为窃位固宠之计,中外相应,更济以私,日往月来,浸淫耗蚀,使陛下之德业日隳,纲纪日坏,邪佞充塞,货赂公行,兵愁民怨,盗贼间作,灾异数见,饥馑荐臻。
群小相挻,人人皆得满其所欲,惟有陛下了无所得,而国家顾乃独受其弊」。
其三言救荒利害,如州县旱伤,早行检放,从实蠲减;
劝谕人户赈粜,务得其平,纳粟之人早行推赏,所纳米数仍减其半;
乞拨丰储仓米三十馀万石以备济粜;
州县新旧官物并且住催,绍兴丁身等钱预行蠲放,及免米商力胜税钱;
量立赏格,官吏违慢者奏劾,昏病者别与差遣,仍选差得替待阙宫庙持服官员时暂管干
其四言:水旱三分以上,第五等户免检并放;
五分以上,第四等户依此施行。
乞行著令,及请颁行社仓条约于诸路。
其五言绍兴和买,乞议革其弊。
其六言南康尝乞蠲减星子租税,有司拒以对补,吝细鄙狭,不达大体。
其七言白鹿书院请赐书额。
先生所对奏劄凡七,其一二皆自书,以防宣泄。
又以南康所上封事缮写成册,用袋重封,于閤门投进。
后五劄亦有非一时救荒之急者,当倥偬不暇给之际,而忧深虑远,从容整暇,盖急于救民,罄竭忠悃,不敢有所隐也。
先生所居之乡,每岁春夏之交,豪户闭籴牟利,细民发廪强夺,动相贼杀,几至挻变。
先生尝率乡人置社仓以赈贷之,米价不登,人得安业,至是乞推行之。
白鹿书院事本不暇及,前期执政使人谕以且宜勿言,先生因念主上未必有鄙薄儒生之意,而大臣先为此言,不可,及对,卒言之。
上委曲访问,悉从其请。
先生初拜命,即移书他郡,募米商,蠲其征,及至,客舟之米已辐凑。
复以入奏荒政数事推广条上,情词恳恻,条目详密。
日与僚属寓公钩访民隐,至废寝食。
分画既定,按行所部,穷山长谷,靡所不到,拊问存恤,所活不可胜计。
每出,皆乘单车,屏徒从,所历虽广而人不知。
县官吏惮其风采,苍黄惊惧,常若使者压其境,至有自引去者,由是所部肃然。
而尤以戢盗、捕蝗、兴水利为急,大抵措画悉如南康时,而用心尤苦。
初奏绍兴和买之弊,至是乞先与痛减岁额,然后用贯头科敷。
惟虑真下户受其弊,则请参用高下等第均敷,及减免下户丁钱以优之,又乞免台州丁钱。
至于差役利害,亦尝条具数千言申省。
义役之法,则乞令均出义田,罢去役首,免排役次,官差保正副长轮收义田,仍令上户兼充户长。
又乞取会福建下四州见行产盐法,行于本路沿海四州。
又乞依处州见行之法,改诸郡酒坊为万户。
于救荒之馀,犹悉及他事,以为经久之计。
先生犹以徒费大农数十万缗,无以全活一道饥民自劾。
又以前后奏请多见抑却,幸而从者,又率稽缓后时,无益于事,蝗旱相仍,不胜忧愤,复奏言:「为今之计,独有断自圣心,沛然发号,责躬求言,然后君臣相戒,痛自省改。
其次惟有尽出内库之钱,以供大礼之费,为收籴之本。
户部无得催理旧欠,诏诸路漕臣遵依条限检放税租,诏宰臣沙汰被灾路分州军监司、守臣之无状者,遴选贤能,责以荒政,庶几犹足以下结人心,消其乘时作乱之意。
不然,臣恐所忧者不止于饿殍,而在于盗贼,蒙其害者不止于官吏,而上及于国家也」。
复上时宰书云:「朝廷爱民之心不如惜费之甚,是以不肯为极力救民之事。
明公忧国之念不如爱身之切,是以但务为阿谀顺旨之计。
然民之与财孰轻孰重,身之与国孰大孰小?
财散犹可复聚,民心一失,则不可复收;
身危犹可复安,国势一倾,则不可复正。
至于民散国危,而措身无所,则其所聚有不为大盗积者耶」?
九年,以赈济有劳,进直徽猷阁,辞。
台守唐仲友与时相王淮同里,为姻家,迁江西宪,未行。
先生行部,讼者纷然,得其奸赃、伪造楮币等事,劾之。
时久旱而雨,奏上,匿不以闻,仲友亦自辩,且言弟妇王氏惊悸病笃,论愈力,章至十上。
事下绍兴府鞠之,狱具情得,乃夺其新命授先生
先生以为是蹊田而夺之牛,辞不拜,遂归。
寻令两易江东,辞,及辞职名。
且言唐仲友虽寝新命,已具之狱竟释不治,则是所按不实,难以复沾恩赏,并不许。
受职名,再辞新任,且乞奉祠,言所劾赃吏党与众多,并当要路,大者宰制斡旋于上,小者驰骛经营于下,若其加害于臣不遗馀力,则远至师友渊源之所自,亦复无故横肆抵排。
为臣之计,惟有乞身就闲,或可少纾患害。
时从臣有奉时相意,上疏毁程氏之学,以阴诋先生者,故有是言。
十年,差主管台州崇道观
先生南康、使浙东,始得行其所学,已试之效卓然,而卒不果用,退而奉崇道、云台、鸿庆之祠者五年,自是海内学者尊信益众。
十四年,除提点江西刑狱公事,待次,以疾辞,不许,遂拜命。
十五年,促奏事,又以疾辞,不许,遂行,又以疾请奉祠者再。
罢相,遂力疾入奏,首言:「近年以来,刑狱不当,轻重失宜,甚至涉于人伦风化之重者,有司议刑,亦从流宥之法,则天理民彝几何不至于泯灭」?
