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致礼张臶教 曹魏 · 卢毓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三十五
张先生所谓上不事天子下不友诸侯者也。此岂版谒所可光饰哉?但遣主簿奉书,致羊酒之礼(《魏志·管宁传》)。
傅子补遗下 其十三 西晋 · 傅玄
出处:全晋文 卷五十
管宁字幼安,北海朱虚人,齐相管仲之后也。昔田氏有齐而管氏去之,或适鲁,或适楚。汉兴有管少卿为燕令,始家朱虚,世有名节,九世而生宁(公孙度有辽乐)。宁往见度,语唯经典,不及世事。还乃因山为庐,凿环为室。越海避难者,皆来就之而居,旬月而成邑。遂讲《诗》《书》,陈俎豆,饰威仪,明礼让,非学者无见也。由是度安其贤,民化其德。邴原性刚直,清议以格物,度已下心不安之。宁谓原曰:「潜龙以不见成德,言非其时,皆招祸之道也」。密遣令西还。度庶子康代居郡,外以将军太守为号,而内有自王心,卑己崇礼,欲官宁以自镇辅,而终莫敢发言,其敬惮如此。
是时康又已死,嫡子不立而立弟恭,恭懦弱,而康孽子渊有隽才。宁曰:「废嫡立庶,下有异心,乱之所由起也」。乃将家属乘海即受征。宁在辽东,积三十七年乃归,其后渊果袭夺恭位,叛国家而南连吴,僭号称王,明帝使相国宣文侯征灭之。辽东之死者以万计,如宁所筹。宁之归也,海中遇暴风,余船皆没,唯宁乘船自若。时夜风晦冥,船人尽惑,莫知所泊,忽望见有火光,辄趣之,得岛。岛无居人,又无火烬。一门人忿然曰:「群责人亦大无道理,今暗如漆,何可以不把火照我?当得觅钻火具」(「一门人」下三十二字依《御览》加)。行人咸异焉,以为神光之祐也。皇甫谧曰:「积善之应也」(文帝诏以宁为大中大夫)。宁上书天子,且以疾辞,曰:「臣闻傅说发梦,以感殷宗,吕尚启兆,以动周文,以通神之才悟于圣主,用能匡佐帝业,克成大勋。臣之器朽,实非其人。虽贪清时,释体蝉蜕。内省顽病,日薄西山。唯陛下听野人山薮之愿,使一老者得尽微命」。书奏,帝亲览焉。
(明帝即位,太尉华歆逊位让宁)司空陈群又荐宁曰:「臣闻王者显善以消恶,故汤举伊尹,不仁者远。伏见征士北海管宁,行为世表,学任人师,清俭足以激浊,贞正足以矫时。前虽征命,礼未优备。昔司空荀爽,家拜光禄,先儒郑玄,即授司农,若加备礼,庶必可致。至延西序,坐而论道,必能昭明古今,有益大化」。
明帝以宁为大夫(案,本传作光禄勋),赐□□一具,衣一袭,被一领,安稳犊车一乘(「明帝」下二十四字依《北堂书钞》五十六加。)。
宁以衰乱之时,世多妄变氏族者,违圣人之制,非礼命姓之意,故著《氏姓论》以原本世系,文多不载。每所居姻亲、知旧、邻里有困穷者,家储虽不盈儋石,必分以赡救之。与人子言,教以孝;与人弟言,训以悌;言及人臣,诲以忠。貌甚恭,言甚顺,观其行,邈然若不可及,即之熙熙然,甚柔而温,因其事而导之于善,是以渐之者无不化焉。宁之亡,天下知与不知,闻之无不嗟叹。醇德之所感若此,不亦至乎(《三国·魏·管宁传》注)!胡征君(昭字孔明)怡怡无不爱也。虽仆隶必加礼焉。外同乎俗,内秉纯洁,心非其好,王公不能屈,年八十而不倦于书籍者,吾于胡征君见之矣(《三国·魏·管宁传》注)。
与山巨源绝交书 曹魏 · 嵇康
出处:全三国文 卷四十七、文选卷四十三
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閒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涂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可夺也。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由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雠,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贤,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闇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又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荅,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己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繁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又闻道士遗言,饵朮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偪伯成子高,全其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偪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见直木必不可以为轮,曲者不可以为桷,盖不欲以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吾顷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纵无九患,尚不顾足下所好者,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自试,不能堪其所不乐。自卜已审,若道尽涂穷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悽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过欲为官得人,以益时用耳。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以此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乃可贵耳。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馀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涂,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其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圣贤高士传 其一 广成子 曹魏 · 嵇康
出处:全三国文 卷五十二
谨案:《隋志·杂传类》,《圣贤高士传赞》三卷,嵇康传,周续之注。《唐志》以《传》属嵇康,以《赞》属周续之。据康兄喜为康传云,「撰录上古以来圣贤隐逸、遁心、遣名者,集为《传赞》,自混沌至于管宁,凡百一十有九人」,是《传》与《赞》皆康撰,《唐志》误也。宋代不著录。今检群书,得五十二《传》五《赞》,凡六十一人,定著一卷,附康集之末。嘉庆二十年岁在乙亥四月朔。
广成子在崆峒之上。黄帝问曰:「吾欲取天地之精,以养万物,为之奈何」?广成子蹶然而起曰:「至道之精,窈窈冥冥,无视无听,抱神以静。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千二百岁,而形未尝衰。得吾道者,上为皇,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吾将去汝,入无穷之间,游无极之野,与日月参光,与天地为常(《艺文类聚》三十六)。
嵇康传 曹魏 · 嵇喜
出处:全晋文 卷六十五
