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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宪之墓志铭建炎二年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杨龟山先生集》卷三六、《古今事文类聚》外集卷一四、《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七九、《翰苑新书》前集卷五八、《秘笈新书》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
公讳某,字宪之姓周氏
其先本周苗裔,平王东迁,次子烈封汝坟,秦灭周,以汝坟为郡,子孙因家焉。
至十八世孙仁为汉太中大夫,徙家阳陵,子孙咸大官,自汉历唐,世有显人。
其后绵远,族众散适他郡,有居处之遂昌者。
公之远祖避唐乱,自遂昌徙之浦城,故今为浦城人
王审知据闽,其三世孙琎仕王氏为银青光禄大夫,即公之七世祖也。
生彦卿,为王氏先锋将。
彦卿生文之,当闽灭,入南唐,官至殿中丞
文之生隆,隆生衡,即公之曾祖也。
娶黄氏、杨氏,生某,即公之祖也。
累举进士,以文学教授乡里。
祖妣李氏用犹子礼部侍郎常陈乞推封所生,特封昌元县太君
高祖而下,虽隐德不仕,而皆以儒学行义称于乡邦。
父讳某,仕至宣德郎,知广德军广德县事,卒于官,以公贵,累赠通议大夫
前母李氏,继母郭氏,俱赠硕人
通议公以进士起家,事亲以孝闻,屡为县令,公正岂弟,多阴德,有识之士知其庆必在后也。
公生而相貌异常,通议公尝抚之曰:「大吾门者必此儿也」。
自为儿童,卓荦不群,长益明敏。
年十四,作进士词赋已有可观。
乘间更习他文,不专为科目计。
年十七补太学生,预广文荐,会改科,用经术,后进竞尚浮华缀缉,公独不追时好,必以古文为法。
张公廷坚博士,少许可,公贽书见之,张展读大惊曰:「子妙年之词若此,古人不难到也」。
公之叔父侍郎,一日览公所著《唐赞论》,持以贺通议公曰:「此已远过于某」。
其为名公所推重如此。
绍圣四年进士第,授将仕郎越州诸暨县尉
丁通议忧,哀毁骨立。
通议公仕宦二十馀年,以廉洁称,捐馆之日,家惟四壁。
公扶护归平江,竭力襄大事,安贫守分,人无间言。
服除,授青州益都主簿
到官之初,外邑诉水灾,州檄公检视,通守者吝放税,且少公,辄大言曰:「若多放一粒租税,即当奏劾」。
公正色言:「惟知尽公而已,奚恤其他」!
既而躬行田畴,所伤禾稼果可验,诉者不诬,公悉准法蠲放之,通守虽极怒,然无如公何也。
秩满,用荐者升从事郎、知婺州金华县丞
丁母忧,服除,授泗州录事参军
邓帅李夔改辟公知淅川县事。
前政以软懦去官,公事或经岁不决,公到,迎刃而解,旧事决遣无留。
凡断狱,片言得其情伪,人人心服,老胥猾吏屏息听命。
邑以大治,士民称颂,以为前后所无也。
州以公帑不足,委五邑卖醋,实皆抑勒,所得息以十之二啖县官
诸邑既争奉州,且利二分,至有月输六七百缗者。
公以县陋民贫,度不能尽免,所输才一二而已,以其所得二分均之僚佐,未尝受一钱。
京西漕专领修洛阳大内,坑冶使者创行铸新铁钱,科两路市彩色铁炭之属,民不堪命。
州下诸邑均出所科,公言邑有大小,难以一概,力争之邓帅许公光凝之前。
引《春秋》平丘之会子产争承,以谓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
由是更以诸县户口物力差次之,淅川遂减过半。
许公先以文学易公,至是益加钦叹,以为有古循吏风也。
初,公在任才一考,士民竞于诸司投牒愿留再任,而诸司应照例荐,守令仍以公为首。
及公得代而归,百姓攀恋号泣,遮道绝梁,累日不得行,乃相率画公像于浮图舍,岁时祠之焉。
用荐者改宣教郎,授亳州司仪曹事,磨勘奉议郎
政和七年,许公召还,荐公于朝,除武学博士,几岁擢监察御史
宣和二年,有上封事告淮南连岁荒旱,饥民相食,常平使者顾彦成坐视不救,上大怒,诏公察访,亟行赈济。
公登对,陈八事:一、乞依法放免租税。
二、乞诸司钱斛并许支用。
三、乞州县倚阁催民间积欠。
四、乞常平司钱斛已桩发未行者并截留。
五、豪户有愿出济饥民者许保奏推赏。
六、所在官山林塘泊暂弛其禁,听饥民采食。
七、邻路般贩米斛入本路者,免收沿路力胜,庶得商旅辐辏。
八、小民有无业可归愿充军伍者,委漕司多方招刺,以消攘夺之患。
上皇一一开允,仍命行讫。
及奏疏降中书执政颇难之,所陈八事从其四而已。
公行,人或谓公曰:「上慈仁博施,固无不可,然执政不肯尽用公疏,其意可见矣。
淮南监司郡守皆出权倖之门,凡财用又多供应御前为名,公其慎之」。
公曰:「吾受命访察,若趋时顾避,则两路生灵实吾杀之也。
借使获罪,岂敢爱一御史而轻亿万之命哉」!
即檄监司州县问百姓疾苦,悉推行所以赈济者。
宿守吴寿宁闻公将至,令诸门毋纳饥民,遂至城外僵尸纵横,悉差公吏穴地藏之,乃申以无饥民,无可抄录。
真守苏之悌夜遣兵杖逼饥民,载之江中洲上,悉皆致死。
二守皆宦官腹心,专以进奉花石珍禽为务,旁连漕使孙点,雄视江淮间,莫敢谁何,公并劾之,由是官吏风靡。
两路所养饥民流移仅三十万,赈给阙食人一十七万有奇,振粜借贷谷三十馀万,劝诱人户出粜及借贷七十万有奇,计其所全活不知其几万也。
前所劾二守既以罪去,造为飞语以动朝廷,遂有旨促公疾速赴阙,更不赈济。
公既忤宦官之意,使还请对,閤门百端沮抑,公即上章丐外补,除权知常州
常州高丽使经由郡,守臣例赐对。
上因问淮南事,公从容陈之,圣心感悟,留不行,除尚书比部员外郎
右司员外郎,假太常少卿,接伴大辽贺正旦使。
磨勘承议郎
时辽使耶律怀义、留嗣卿,皆猾酋也,公一见即开怀待之,然与之言,未尝少假借。
旧例,国信私觌皆售伪滥物,以其价廉。
吏请循例,公不许,其所酬酢物不较其直,物皆精好,辽人悦服。
及对,上喜见于色,褒赏再三,且谕公将来送伴如有合理会事,可一一凭内侍奏来。
公闻而迟疑,上即曰:「卿识邓文诰否」?
公徐奏云:「臣起自疏贱,于今内臣中无有半面之交者」。
上嗟叹良久。
翌日加赐茶、锦、宫花等,盖特恩也。
使还,差殿试初考官。
进士对策间有言极切直者,有例欲指为谤讪取旨,公云:「今盗起东南,正是国家开言路之时,岂可吾侪先加以此名」?
遂改「谤讪」二字为「涉异」奏之,已而降旨皆取于前列。
宰相王黼建应奉司,公知不可尽言,姑欲以利害警之,造问焉。
云:「此以中官领供应者不一,凡物既不可考覈,而骚扰已倍多,故总以一司」。
公曰:「相公念应奉无节,不嫌以论道之任下领有司,意则美矣,第恐外庭既行之,北司仍复干预,则用度将愈无算,而骚扰又倍前日,是使中官得以为辞,而相公独受其弊也」。
变色曰:「理或如此,然掌九式、九贡,正《周官》冢宰之职」。
由是不悦公。
磨勘朝奉郎
是冬复假太常少卿,充贺大辽正旦国信使,辽人闻公名,颇畏服,待之礼有加焉。
公还,睹河朔军政不脩,将士骄慢,因使毕赐对,上疏论之,言:「兵可百世不用,不可一日弛备。
兵当畜锐以待敌,不当玩敌而自怠」。
上极嘉纳,以公奉使称职,赐五品服,擢侍御史
磨勘朝散郎
先是,王黼采公察访淮南之誉,俾为都司,意欲援之从班。
其后以公议论不附己,又难其应奉事,屡奏出公为河朔漕使
惟天子察公忠直,故任以言责。
时患法制委靡,士风奔竞,公上章乞正纪纲,崇名节。
又奏国朝技术杂流命官皆从本色,迁转有正法,比来寅缘幸会,或有至正任横行者。
名器不重,莫此为甚,宜诏有司一遵旧制。
又奏都水监修立大河堤岸,置文武官,以催促功料为名,凡一百二十馀员,类皆权贵亲旧,受牒家居,即日降旨悉罢之。
徽猷阁直学士应安道宫祠起知宣州,公言安道昨知平江府日,赃污罪恶暴著,不可为民师帅,其命遂寝。
公每对,语必款尽。
既退,上常目送之。
累欲擢公谏议大夫,皆为王黼所梗。
四年,金国遣泛使来,上以公前使辽称职,欲俾馆伴,复以为言,云:「馆伴见宰执议事,不可领谏职」。
更除显谟阁待制,充馆伴副使,赐三品服。
又差报聘,充国信使
先是,政和间遣归朝官赵良嗣海道使金国。
约共起兵夹攻辽,许其岁赂银绢,以燕云地来归。
至是金人已尽并契丹故地,又西破云中,而宣抚使童贯蔡攸出师才至泸沟,百万之众望风奔溃,金人遂据燕城,志愈骄悍,须索无厌。
上既怒,且疑良嗣,故特命公。
良嗣见公专使,惧察其奸,力请偕往,乃改差公充副使,仍赐金带。
公到敌营,见其酋长诸贵人议事,金恃彊背约,曰:「燕山一道,全用大金兵力取到。
除却平、滦等三州,每岁自出租税六百万缗,若南宋于岁赂外,更增得此数,乃可商量」。
公言:「本朝与贵国元约云何,今何故辄生此议?