又言:「州郡狱官乞注有举主关升及任满铨试第二等以上人,常调关升及省部胥吏并不得注拟。
若县狱,则专委之令或不得人,则无所不至,亦望令县丞主簿同行推讯」。
又言:「提刑司管催经总制钱,起于宣和末年仓卒用兵,权宜措画。
其始亦但计其出纳之实数,而随以取之。
绍兴经界,民间投印违限,契约所入,倍于常岁,自后遂以是年为额,而立为比较之说。
甚至灾伤检放倚阁,钱米已无所入,而经总制钱独不豁除,州县之煎熬何日而少纾,斯民之愁叹何时而少息」!
又言江西诸州科罚之弊。
至其末篇,乃言:「陛下即位二十有七年,而因循荏苒,无尺寸之效可以仰酬圣志。
尝反覆而思之,无乃燕间蠖濩之中、虚明应物之地,天理有未纯,人欲有未尽欤?
天理未纯,是以为善不能充其量;
人欲未尽,是以除恶不能去其根。
一念之顷,公私邪正、是非得失之机,朋分角立,交战于其中。
故体貌大臣非不厚,而便嬖侧媚得以深被腹心之寄;
寤寐豪英非不切,而柔邪庸缪得以久窃廊庙之权。
非不乐闻公议正论,而有时不容;
非不堲谗说殄行,而未免误听;
非不欲报复陵庙雠耻,而不免畏怯茍安;
非不欲爱养生灵财力,而未免叹息愁怨。
凡若此类,不一而足。
愿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顷则必谨而察之,此为天理耶?
为人欲耶?
果天理也,则敬以充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阏;
果人欲也,则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滞。
推而至于言语动作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无不以是裁之,则圣心洞然,中外融澈,无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间,而天下之事将惟陛下之所欲为,无不如志矣」。
是行也,有要之于路,以「正心诚意」为上所厌闻,戒以勿言者,先生曰:「吾平生所学只有此四字,岂可回互而欺吾君乎」?
及奏,上未尝不称善,曰:「久不见卿,浙东之事朕自知之。
今当处卿清要,不复劳卿州县」。
兵部郎,以足疾丐祠,未供职。
本部侍郎林栗前数日与先生论《易》、《西铭》不合,至是遣部吏抱印迫以供职。
先生以疾在告,遂疏先生欺慢。
时上意方向先生,欲易以他部郎,时相竟请授以前江西之命,仍旧职名,又令吏部给还,改官以后不曾陈乞磨勘
先生改秩既出特恩,其后累任祠官,无绩可考,以故不曾陈乞磨勘十有四年
先生行,且辞曰:「论者谓臣事君无礼,为人臣子有此名,罪当诛戮,岂可复任外台耳目之寄」?
章再上,除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亦罢。
磨勘及职名,不许,转朝奉郎
未踰月,再召。
时庙堂知上眷厚,惮先生复入,故为两罢之策,上悟,先生复召。
受职名,辞召命,以为迁官进职,皆为许其闲退,方窃难进易退之褒,复为弹冠结绶之计,则其为世观笑,不但往来屑屑之讥。
又促召。
初,先生入奏事,迫于疾作,尝面奏,以为口陈之说有所未尽,乞具封事以闻。
至是再辞,遂并具封事投匦以进。
其略曰:「今天下大势,如人有重病,内自心腹,外达四支,无一毫一发不受病者,臣不暇言,且以天下之大本与今日之急务为陛下言之。
盖大本者,陛下之心;
急务则辅翼太子、选任大臣、振举纲维、变化风俗、爱养民力、修明军政六者是也。
古先圣王兢兢业业,持守此心,虽在纷华波动之中,幽独得肆之地,而所以精之一之,克之复之,如对神明,如临渊谷。
犹恐隐微之间或有差失,而不自知,是以建师保之官,列谏诤之职。
凡饮食酒浆、衣服次舍、器用财贿,与夫宦官宫妾之政,无一不领于冢宰,使其左右前后,一动一静,无不制以有司之法,而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
陛下之所以精一克复而持守其心,果有如此之功乎?
所以脩身齐家而正其左右,果有如此之效乎?
省事禁臣固不得而知,然爵赏之滥、货赂之流,闾巷窃言,盖久已不胜其籍籍。
则陛下所以脩之家者,恐其未有以及古之圣王也。
至于左右便嬖之私,恩遇过当。
往者渊、觌、说、抃之徒势焰熏灼,倾动一时,今已无可言矣,独有前日臣所面陈者,虽蒙圣慈委曲开譬,然臣之愚,窃以为此辈但当使之守门传命,供扫除之役,不当假借崇长,使得逞邪媚、作淫巧于内,以荡上心,立门庭、招权势于外,以累圣政。
臣窃闻之道路,自王抃既逐之后,诸将差除,多出此人之手。
陛下竭生灵膏血以奉军旅,而军士顾乃未尝得一温饱,是皆将帅巧为名色,夺取其粮,肆行货赂于近习,以图进用,出入禁闼腹心之臣,外交将帅,共为欺蔽,以至于此。
而陛下不悟,反宠昵之,以是为我之私人,至使宰相不得议其制置之得失,给谏不得论其除授之是非。
则陛下所以正其左右者,未能及古之圣王又明矣。
至于辅翼太子,则自王十朋、陈良翰之后,宫寮之选号为得人而能称其职者,盖已鲜矣。
而又时使邪佞儇薄阘冗妄庸之辈或得参错于其间,所谓讲读,亦姑以应文备数,而未闻其有箴规之效。
至于从容朝夕陪侍游燕者,又不过使臣宦者数辈而已。
唐之《六典》,东宫之官,师傅、宾客既职辅导,而詹事府、两春坊实拟天子之三省,故以詹事庶子领之。
今则师傅、宾客既不复置,而詹事庶子有名无实,其左右春坊遂直以使臣掌之,何其轻且亵之甚耶!