家世儒学,少有俊才,旷迈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誉,宽简有大量。学不师授,博洽多闻,长而好老、庄之业,恬静无欲。性好服食,常采御上药。善属文论,弹琴咏诗,自足于怀抱之中。以为神仙者,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致。至于导养得理,以尽性命,若安期生、彭祖之化,可以善求而得也。箸《养生篇》,知自厚者所以丧其所生,其求益者必失其性,超然独达,遂放世事,纵意于尘埃之表。撰录上古以来圣贤、隐逸、遁心、遗名者,集为传赞,自混沌至于管宁,凡百一十有九人,盖求之于宇宙之内,而发之乎千哉之外者矣。故世人莫得而名焉(《魏志·王粲传》注)。
赠庾翼诗 东晋 · 王胡之
四言诗
仪凤厉天,腾龙陵云。
昂昂猗人,逸足绝群。
温风既畅,玉润兰芬。
如彼春零,流津烟煴(○逯案。末句春零、流津二语与下章起句邓林、流芳二语应相呼应。今前后不合。当有讹误。)。(一章)
邓林伊何,蔚蔚其映。
流芳伊何,鉴犹水镜。
通广外润,雅裁内正。
降巳顺时,志存急病。(二章)
戎马生郊,王路未夷。
螳螂举斧,鲸鲵轩鳍。
矫矫吾子,劬劳王师。
单醴投川,饮者如归。
昆岭载崇,太阳增辉。(三章)
江海能大,上善居下。
侯王得尊,心同触寡。
废我处冲,虚怀无假。
待来制器,如彼炉冶。
天下何事,去其害马。(四章)
友以淡合,理随道泰。
余与夫子,自然冥会。
暂面豁怀,倾枕解带。
玉液相润,琼林增蔼。
心齐飞沈,相望事外。
譬诸龙鱼,陵云潜濑。(五章)
稷契赞时,巢由亢矫。
辅汉者房,遁迹者皓。
妙善自同,外内臣道。
子光齐鲁,余守严老。(六章)
元直言归,武侯解鞅。
子鱼司契,幼安独往。
神齐玄一,形寄为两。
苟体理分,动寂忘象。
仰味高风,载咏载想。(七章)
回驾蓬庐,独游偶影。
陵风行歌,肆目崇岭。
高丘隐天,长湖万顷。
可以垂纶,可以啸咏。
取诸匈怀,寄之匠郢(○文馆词林百五十七。)。(八章)
荐谯元彦表(永和三年) 东晋 · 桓温
出处:全晋文、文选卷三十八
臣闻太朴既亏,则高尚之标显;道丧时昏,则忠贞之义彰。故有洗耳投渊,以振玄邈之风;亦有秉心矫迹,以敦在三之节。是故上代之君,莫不崇重斯轨,所以笃俗训民,静一流竞。伏惟大晋,应符御世,运无常通,时有屯蹇。神州丘墟,三方圮裂。兔罝绝响于中林,白驹无闻于空谷。斯有识之所悼心,大雅之所叹息者也。陛下圣德嗣兴,方恢天绪。臣昔奉役,有事西土,鲸鲵既悬,思宣大化。访诸故老,搜扬潜逸,庶武罗于羿浞之墟,想王蠋于亡齐之境。窃闻巴西谯秀,植操贞固,抱德肥遁,扬清渭波。于时皇极遘道消之会,群黎蹈颠沛之艰,中华有顾瞻之哀,幽谷无迁乔之望。凶命屡招,奸威仍逼,身寄虎吻,危同朝露。而能抗节玉立,誓不降辱,杜门绝迹,不面伪庭,进免龚胜亡身之祸,退无薛方诡对之讥。虽园绮之栖商洛,管宁之默辽海。方之于秀,殆无以过。于今西土,以为美谈。夫旌德礼贤,化道之所先;崇表殊节,圣哲之上务。方今六合未康,豺豕当路,遗黎偷薄,义声弗闻,益宜振起道义之徒,以敦流遁之弊。若秀蒙蒲帛之徵,足以镇静颓风,轨训嚣俗,幽遐仰流,九服知化矣。
抗表陈情 后秦 · 释道恒
出处:全晋文
奉六月二十八日诏,敕尚书令夺恒标等法服。承命悲惧,五情失守,俯仰惶惭,无地自厝。恒等诚才质闇短,染法未久,所存既重,眷慕亦深。猥蒙优诏,褒饰过美,开谕诲励,言理备至。但情之所安,实怀罔已,法服之下,誓毕身命。兼少习佛法,不闲世事,徒法非常之举,终无殊异之功;虽有拔能之名,而无益时之用,未见秋毫之补,将有山岳之亏,窃为陛下不取也。昔光武尚能纵严陵之心,魏文全管宁之操,陛下天纵之圣,议论每欲远辈尧舜,今乃冠巾两道人,反在光武、魏文之下。愿折至尊之高怀,遂匹夫之微志,在宥群方,靡不自尽。况陛下以道御物,兼弘三宝,使四方义学之士,萃于京师,新异经典,流乎遐迩,大法之隆,于兹为盛。方将阐扬洪化,助明振晖,嗣祇洹之遗响,扇灵鹫之馀风,建千载之轨模,为后生之津涂,而恒等岂可独出于明时,不得伸其志愿伏愿?鉴其元元之情,特垂旷荡通物之理,更赐明诏,听遂微心,则衔恩九泉,感德累劫,不胜战慄,谨奏以闻(《十六国春秋》六十二,“道恒道标抗表陈情”云云。又略见《高僧传》六《释道恒传》,作恒标等答曰云云,其文删节,未知此何所本。)。
论青楚人物 东晋 · 伏滔
出处:全晋文
滔以春秋时鲍叔、管仲、隰朋、召忽、轮扁、宁戚、麦丘人、逢丑父、晏婴、涓子,战国时公羊高、孟轲、邹衍、田单、荀卿、邹奭、莒大夫、田子方、檀子、鲁连、淳于髡、昐子、田光、颜歜、黔子、于陵仲子、王叔、即墨大夫,前汉时伏徵君、终军、东郭先生、叔孙通、万石君、东方朔、安期先生,后汉时大司徒、伏三老、江革、逢萌、禽庆、承幼子、徐防、薛方、郑康成、周孟玉、刘祖荣、临孝存、侍其元矩、孙宾硕、刘仲谋、刘公山、王仪伯、郎宗、祢正平、刘成国,魏时管幼安、邴根矩、华子鱼、徐伟长、任昭先,伏高阳,此皆青士有才德者也,凿齿以神农生于黔中,邵南咏其美化,春秋称其多才,汉广之之风,不同鸡鸣之篇,子文叔敖,羞与管晏比德,接舆之歌凤兮,渔父之咏沧浪,汉阴丈人之折子贡,市南宜僚屠羊说之不为利回,鲁仲连不及老莱夫妻,田光之于(当有误。)屈原(案《渚宫旧事》五作“田光”,不及“屈原”),邓禹卓茂无敌于天下,管幼安不胜庞公,庞士元不推华子鱼,何邓二尚书独步于魏朝,乐令无对于晋世。昔伏羲葬南郡,少昊葬长沙,舜葬零陵,比其人则准的如此,论其土则群圣之所葬,考其风则诗人之所歌,寻其事则未有赤眉黄巾之贼,此何如青州邪?滔与相往反,凿齿无以对也(《世说言语篇》注引滔集。)。
又答何衡阳书 南朝宋 · 宗炳
出处:全宋文卷二十
敬览来论,抑裁佛化,毕志儒业,意义检著。才笔辨核,善可以警策世情,实中区之美谈也。
观足下意,非谓制佛法者非圣也,但其法权而无实耳。未审竟何以了其无实。今相与断,见事大计,失得略半也。灵化超于玄极之表,其故糺结于幽冥之中,曾无神人指掌相语,徒信史之阙文于焚烧之后,便欲以废顿神化,相助寒心也。
夫圣人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物有不得其所,若己纳之于隍。今诳以不灭,欺以成佛,使髡首赭衣,焚身然指,不复用天分以养父母、夫妇、父子之道。从佛法已来,沙河以西三十六国,未暨中华,绝此绪者亿兆人矣。东夷西羌,或可圣贤,及由金日磾得来之类,将生而不得生者多矣。若使佛法无实,纳隍之酷,岂可胜言?反经之权,为合何道,而云欲以矫诳过正,以治外国刚强忿戾之民乎?夫忿戾之类,约法三章,交赏见罚,尚不信惧,宁当复以即色本无,泥洹法身,十二因缘,微尘劫数之言,以治之乎?禀此训者,皆足下所谓禀气清和,怀仁抱义之徒也。资清和以疏微言,厉信义以习妙行,故遂能证照观法,法照俱空,而至于道。皆佛经所载,而足下所信矣。至若近世,通神令德,若孙兴公所赞八贤,支道林所颂五哲,皆时所共高,故二子得以缀笔,复何得其谓妄语乎?孙称竺法护之渊达,于法兰之淳博,吾不关雅俗,不知常比何士?然法兰弟子道邃,未逮其师,孙论之时,以对胜流。云谓庾文秉也,是护、兰二公当又出之。吾都不识琳比丘,又不悉世论。若足下谓与文秉等者,自可不后道邃,犹当后护、兰也。前评未为失言,诚能僧貌天虚,深识真伪,何必非天帝释化作,故激厉以成佛邪?《白黑论》未可以为诚实也。
来告所疑,若实有来生报应,周、孔何故默无片言?此固偏见之恒疑也,真宜所共明。夫圣神玄发,感而后应,非先物而唱者也。当商、周之季,民坠涂炭,杀逆横流,举世情而感圣者乱也,故《六经》之应,治而已矣,是以无佛言焉。刘向称《禹贡》九州,盖述《山海》所记,申毒之民,偎人而爱人。郭璞谓之天竺,浮屠所兴。虽此之所夷,然万士星陈于太虚,竟知孰为华哉?推其偎爱之感,故浮屠之化应焉。彼之粗者,杂有乱虐,君臣不治,此之精者,随时抱道,佛事亦存。虽可有禀法性于伊洛,餐真际于洙泗,苟史佚以非治道而不书,卜商以皆儒术而弗编。纵复或存于复壁之外典,复为秦王所烧,周、孔之无言,未必审也。夫玄虚之道,灵仙之事,世典未尝无之,而夫子道言远,见庄周之篇,瑶池之宴,乃从汲冢中出。然则治之《五经》,未可以塞天表之奇化也。
难又曰:若即物常空,空物为一,空有未殊,何得贤愚异称?夫佛经所称即色为空,无复异者,非谓无有,有而空耳。有也,则贤愚异称;空也,则万异俱空。夫色不自色,虽色而空,缘合而有,本自无有,皆如幻之所作,梦之所见,虽有非有,将来未至,过去已灭,见在不住,又无定有。凡此数义,皆玄圣致极之理,以言斥之,诚难朗然。由此观物,我亦实觉其昭然,所以旷焉,增洗汰之清也。足下当何能安之?