况重赋暴敛乃契丹亡国之法,何足稽也?
某受命而来,除许赠二十万银绢之外一疋一两不敢辄专」。
金人大怒曰:「此事上面商量已定,使人乃如此争,不知待望归也无」?
公答曰:「某持节出疆,以死报国,分也。
若失辞而归,将何面目以见主上」?
诸酋拂袖而起,遂遣介胄者数十起坐随公,凡十有三日,声言拘留,实欲胁公,俾许所欲。
公愈不为之屈,谈笑如常,时与同行围棋为乐。
金日遣亲信数辈觇公,知其终不可夺,因改馆,遣其酋领来见,公讥之曰:「贵国用兵以来,虽号百战百胜,然今深入燕地,西有天祚,北有四军,东有张觉,而本朝大兵又在其南,盍思早为定计?
今行人见留,大事未成,以某观之,恐非万全也」。
金人无以应,但凭公再请于朝廷。
公回雄州童贯蔡攸惧公见上,发其诞谩,坚留公,惟令驰驿具奏,取朝廷指挥而已。
公因上疏历言金国骄悍贪诈前后背违元约之事,本朝初用谋臣言,轻与通使,实未为得计。
但累年聘问,理难一旦拒绝。
今请求无厌,傲狠自大,衅端渐起,必不能久保欢好。
且诏大臣深讲所以禦戎之策,仍敕边将训兵积粟,先为堤备,庶几缓急不失支吾。
于是大忤宰相王黼之意。
既而承朝廷指挥,前议增二十万银绢更不施行,今别以中国所出物计直百万缗为赂。
报聘礼成,与其使杨璞撒母等同至。
徽猷阁直学士,复差馆伴。
撒母好为大言,一日出语尤不逊,曰:「若此事不了,于南宋不便也」。
公正色曰:「使者勿谓本朝昨泸沟小失利,遂有轻中原心。
堂堂大国,若遇仓猝,忠臣义士不为无人」。
时同馆伴卢益恐言太过,目公乃止。
又与公论国书内何不便称大金皇帝尊号,及将云中别作一事目,欲俾公奏改之。
公曰:「国书出自圣训裁定,一字不可移易」。
撒母云:「如此则将去不得」。
公答以「本朝今遣使报聘,此自是本朝使副将去,何预尔事也」?
当公与争时,声闻馆外,上知之,屡降宸翰于王黼,言:「周某气直,何不再令报聘」?
多端沮抑,遂差卢益国信使,上以公充送伴。
公送使至燕山,当赐御筵,杨璞谓燕地是大金取得,将与贵朝少问皇帝,公答云:「两朝共取燕地,贵国依元约以地来归,却受了本朝岁饷。
今地已属本朝,御筵又是本朝所赐,岂有先北向拜之理」?
璞云:「如此,则御筵也赴不得」。
公责之曰:「圣上优礼使人,不远三千里遣使锡宴,岂可因议事待不赴?
如此行事,于义理上全无一分去得」。
反覆折难十次,公知其冥顽莫回,但移文照会而已。
自朝廷与金人结约之后,彼势日彊,肆为骄蹇,前此汉使例皆莫敢与之校,独公毅然不顾,语言未尝小假借,非理之求,一切不从。
金知无以加之,往往辞穷而退。
使还,除尚书刑部
王黼既不喜公,又见雄州之疏,明其失计,故当国信结局,同僚并转三官,进职三等,而公止迁直学士而已。
上素知公孤立无朋,每加任用,在刑部供职才九日,擢御史中丞,特封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初对,上宣谕曰:「比来言官多捃摭琐屑,卿,朕所选用,官为中司,当存朝廷事体」。
公见宣和间朝政极弊,边隙已开,知国家久已失计,但欲善后而已。
首章举皋陶戒舜「屡省乃成」,大概谓有虞之时治功至矣,而赞襄之臣尚以是为戒,盖恃其成而不加省,则其成不能保,遂至贻患,有不可胜言者。
上皇悟其旨,因称公雄州所上疏。
公奏曰:「今无如之何,惟当脩政事以待之耳」。
上深然之,谕公曰:「观女真所为,不如契丹远甚。
前此赵良嗣只与朕言彼有威有信,可以永远为援,赖为差得卿去,不尔,朕无缘得知也」。
公因上疏论泸沟致败之由,「皆童贯蔡攸不能节制诸军,而属官李宗振统制王禀其罪为大。
宗振曹州一胥吏也,致位承宣使,为腹心,货赂公行,由是赏罚不明,将士解体。
王禀初无武略,惟善附会,泸沟之役,其军实先退。
乞将二人重加窜责」。
章凡三上,方施行。
童贯归自河朔,奸妄尽露,上务欲保全之,俾以公师致仕,乃怙权不舍,复用太师豫国公,遍檄陕西河东经略司,告谕蕃官首领,若所在官司骚扰,令申审复闻奏。
公上疏论云:「名为致仕,乃预军旅边务,其害政侵官莫此为甚,乞令凡事不得干预」。
上即以公疏劄示
执政以简贵自居,凡国忌行香,率多托疾不赴。
公奏谓:「大臣如此,何以表率百僚?
宜严立法绳之」。
详定敕令官旧以二员为额,后乃增至七员,学士制领在京宫观者至有三十馀员,公奏谓:「局事不加多,而领官数倍前日。
有职事侍从官才二十九员,今不任事者其数乃过之,甚失所轻重,宜加裁定」。
又疏:「国家驭军之法至为严密,承平不试,卒惰而骄。
阳武县卒愤坐仓价钱不如所欲,乃敢群击县丞杨庆谅。
向使谅殒于非命,彼知罪大无所容,则其为患甚矣。
愿诏爪牙之臣讲明军法而振起之。
往者虽不复加诛,而来者必可使无犯也」。
上皆行之。
观文殿大学士林摅掊克其使臣丘大成,令陪过钱万二千馀缗,致家计破荡,无力供应,则又追捕其家属系狱。
公奏:「身为国执政大臣,而乃贪污害物如此,乞委邻路监司尽公根治」。
坐是降秩二等。
宦官李某之子雍奏乞与析居,遂奏令雍认姓。
公谓「雍之悖德乱常,其罪固不容诛,而为近臣,闻其子妄有奏陈,不能顿首谢,乃敢肆为忿戾,上渎君父」。
亦降秩。
时权要亲故官于外者,秩将满,多经营再任,致使孤寒之士拟官至于三四,有未沾寸禄者。
公云:「公朝仕进之路,岂可使不均如此?
宜一切杜绝之」。
新法茶盐初行,凡获私贩,论赏甚重,而部使者又起请州县推勘,尽公者许保明推赏,朝廷从其请。
公言:「自古岂有决狱而立赏格者?
此法若行,则希进之徒歆慕荣宠,驯致深刻,甚非所以示天下忠厚之意」。
奏罢之。
扬、洪二州阙帅,朝廷起孟揆应安道为之。
公疏言:「昨任吏部侍郎,与邓之纲有私隙,至诈传命,令讽张朴言之,坐此贬置。
安道昨知平江府,政以贿成,公纳货赂,尝为臣僚论列。
究观二人,固非忠实靖共廉良恺悌者,岂可骤当方面之重」?
皆罢领宫祠
宦官李环之子纯雅诈为御书,寅缘败露,诏开封府狱根治,公奏:「若天府研究纯雅等罪状明白,固当正典刑。
然环为之父,恬不觉察,奚可逃责」?