夫立太子而不置师傅、宾客,则无以发其隆师亲友、尊德乐义之心;
独使春坊使臣得侍左右,则无以防其戏慢媟狎、奇邪杂进之害。
宜讨论前典,置师傅、宾客之官,罢去春坊使臣,而使詹事庶子各复其职。
至于选任大臣,则以陛下之聪明,岂不知天下之事,必得刚明公正之人而后可任哉?
其所以常不得如此之人,而反容鄙夫之窃位者,直以一念之间未能撤其私邪之蔽,而燕私之好、便嬖之流不能尽由于法度。
若用刚明公正之人以为辅相,则恐其有以妨吾之事、害吾之人,而不得肆,是以选抡之际,常先排摈此等,寘之度外,而后取凡疲懦软熟、平日不敢直言正色之人而揣摩之,又于其中得其至庸极陋、决可保其不至于有所妨者,然后举而加之于位。
是以除书未出而物色先定,姓名未而中外已逆知,其决非天下之第一流矣。
至于振肃纪纲,变化风俗,则今日宫省之间、禁密之地,而天下不公之道、不正之人顾乃得以窟穴盘据于其间,而陛下目见耳闻无非不公不正之事,则其所以熏蒸销铄,使陛下好善之心不著,疾恶之意不深,其害已有不可胜言者矣。
及其作奸犯法,则陛下又未能深割私爱而付诸外廷之议,论以有司之法,是以纪纲不能无所挠败。
纪纲不正于上,是以风俗颓弊于下。
盖其为患之日久矣,而浙中为尤甚。
大率习为软美之态、依阿之言,以不分是非、不辨曲直为得计。
下之事上固不敢少忤其意,上之御下亦不敢稍怫其情,惟其私意之所在,则千涂万辙,经营计较,必得而后已。
甚者以金珠为脯醢,以契券为诗文,宰相可啖则啖宰相近习可通则通近习,惟得之求,无复廉耻。
一有刚毅正直守道循理之士出乎其间,则群讥众排,指为道学,而加以矫激之罪。
十数年来,以此二字禁锢天下之贤人君子,复如崇、宣之间所谓元祐学术者,排摈诋辱,必使无所容其身而后已。
呜呼,此岂治世之事,而尚复忍言之哉!
至于爱养民力,修明军政,则自虞允文之为相也,尽取版曹岁入窠名之必可指拟者,号为岁终羡馀之数,而输之内帑
顾以其有名无实,积累挂欠,空载簿籍,不可催理者拨还版曹,以为内帑之积,将以备他日用兵进取不时之须。
然自是以来二十馀年,内帑岁入不知几何,而认为私贮,典以私人,宰相不得以式贡均节其出入,版曹不得以簿书勾考其有亡。
其日销月耗以奉燕私之费者,盖不知其几何矣,而曷尝闻其能用此钱以易胡人之首,如太祖皇帝之言哉!
徒使版曹经费阙乏日甚,督趣日峻。
以至废去祖宗以来破分良法,而必以十分登足为限;
以为未足,则又造为比较监司郡守殿最之法以诱胁之。
于是中外承风,竞为苛急,此民力之所以重困也。
诸将之求进也,必先掊克士卒,以殖私财,然后以此自结于陛下之私人,而祈以姓名达于陛下之贵将。
贵将得其姓名,即以付之军中,使自什伍以上,节次保明,称其材武堪任将帅,然后具奏为牍,而言之陛下之前。
陛下但见等级推先、案牍具备,则诚以为公荐而可以得人矣,而岂知其谐价输钱,已若晚唐之债帅哉!
夫将者三军之司命,而其选置之方乖剌如此,则其智勇材略之人孰肯抑心下首于宦官宫妾之门?
而陛下之所得以为将帅者皆庸夫走卒,而犹望其修明军政,激劝士卒,以强国势,岂不误哉?
凡此六事,皆不可缓,而本在于陛下之一心。
一心正,则六事无不正;
一有人心私欲以介乎其间,则虽欲惫精劳力,以求正夫六事者,亦将徒为文具,而天下之事愈至于不可为矣」。
疏入,夜漏下七刻,上已就寝,亟起,秉烛读之终篇。
明日,除主管太乙宫崇政殿说书
时上已有倦勤之意,盖将以为燕翼之谋。
先生尝草奏疏,言讲学以正心,脩身以齐家,远便嬖以近忠直,抑私恩以抗公道,明义理以绝神奸,择师傅以辅皇储,精选任以明体统,振纪纲以厉风俗,节财用以固邦本,修政事以攘夷狄,凡十事,欲以为新政之助。
执政有指道学为邪气者,力辞新命,除秘阁修撰,仍奉外祠,遂不果上。
先生孝宗朝,陛对者三,上封事者三。
其初固以讲学穷理为出治之大原,其后则直指天理人欲之分、精一克复之义。
其初固以当世急务一二为言,其后封事之上,则心术、宫禁、时政、风俗,披肝沥胆,极其忠鲠。
盖所望于君父愈深,而其言愈切,故于封事之末有曰:「日月逾迈,如川之流,一往而不复。
不惟臣之苍颜白发已迫迟莫,而窃仰天颜,亦觉非昔时矣」。
忠诚恳恻,至今读者,犹为之涕下。
先生进疏虽切,孝宗亦开怀容纳,武博、编摩、秘省郎曹之除,盖将引以自近;
南康,持浙东、江西之节,又知其不可强留而授之;
至是复有经帷之命。
先生之尽忠,孝宗之受尽言,亦未为不遇也。
先生进言,皆痛诋大臣近习孝宗之眷愈厚,而嫉者愈深,是以不能一日安其身于朝廷之上,而孝宗内禅矣。
光宗即位,再辞职名,仍旧直宝文阁,降诏奖谕,除江东转运副使,以疾辞者再。
覃恩转朝散郎赐绯衣银鱼,改知漳州,又再以疾辞,不许。
光宗初政,再被除命,遂以绍熙元年之任。
奏除属县无名之赋七百万,减经总制钱四百万。
加意学校,教诱诸生,如南康时。
又以习俗未知礼,采古丧葬嫁娶之仪揭以示之,命父老解说,以教子弟。
释氏之教,南方为盛,男女聚僧庐为传经会,女不嫁者私为庵舍以居,悉禁之,俗大变。
郡有故迪功郎高登忤秦桧贬死,为奏请昭雪,褒其直。