又云,形神相资,古人譬之薪火,薪弊火微,薪尽火灭,虽有其妙,岂能独存?夫火者薪之所生,神非形之所作,意有精粗,感而得,形随之,精神极,则超形独存。无形而神存,法身常住之谓也。是以始自凡夫,终则如来。虽一生尚粗,苟有识向,万劫不没,必习以清升。螟蛉有子,蜾嬴负之,况在神明,理阴宝积之盖,升镫王之座,何为无期?
又疑释迦以尽权救物,岂独不爱数十百万之说,而吝俄顷神光,不以晓邪见之徒。夫虽云善权,感应显昧,各依罪福。昔佛为众说,又放光明,皆素积妙诚,故得神游若时。言,成已著之筌,故慢者可睹光明,发由观照,邪见无缘瞻洒。今睹经而不悛其慢,先洒夫复何益。若诚信之贤,独朗神照,足下复何由知之,而言者会复谓是妄说耳。恒星不见,夜明也。考其年月,即佛生放光之夜也,管幼安风夜泛海,同侣皆没,安于暗中见光,投光赴岛,阖门独济。夫佛无适莫,唯善是应。而致应若王祥、郭巨之类,不可称说,即亦见光之符也,岂足下未见,便无佛哉?
又,陈周孔之盛,唯方佛为弘,然此国治世,君王之盛耳,但精神无灭,冥运而已。一生瞬息之中,八苦备有,虽克儒业以整俄顷,而未几已灭,三监之难。父子相疑,兄弟相戮。七十二子虽复升堂入室,年五十者,曾无数人。颜夭冉疾,由醢予族,赐灭其须,匡、陈之苦,岂可胜言?忍饥弘道,诸国乱流,竟何所救?以佛法观之,唯见其哀,岂非世物宿缘所萃邪?若所被之实理,于斯犹未为深弘。若使外率礼乐,内脩无生,澄神于泥洹之境,以亿劫为当年,岂不诚弘哉!事不传后,理未可知,幸勿据粗迹,而云周孔则不然也。人皆谓佛妄语,《山海经》说死而更生者甚众,昆仑之山,广都之野,轩辕之丘,不死之国,气不寒暑,凤卵是食,甘露是饮,荫玗琪之树,歃朱泉之水,人皆数千岁不死。及化为黄能,入于羽渊,申生、伯有之类,丘明所说,亦不少矣。皆可推此之粗,以信彼之精者也。
承音有道,闻佛法而敛衽者,必不啻作蒲城之死士可知矣。当由所闻者未高故邪?足下所闻者高,于今犹可豹变也。人是精神物,但使归信灵极,粗禀教诫,纵复微薄,亦足为感。感则弥升,岂非脱或不灭之良计邪?昔不灭之实,事如佛言,而神背心毁,自逆幽司,安知今生之苦毒者,非往生之故尔邪。轻以独见慠尊神之训,恐或自贻伊阻也。佛经说释迦文昔为小乘比丘而毁大乘,犹为此备苦地狱,经历劫数,况都不信者邪?复何以断此经必虚乎?
足下所诘前书中语,为因琳道人章句耳。其意既已粗达,不能复一二辩答,所制《明佛论》,已事事有通。今付往,足下力为善寻,具告中否。老将死,以此续其书耳。此书至,便倚索答,殊不密悉。宗炳白(《弘明集》三。)。
答诏示秃鹜表 北魏 · 崔光
出处:全后魏文卷二十四
蒙示十四日所得大鸟,此即《诗》所谓「有鹙在梁,解云「秃鹙也」。贪恶之鸟,野泽所育,不应入于殿庭。昔魏氏黄初中,有鹈鹕集于灵芝池,文帝下诏,以曹恭公远君子近小人,博求贤俊,大尉华歆由此逊位而让管宁者也。臣闻野物入舍,古人以为不善,是以张臶恶任鸟,贾谊忌鹏。鹈鹕暂集而去,前王犹为至诫,况今亲入宫禁,为人所获,方被畜养,晏然不以为惧。准诸往义,信有殊矣。且饕餮之禽,必资鱼肉,菽麦稻粱,时或餐啄,一食之费,容过斤镒。今春夏阳旱,谷籴稍贵,穷窘之家,时有菜色。陛下为民父母,抚之如伤,岂可弃人养鸟,留意于丑形恶声哉?卫侯好鹤,曹伯爱雁,身死国灭,可为寒心。陛下学通《春秋》,亲览前事,何得口咏其言,行违其道!诚愿远师殷宗,近法魏祖,修德延贤,消灾集庆。无用之物,委之川泽,取乐琴书,颐养神性(《魏书·崔光传》。正光二年八月,获秃鹙鸟于宫内,诏以示光。光表。肃宗览表大悦,即弃之池泽。又见《北史》四十四、《御览》九百二十五。)。
与王僧辩书 陈朝 · 徐陵
出处:全陈文卷八
太清六年六月五日,孤子徐君顿首,昔者云师火帝,非无战阵之风,尧誓汤征,咸用干戈之道,至于摇山荡海,驱电乘雷,歼厥凶渠,无亏皇极,若夏钟夷羿,周厄犬戎,汉委珠囊,秦亡宝镜,然则皆闻之矣;未有膺龙图以建国,御凤邸以承家,二后钦明,三灵交泰,而天崩地折,妖寇横行者也。自古铜头铁额,兴暴皇年,梼杌穷奇,流灾中国,王弥石勒,吞噬关河,绿林青犊之群,黑山白马之众,校彼兵荒,无闻前史,八王故事,曾未混淆,九州春秋,非去祸乱。我皇爱命中兴,光宅天下,泰宁琐琐,安敢执鞭,建武栖栖,何其扶毂?抑又闻之,陶唐既作,天归鸟啄之臣,丰毕将兴,特挺鹰扬之佐,明公量苞金铉,神表玉璜,俪衮钦才,平阶伫德,固以留连管乐,惆怅风云,濡足维时,投竿斯在。去岁凶徒不骋,言次巴丘,鼓声闻一柱之台,烽火照三休之殿,公则悬麾羽扇,犹对投壶,戎羯咸奔,鲸鲵俱剪,楼舡万轴,还系昆明,胡马千群,皆输长乐,于是乎夏首西浮,云行电迈,彭波东汇,谷静山空,扼鹊尾而据王畿,登牛头而埽天阙,渐台伪帅,仍传首于帝京,郿坞元凶,咸刳肠于军市,青羌赤狄,同畀豺狼,胡服夷言,咸为京观;公园陵尽拜,忠贯长沙,神主咸安,勋逾高密,重以秦宫既获,鲁殿犹存,辟绿草于应门,开青槐于武库,长安五陵之族,鄠杜六迁之民,襁负而归,都廛斯满,鬻脂藏脯,游骑击钟,故市新城,飞甍华屋,东莞旧宅,人识桑榆,南顿荒田,家分禾黍,岂以乡名谷熟,邑号禾兴而已哉?若夫卦起龙文,书因鸟迹,劬劳王室,大拯生民,自开辟以来,未之有也。虽十六才子,明允笃诚,八百诸侯,专心同德,中宗佐命,俱画丹青,光武功臣,皆悬星象,栈道木阁,田单之奉霸齐,绾玺将兵,周勃之扶强汉,壤虫之比黄鹄,辙鲋之仰河宗,未足云也。孤子阶缘多幸,叨造皇华,乡国屯危,公私燋迫,邳肜之切,长乱心胸,徐庶之祈,终无引允。