鄜延薛嗣昌辄执奏所辟司录士曹,特免。
河北京东漕司辄差赃罪失官之人,俾权亲民职事。
昌乐等县起免夫钱,违元降指挥,恣为侵渔。
湖北提点刑狱臧时中在任奸赃狼籍。
前知泗州汪希旦以失奉行常平事抵罪,后乃擢为常平使者都水监丞贾镇尝为孟昌龄小吏,后乃擢任主客员外郎
公悉论列之,如此类甚多。
上方信用公,故言无不从。
磨勘朝请郎,差殿试详定官,除兼侍读
公正色立朝,其所弹击皆将相权倖,或其亲密,虽宸眷益厚,而怨仇多矣。
乃上疏乞出,降诏不允。
继因登对面请,上曰:「朕自用卿为耳目之官,得闻所未闻,岂可轻去?
朝廷非久当别有委任」。
会上复起童贯宣抚三路,偃蹇顾避,出不逊语,上再三敦谕,乃曰:「臣昔平燕之时,惟不能深取信于陛下,致使周某乘间攻臣。
今若周某仍任言路,臣终不能成功」。
上不得已,罢公御史中丞,以本官提举亳州明道宫
其制词云:「至使功罪不白,是非无所辨」。
谓公昔言不当也。
总戎一十馀年,前后台谏未尝敢一言及之,独公上疏廷论,故贯之怨公深入骨髓,日夜与其党百端为计,苟可以害公者不遗馀力。
适当再用,故要上以逐公焉。
遇赦,复右文殿修撰
闻之愈不平,必欲致公于死地,于是亲疏诬公昔奉使时,与赵良嗣结为死党。
及为中司,无一言及之。
上虽深知公,然重违意,复落公职,降授宣教郎黄州居住。
公闻命即日就道。
凡在黄州三年,日以诗酒自适,无漂泊流寓之叹。
渊圣宣皇帝登极,复朝请郎,覃恩转朝奉大夫
今上即位,首召还公,已而除吏部侍郎
谏官邓肃以新进,不知前朝事实,率尔论公以谓尝建伐燕之谋,乞诛殛以谢天下。
赖上睿明,灼见本末,又知公尝谏上皇饬边备,故肃之章,留不降。
公至南京赐对,上疏劝上以固结人心为本。
又言「自古轻举妄动,未有不贻悔者。
当艰难之际,尤宜慎之」。
上深以为然,因谕公曰:「卿宿德重望,当即辅朕,且宜频对」。
又宣取公雄州之疏,翌日遍示大臣曰:「周某所言甚有理也」。
大驾南幸,公扈从至扬州
时选人赴行在磨勘者,部吏以文字不圆备,百端沮难。
公建明权宜措置,举状不到部者,依旧例用奏检照,牒其投下文字,并当日上簿;
若有诸般违碍在上簿日后者,并依放散举主法;
及今后监司郡守举官,并此上印纸。
自是孤寒改官不复留滞,而亦无敢伪冒者。
中外依五月一日赦,举文武材略出伦几数百员,而迁谪之人刑部亦节次检举,朝廷例皆不行。
公奏言:「感人心者必示大信,岂可使德音既下,而实惠未周乎?
宜诏大臣亟以敕令从事」。
刑部尚书侍读,迁吏部尚书,用覃恩转朝散大夫
是时上初践祚,锐意讲学,公首在经筵,献纳居多。
凡至安危治乱之机,必旁搜远绍,极其规谏。
时北寇稍息,而朝廷上下偷安朝夕,公请对,引孟子之言:「国家閒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
「今不乘时为无穷之计,将何以善其后?
愿陛下深诏二府大臣,条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几,于今者宜何先,人才如何而可得,民力如何而可纾,国用如何而可足,将帅如何而可选,兵势如何而可彊,盗贼如何而可殄,奔竞如何而可息,深谋熟讲,果断而力行之。
毋以细务妨日力,毋尚因循度岁月,庶几日积月累,以成中兴之功」。
又疏:「今宿将之在者无几,而后来以武略称者未见其人,乞诏武臣知州军务分以上各举可以将兵者,召赴朝廷,量才授职。
若有小警,付以一队之众,观其临敌,果能立功,则与举者同加褒赏;
如其败衄,责罚亦如之」。
疏奏,皆降付中书
会臣僚上言三省旧未合并为一,文书简径,事无留滞,诏侍从台谏集议,公谓:「方今夷狄尚炽,盗贼未靖,军防兵政所宜讨究者甚多,何暇倍费日力,讲求并省条例?
且门下中书未可并而为一,其利害固自明白。
至若尚书省六部,自更新制,其格目皆与往时不同,今若骤复其旧,则命官置吏,别案分窠,条画纤微,其类不一。
兼旧吏类多辞职,新吏懵不晓事,猝然改更,深恐纷扰,愈失其绪。
言者不过欲吏无冗员,省无滞事耳。
神宗皇帝分建三省之初,人吏员额皆有常数,文书行移,各有日限。
比年以来,吏多额外,而行移者多违日限,故中外以为病。
今若依官制元立吏额,及行遣日限,则无冗员滞事,而得并省之实效矣」。
公前后为铨曹长贰,究心吏治,多所建明。
时士大夫出身告敕或遭兵火毁失,而行在案籍又不全,凡参选注拟者,胥吏诘难,动涉岁月,公奏乞召官委保上簿,先次施行,续具勘当。
又奏:「前朝得罪党人,既依赦复官,所有合得恩数,宜行给还」。
公自南京赐对,上即有柄用之意0。
两府虚位,而公在病告,上亟欲用公,屡从大臣询公动止。
及敕知閤门事韩恕曰:「如周某,下参假榜子,可先期奏闻」。
虚心倚伫如此,而公已不复趋朝矣。
公初谒告且满一月,念铨选剧部,不可旷职,上章乞罢,诏不允。
更二旬,再申前请,上谓大臣曰:「当今人才如周某者未见其比,虽病,固当留」。
乃降旨赐宽假将理,而公求去益坚。
复上章,词极迫切。
上仍欲留公,枢臣郭三益为公开陈,乃除龙图阁学士提举江州太平观
公既遂所请,即欲归吴中,已而疾亟,上章乞谢事。
朝请大夫致仕,遂薨于扬州官舍,实建炎二年八月十六日也,享年五十有三。
天子闻之震悼,对宰执大臣伤痛不已,特赠太中大夫,与所得恩泽。
公未薨三日前,饮食起居无异平日。
一旦悉召诸子告之曰:「吾素寡病,今病至此,殆不复起。
自念平生行己莅官,无甚可愧。
今官为常伯,终于牖下,尚何求哉!
吾殁,棺敛皆当从俭。
百日之内,即营窀穸。
汝等各勉名节,视吾平时所为,则吾无憾矣」!
诸子悲不自胜,勉公以宽抱,公笑曰:「吾岂畏死者」!
至疾革,神气不乱,闻家人哭泣,则正色目之曰:「慷慨之士,岂当如此」!