会朝论欲行泉、漳、汀三州经界,先生初仕同安,已知经界不行之害,至是访事宜、择人物,以至方量之法,洞见本末。
遂疏其事上之,且言必可行之说三,将必至于不能行之说一,盖谓经界法行,息争止讼,大为民利,而占田隐税、侵渔贫弱者所不便。
及具宣德意,榜之通衢,则邦民鼓舞,而寓公豪右果为异议以沮之。
遂因地震及足疾不赴锡宴自劾。
其冬,有旨先行漳州经界。
南方春早,事已无及。
明年,属有嗣子之丧,再请奉祠,除秘阁修撰主管南京鸿庆宫。
先生以当上初政,尝辞前件职名,已降褒诏从其请,难以复受,辞者再。
诏论撰之职以宠名儒,乃拜命。
荆湖南路转运副使,再辞。
漳州经界竟报罢,遂以前言经界可行自劾。
三年,再以疾辞,乞补满宫观,从之。
又数月,差知静江府、广南西路经略安抚,辞。
四年,又辞主管南京鸿庆宫。
未几,差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以辞远就近,不为无嫌,力辞。
五年,再辞。
有旨:长沙巨屏,得贤为重。
会洞獠扰属郡,遂拜命赴镇。
至,则遣人谕以祸福,皆降之。
申教令,严武备,戢奸吏,抑豪民。
先生所至,必兴学校,明教化。
湖湘士子素知学,日伺公退,则请质所疑,先生为之讲说不倦,四方之学者毕至。
又以南康漳州所申改正释奠仪式为请,录故死节五人,为之立庙。
孝宗升遐,先生哀恸,不能自胜。
又闻上以疾不能执丧,中外汹汹,益忧惧,遂申省乞归田里。
言:「天下国家所以长久安宁,惟赖朝廷三纲五常之教建立修明于上,然后守藩述职之臣有以禀承宣布于下,所以内外相维,小大顺序,虽有彊猾奸宄,无所逞志。
不然,以一介书生,置诸数千里军民之上,亦何所凭恃而能服其众哉」?
又草封事,极言父子天性,不应以小嫌废彝伦,言颇切直。
今上即位,不果上。
上在潜邸,闻先生名,每恨不得先生为本宫讲官,至是首召奏事。
先生行,且辞,除焕章阁待制侍讲,辞,不许,又再辞,且言:「陛下嗣位之初,方将一新庶政,所宜爱惜名器。
若使倖门一开,其弊岂可复塞?
至于博延儒臣,专意讲学,盖将求所以深得亲欢者为建极导民之本,思所以大振朝纲者为防微虑远之图。
顾问之臣,实资辅养,用人或缪,所系非轻」。
先生在道闻南内朝礼尚阙,近习已有用事者,故预有是言。
又不许,遂奏乞且依元降旨挥带元官职奏事者再。
及入对,首言:「乃者天运艰难,国有大咎,所谓天下之大变,而不可以常理处者。
太皇太后躬定大策,陛下寅绍丕图,可谓处之以权,而庶几不失其正矣。
然自顷至今亦既三月,或反不能无疑于逆顺名实之际,祸乱之本又已伏于冥冥之中,窃为陛下忧之。
尚犹有可诿者,亦曰,陛下之心前日未尝有求位之计,今日未尝忘思亲之怀。
此则道心微妙之全体,天理发用之本然,所以行权而不失其正之根本也。
诚即是心而充之,所谓求仁得仁而无怨,终身䜣然,而忘天下者,臣有以知陛下之不难矣。
借曰天命神器不可无传,宗庙社稷不可无奉,则转祸为福,易危为安,亦岂可舍此而他求哉?
充吾未尝求位之心,则可以尽吾负罪引慝之诚;
充吾未尝忘亲之心,则可以致吾温凊定省之礼。
始终不越乎此,而大伦正、大本立矣」。
次言为学莫先于穷理,穷理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
又三劄言湖南岁计入少出多,不可支吾,乞裁减差到诸班换授归正杂色补官员数;
邵州边防全无措画,以致徭人侵犯,乞移置寨栅,增拨戍兵;
潭州城壁,乞行计度修筑。
既对,面辞待制侍讲,不许。
翌日,又辞待制职名,乞改作说书差遣,以为未得进说,而先受厚恩,万一异时未效涓埃,而疾病不支,遂窃侍从职名而去,则臣死有馀罪。
上手札:「卿经术渊源,正资劝讲,次对之职,勿复牢辞,以副朕崇儒重道之意」。
遂拜命。
赵彦逾按视孝宗山陵,以为土肉浅薄,掘深五尺,下有水石,旋改新穴,比旧仅高尺馀;
孙逢吉覆按,亦乞少宽月日,别求吉兆。
有旨集议,台史惮之,议遂中寝。
先生竟上议状言:「寿皇圣德神功,宜得吉土,以奉衣冠之藏。
当广求术士,博访名山,不宜偏信台史罔上误国之言,固执绍兴坐南向北之说,委之水泉沙砾之中、残破浮浅之地」。
不报。
覃恩转朝请郎赐紫章服,兼实录院同修撰
再辞,不许,拜命。
受诏进讲《大学》。
先生以平日论著敷陈开析,务积诚意,以感上心。
遂奏乞除朔望旬休及过宫日分,不以寒暑双只月日诸假故,并令蚤晚进讲。
又乞置局看详四方封事,瑞庆节免称贺。
从之
复因有旨修葺旧东宫,为屋三数百间,遂具四事奏言:「当上帝震怒,灾异数出,畿甸百姓饥饿流离太上皇帝未获进见,寿皇因山未卜,太皇太后皇太后皆以尊老之年茕然忧苦,不宜大兴土木,以就安便。
寿康定省之礼,所宜下诏自责,频日继往,顾乃逶迤舒缓,无异寻常。
太上皇帝必以为此特备礼而来,其深闭固拒而不得见亦宜矣。
朝廷纪纲尤所当严,上自人主,下至百执,各有职业,不可相侵。
今进退宰执、移易台谏,皆出陛下之独断,大臣不与谋,给舍不及议。
正使其事悉当于理,亦非为治之体,况中外传闻,皆谓左右或窃其柄,而其所行又未能尽允于公议乎?