既而屏居空馆,多历岁时,衅犯幽祇,躬当剿灭,何图衅咎,灾极苍旻,号慕烦冤,肝肠屠殒,酷痛奈何!无状奈何!惟桑与梓,翻若天涯,杖柏栽松,悠然长绝,明明日月,号叫无闻,茫茫宇宙,容身何所,穷剧奈何?自忝膺嘉聘,仍属乱离,上下年尊,偏婴此酷。昔人迎门请盗,恒怀废寝之忧,当挽与亲,犹有危途之惧,况乎逆寇崩腾,京师播越,兴居动止,长隔山河,朝夕饘𩛆,谁经心眼,程糜不继,原粟何资,瞻望风云,朝夕鸣咽,固乃游魂已谢,非复全生,馀息空留,非为全死,同冰鱼之不绝,似蛰虫之犹苏,良可哀也!良可哀也!自东都绍汉,南亳兴殷,修好徵兵,弥留星琯,韩宣范武,方驾连镳,苏秦张仪,朱轮华毂;而孤子三危是摈,四罪同科,听别马而长号,杖归旌而永恸,王稽反命,既无托乘之恩,椒举相逢,谁为班荆之位?昔人违齐处鲁,时降徵求,亡晋奔秦,犹蒙招请,问管宁于辽左,追王朗于浙东,并物誉时贤,卿门公族,悬须应务,深挟情祈,斯岂庸贱之俦邪?非馀生之敢望也。但预在輶轩,诚为过误,圭璋特达,通聘河阳,貂珥雍容寻盟漳水,差有黄门启封,非无青纸诏书,郡将州司,郊迎负弩,乡亭里候,饰馆陈兵,岂是复介而奔齐,宁当窃妻而逃晋?已焉哉!羌难得而言也。汉之谷吉,捐躯者几人,楚之申胥,埋魂者何极,孤子何所叹焉。但顿伏苫庐,徒延光晷,夫以啁噍燕雀,踯躅鸣号,含识怀灵,未有其痛。且夫曾耕雨雪,犹尚悲歌,苏使幽囚,无驰哽咽。公履忠弘孝,冠冕搢绅,化感烟云,量标海岳,行糜仲月,王政无塞,分谷高年,仁风斯远,固以衣缨仰训,黎庶投怀。今日憔惶,弥布洪泽,虽复孤骸不返,方为漠北之尘,营魄知归,终结江南之草,孤子徐君顿首(《文苑英华》六百七十七。)。
荐鲍几表 南梁 · 萧绎
出处:全梁文卷十六
臣闻思皇多士,仄陋所以明扬;畴咨熙载,髦俊所以并作。斯固殷殿初基,拾龙渊之宝;虞祠始构,献凤管之玉。旌蒲出鲁,贲帛归齐;颂声既兴,盛业斯在。伏惟陛下,则天纬地,乘正驭才,少汰八风,澄明六合。叶龟、登梦之客,日贲于丘园;韦毂、投钓之臣,相望于魏阙。故已物无遗宝,□□□□振鹭有充庭之讴,白驹罕空谷之咏,洋洋济济,无得而称者焉。臣诚识愧知才,职非选举。窃以进贤上赏,蔽贤显戮,敢缘斯义,用举所知。伏见鲍几,门庭雍睦,立身贞退,博涉文史,颇闲刀笔,忠公抗直,出宰廉平,雅志弘深,安贫专静,解巾入仕,三十馀年,自游臣府,一纪于兹。前宰东邑,实有二鲁之风;近处南台,欲尊两鲍之则。伏揆天严,已当简在。脱蒙显居良局,登以清贯,将齐毛玠古人之服,实同吴隐酌水之廉。昔丁隈牧州,陈顾翟之好礼;徐靖为郡,荐袁涣之笃学。桓范驱传,先举管宁;朱则剖符,亦称董直。臣才非往哲,识愧前修,轻尘听览,伏待斧钺(《艺文类聚》五十三)。
与刘智藏书 南梁 · 萧绎
出处:全梁文卷十七
菩萨萧法车置邮大士刘智藏侍者,自林宗遄反,玄度言归,以结元礼之心,弥益真长之叹。故以临风望美,对月怀贤;有劳寤寐,无忘兴寝。方今玄冥在节,岁聿云遒;日似青缇云浮红蕊。清台炭重,北宫井溢。想禅说为娱,稍符九次;成诵之功,转探三密。山间芳杜,自有松竹之娱;岩穴鸣琴,非无薜萝之致。修德之暇,差足乐也!昔韩梅两福,求羊二仲;郑林腾名于冯翊,周党传芳于太原。或有百镒可捐,千金非贵;松子为餐,蒲根是服。未有高蹈真儒,归宗法海。梵王四鹤,集林御而相鸣;帝释千马,经丘园而跼步。有一于此,犹或称奇;兼而总之,何其盛也!故知南临之水,已类吕梁之川;北眺之山,弥同武安之岭。岂复还思溆浦,尚想强台;卷彼汉池,载怀荒谷。以此相求,心可知矣。仆久厌尘邦,本怀人外,加以服膺常住,讽味了因,弥用思齐,每增求友。常欲登却月之岭,荫偃盖之松,挹璇玉之源,解莲华之剑。藩维有限,脱履无由。每坐向诩之床,恒思管宁之榻。梦匡山而太息,想桓亭而延伫。白云间之,苍江不极;未因抵掌,我劳如何。想无金玉,数在邮示。弱水难航,犹致书于青鸟;流川弗远,伫芳音于赤玉。鹤望还信,以代萱苏;得志忘言。此宁多述。法车叩头叩头(《广弘明集》二十八上)。
小园赋 北周 · 庾信
出处:全后周文卷八
若夫一枝之上,巢父得安巢之所;一壶之中,壶公有容身之地。况乎管宁藜床,虽穿而可坐;嵇康锻灶,既暖而堪眠。岂必连闼洞房,南阳樊重之第;绿墀青琐,西汉王根之宅。
余有数亩弊庐,寂寞人外,聊以拟伏腊,聊以避风霜。虽复晏婴近市,不求朝夕之利;潘岳面城,且适闲居之乐。况乃黄鹤戒露,非有意于轮轩;爰居避风,本无情于钟鼓。陆机则兄弟同居,韩康则舅甥不别,蜗角蚊睫,又足相容者也。
尔乃窟室徘徊,聊同邺坏,桐间露落,柳下风来,琴号珠柱,书名《玉杯》,有棠藜而无馆,足酸枣而非台。犹得欹侧八九丈,纵横数十步,榆柳两三行,梨桃百余树。拨蒙密兮见窗,行欹斜兮得路。蝉有翳兮不惊,雉无罗兮何惧。草树溷淆,枝格相交,山为篑覆,地有堂坳。藏狸并窟,乳鹊重巢,连珠细茵,长柄寒匏。可以疗饥,可以栖迟。㩻䧢兮狭室,穿陋兮茅茨,檐直倚而妨帽,户平行而碍眉。坐帐无鹤,支床有龟。鸟多闲暇,花随四时。心则历陵枯木,发则睢阳乱丝。非夏日而可畏,异秋天而可悲。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云气荫于丛蓍,金精养于秋菊,枣酸梨酢,桃榹李薁,落叶半床,狂花满屋,名为野人之家,是谓愚公之谷。试偃息于茂林,乃久羡于抽簪,虽有门而长闭,实无水而恒沈。三春负锄相识,五月披裘见寻。问葛洪之药性,访京房之卜林。草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鸟何事而逐酒,鱼何情而听琴。