公为人刚毅端悫,粹雅疏通,而识量过人,喜怒不形于色,怡然有常,不为事物迁动。
平生无伪饰,其语言行事一出于诚。
其所施设宏大高远,外视虽如甚略,详观其中则细故小物莫不悉备。
当时制词称之曰:「德本天成,浑然不见圭角;
行惟言称,考之皆有宫庭」。
又曰:「险夷百为,信厚一节」。
公议不以为过也。
是以屡当国家委寄,任言责之重,使不测之域,谋画注措,沛然有馀。
仕宦守节概,未尝屈己以徇人,不为权利所夺。
宦官梁师成以待士倾一时,慕公名德,数愿结交,公确然不纳。
梁之志愈坚,而公愈不回。
梁虽甚衔之,然迫于公议,亦不敢加害也。
郑详以公与其表兄焦公衍同僚,数凭焦以致委曲,公亦谢绝之。
平生喜荐士,得人为多,其与人无怨恶,虽有仇怨,不务报复。
公为童贯蔡攸所挤,谪居黄州
败,妻子过黄,中途失船,适公有一大舟,其子欲求而不敢言,公闻即辍以与之。
自初仕至终,不营产业。
当公为御史时,被旨诣西京点检诸陵,家留京师,臧获不戒于火,生生之具,一爇而尽。
既归,视之略不介意。
素不与人交利,虽亲故馈遗亦却之。
至上有赐予,亦廉于所受。
其使金国也,上遣中使黄珦赐黄金二百两,公殿门外附珦奏辞之。
上知公,特从其请。
后累差馆伴,例有支赐银绢,公又以连并受赐为辞,降旨不许,乃止。
公平居,虽祈寒盛暑,对僮仆亦无怠容。
待物乐易,不为表襮,重然诺,敦笃契旧,虽贵显,每见故交,握手道旧如平昔。
其官州县时举将,后多尚在庶僚,公遇之必执门生之礼。
宾客进,与之抗声极谈,简直明辨,见者莫不爱服。
居处简俭,无所嗜好,独喜观书史,日夜不倦。
病甚,犹手不释卷。
于经术务究大旨,雅嫌近代僻儒凿空臆说。
至于诸子百家之书,莫不该洽而彊记,每语及一事,辄诵数百言。
常病《春秋左氏传》叙事隔涉年月,学者不得其统,于是创新铨次其事,各列于诸国。
俾易览焉。
公以文学名于世,馀暇留心翰墨,得欧阳率更笔法。
所著《春秋左传编类》三十卷、《史赞论》五卷、《武学讲义》一卷、《奏议》十卷、《经筵讲义》四卷、《斐然集》二十卷、《丹川集》七卷、《宁一堂杂稿》十卷、《齐安集》五卷。
其遗逸不录者尚数百篇,别为编集,而未及成。
公初娶杨氏,朝奉郎致仕训之女,早亡。
继室张氏,朝散大夫元衡之女,前公十年卒,俱赠淑人
六男:长曰某,举进士,早卒。
次某,通仕郎
次某、次某,并承务郎
次某,通仕郎
次某,未仕。
女一人,适迪功郎韩愿胄。
孙男二人:曰可大、弥大。
孙女一人。
先是,公二年前卜地于平江府吴县太平乡楞伽山,妣淑人坟之右,穿为寿藏,张淑人同坟。
至是某等以建炎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壬寅奉公之丧而葬焉,承先志也。
昔公任中司,尝举余为代,是为知余者。
及在维扬,同省,又同侍经筵,故知公为详。
今其孤不远千里状其行,请铭于余,余何可辞?
乃掇其大概而为之铭。
铭曰:
在昔有言,达德惟三。
于斯三者,公实无惭。
黠寇骄悍,萌芽未炽。
公策其终,宜饬边备。
先事而图,惟公之知。
淮南荐饥,帝闻其呻。
命公出使,往抚其民。
饥羸老稚,数十万人,赖以全活,惟公之仁。
阉寺之枭,贯为擅宠。
厉阶是生,实微且尰。
惟其凶焰,众悚而奉。
仇然廷击,惟公之勇。
雄州之言,国之蓍龟。
违而莫从,其悔何追。
上圣嗣服,惟公是思。
擢长天官,天子是毗。
方航而济,丧其楫维。
施而未光,为世所悲。
德必有后,天固可推。
琢石幽宫,莫有愧辞。
后欲考者,视此铭诗。
乞不召詹度都堂禀议奏靖康元年九月 宋 · 刘珏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一九
中书省送到词头一道,中书舍人安扶缴到詹度差知荆南府,令副都堂禀知事讫发新任者。
人品凡下,丑迹秽行尝挂吏议,止知柔邪无耻,夤缘仕进。
向者童贯收复故地,率先附会建议之人,故首除知燕山府,高官峻职,皆自此得之。
伏望重行窜责,所有词头,未敢具草。
奉圣旨,詹度为保守中山,实有勤劳,以功赎过,令以次舍人行下者。
臣闻燕山之役,毒流天下,上则背违盟好,失祖宗之信,下则差科转输,困天下之民,外则致夷狄侵侮。
然其事之作有倡之于前者,有成之于后者,有终始皆与其谋者。
和诜薛嗣昌辈倡之于前也,若沈积中谭稹辈成之于后也,至于终始皆主其事,则童贯李良嗣詹度是也。
童贯李良嗣和诜谭稹沈积中薛嗣昌相继斥逐,独未责。
天下虽以为疑,而尚有以为说者,以方守中山也。
以奸谋得脱中山,虽贬斥岭表,彼亦欣然,而乃授以便藩,使之释重寄而得安处,召之禀议,使得骋巧计以障物论,此臣之所未喻也。
之罪恶,安扶已言之,盖其所陈犹有未尽者。
臣闻攻伐耶律氏之谋自度等启之,而朝廷犹豫未决。
宣和四年閒,以书趋童贯,云「今不取,必为金人所先」,伐燕之举于是决矣。
燕山之役,实度趋而成之也。
北界贼张雁八、谭大错等杀蔚州守而大金追捕至边,招而纳之,金人借此兴兵。
是金寇之作,实召之也。
去岁之蔡靖以金人点集,累有奏陈,时守中山,独言不应有此。
是致上皇以其镇静特赐奖谕,因此更不为备。
是金寇之作,不独召之,又实纵之,而误朝廷不为备也。
臣又访闻去冬金人指名以索者四人,其三则童贯张觉谭稹,其一则也。
窥宠迎合,以启燕山之役,其罪不在沈积中薛嗣昌之下;
招纳叛亡以致金国之寇,其罪不在王安中谭稹之下,盖直与童贯李良嗣相上下。
今乃不特免祸,而又过有褒擢,此物议所以藉藉也。
之秽迹丑行,不可道于君父之前。
盖今河北之人欲食其肉,三尺童子与夫走卒贱隶,皆羞言之;
荐绅士夫言及者,莫不扼腕愤懑。
然久不致败露者,以能广行贿赂,凡有位者多为所污,故力护其短,以迄今日。
臣闻去冬金人锐于长驱,未尝力攻中山今春之还,为种师中袭其后,故即引去。
尝妄奏功,为臣僚所论,按见诞谩矣,岂可以为有功哉!
如谓其善守,则宜付之中山,不当易也。
谓其有谋,则宜急使之守边,不必召之禀议也。
太原失守,中山被围,陛下焦劳,形于玉色,夜则忘寝,食则忘味,人皆归罪于,意谓朝廷将行诛斥,而付以荆南,召之禀议。
臣恐天下闻之,忠义者解体,诞谩者复作,为患非小小也。
伏乞陛下察安扶所奏及臣所论,明正典刑,窜之岭表,以谢河东河北人民之怨,以释荐绅士夫之愤,以慰四海九州之心。
天下幸甚(《靖康要录》卷一一。)
副:据文意疑当作「赴」。
与金和议誓书靖康元年正月十四日 北宋 · 宋钦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四
契勘太上皇与大圣皇帝浮海结约,欲卜万年。
偶因手诏平山张觉招纳叛亡,至使欢盟,变为兵革,遂至大金数路兴师。
今大圣皇帝次子郎君先及京城,事至于今,虽悔何及!