此弊不革,臣恐名为独断,而主威不免于下移;
欲以求治,而返不免于致乱」。
末复申言:菆宫之卜,不宜偏听台史胶固缪妄之言,堕其交结眩惑之计。
皆不报。
先生进讲每及数次,复以前所讲者编次成帙以进。
上亦开怀容纳,且面谕,以求放心之说甚善,所进册子,宫中常读之,今后更为点来。
先生知上有意于学,遂以劄子勉上进德。
其略言:「愿陛下日用之间,语默动静,必求放心,以为之本。
而于玩经观史,亲近儒学,已用力处,益用力焉。
数召大臣切劘治道,俾陈今日要务,略如仁祖天章阁故事。
至于群臣进对,亦赐温颜,反覆询访,以求政事之得失、民情之休戚,而又因以察其人才之邪正短长,庶于天下之事各得其理」。
又奏:「礼经、敕令:子为父、嫡孙承重为祖父,皆斩衰三年。
嫡子当为父后,不能袭位执丧,则嫡孙继统而代之执丧。
自汉文短丧,历代因之,天子遂无三年之丧。
为父且然,则嫡孙承重可知。
人纪废坏,三纲不明,千有馀年,莫能釐正。
寿皇圣帝至性自天,孝诚内发,易月之外,犹执通丧,朝衣朝冠皆以大布,所宜著在方册,为世法程。
间者遗诰初颁,太上皇帝偶违康豫,不能躬就丧次,陛下以世嫡承大统,则承重之服著在礼律,所宜遵寿皇已行之法。
一时仓卒,不及详议,遂用漆纱浅黄之服,不惟上违礼律,且使寿皇已行之礼举而复坠,臣窃痛之。
然既往之失不及追改,惟有将来启殡发引,礼当复用初丧之服,则其变除之节尚有可议。
欲望明诏礼官稽考礼律,预行指定」。
孝宗祔庙,议宗庙迭毁之次,有请并祧僖、宣二祖,奉太祖居第一室,袷祭则正东向之位者。
有旨集议,僖、顺、翼、宣四祖祧主宜有所归。
太祖皇帝首尊四祖之庙,以僖祖为四庙之首。
治平间,议者以世数寖远,请迁僖祖于夹室。
未及数年,王安石等奏,僖祖有庙,与稷、契无异,请复其旧。
从之
时相雅不以熙宁复祀僖祖为是。
先生度难以口舌争,遂移疾上议状,条其不可者四,以为:「藏之夹室,则是以祖宗之主下藏于子孙之夹室。
至于祫祭,设幄于夹室之前,则亦不得谓之祫。
欲别立一庙,则丧事即远,有毁无立;
欲藏之天兴殿,则宗庙原庙不可相杂。
议者皆知其不安,特以其心急于尊奉太祖三年一祫时暂东向之故,不知其实无益于太祖之尊,而徒使僖祖、太祖两庙威灵相与争校彊弱于冥冥之中,并使四祖之神疑于受摈,徬徨踯躅,不知所归,令人伤痛,不能自已。
今但以太祖当日追尊号之心而默推之,则知太祖今日在天之灵于此必有所不忍。
又况僖祖祧主迁于治平,不过数年,神宗皇帝复奉以为始祖,已为得礼之正而合于人心,所谓有其举之,而莫敢废者乎」。
又拟为庙制,以辩议者一旦并迁僖、宣二祖,析太祖太宗为二之失,复引元祐大儒程颐之说,以为物岂有无本而生者,今日天下基本盖出僖祖,安得为无功业?
议状既上,庙堂持之不以闻,即毁撤僖、宣庙室,更创别庙以奉四祖。
宰相既有所偏主,楼钥、陈傅良又复牵合装缀以附其说。
先生所议颇达上听,忽有旨召赴内殿奏事,因节略状文,及为劄子,画图以进。
上然之,且曰:「僖祖国家始祖,高宗、孝宗、太上皇帝不曾迁,今日岂敢轻议?