加以寒暑异令,乖违德性。崔骃以不乐损年,吴质以长愁养病。镇宅神以薶石,厌山精而照镜。屡动庄舄之吟,几行魏颗之命薄晚闲闺,老幼相携。蓬头王霸之子,椎髻梁鸿之妻。燋麦两瓮,寒菜一畦。风骚骚而树急,天惨惨而云低。聚空仓而雀噪,惊懒妇而蝉嘶。
昔草滥于吹嘘,藉《文言》之庆余。门有通德,家承赐书。或陪玄武之观,时参凤凰之墟。观受釐于宣室,赋长杨于直庐。遂乃山崩川竭,冰碎瓦裂,大盗潜稷,长离永灭。摧直辔于三危,碎平途于九折。荆轲有寒水之悲,苏武有秋风之别。关山则风月凄怆,陇水则肝肠断绝。龟言此地之寒,鹤讶今年之雪。百灵兮倏忽,菁华兮已晚。不雪雁门之踦,先念鸿陆之远。非淮海兮可变,非金丹兮能转。不暴骨于龙门,终低头于马坂。谅天造兮昧昧,嗟生民兮浑浑(《艺文类聚》六十五,《文苑英华》九十七)。
通极论(并叙) 南北朝末隋初 · 释彦琮
出处:全隋文卷三十三
原夫隐显二途,不可定荣辱;真俗两端,孰能判同异?所以大隐则朝市匪喧,高蹈则山林无闷。空非色外,天地自同指马;名不义裹,肝胆可如楚越。或语或默,良逾语默之方;或有或无,信绝无有之界。若夫云鸿震羽,孔雀谢其远飞;净名现疾,比丘惮其高辩。发心即是出家,何关落发;弃俗方称入法,岂要抽簪?此即染净之门,权实而莫晓;倚伏之理,吉凶而未悟。遂使庄生宗齐一之论,释子说会三之旨。大矣哉!谅为深远,实难钩致。窃闻阴阳合而万物成,咸淡和而八珍美,何废四时恒序,五味犹别?以此言之,岂真俗之混淆,隐显之云异?或有寡闻浅识,则欲智凌周孔;微庸薄宦,便将位比帝王。强自大以立身,谓一人而已矣。不信有因果,遂言无佛法。轻毁泥□,贱懱沙门。愚袭腐儒,戏招冥祸。或有始除俗服,状如德冠天人;才挂僧名,意似声高海域。傲然尊处,详为极圣。岂知十缠犹障,三学靡闻?不随机而接物,竟抱愚而自守。悲夫!二子殊途,一何舛驳;高怀达士,孰可然哉?冀欲解纷挫锐,假设旗鼓,虽复俱有抑扬,终以道为宗致。其犹五色绮错,近须弥而会同;万像森罗,依虚空以总集。归根自芸芸之物,吞谷实茫茫之海。斯诚光赞于佛道,述奖于玄门。庶令无我无邪,允谦允敬,式贻后进。论之云尔。
有梵行先生者,高屏尘俗,独栖丘壑,英明逸九天之上,志气笼八纮之表,藉茅枕石,落发灰心,粪衣殊羊续之袍,绳床异管宁之榻,自隐沦西岳,数十年矣。确乎不拔,澹然无为。每自叹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但苍生扰扰,絷以爱罗,不可自致清升,坐观涂炭,复须弃置林薮,分卫人间。于是屈迹暂游,方践京邑,次于灞上。有行乐公子者,控龙媒于流水,飞鹤盖于浮云,绣衣侯服,薰风合气,璁勒金鞍,争光炫日。定知掷果之爱,是属潘生;割袖之宠,已迷汉帝。接轸城隅,陪曹王之席;连镳池侧,追山公之赏。道逢先生,怪而问曰:「先生貌若燕、赵之士,发如吴、越之宾,容色似困陈、蔡,衣制不关楚鲁。徐行低视,细语颦眉。瓦钵恒持,无异颜回之瓢器;锡音乍振,何殊原宪之藜杖。此地未之睹,我尝所不闻,敢问先生,何方而至」?先生静默良久,徐而对曰:「观子驰骋于名利,荒昏于色声,戴天犹不测其高,履地尚不知其厚。吾闻坎井之内,本无吞舟之鳞;榆枌之间,讵有垂云之翼。吾非子之徒欤?其可识乎?试当为子言之,幸子暂留高听。吾师也,德本深构,树自三祇之初;妙果独高,成于百劫之末。总法界而为智,竟虚空以作身。宁应气禀二仪,道周万物而已?斯故身无不在,量极规矩之外;智无不为,用绝思议之表。不可以人事测,岂得以处所论?将启愚夫之视听,须示真人之影迹,其犹谷风之随啸虎,庆云之逐腾龙,感应相招,抑为常理。于是降神兜率之宫,垂象迦比之域,氏曰瞿昙,种称刹利,俗名悉达,道字能仁,乃白净王之太子也。家世则轮王迭袭,门风则圣道相因。地中三千,既殊于雒邑;国朝八万,有逾于稽岭。宗亲藉甚,孰可详焉?暨吾师生也,坤形六动,方行七步,五净雨华满国,二龙洒水遍空,神瑞毕臻,吉徵总萃。观诸百代,曾未之有。然复孕异尧轩,产殊禹契。至如黑帝入梦之兆,白光满室之徵,徒曰嘉祥,讵可拟议。身边则金色一丈,眉间则白毫五尺。开┇字于胸前,蹑千轮于足下。大略以言,三十有二,非可以龙颜虎鼻,八采双瞳,方我妙色。校其升降者也,虽复吕公之相高帝,世谓知人;若譬私陀之视吾师,未可同日。于是崇业大宝,正位少阳。甲观洞开,龙楼迥建。至如多才多艺,允文允武,非关师保,自因天骨。或于太子池临泛之辰,博望苑驰射之际,力格香象,气冠神功。试论姬发、曹丕,莫之与拟;汉盈、夏启,宁足涉言?父王宿卫其严,喻视弥笃。九重禁闼,声闻则四十里;三时密殿,姬丽则二万人。然以道性恬凝,志愿冲固,虽居三惑之境,不改一心之节。历王城之四门,哀老病之三苦,乃自嗟曰:人生若此,在世何堪?脱屣寻真,其于斯矣。于时桃则新花落雨,青春始仲;月则半轮低阁,永夜方深。观妓直之似横尸,悟宫闼之如败冢。天王捧白马而逾城,给使持宝冠而诣阙。虽复秦世萧史,周时子晋,许由洗耳于箕山,庄周曳尾于濮水,方兹去俗,何其蔑如。是以仙林始抽簪之地,禅河起苦行之迹。沐金流之净水,游道场之吉树。食假献縻,座因施草。于是十方智圆,六通神足,魔兵席卷,大业克成,独称为佛。是吾师也。法轮则奈国初转,僧侣则憍陈始度。至于迦叶兄弟,目连朋友,西域之大势,东方之遍吉,二十八天之主,一十六国之至,莫不服道而倾心,餐风而合掌。