专差知枢密院事李棁尚书工部侍郎郑望之等趋诣军前,引过乞和。
正月十日,乃承计议使高永义等赍到文字,大开容允,备谅纯诚,拯救生灵,敦结盟好。
载惟高谊,深感剧悰,已戒攸司,悉从定约。
太上皇帝大金大圣皇帝、今皇帝义同兄弟,今来国书,当依契丹旧例,礼从伯侄施行。
已许放黄河更不为界,可太原中山河间等府一带所辖县镇,分画疆至,系自大金后比至立了疆界屯兵已前,于内别有变乱处所,当朝自当应管擒制交送,至于尺土一民,不令侵犯招纳。
若是与三府以南州军犬牙出入不齐去处,临时两平兑易。
应自亡辽播越之时,北界流离向南,并系大金叛亡诸职官、工匠教坊百姓,除元不曾到并已死亡外,应见在尽数遣还,在随逐前去,在外接续逐处发遣,一无停匿残害错失。
除自来合交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疋外,更岁输二百万贯,以金银疋帛并杂物折纳,决无粗恶愆期。
斯言之信,金石不渝,有违此誓,神殛无赦,宗社倾覆,子孙不享。
所有其馀该载不尽合约事件,并依前立誓书施行。
远冀英怀,永同重誓,今差通直郎给事中李邺右武大夫康州防禦使西上閤门高世则计议使、副。
伏惟昭察,谨白。
与金国皇帝书靖康元年正月十五日 北宋 · 宋钦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四、《大金吊伐录》卷一
靖康元年正月十五日,侄大宋皇帝谨致书于伯大金皇帝阙下:昨自太上皇帝遣使结约,请复幽、燕旧地,交割之后,著定誓书。
不踰月,手诏平山张觉招纳叛亡,岁输之物愆期,正旦使贺允中致传语二字,由此伯大金皇帝远遣数路重兵入境问罪。
太上皇帝自省前非,传付神器。
适有大圣皇帝次子郎君一路兵马,先到京城之下,遂专差知枢密院事李棁尚书工部侍郎郑望之趋诣军前,代上皇引过自悔,告和乞盟。
乃承二郎君遣使赍到文字,开谕恩旨,如到日深悔前非,再乞欢和,即委就便酌中施行。
今已计议定,可中山、太原河间府南一带所辖县镇以北州军分画疆至,别有地图,仍比至定了疆界屯兵以前,于内别有变乱处所,当朝自当应管擒制交送,已后至于尺土一民,不令侵犯招纳。
若三府已南,犬牙出入不齐去处,临时两平兑易外,据往复国书,伯侄施行。
并应系亡辽官吏、僧道、教坊、工匠、百姓等,除元不曾到并已死亡外,并行遣还,在随逐前去,在外接续逐处起发,一无停匿。
为放河北、河东土地,每岁输送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钱一百万贯,以金银匹帛并杂物折纳,无依前粗恶愆期,以报重恩,再结欢好。
斯言之信,金石不渝,有违此盟,天地鉴察,神殛无赦,宗社倾覆,子孙不享。
所有其馀该载不尽合约事件,并依前立誓书施行。
伏惟圣明,永同重誓,倘蒙允诺,伫候回音。
今差通直郎、试给事中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沈晦右武大夫康州防禦使武功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王仲通,充赍誓书国信使副。
有少礼物,具如别幅,专奉书陈达
不宣,白。
与金国左副元帅府报和书靖康元年正月十五日 北宋 · 宋钦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四
靖康元年正月十五日大宋皇帝致问大金元帅伊拉齐贝勒军前:顷者太上皇与大圣皇帝浮海结约,情义至重。
偶缘手诏平山张觉招纳叛亡,遂致欢盟变为兵革。
太上皇传位眇躬,方阅旬浃,皇子郎君大军已至京畿,即遣知枢密院事李棁尚书工部侍郎郑望之备摅情恳,复讲欢盟。
皇子郎君惇两朝和好之重,特为开允,许以退师。
本朝寻遣宰相亲王诣军相见,土疆岁币,并以议定。
两路赏金帛万数至多,尚虑元帅在远,未知的实。
今遣使人同皇子郎君所差亲信,寻诣军前咨白,惟冀早为抽回军马,免致残害生灵。
谅惟英怀,必能洞照。
春首尚寒,更加保重。
微物将诚,具如别幅。
今差朝奉大夫右文殿修撰广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宋彦通武翼大夫成州刺史汝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郝抃充河东军前报和使副。
白。
责贬大臣告金国元帅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北宋 · 宋钦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五、《大金吊伐录》卷三、《三朝北盟会编》卷六四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大宋皇帝致书大金国相元帅:昨日太上皇航海遣使,请求旧地,特承大圣皇帝异恩,委割燕、云两路,犹为不足,手诏平山张觉,招纳叛亡,由此遂致兴师。
今春河北路皇子郎君兵马先至城下,太上皇自省前非,寻行禅位,遣执政以下屡告,为有再造之恩,割以三镇酬谢。
又蒙国相元帅虽已抚定威胜隆德、汾、泽、高平等处,为念大义已定,秋毫不犯,亦便班师,止以太原为界。
续承使人萧仲恭赵伦等至,报谕恩义,被奸臣邀功,复便听从,依前附使,间谍大金功臣,及举国动兵,以援太原,诏所割州府,坚守不从。
及承问罪,不胜惶恐。
今蒙惠书,兼来使保静军节度使杨天吉、昭德军节度使王汭,贝勒色哷美疏问过恶,皆有事实,每进一语,愧仄愈增。
今日之咎,自知甚明。
今准割黄河为界,贵图两朝安便。
所有蔡京身亡,王黼童贯已诛,马扩不知所在,吴敏涪州安置,李纲夔州安置,张孝纯先知太平府詹度河南安置,陈遘见知中山,其中有系在远不知去处,便当根逐,一依来命。
今遣门下侍郎耿南仲同知枢密院事聂昌赍送诏命,令黄河东北两路州府军县人民悉归大金,仍依来示,一一专听从命,不敢依前有违。
已立信书,今乞早为班师,以安社稷。
至愿至恳。
白。
今具下项:
蔡京/(责授节度副使昌化军安置。已死。)童贯(责授节度副使吉阳军安置。已诛。)/王黼(责授节度副使卫州安置。已诛。)/李纲(责授节度副使夔州安置。)/吴敏(责授节度副使涪州安置。)/马扩/(昨任真定州路廉访使,今不知存亡。)詹度河南安置。)/陈遘(见在中山。)/张孝纯家属/(闻在徐州南京。)河北、河东两路州府军县人民,河东聂昌前去交割,河北耿南仲前去交割。
连公墓碑1184年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一、《南涧甲乙稿》卷一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
宣和五年,故宝文阁学士连公讳南夫秘书省校书郎太常少卿贺女真。
来年正月,会金使李靖来告太祖之丧,朝廷遂除公接送伴,改命为祭奠吊慰使。
公前以面对更京秩,天子记其才气可用,而蔡攸方领枢密,阴忌之。
大臣亦谓敌有丧,可以虚声动者,欲稍变契丹旧仪,合祭吊两使为一。
且诏公吾所奉赏设金缯与借粮米,皆已副金人之需,而西京应蔚、奉圣、归化、儒妫等州,逮令未交,宜开谕交取以来,公不敢辞。
至敌果以祭吊并聘为言,公从容对曰:「告哀使仅留三日尔,朝廷亟欲报命,故因某送伴而遣,殆有司失照例,非有意也」。
所议漫不答,反以纳张觉燕山之民有所诮诘。
公慷慨复曰:「本朝兵将盖多,何至须一张觉
燕民之来稍众,未尽见尔」。
论辩不屈,遂成礼而归。
归即为上言:「敌好不可保也,朝廷所仰大将郭药师,兵则常胜军。
比年军政不修,新边无河山之阻,而粮食未均,蓟州卒有羸饿,河朔马群尽空,无留良焉。
愿选中国将帅以制药师,练中国士卒以制常胜军」。
因面奏刘延庆败十万众,皆童贯赏罚不明,至其遁走,且厚币以易云中而以捷奏,乞斩延庆以谢天下。
然城池不坚,器械不利,敌有轻视中国心,不一二年将不遗馀力而来矣。
徽宗皇帝闻公言大骇,尽以所论付枢密院宣抚司,而之徒皆切齿也。
始公道迁秘书郎,既还迁起居舍人七年三月,遂拜中书舍人
言者观望大臣,诋公为不职,除右文殿修撰庆源府
公曰庆源河北,正宣抚所隶,何可居,挝登闻鼓论其事,愿易他所。
即改濠州淮南小郡也,而言者志未逞,复谓公谢表有讥讪,降一秩。
是岁十二月,敌果率众逼京师钦宗皇帝讲和敕下,即论敌情十患,愿因诸道之兵未遣亟击之。
靖康二年,除待制徽猷阁
公曰吾惟备一州矣,缮治濠城,凿巨石五百步,运甓塞淮流之贯城者,增城为三丈,立楼橹,并城开稻田十里以为泞。
二圣北狩,或言伪楚赦且至,公密伺于境上,曰有赍赦者当斩之。
已而宗室数十,丐纳官职以去,公持之恸哭,曰:「南夫宋臣,且侍从也,义当保兹垒。
元帅康王在外,必应天命,诸君幸毋恐」。
即遣人驰蜡书劝进。
建炎登极,诏公再任,公又论讲和致祸之由。
闻集议驻跸,即上疏祈幸关中
且谓敌势甚炽,秋高马肥,必为渡河绝淮之计,画捍禦策为四十条。
复移书李纲郭三益,宜用汉高捐关东以与黥布之策,以燕云致其地豪杰,以辽东高丽,以契丹故地致契丹遗族,其论甚壮。
继有召命,而敌已至扬州,濠民惧无与守也,挽公不得行。
明年,除显谟阁直学士江宁府
未踰月,大驾驻江宁,即府治为行宫,公竭力营缮,无一弗备。
又乞江北置三大都督,分总陕西、两河淮南诸路,而自荐一二大臣为可用。
语出惊众,即丐外祠,命知桂州,又改饶州
金人已自江浙破豫章临川,游骑至饶境,公科丁壮为固守。
敌虽不犯,而群盗蜂起,有侯进万馀来攻,公大辟城扉以疑之,贼惶惧未知计。
公夜炽火,声鼓震天,进遂惊溃。
而刘文舜大艑数十,由南康而下,公躬部民兵,昼夜乘城,矢石几尽。
御营统制王德号王夜叉,驻兵庐陵,公飞书邀之。
众畏其不来,德得书泣曰:「我尝系建康狱,连公为守,待我厚,当死报之」。
以舟师不三日至,文舜惧,请降,诛其渠魁五人而散其众。
王念经者,以左道聚愚民至十馀万,公劝德追击,至贵溪,斩首数万级,复为民者几倍。
绍兴改元,张琪既破新安,直抵城外,公遣将败之,伏尸四十里。
于是饶以块然小垒,而能却金兵、捍群盗,独立于江左,饶人至今祠公不忘。
而公以疾得请临安府洞霄宫,未几起知信州
始诏守臣具民间利病或边防五事,公应诏论十一事,且指赦令倚阁二税为非,曰:「安有占田而不输税者,军旅调度顾可阙乎」?