欲令先生于榻前撰数语,以御批直罢其事。
先生方惩内批之弊,因言乞降出劄子,再令臣寮集议。
既退,复以上意谕庙堂,而事竟不行。
经生学士知礼者皆是先生,一时异议之徒忌其轧己,权奸遂从而乘之。
上之立也,丞相赵汝愚密与知閤门事韩侂胄谋之,侂胄太皇太后为亲属,因得通中外之言。
侂胄自谓有定策功,居中用事。
先生长沙辞免待制侍讲,已微寓其意;
及进对,复尝再三面言,又约吏部侍郎彭龟年共攻之。
龟年出护使客,侂胄益得志。
先生又于所奏四事疏中,斥言左右窃柄之失,后因讲筵留身,复申言前疏,乞赐施行。
既退,即降御批云:「悯卿耆艾,方此隆冬,恐难立讲,已除卿宫观」。
宰相执奏不行,明日径以御批付下,台谏、给舍亦争留,不可,除宝文阁待制,与州郡差遣,力辞。
寻除知江陵府,又力辞,仍乞追还新旧职名。
诏依旧焕章阁待制提举南京鸿庆宫
庆元元年,又乞追还旧职,不许。
赵丞相亦罢,诬以不轨,谪永州
丞相既当大任,收召四方知名之士,中外引领,以观新政先生独惕然,以侂胄用事为虑。
既屡为上言,又数以手书遣生徒密白丞相,当以厚赏酬其劳,勿使得预朝政,且有分界限、立纪纲、防微杜渐、谨不可忽之意。
丞相方谓其易制,所倚以为腹心谋事之人又皆持禄茍安,无复远虑。
丞相既逐,而朝廷大权悉归侂胄
先生自念身虽闲退,尚带侍从职名,不敢自嘿,遂草书万言,极言奸邪蔽主之祸,因以明其冤。
词旨痛切,诸生更谏。
以筮决之,遇《遁》之《同人》,先生默然退,取谏藁焚之,自号遁翁
以庙议不合,乞收还职名,又以疾乞休致,不许。
先是吏部取会磨勘,至是转朝奉大夫,又辞职名,乞休致,又以尝妄议山陵自劾,又言已罢讲官,不敢复带侍从职名,诏依旧秘阁修撰
二年,又言:昨来疏封锡服、封赠荫补、磨勘转官,皆为已受从官恩数,乞改正。
沈继祖监察御史,上章诬诋,落职罢祠。
四年十二月,以来岁年及七十,申乞致仕。
五年,依所请。
六年三月甲子,终于正寝。
十一月壬申,葬建阳县唐石里之大林谷。
嘉定二年,除华文阁待制,与致仕恩泽。
傅伯寿故家子,尝执弟子礼,恨不荐己,先生辞次对、除修撰也,伯寿行词有慢伪等语。
先生没,伯寿建宁,又不以闻,故复职之命犹生存也。
先生去国,侂胄势益张,鄙夫憸人迎合其意,以学为伪,谓贪黩放肆乃人真情,洁廉好礼者皆伪也。
科举取士稍涉经训者悉见排黜,文章议论根于理义者并行除毁,六经、《语》、《孟》悉为世之大禁。
猾胥贱隶、顽钝无耻之徒往往引用以至卿相,绳趋尺步、稍以儒名者无所容其身。
从游之士特立不顾者屏伏丘壑,依阿巽懦者更名他师,过门不入,甚至变易衣冠、狎游市肆以自别其非党。
先生日与诸生讲学竹林精舍,有劝以谢遣生徒者,笑而不答。
先生既没,善类悉已排摈,群小之势已成,侂胄志气骄溢,遂至擅开边衅,几危宗社,而生灵涂炭矣。
开禧三年侂胄伏诛,凶徒憸党根株斥戮。
嘉定元年,诏赐谥与遗表恩泽
明年赐谥曰文
明年,赠中大夫,特赠宝谟阁直学士
后以明堂恩,累赠通议大夫
先生平居惓惓,无一念不在于国。
闻时政之阙失,则戚然有不豫之色;
语及国势之未振,则感慨以至泣下。
然谨难进之礼,则一官之拜必抗章而力辞;
厉易退之节,则一语不合必奉身而亟去。
其事君也,不贬道以求售;
其爱民也,不徇俗以茍安。
故其与世,动辄龃龉,自筮仕以至属纩,五十年间,历事四朝,仕于外者仅九考,立于朝者四十日,道之难行也如此。
然绍道统,立人极,为万世宗师,则不以用舍为加损也。
韦斋先生得中原文献之传,闻河洛之学,推明圣贤遗意,日诵《大学》、《中庸》,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先生蚤岁已知其说而心好之。
韦斋病且亟,属曰:「籍溪胡原仲白水刘致中屏山刘彦冲三人,吾友也,学有渊源,吾所敬畏。
吾即死,汝往事之,而惟其言之听,则吾死不恨矣」。
先生既孤,则奉以告三君子而禀学焉。
时年十有四,慨然有求道之志,博求之经传,遍交当世有识之士,虽释老之学亦必究其归趣,订其是非。
延平李先生学于豫章罗先生罗先生学于龟山杨先生延平韦斋为同门友。
先生归自同安,不远数百里徒步往从之延平称之曰:「乐善好义,鲜与伦比」。
又曰:「颖悟绝人,力行可畏。
其所论难,体认切至」。
自是从游累年,精思实体,而学之所造者益深矣。
其为学也,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居敬者所以成始成终也。
谓致知不以敬,则昏惑纷扰,无以察义理之归;
躬行不以敬,则怠惰放肆,无以致义理之实。
敬之方,莫先主一,既为之箴以自警,又笔之书,以为小学大学皆本于此。
终日俨然,端坐一室,讨论典训,未尝少辍。
自吾一心一身,以至万事万物,莫不有理。
存此心于齐庄静一之中,穷此理于学问思辨之际,皆有以见其所当然而不容已,与其所以然而不可易。
然充其知而见于行者,未尝不反之于身也。
不睹不闻之前,所以戒惧者愈严敬;
隐微幽独之际,所以省察者密。
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事物既接而品节不差。
无所容乎人欲之私,而有以全乎天理之正。
不安于偏见,不急于小成,而道之正统是矣。
其为道也,有太极而阴阳分,有阴阳而五行具,禀阴阳五行之气以生,则太极之理各具于其中。
天所赋为命,人所受为性,感于物为情,统性情为心。
根于性则为仁义礼智之德,发于情则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端,形于身则为手足耳目口鼻之用,见于事则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常。