于是他化宫里,乃弘十地,耆阇山上,方会三乘,善吉谈无得之宗,净名显不言之旨。伏十仙之外道,制六群之比丘,胸前则吐纳江河,掌内则摇荡山谷,论劫则方石屡尽,辩数则微尘可穷。斯乃三界之大师,万古之独步。吾自庸才,谈何以尽。纵使周公之制礼作乐,孔子之述《易》删《诗》,予赐之言语,商偃之文学,爰及左元放、葛孝先、河上公、柱下史,并驱驰于方内,何足道哉!自我含灵福尽,法王斯逝,遂使北首提河,春秋有八十矣。应身粒碎,流血河追。争决最后之疑,竞奉临终之供。呜呼!智炬消,慈云灭。长夜诸子,诚可悲夫!于是瞻相好于香檀,记筌蹄于贝叶。三藏受持,四依补处。而我师风无坠,特恃斯乎。但世道纷华,群情矫薄。人代今古,暨于像运。既当徂北,稍复东渐。所以金人梦刘庄之寝,摩腾伫蔡愔之劝。遗教之流汉地,创发此焉,迄今五百馀年矣。自后康僧会、竺法护、佛图澄、鸠摩什继踵来仪,盛宣方等,遂使道生、道安之侣,慧严、慧观之徒,并能销声挂冠,翕然归向缁门,繁炽焉可胜道。吾少长山东,尚素王之雅业;晚游关右,慕黄老之玄言。俱是未越苦河,犹沦火宅。可久可大,其唯佛教也欤!遂乃希前代之清尘,仰群英之远迹。归斯正道,拔自沉泥。本号离欲之逸民,摧邪之大将,吾之俦党,其谓此乎」?公子蹙頞而言曰:「观先生之辩,虽可谈天,然其所说,何太虚诞?窃寻佛本启化之辰,当我宗周之运,自云娑婆总摄,靡所不归。或复光照无际,声振有顶;或复八部云臻,十方辐凑。计天竺去我十万里馀,俱在须弥之南,并是阎浮之内,那忽此间士庶,无至佛所?如来亦何独简,不赐馀光,弗生我秦汉,靡载我坟籍?详此二三,疑惑逾甚。仆闻贞不绝俗,隐不违亲。所以和光于尘里,披莲于火内。至若束带重缨,无妨修德;留须长发,足可闲居。且道本虚通,触无不是,何必绝弃于冠簪,专在于锡钵?窃以不伤遗体,始著孝心。莫非王臣,终从朝命。今既赭衣髡发,未详其罪。不仕天子,无乃自高。敢咨先生,请当辩析」。先生曰:「吾闻大音不入于俚耳,其验兹乎?犹欲以寸管窥天,小螺量海。而我法门夐出,非吾子之能极。吾且仰凭神力,更为言之。吾师化道含弘,灵钧远被。但众生缘薄,自为限碍耳。何关佛威之不大,圣泽之无均。其犹日月垂象丽天,雷霆发音动地,而简于聋瞽,岂光微声小者哉?然佛游舍卫,有馀二纪。三亿之家,犹不闻见。何怪边地十万里乎?窃以周、孔之生,本惟华夏之邑,夷狄不信其理何邪?至于东方朔之升天,淮南王之入箓,然乘鸾排雾,世有其人,欲不长于神仙,犹密之而弗载,宁解味吾师之道术,书之于惇史乎?况值秦皇焚典,经籍不全。何容守此局文,遂无大见?然有惑彼正真,甘兹随俗,未悟身之非洁,岂达命也无常?服玩则数重不止,悭贪则一毛难落。屑屑顽民,可悲之甚!吾已无保于形骸,谁有营于炫好。须发既剪,我心自伏;衣惟坏色,爱情何起?所以五缀而持想,六时而系念,萧然物外,是曰逆流。窃闻夏禹疏川,则有劳手足;墨翟利物,则不吝顶踵。杀身以成仁,饿死而存义,此并有违于大孝,然犹盛美于群书。吾养性栖玄,立身行道,方欲广济六趣,高希万德。岂学子拘之于小节,顾在肤发之间哉?扇逐荣名馀事,从北面之朝也。其若效浅禄微,唯劳诺走无暇。功高位极,常惧危溢不安;千仞弃珠,一何贱宝。但火内之莲,非吾所发;染而不染,何尔能知」?公子曰:「先生强夸华以饰非,护墙茨而不埽。请听逆耳之笃论,略条其弊也四焉。仆闻玉树不林于蒹葭,威凤不群于燕雀。先生道虽微妙,门人独何庸猥?或形陋族微,或类卑神闇。无三端可以参多士,无十亩可以为匹夫。堕王事之不间,耻私门之弗立。寄逃役于佛寺之内,才容身于法服之下。见人不能叙寒温,读经不解立正义,空知高心于百姓。背礼于二亲,非所以自荣。其弊一也。仆闻采椽士阶之俭,唐尧之所以字民;琼室玉台之盛,商辛之所以败俗。况如来行惟少欲,德本大悲,只应宴坐于冢间,经行于树下。何宜饰九层之刹,建七宝之台,不悯作者之劳,不惭居者之逸,非所以自约。其弊二也。仆闻无自伐功,老聘之极教;不赞己德,唯佛之格言。劳谦则君子终吉,克谦则圣人尚美。必若内德充盛,自然外响。驰应宾侣,坐致揄扬。岂况佛心澄静,亡诸得失之咎?如何独许世尊之号,不欲推人?然彼群经莫二之宗,各谈第一之称,自生矛盾,将何以通?非所以自逊。其弊三也。仆闻情存两宝,心慎四知。方曰通人之雅怀,廉士之高节。或散之于宗族,或弃之于山水。况玄道清净,反俗沙门?而复纵无厌之求,贪有为之利,劝俗人则令不留髓脑,论《贝亲》施则便无让分毫。或胜贵经过,或上客至止,不将虚心而接待,先陈出手之倍数。此乃有识之同疾,海内之共知。非所以自廉。其弊四也。仆直言虽苦,可为药石。惟先生高见,览以详之」。先生曰:「吾子不肖,何谓道邪?子但好其所以同,宁知其所以异。徒欲圮毁,未损金刚。吾道弘邃,岂可轻矣?吾闻万机斯总,圣皇所以称大;百川是纳,巨壑所以为深。王则不耻于细民,海则无逆于小水。况吾师大道,旷无不济。有心尽摄,未简怨亲。自当品戒德之小大,混族类之高下。故有除粪庸人,翻渺不生之位;应书贵士,倒坠无间之狱。内秘难识,外相孰知?子何自擅为铨衡,吾未相许为水镜。若但以貌取人,失之远矣。遂使叔向伏鬷蔑之语,长者悟沙弥之说。且复穷通有运,否泰无恒。或始荣而后辱,或初微而后盛。异辙纷纶,可略言也。至如立锥无地,非慕尧舜之德;馀苗不绍,岂传汤武之圣。讵知吞并六国,其先好马牧人;约法三章,则唯亡命亭长;樊、灌起贩屠之肆,伊、吕出厨钓之间。历代因循,高门相袭,遂为四海强族,五陵贵氏,冠冕陵云,风流盖世。暨若朝阳晞露,羡皂隶之难留;宿草负霜,混蝼蚁之莫别。