泉州
朝廷下福建造舟以备海道,遣使督促。
公曰舟用新木,难遽办,且湿恶易坏,若以度牒钱买商船二百艘,则省缗钱二十万矣。
从之。
时诏亲征伪齐,公慨然献议,引汉卜式愿尽死节、马伏波马革裹尸之意,乞扈从。
不报。
在泉二年,提举江州太平观
岭南水陆盗贼充斥,刘宣章贡揭阳郑广、周聪抄海道,而曾衮据釜甑山者七年,其馀妄称大王太尉铁柱、火星、飞刀、打天之号凡十八火,动数千人也。
即起公经略安抚广东,进宝文阁学士,兼措置虔、闽盗贼。
公入境,召大将韩京激厉使之,且按诛惠州孔目吏与曾衮表里者,合诸郡兵,以次年平定,降者遣诣密院,或分置军中,擒获者戮于市,胁从者还其业,岭峤遂清,诏书奖谕,迁官一等。
而公裁决明审,滞讼悉空,番禺之人立祠作碑以纪其绩。
徽宗宁德后凶问至,公上疏曰:「事已如斯,追救何及!
惟用兵可以雪耻,宜乘军民痛忿,竭作北向也」。
郦琼既叛,公又言豫贼得,正在疑贰,愿以刘光世为前驱讨焉。
河南故地暂得,公亦进封事,以为殆天授我,机不可失也,正不可以得地小恩而忘二圣播迁大耻,当乘其未备击之。
提举太平观
盖公自靖康深以和议为非,至谓不知讲和为何策,国家之难皆和议有以致,执论不变。
及故地虽失,慈宁还归,宰相以成功自居,指公为异论之人。
言事者奉其意,以公在广日用讲和霈恩放杜充之子自便为非,由是落宝文阁学士
绍兴十三年正月二十六日,终于福州寓舍,春秋五十有八。
呜呼,公盖应处士之曾孙也。
处士德安人讳舜宾欧阳文忠公表其墓,所谓孝友温仁以教其乡者,赠至金紫光禄大夫
其第三子讳庸,公之祖也。
考则讳仲涉,赠至通议大夫
妣杨氏、高氏,赠淑人
公字鹏举,年二十四进士上舍释褐,授颍州司理参军,移鼎州教授
省罢,调澧阳
丁内艰,调襄邑主簿虔州教授
未赴,除辟廱正、礼制局检讨
补校御前文籍,遂为校书郎
徽宗一见奇之,仅踰年,擢之侍从
气正而言直,艰难变故,志在经纶。
其言曰:「《易》穷则变,变则通,今之祸变,真变也,而通之道寓焉」。
故始献议幸关中,继则议迁江陵
且谓天子当留神武事,以激昂将士。
乞仿讲筵之制,置侍射侍驭之官以待诸将;
选三等豪户仿六郡良家子以禁卫。
乞先图李成则盗贼可无患。
然朝廷既诛六贼,凡除授有讨论之目,公则曰:「何示天下以不广也!
惟当共筹,所以报金人而已」。
又谓可以用人死命无过爵赏,而朝廷吝惜太甚,请优立告变赏格,而增重帅守之权,皆不顾众异。
州县各阙官而悉罢权摄,公则曰:「议者不过为朝廷惜请给之费,宜听其权而监司察其私,严其缪举同罪之罚,则无废事矣」。
及举行赃吏杖脊朝堂之令,公自信州条具言曰:「选人七阶之俸,不越十千也,军兴物价倍百,当先养其廉,稍增其俸,使足赡十口之家,然后复行赃吏旧制」。
朝廷是之,增选人茶汤之给,天下称诵,以为长者。
在濠遇渊圣受禅,首乞下罢天宁节宴设。
建康初对行宫,即劝天子以汉高唐太宗之英武而行孝悌。
又曰:「宫阙少安矣,当思二圣在沙漠而未安也。
于此朝群臣则问以迎二圣之策,于此见将士则问以回二圣之谋」。
太上皇帝为之感动。
盖公于论思靡不尽,而不为拘挛龌龊之论,才略从横,仅见于诛锄寇盗,绥靖一方,曾未得究其所施,诚可哀者。
其帅岭南,惧涉瘴疠,自誓不受俸给,以祈全家生还。
及被赏进官,力辞不肯受,朝廷不从,竟以回授其兄哲夫,而以俸给推与其兄妹及侄。
自广而归,扶携仕族之不能归者数家。
平生奏补,先其孤幼,轻财好施,家无馀赀。
绍兴十五年十一月十五日,葬于怀安县稷下里崇福山之原,而未克有铭。
淳熙之十一年,其子𤫔来告,因考订其行事,叙而碑之。
公官至中大夫,赠左正奉大夫
娶王氏,邻臣之女,赠淑人,先公卒。
男三人:𤫔,朝奉郎权发遣邵州
瑴,承奉郎、监秀州华亭县袁步盐场
莹,承奉郎
女二人,长以疾废,次适将仕郎刘蘧。
瑴、莹与次女皆前卒。
孙男二,孙女九。
有奏议三十篇,文集二十卷。
铭曰:
文武之分,肇岂自古。
治功则文,戡定斯武。
嗟世诵说,乃以为文。
侮至患生,孰济我民?
伟矣连公,处士之孙。
以文决科,勇且有仁。
公初奉使,请诛边臣。
不惧不惊,天子圣明。
祸乱方兴,刻意武事。
矢谋于朝,用则不既。
禦戎鄱津,殄寇海滨。
笑谈之间,有劳有勋。
政令恩威,英明恺悌。
烝尝于民,才则我忌。
以和为功,吾其可同。
成败奚言,第输我忠。
惟公之忠,匪顾其利。
孰能昭之,赍志没地。
怀安之原,稷下之山。
罔愧于先,后其有传。
孝宗皇帝劄子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文集》卷一、《水心别集》卷一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五、《南宋文范》卷二一
臣窃以为今日人臣之义所当为陛下建明者,一大事而已:二陵之仇未报,故疆之半未复。
此一大事者,天下之公愤,臣子之深责也,或知而不言,或言而不尽,皆非人臣之义也。
虏并兼强大而难攻,故言者皆曰「当乘其机」;
积久坚固而不可动,故言者又曰「当待其时」。
夫究极本末,审定计虑,而识所施为之后先,然后知机自我发,非彼之乘;
时自我为,何彼之待!
今之率易苟且,习闻卑论而无复振起之实意,则固以为必当乘机,必当待时,以缓岁月而误大事,是必然矣。
且虏知其不可以羁制中原久矣。
黏罕之立伪楚、伪齐,挞懒之还五路、河南,今酋之初又议割白沟以南而定盟好,盖其本谋未尝欲于河东河北之外越而有之也。
颜亮虽威胁天下,而北方起事以归命者固已系踵
我之偏师虽浪战无律,亦能捣陕、虢,摇关辅,得其要郡而守矣。
然则虏之所谓难攻者岂真难,而不可动者岂真不可哉?
此姑未论可也。
方今之虑,正以我自有所谓难,我自有所谓不可耳。
夫我自有所谓难,而不知变其难以从其易;
我自有所谓不可,而不知变其不可以从其可;
于是力屈气索,甘为退伏,常愿和好,抽兵反戍,拱手奉虏,而暂安于东南。
臣以为此今日之大患,所当先论者也。
陛下感念家祸,始初嗣位,葺两淮,理荆、襄慰绥蜀道,安集归正人,立忠毅、忠锐等军,教民兵、弩手新城壁,造器械,讲马政,籴米储货,处处桩积。
臣诚愚陋,窃计陛下志望广远,中夜太息,何止一事哉!
然而二十六年于此,终未能奋发明诏,有所举动者,积今之所谓难者阴沮之,积今之所谓不可者默制之而然也。
盖其难有四,其不可有五,臣请得为陛下条陈之。
夫重誓约,畏先事,以金币啖虏,本景德以来立国之素规耳。
既隳于契丹,复成于女真,以至浮海再三而谋夹攻,费数百万以买空燕,则又宣和之新画也。
斡离不之始至也,不过责纳张觉、纷乱元约而已;
黏罕复至,又不过责悔割三镇及閒结余睹而已;
青城之辱,忍复陈之,则又不过以为当如誓书而已。
是三役者,可谓覆灭天常,神理不容之巨罪也。
然虏自以彼直我曲,用兵有名,而国家遂为之包容垢耻,恬受奇祸,窜逐议臣,降诏谢过。
建炎未和,则祈请不绝;
绍兴既和,则绌损不较;
册命行于至尊,陪隶施于宰辅。
赖陛下威灵远畅,始得以匹敌往来尔。
不戴之仇而广兼爱之义,自为虚弱,既已久矣。
陛下欲尚加回护,阴俟他隙,则愤怒未昭,固不足以激使受命之士;
若流涕行诛,显示决绝,而国信所藏,典故具在,亦恐天下之大义,未足以易有司之常守。
此则国是之难一也。
国之所是既然矣,而士大夫之论何独不然!