求诸人,则人之理不异于己;
参诸物,则物之理不异于人。
贯彻古今,充塞宇宙,无一息之间断,无一毫之空阙。
莫不析之,极其精而不乱;
然后合之,尽其大而无馀。
先生之于道,可谓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圣贤而无疑矣。
故其得于己而为德也,以一心而穷造化之原,尽性情之妙,达圣贤之蕴;
以一身而体天地之运,备事物之理,任纲常之责。
明足以察其微,刚足以任其重,弘足以致其广,毅足以极其常。
其存之也虚而静,其发之也果而确。
其用之也应事接物而不穷,其守之也历变履险而不易。
本末精粗不见其或遗,表里初终不见其或异。
至其养深积厚,矜持者纯熟,严厉者和平,心不待操而存,义不待索而精。
犹以为义理无穷,岁月有限,常慊然有不足之意,盖有日新又新、不能自已者,而非后学之所拟议也。
其可见之行,则脩诸身者,其色庄,其言厉,其行舒而恭,其坐端而直。
其閒居也,未明而起,深衣幅巾方履拜于家庙,以及先圣。
退坐书室,几案必正,书籍器用必整。
其饮食也,羹食行列有定位,匕箸举措有定所。
倦而休也,瞑目端坐;
休而起也,整步徐行。
中夜而寝,既寝而寤,则拥衾而坐,或至达旦。
威仪容止之则,自少至老,祁寒盛暑,造次颠沛,未尝有须臾之离也。
行于家者,奉亲极其孝,抚下极其慈,闺庭之间,内外斩斩,恩义之笃,怡怡如也。
其祭祀也,事无纤钜,必诚必敬,小不如仪,则终日不乐,已祭无违礼,则油然而
死丧之威,哀戚备至,饮食衰绖,各称其情。
宾客往来,无不延遇,称家有无,常尽其欢。
于亲故,虽疏远必致其爱;
于乡闾,虽微贱必致其恭。
吉凶庆吊,礼无所遗;
赒恤问遗,恩无所阙。
其自奉,则衣取蔽体,食取充腹,居止取足以障风雨,人不能堪,而处之裕如也。
若其措诸事业,则州县之施设,立朝之言论,经纶规画,正大宏伟,亦可槩见。
虽达而行道,不能施之一时,然退而明道,足以传之万代。
谓圣贤道统之传散方册,圣经之旨不明,则道统之传始晦,于是竭其精力,以研穷圣贤之经训。
于《大学》、《中庸》则补其阙遗,别其次第,纲领条目,粲然复明。
于《论语》、《孟子》,则深原当时答问之意,使读而味之者如亲见圣贤而面命之。
于《易》与《诗》,则求其本义,攻其末失,深得古人遗意于数千载之上。
凡数经者见之传注,其关于天命之微、人心之奥、入德之门、造道之阈者,既已极深研几,探赜索隐,发其旨趣而无遗矣,至于一字未安,一词未备,亦必沉潜反覆,或达旦不寐,或累日不倦,必求至当而后已。
故章旨字义,至微至细,莫不理明词顺,易知易行。
于《书》则疑今文之艰涩,反不若古文之平易;
于《春秋》则疑圣心之正大,决不类传注之穿凿;
于《礼》则病王安石废罢《仪礼》,而传记独存;
则悯后世律尺既亡,而清浊无据。
是数经者,亦尝讨论本末,虽未能著为成书,然其大旨固已独得之矣。
若历代史记,则又考论西周以来至于五代,取司马公编年之书,绳以《春秋》纪事之法,纲举而不繁,目张而不紊,国家之理乱、君臣之得失如指诸掌。
周、程、张、邵之书所以继孔孟道统之传,历时未久,微言大义郁而不章,为之裒集发明,而后得以盛行于世。
太极、先天二图精微广博,不可涯涘,为之解剥条画,而后天地本原、圣贤蕴奥不至于混没。
程张门人祖述其学,所得有浅深,所见有疏密,先生既为之区别,以悉取其所长,至或识见小偏、流于异端者,亦必研穷剖析,而不没其所短。
南轩张公东莱吕公同出其时,先生以其志同道合,与之友,至或识见少异,亦必讲磨辨难,以一其归。
至若求道而过者,病传注诵习之烦,以为不立文字,可以识心见性,不假修为,可以造道入德,守虚灵之识而昧天理之真,借儒者之言以文老佛之说,学者利其简便,诋訾圣贤,捐弃经典,猖狂叫呶,侧僻固陋,自以为悟。
立论下者,则又崇奖汉唐,比附三代,以便其计功谋利之私。
二说并立,高者陷于空无,下者溺于卑陋,其害岂浅浅哉。
先生力排之,俾不至乱吾道以惑天下,于是学者靡然向之。
先生教人,以《大学》、《语》、《孟》、《中庸》为入道之序,而后及诸经。
以为不先乎《大学》,则无以提纲挈领,而尽《论》、《孟》之精微;
不参之以《论》、《孟》,则无以融会贯通,而极《中庸》之旨趣;
然不会其极于《中庸》,则又何以建立大本,经纶大经,而读天下之书,论天下之事哉?
其于读书也,又必使之辨其音释,正其章句,玩其辞,求其义,研精覃思,以究其所难知,平心易气,以听其所自得。
然为己务实、辨别义利、毋自欺、慎其独之戒,未尝不三致意焉,盖亦欲学者穷理反身而持之以敬也。
从游之士迭诵所习,以质其疑,意有未谕,则委曲告之而未尝倦;
问有未切,则反覆戒之而未尝隐。
务学笃则喜见于言,进道难则忧形于色。
讲论经典,商略古今,率至夜半。
虽疾病支离,至诸生问辨,则脱然沉痾之去体。
一日不讲学,则惕然常以为忧。
抠衣而来,远自川蜀,文词之传,流及海外,至于夷虏,亦知慕其道,窃问其起居。
穷乡晚出,家蓄其书,私淑诸人者不可胜数。
先生既没,学者传其书、信其道者益众,亦足以见理义之感于人者深也。
继往圣将微之绪,启前贤未发之机,辨诸儒之得失,辟异端之讹缪,明天理,正人心,事业之大,又孰有加于此者!
至若天文地志、律历兵机,亦皆洞究渊微;
文词字画,骚人才士疲精竭神,常病其难,至先生未尝用意,而亦皆动中规绳,可为世法。
是非姿禀之异、学行之笃,安能事事物物各当其理,各造其极哉!
学脩而道立德成而行尊,见之事业者又如此。
秦汉以来,迂儒曲学,既皆不足以望其藩墙,而近代诸儒,有志乎孔、孟、周、程之学者,亦岂能以造其阃域哉!