是知用与不用,虎鼠何常?寻末穷本,人伦一概。那忽轻以乘轩,蔑兹瓮牖。虽复才方周旦,亦何足观。尝试言之,朝市虚烦,身心空弊,智者同弃,贤人共鄙。但觉斯怀之可入,所以避地而归来。吾则厌来苦而知昨非,子便耽往欲而惑今是。宁自安贫乐道,少贱多能?奚用太庙之牺牲,竖子之烹雁?吾今素质自居,默念无杂,不假导于仁义,岂乱想于繁华?固亦骑遗牝牡,自忘寝膳,讵守寒温之小才,音义之薄伎。修心可以报德,何局定省之仪?弘化可以接引,宁止俯仰之事?此吾所谓一胜也。吾师空间乐处,不唯聚落;轻微务纳,岂独珠璎?是以栖形五山,游神三径。或受童土,或餐马麦。赞净心之小施,讥杂相之多舍。庶令藉此而建善根,因兹而表诚信。斯自束修大体,供养恒式。岂佛身之欲须,乃含生之达志。便以凡俗难悟,憍嫉未除,竞献名宝,利收多福。所以玉槃高刹,掩日耸于半天;绣桷飞甍,连云被于宇内。争名好尚,善将焉在?著相寡识,遂及乎斯。虽乖至真之理,足感荣华之乐。生民唯此为功,如来亦何抑说。此吾所谓二胜也。吾闻谈无价之奇宝,冀欲拯贫;赞不死之神香,只将愈疾。但众生信邪巫之狂药,舍正觉之甘露,困毒已深,怀迷自久。吾师之出世也,本许救济为功。知我者希,无容缄默。使物识真以回向,何是非而自取?若夫二佛不并于世,两日不共于天,厥号无等,庶弘至教,非如君子之小圣,事谦让之风者已。然至理同归,逐情异说,是经称最,各应宜闻。此吾所谓三胜也。吾闻不趋四民之利,莫致百镒之金。但大患未亡,有待须养。吾称乞士,则受之以知足;子名施主,则倾之以国城。何容责我之贪非,不自揣己之悭蔽?是验分财相得,独应管、鲍乎?吾闻天王武库,出给尚不由臣下。况吾师福物,取与宁独任凡僧?本虽四辈而来,今属三宝而用,为道兴供,义乖行福。既为十方常住,非曰私拟诸己。自专则法律不许,请众则和合无由。不知子何德以能销,吾何情而敢擅?只惧我之同咎,岂欲贪利者哉!窃以粒重七斤,投水则烟火腾沸;饭馀一钵,与人则群类充满。佛犹无吝于饥犬,宁有惜于饿乌?是知辄用固以招愆,回施许而获益,真是众生之薄福,则非吾师之褊心。至如饿鬼不睹川流,病人弗觉美味,罪关于饿病,岂流味之无也?窃闻功臣事主,粟帛不次而酬勋,明主责躬,苍旻不言而效德。子弗能自慨之无感,专谤吾师之不惠,持此饕餮,何以为人?至若郑侯倾产于交游,田君布心于宾客,空规豪荡之声势,讵拟福田而推扬。此吾所谓四胜也。吾虽言不足,而理有馀。子但惊所未闻,惑于所不见。吾之所说,子可悟矣」。公子曰:「先生虽高谈自雪,终类守株。所论报应,何其悠眇。仆闻开辟混元,分剖清浊,薄淳异禀,愚圣派流。至如首足之方圆,翔潜之鳞羽,命分修短,身名宠辱,莫非自然之造化,讵是宿业之能为。窃见景行不亏,夭身世而婴祸;狂勃无礼,竟天年而享福。遭堕若斯,因果何验!且气息则聚生散死,形神则上归下沉。万事寥廓,百年已矣。何处天宫,谁为地狱?庸人之所信,达士未之言。先生犹或系风,请更量也」。先生曰:「公子辩士哉,见何庸浅!所谈不逾百世,所历无越八荒,讵能晓果报之终期,察因缘之本际?不可局凡六识,罔圣三明者也。吾闻播殖百谷,非独水土之功;陶铸四生,讵止阴阳之力。既有根于种类,亦无离于集起。窃见或体合夫妻,子孙不孕;或身非鳏寡,男女莫均。至于萤飞蝉化,蜂巢蚁卵,非构两精之产,岂从二藏之妊?若但禀之于乾坤,人亦奚赖于父母?一须委运,慈孝何归?是知因自参差,果方环互;支分三报,星罗万品。或今身而速受,或来世而晚成。此理必然,亦何而朽?窃以赏罚不滥,王者之明法;罪福无舛,业道之大功。政治则五刑罚禄位赏,幽祇则三涂罪人天福。目前可以为鉴诫,岂伊、吾之构虚论哉!子未陷囹圄,谁信有廷尉?不游岱宗,便谓无鬼府。但善恶积成,则殃庆有馀。被之茂典,尔所未悉。至如疏勒涌泉之应,大江横石之感,羊公白玉,郭巨黄金,骢标鲍宣之马,珠降哙参之鹤,爰及宣王之崩于杜伯,襄公之惧于彭生,白起甘死之徵,李广不侯之验,陆抗殃则遗后,郭恩祸则止身,斯甚昭著,孰言冥杳?虽有知无知,六经不说,然祭神祭鬼,三代攸传。必也死而寂寥,何求存以仁行?无宁弃儒、墨之小教,失幽明之大理。子可惜良才,大甚愚僻,早须归悔,体我真言」。公子曰:「先生虽悬河逸辩,犹有所蔽。仆闻天生蒸民,刚柔为匹,所以变化形器,含养气灵。婚烟则自古洪规,嫁娶则列代恒礼。罪应不关于子胤,道亦无碍于妻妾。遂使善慧许卖华之约,妙光纳施珠之信。众香六万,尚曰法师;毗邪二千,犹名大士。何独旷兹仇偶,拥此情性?亢龙有悔,其欲如之。品物何以生?佛种谁因续?此先生之一蔽也。仆闻猛兽为暴民之业,毒虫含伤物之性。所以顺气则秋姿,除害则夏苗,天道之常,何罪而畏?至如牛豕充牺,羔雁备礼,运属厨人之手,体葬嘉宾之腹,本天所生,非此焉用?然复鸟残自死,虎听内律,如何阙养形命,空作土尘?此先生之二蔽也。仆闻天列箕星,地安泉郡。酒之为物,其来尚久。销愁适性,独可兹乎?所以嵇、阮七贤,兴情于斗石之量;勋、华两圣,盛德于钟壶之饮。管则藉此而谈玄,于则因兹而断欲。闻诸往哲,未尝不宴。但自持之于礼,何用阻众独清?此先生之三蔽也。仆闻八政著民天之食,五味资道器之身。降兹呼吸风霞,饵饮芝露,敢为生类,罔弗由之?自可饱食用心,无废于道业,何假持斋倦力,有乏于勤修?此先生之四蔽也。先生若改斯蔽,仆亦慕焉」。先生曰:「吾闻刚强难化,固当尔耳。子之蔽乎,自不知其蔽;吾之通也。子岂识其通?由此观之,未可与言道也。窃以鄙言无逊,尚避至亲;邪行不仁,犹惭先达。然其男则才离襁褓,羡双飞以求娶;女则仅辞乳哺,怨空房而感情。