故不以贼虏为可怒而反咎平燕之不当,不责主和之致寇而反罪守京之非策;
三镇则同议者皆是,割大河则签书者不疑。
至于秦桧,遂行其「南自南、北自北」之论。
汤思退从而效之,撤守弃地,开门纳敌,几危于隆兴之初
王之望尹穑翕然附和,更为务实黜虚、破坏朋党、趋赴事功之说,相承至今。
况守已撤矣,地已弃矣,和亲成矣,尚何实之可务,何事功之可赴哉?
虽然,此犹小人之论耳。
至若为奇谋秘画者,则止于乘机待时;
忠义决策者,则止于亲征迁都;
沈深虑远者,则止于固本自治;
高谈者远述性命,而以功业为可略;
精论者妄推天意,而以夷夏为无辨。
小人之论如彼,君子之论如此。
陛下欲询众谋,则流言成市,互为废兴;
若断以独志,则虑之不尽,事难轻发。
此则议论之难二也。
女真方之前世,非勍虏也。
然而童贯逃师于始至,种师道玩寇于被围,李纲失守于太原李回扫迹于河上,黄潜善不知南渡,杜充未战迎降,赵鼎持重,迄无定算,张浚经略,屡致奔溃。
此皆国家受付托、委心腹之大臣也,贤佞虽异,败事岂殊!
陛下遍览往策,当艰难鼎峙之时,岂无杰材异禀、克就勋绩者乎?
今环视诸臣,前者后者,迭进迭退,其知此事本而可以反覆议论者谁乎?
其抱此志意而可以策励期望者谁乎?
以奔趋官簿为阀阅,以句校朱墨为详练;
能缚一奸民,遂自许为有智;
能斩一黥卒,遽自负为有勇。
其怀利尚同,毁伤善类,阴塞正路,谋以力据要津者,充满内外。
陛下欲倚赖此徒,责骥足于蹇步,固无可言;
若出意收拾,拔于度外,则又孟浪欺谩,无足凭仗。
此则人材之难三也。
国家规模,特异前代。
本缘唐季陵夷,藩方擅命,其极为五代废立、士卒断制之祸,是以收揽天下之权,铢分以上悉总于朝,上独专操制之劳,而下获享其富贵之逸。
故内治柔和,无狡悍思乱之民,不烦寸兵尺铁,可以安枕无事,此其得也。
然外网疏漏,有骄横不臣之虏,虽聚重兵勇将而无一捷之用,卒不免屈意损威以就和好,此其失也。
论者方偏乐安靖,以为宁有外虞而无使内变,课其功效固已过于汉、唐远矣。
且靖康之事,未闻我有一城一邑敢为叛命,而坐视胡虏长驱深入,惕息待死,屠戮之惨,与五代何异!
其得失之算,岂不明哉!
夫徒鉴五代之致乱而不思靖康之得祸,故李纲请裂河南为藩镇,范宗尹尝割边面为镇抚,皆随以废格。
陛下循守旧模,而欲驱一世之人以报君仇,则形势乖阻,诚无展力之地;
若顺时增损,则其所更张,其所动摇,关系至重,岂得易言!
此则法度之难四也。
虽然,是四难者,特其精华景象而已,计其事实,又有甚不可者焉。
古者以民为兵,不以兵为民;
因事以养兵,不养兵以待事;
兵聚则求战,不聚则不敢战。
今食钱自日百钱以上,家小口累仰给于官,国力不供而常有饥寒之色,是以兵为民也;
北方无事二十馀年,终不解甲,是养兵以待事也;
养兵如故,和亲亦如故,是聚兵而不敢战也。
今营、屯、厢、禁,见卒至六十万,群校贵将,廪禄无算,外虚州县,内困朝廷,兵以多而遂至于弱矣。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一也。
昔固有以乏财为患矣,未有皇皇汲汲,取之无度,如今日之甚者也。
漕司造船、督府犒军而酒价十倍,和买、折帛行而民有二赋,免役钱起供而役法弊,盐袋钱增添而盐筴尽,头子,勘合、免丁、牙契无不增钱,而州县之间益以苛碎。
大抵经总制钱为州之害,月桩、板帐为县之害,而西蜀折估、青草、水脚、对减、激赏、隔漕名色,其患苦又为特甚。
天下之钱,岁入于官者八千万缗,而支费常不足,盖财以多而遂至于乏矣。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二也。
夫诛讨仇贼,脩立大事,使不愆紊,是人主宰相之任也;
整挈纲目,振举小治,使不失时,是百官群有司之任也;
未有以百官群有司之任付之吏胥而能治者。
今自检正都司六部列属以及寺监,皆纲目之所在也;
受成吏手,能否莫辨,贿赂公行,关节交市,民冤不直,事滞不决。
小治若此,况大事乎!
盖不信官而信吏使之然耳。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三也。
夫以官听吏,疲愞之名,人情之所避也,然而不免焉。
何也?
国家以法为本,以例为要。
其官虽贵也,其人虽贤也,然而非法无决也,非例无行也。
骤而问之,不若吏之素也;
暂而居之,不若吏之久也;
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若吏之悉也;
故不得不举而归之吏。
官举而归之吏,则朝廷之纲目,其在吏也何疑!
夫先人而后法,则人用;
先法而后人,则人废;
不任人而任法,则官失职而吏得志矣。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四也。
法虽用矣,人虽废矣,然人材之定品,孰堪为某官,孰不堪为某官,孰宜为小,孰宜为大,其可用之实犹在也。
今也任职则以人为可废,择官则为人之饵,学科举,挂名荫,计级而升,循途而进,无不可为者,何贤何不肖,何君子何小人之有哉!
廉耻日阙,名实日丧,风俗日坏而不可救。
盖不任人而任法之弊,遂至于不用贤能而用资格耳。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五也。
是之谓不特四者精华景象之难变,而五者事实之尤不可动者也。
夫国是难变,议论难变,人材难变,法度难变,加以兵多而弱不可动,财多而乏不可动,不信官而信吏不可动,不任人而任法不可动,不用贤能而用资格不可动。
故期之以功名而志愈惰,激之以志节而俗愈媮;
右列未能登进勇爵,而儒生或以见薄为愧;
信臣未足承接密旨,而外廷或以见疏为疑。
公卿大夫,私窃告语,咸以今之事势举无可为者,姑以美衣甘食老身长子自足而已,岂非今之实患深害,一大事之残贼者欤!
沿习牵制,非一时矣。
其利害当讲,其虚实当明,其是非当断,其废置当决。
不讲,不明,不断,不决,陛下之志虽欲有为,将何恃而独行哉?
一世之人维絷手足,涂塞耳目,失正性矣,岂知君仇之当报而为陛下尽死力哉!
臣故曰二十六年于此,终未能奋发明诏有所举动者,积今之所谓难者阴沮之,积今之所谓不可者默制之而然也。
然则其难者岂真难乎?
其不可者岂真不可乎?
盖自古人君,有虽居天下之尊位而不得制天下之利势,以卒于无成者矣。
陛下则不然。
以陛下之圣之武,之勤之明,博学远览,绝识独睿,汉之宣帝光武唐之太宗,皆不及也。
讲利害,明虚实,断是非,决废置,在陛下所为耳。
大义既立,则国是之难者先变矣;
陛下之国是变,则士大夫议论之难亦变矣;
群臣之在内者进而问之,在外者举而问之,其任是事者亲用之,其不任是事者,斥远之,则人材之难亦变矣。
变国是,变议论,变人材,所以举大事也,其所当顺时而增损者某事耳,非轻动摇而妄更易也,则法度之难亦变矣。
四难既变,则兵以多而弱者,可使少之而后强也;
财以多而乏者,可使少之而后裕也。
然后使官与吏相制而不制于吏,使人与法相参而不役于法,使贤能与资格并行而不屈于资格,皆无不可动之患矣。
期年必变,三年必立,五年必成,二陵之仇必报,故疆之半必复,不越此矣。
臣故以为机自我发而非彼之乘,时自我为而何彼之待者也。
若置而不论,因而不改,则我之所谓难者真难矣,虏岂复有易攻之机!
我之所谓不可者真不可矣,虏岂复有可动之时!
亶之废,亮之殒,斡鲁之叛,皆彼之机也,我何乘焉?
彼之时也,我何待焉?