呜呼,是殆天所以相斯文,笃生哲人,以大斯道之传也。
先生疾且革,手为书嘱其子与门人范念德、黄干,尤拳拳以勉学及修正遗书为言。
翌旦,门人侍疾者请教,先生曰「坚苦」;
问温公《丧礼》,曰「疏略」;
问《仪礼》,颔之。
已而正坐,整冠衣,就枕而逝。
门人治丧者既一以《仪礼》从事,而讣告所至,从游之士与夫闻风慕义者莫不相与为位而聚哭焉,禁锢虽严,有所不避也。
呜呼,天又胡不憖遗,以永斯道之传,而遽使后学失所依归哉!
先生所著书有《易本义》、《启蒙》、《蓍卦考误》、《诗集传》、《大学》《中庸章句》《或问》《、论语》《孟子集注》、《太极图》《通书》《西铭解》、《楚词集注》《辨證》、《韩文考异》,所编次有《语孟集义》、《孟子指要》、《中庸集略》、《孝经刊误》、《小学书》、《通鉴纲目》、《本朝名臣言行录》、《古今家祭礼》、《近思录》、《河南程氏遗书》、《伊洛渊源录》,皆行于世。
先生著述虽多,于《语》、《孟》、《中庸》、《大学》尤所加意,若《大学》、《论语》则更定数四,以至垂没,《大学》「诚意」一章乃其绝笔也。
其明道垂教、拳拳深切如此。
《楚词集注》亦晚年所作,其爱君忧国,虽老不忘。
《通鉴纲目》仅能成编,每以未及修补为恨。
又尝编次礼书,用工尤苦,竟亦未能脱藁。
所辑家礼世多用之,然其后亦多损益,未暇更定。
平生为文,则季子类次之矣;
生徒问答则后学李道传尝裒辑锓版,未备也。
氏,追封硕人白水草堂先生之女,草堂韦斋所属以从学者也。
其卒也以淳熙丙申,其葬以祔穴。
子三人:长塾,先十年卒;
迪功郎、监湖州德清县户部新市犒赏酒库,后十年亦卒;
承议郎提举两浙西路常平茶盐公事。
女五人,婿儒林郎静江府临桂县刘学古,奉议郎主管亳州明道宫黄干进士元裕,仲季二人亦早卒。
孙男七人,钜、铨、鉴、铎、铚、铉、铸。
从政郎、新差监行杂买务杂卖场门;
从事郎、融州司法参军
鉴,迪功郎、新辟差充广西经略安抚司准备差遣
馀业进士
女九人,婿承议郎主管华州云台观赵师夏进士叶韬甫、周巽亨、郑宗亮、黄辂,从政郎绍兴府会稽县赵师若,黄庆臣、李公玉。
曾孙男六人,渊、洽、潜、济、浚、澄。
女七人。
先生没有年矣,状其行者未有所属笔,从学日久,俾任其责。
先生既不假是而著,干之识见浅陋,言语卑弱,又不足模仿万一,追思平日步趋謦欬,则悲怆哽咽,不忍书,亦不忍忘也。
窃闻道之正统待人而后传,自周以来,任传道之责、得统之正者不过数人,而能使斯道章章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
孔子而后,周、程、张子继其绝,至先生而始著。
盖千有馀年之间,孔孟之徒所以推明是道者既已煨烬残阙、离析穿凿,而微言几绝矣,周、程、张子崛起于斯湮塞之馀,人心蠹坏之后,扶持植立,厥功伟然,未及百年,舛驳尤甚。
先生出,而自周以来圣贤相传之道一旦豁然,如大明中天,昭晰呈露。
则摭其言行,又略欤!
辄采同志之议,敬述世系爵里、出处言论,与夫学问道德行业人之所共知者,而又私窃以道统之著者终之,以俟知德者考焉。
谨状。
嘉定十四年正月日,门人奉议郎主管亳州明道宫黄干状。
行状之作,非得已也,惧先生之道不明,而后世传者之讹也。
追思平日之闻见,参以叙述奠诔之,定为草藁,以谂同志,反覆诘难。
一言之善,不敢不从,然亦有参之鄙意而不敢尽从者,不可以无辨也。
有谓言贵含蓄,不可太露,贵简古,不可太繁者。
夫工于为文者固能使之隐而、简而明,是非愚陋所能及也。
顾恐名曰含蓄,而未免于晦昧,名曰简古,而未免于艰涩,反不若详书其事之为明白也
又有谓年月不必尽记,辞受不必尽书者。
先生之用舍去就,实关世道之隆替、后学之楷式。
年月必记,所以著世变;
辞受必书,所以明世教。
先生之行,又岂可以常人比、常体论哉!
又有谓告上之语失之太直,记人之过失之太讦者。
责难陈善,事君之大义,人主能容于前,而臣子反欲隐于后,先生敢陈于当世,而学者反欲讳于将来乎?
人之有过,或具之狱案,或见之章奏,天下后世所共知,而欲没之,乎?
又有谓奏疏之文纪述太繁,申请之事细微必录,似非行状之体者。
古人得君行道,有事实纪,则奏疏可以不述;
先生进不得用于世,其所可见者特其言论之间,乃其规模之素,则言与行岂有异耶?
事虽微细,处得其道,则人受其利,一失其道,则人受其害。
先生明义精,故虽细故,区处条画,无不当于人心者,则钜与细亦岂有异耶?
辨者如此,则其尤浅陋者不必辨也。
至于流俗之论,则又以为前辈不必深抑,异学不必力排,称述之辞似失之过者。
孔门诸贤至谓孔子贤于尧舜,岂以抑尧舜为嫌乎?
孟子辟杨墨而比之禽兽,卫道岂可以不严乎?
夫子尝曰「莫我知也夫」,又曰「知德者鲜矣」,甚矣,圣贤之难知也!
知不知不足为先生损益,然使圣贤之道不明,异端之说滋炽,是则愚之所惧,而不容于不辨也。
故尝太息而为之言曰:是未易以口舌争,百年论定,然后知愚言之为可信。
遂书其语,以俟后之君子。
谨书(《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四。又见《性理群书句解》卷二三,《新安文献志》卷六三,《紫阳文公先生年谱》附录卷三。)
家:原空,据右引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