苟贪小乐,公行世礼,积习生常,混然谁怪?此而无耻,尤类鹑鹊。勿将群小之制婚,敢非高尚之敦雅。且婚者,昏也。事寄昏成,明非昌显之裁范,谅是庸鄙之危行。独有展禽柳下之操,可以厉淫夫;彭祖独卧之术,可以养和性。斯固播之于良书,美之于方策。况乃吾师之成教也,弘净行之宗经。岂复顺彼邪风,婴兹欲网?将出六天之表,犹无携妓妾;既超四空之外,焉可挟妻孥?唯有二果白衣,系业通许;一床居士,精而难混。但品物之生,自有缘托,何必待我之相配?方嗣于吾师,独不闻同一化生,士无女业,咸屏四大,法喜资形。此吾所谓一通也。吾闻生死去来,本方步蠖;显晦上下,无异循环。业之所运,人畜何准?是以卫姬、蜀帝之徒,牛哀、伯奇之类,狐为美女,狸作书生,抑亦事归难思,岂易详也?窃以持戒无畏鬼龙,含德不惧蜂虿。怖鸽投影,猛虎越江。我善则报之以明珠,人恶则应之以毒气,谅由息之生杀,岂禽兽唯害物邪?虽复飞走别形,惜身莫异,轮回无始,谁非所亲?恕己为喻,亦何不忍!讵可宰有生之血肉,充无用之肌肤。至若死而归土,物我同致,所以黄不食鼋,孔犹覆醢。况吾仁慈之隐恻,孰甘美于肥鲜?但五律渐开,双林永制。此吾所谓二通也。吾闻酒池牛饮,著乎在晋。虽百六数穷,亦乱国斯起。三十五失,抑有由之?但令身酩酊,是焉可验?来生幽暗,将复何已?至如文举之樽不空,玄石之瞑难悟,盖惟耽酒之狂客,曷可以论至道哉!但使深酣则过多,微宴则愆薄,欲言饮而无失,未之有也。往贤之所严戒,良以此乎?纵不关物命,亦无宜举酌。此吾所谓三通也。吾闻戒自禁心,斋唯齐志,可谓入道之初行,教民之本法。但支立而已,身亦何知?若纵情嗜欲,终为难满。所以节限二时,足充四大。觉翳螳之附后,见野狼之对前。危亡之期既切,饥渴之情遂缓。自忻道胜而肥,何嗟食短而倦!窃以帝王之祠宗庙,夫子之请伯阳,犹须绝味辛荤,清居斋室,况吾欲亡身而访道,宁复留心于美膳者哉?此吾所谓四通也。莫谓子所不能,谓吾为蔽。吾之所辩,幸子择以从之」。公子于是接足叩头,百体皆汗,魂飞胆丧,五色无主。既如料虎,复似见龙。恍焉若狂,莫知所对。先生摩顶劳曰:「吾唯悯物,子何怖邪」?公子稍乃自安,泣而对曰:「仆本生下邑,无闻大觉之名,禀性疏野,翻踵外邪之见,不遇先生,几将祸矣。比承下风之末,精义入神,仰恃大慈,追收前失,请容剃落,受业于先生之门也」。先生曰:「子悟迷知返,善矣哉(《广弘明集》四)」!
春日还庄 唐初 · 王绩
押阳韵 出处:全唐诗续补遗
居人姓仲长,端坐悦年光。
地形疑谷口,川势似河阳。
傍山移草石,横渠种稻粱。
滋兰依旧畹,接果著新行。
自持茅作屋,无用杏为梁。
蓬埋张仲径,藜破管宁床。
浴蚕温织室,分蜂暖蜜房。
竹密连阶暗,花飞满宅香。
坐棠思邵伯,看柳忆嵇康。
自得终焉趣,无论怀故乡。
赠李徵君大寿 唐初 · 王绩
押阳韵 创作地点:山西省运城市河津市
引用典故:绮季 严光 披裘 管宁祭礼 孔淳辞散骑 十徵不就 王霸重朝章
孔淳辞散骑,陆昶谢中郎。
幅巾朝帝罢,杖策去官忙。
附车还赵郡,乘船向武昌。
九徵书未已,十辟誉弥彰。
副君迎绮季,天子送严光。
灞陵幽径近,磻溪隐路长。
编蓬还作室,绩草更为裳。
会稽置樵处,兰陵卖药行。
看书惟道德,开教止农桑。
别有幽怀侣,由来高让王。
前年辞厚币,今岁返寒乡。
有书横石架,无毡坐土床。
兰英犹足酿,竹实本无粮。
涧松寒转直,山菊秋自香。
管宁存祭礼,王霸重朝章。
去去相随去,披裘骄盛唐。
对耽书穿床判(孔安家贫耽书一坐数载不移故穿床邑宰以为惰农遂蒙笞责廉使谓高贤附状) 初唐 · 崔融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二十
孔安家承阙里。训习淹中。黄叔度之平生。朱买臣之故事。康成进德。斯览卷于八千。士安行道。愿加年于数百。邑宰职当训俗。务在化人。管幼安之藜床。莫钦高义。王君公之板榻。靡尚真规。缧绁冶长。昔闻其事。鞭挞宁越。今见其人。徒有望于劝农。终致惭于励学。廉使亲承圣旨。肃事澄清。一字之褒。人知激节。片言之贬。士识愧心。附状称不□优贤据理自□惭德更□文过怀刑。须事言提。
席赋 盛唐 · 孙逖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八
彼美嘉席。施于高堂。广狭有准。卷舒匪常。承以彩荐。贮之牙床。玉几蟠蜿而上列。宝屏逦迤而外张。狎高瑟以透响。染薰炉以流香。瞰金窗以隔影。莹珠箔而凝芳。洎乎礼义多则。卑高异行。或主或宾。浃欢于北院。东向西向。取上于南方。南方何有。是肴是酒。或因食而即前。或属虚而尽后。彼固若是。不亦如斯。必顺时以革易。乃任人以推移。不正不坐。道通于曩仪。寒温暑凊。自有其先规。所以簟因夏设。席乃冬施。倾庄敬以揖让。诚君子之攸宜。管宁别居。且申情于分割。曾子避坐。将有敏于谦撝。若夫行之于俗。兰房之曲。有美一人。容颜如玉。抠长裾而来就。敛双眉而下瞩。怜织缀而留心。赏华新而不足。淩晨启镜。入夜烧烛。每因眠而取暖。加以罗衾。怨孤坐而多寒。增之锦褥。则有务学之子。安贫顺理。洁(一作挈)酒琴。耽籍玩史。居环堵而养性。遥泰阶而虚俟。出陈子之幽扃。慕戴公之重美。既怀珍而待聘。当弹冠而入仕。诗言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斯言岂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