臣故以为率易茍且,习闻卑论,缓岁月而误大事者也。
臣昼诵夜思,审观天意,稽考人事,十五年矣,今日始得对清光,发绪论,陛下加听之,愿反覆诘难以究其始末,非独臣之幸,天地祖宗之灵所以望于陛下也。
与庙堂议论和书 南宋 · 周南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九一、《山房集》卷三
窃闻小行人之归,敌必欲得用事者之首,而后归侵疆,定和好。
堂堂大国,决未之从,果若行之,则国不可为矣。
唐杜元颖宰相出为剑南节度,敛取苛重,蛮徼咨怨。
太和三年,南诏乘虚破成都,焚郛郭,蜀之宝货工巧扫地。
文宗遣使临抚南诏。
南诏上言,请诛元颖,遂贬邵州刺史
议者不厌,斥为循州司马,死于贬所(此段出《唐书》二十一卷《杜元颖传》。)
其后李德裕为相,议曰:元颖尝居宰弼,失于驭远,致蛮寇内侵。
蛮夷之情不可开纵,若为之执怨以快其心,则是不贵王臣,取笑外域(此一段出《李卫公集》十二卷。)
窃考杜元颖厚敛剥虐,遂开边衅,与诬君矫命,轻动干戈固不侔。
南诏小国,入蜀之祸,止于一方,与挑祸强敌,轻动百年两国之盟好,三垂兵,海内骚动之事固不类。
元颖庸谬书生,论罪极于窜责。
今之奸虐几于荡摇宇宙,倾危社稷,滔天贯盈,罪状固万辽绝。
然卫公终以元颖尝为宰相,不忍因夷蛮之请而死之,所以惜国体而非为元颖也。
杨国忠之枭首,李林甫之斲棺,无非专权蠹国,开边召乱之所致,亦无戮尸之事。
晋王敦谋叛,事平而已卒,乃跽而斩之。
此三恶者,诛之不同。
然苟出于其国家之典刑,虽陈尸于市,并坎而埋,取其已戮之体,凿掘斩刺,无不可者。
若夫因敌人之命,函用事之首以求成,则自古未之有也。
燕太子丹樊于期之首以献于秦,赵孝成王取魏齐之首以赎其弟,本朝徽宗皇帝王安中张觉之首以送金人,其事今可复袭耶!
燕丹雅意欲使荆轲始皇,非禀秦之号令也。
魏齐魏相,与秦范雎结怨,秦求之急,自魏而赵,非用事于赵也。
叔子,降贼也。
后周太祖宇文泰突厥遣使请诛邓叔子太祖许之,收叔子以付使者,杀之于青门外,至今简册以为深鄙(此事出《后周书》突厥列传四十二卷。)
悉怛谋,酋长也。
唐文宗吐蕃复怨,竟令执还,戮于汉界之上,李德裕终身痛惜。
降俘且尔,矧有关于大体者哉!
今奋迅震之,而殒魁渠之命,大刑正矣。
悯其祖考,惠以三寸之棺,大体全矣。
我辞既直,敌暴应销。
何必取已死之骸,逞无已之刑,快敌心而后可和哉?
昔逆亮渝盟,生灵骨暴。
亮既废殒,则我遂退听,此未尝得而干预也。
且乾坤之怒不极,彼独无大臣乎?
始任之以事,而终戮以自送,亦且为敌窥矣。
昔吴主戮诸葛恪臧均上疏,乞令收葬,以为:「人情之于品物,乐极则哀生。
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公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情反,能不憯然」!
均之斯言,最为深切。
自顷元害扫除,六军喜踊,长安孩幼詈声成风。
国之大刑亦矣,敌所指取志亦偿矣。
若又掘诸坎瘗,重加斩刈,以求媚于敌,恐过而伤恩,人情慨然,昔之怨詈转而悲叹矣。
敌人无厌,自此邀索未已,愈肆恣睢。
他日握兵之将,分阃之人,深惩往事,其孰肯出身任事以与敌抗?
是一元害之首不足惜,而国自此不可立,大可畏也。
窃谓宜择专对之才,引义析情以答,塞其谋而力拒绝之,不宜以此复命。
提举俞太中行状绍定四年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平斋集》卷三二
公讳灏,字商卿
其先晋公子食采俞豆亭,以为氏。
典午永嘉中,歙人纵为征西大将军
干叶扶疏,或显或微。
唐末昱有迹于朝。
昱生稠,自江南吴越,为睦州刺史
中奉刺史五世孙也。
世居为著姓,太中娶于吴兴乌程,因徙家焉。
公幼敏悟,吐辞辄不凡。
既冠,挹浙漕举,材名郁起,大家贵公子竞延致为师。
绍熙癸丑乙科,授吴县
秩满,辟户部犒赏武康酒库,以格知宁国府宣城县
未上,辟知盱眙军招信县,逾年改辟镇江都统司主管机宜文字
嘉定初元,充淮东安抚司参议官
二年,知临安府城南左厢公事。
未上,监行在都进奏院,兼添差淮东安抚司参议官
三年,知安丰军
六年,知常德府
七年,提举湖北常平茶盐,寻主管冲佑观
十二年,辟淮东安抚司参议官,不就,主管崇禧观提举千秋鸿禧观
宝庆二年,引年致其事。
先是,随军策应,守禦暴露,屡特褒转,积阶至中大夫,爵钱塘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
东朝大庆,尊礼高年,以孙晦封太中大夫
初任警捕筦榷,职守外无一辞自鬻,当路爱其廉而文,交推挽不遗力。
试邑极边,谓攻守以人心为本,首发刍粟振穷乏,家妪摩之,甚得民和
王师骤起趋泗,随军转运使仓卒无措,约公共议。
公言:「敝邑已备夫马、千囊米以俟」。
使者大喜,薄暮促行,迟明悉办,因叹服曰:「非公几败事」。
招抚司调兵,道出招信境,二河深广,非浮梁莫济
辰巳间檄,至申欲渡,具材有素,先期而集。
邑阻敌境仅一水,北界数千人拿舟坌至,邑人大恐。
公谓彼饥民欲就食耳,亦安知非尝试我者,使谕之曰:「汝等皆中原遗黎,慕义而来,然须申明上司方敢受,可令徒长至邑议之」。
已而桀黠者十辈来,劳之肴醑,潜遣戍兵驱其徒出境,歘惊疑溃去。
十辈者返岸,亡其众,踉蹡而逃。
自是知邑有备,莫敢窥。
宣抚丘公崇闻其静定有谋,檄使禀议,一见大器赏,所陈数策即施行。
幕下数月,闻虏且南寇,以盱眙毕守再遇孤立,命摄倅助之。
还未数日,虏果袭淮阴,围山阳,毕被旨策应解围甚亟。
公谓:「将军去此,虏必引兵压吾境,不去,如方命何」?
毕决计启行,挽公与俱,屯于云山。
谍报日急,公料虏必深入窥采石,请回军守石梁河以遏其锋。
骑𡏖涨天,人情汹汹,戎服行伍中,意气激壮如平时。
毕每笑语公:「吾不料书生亦有此胆也」。
时毕威名暴振,招抚深忌之,多掣肘。
公走枢府,力陈利害,乃命毕节两淮军马,亟回守六合
虏果分兵捣虚,不得入,相距逾月而遁。
毕寻以都统兼知扬州,念非公无与共济国事,辟置机幕,进参谋议,边计郡政悉委之区处。
救脱机于矢石之间,回震暴于砧斧之下,心平理明,军民悦服。
留军中五阅岁,以亲老归省。
胡海弄兵,复繇奏邸参幕议。
公熟识淮人情伪,招纳荡平,计画居多。
馀党有来降者,帅以久抗王师诛之。
公谓此皆一时迫胁,非本心,元恶既殄,来者即良民也,极力救护,全活甚众,仍各给据使归农。
帅怒其咈己,同列咸为危之,公曰:「死生命也,委顺而已」。
卒欢好如初。
朝廷以佐平淮寇有劳,擢守六安
陛辞,论严边备、清流品甚切。
郡经兵烬,一意劳集,建治宇黉舍,葺军营,井井有端绪。
未几,以太中忧去,边氓共惜之。
武陵,以简静称
随领庾节,取予中度,未数月引疾去,自是绝念荣进矣。
丘公寿隽帅维扬,以公先世老宾客,欲罗致自助,掉头谢去,卜筑西湖九里松
出门数百步,即买舟任所之,会意处竟日忘返。
每举酒望孤山而酹曰:「湖山政为我辈设也」。
如是者几二十年,湖旁居人以老仙目之。
晚喜观释氏书。
疾革,屏药饵弗御,索笔大书偈语而逝,绍定四年四月朔前三日也,享年八十有六。
娶范氏,赠令人;
继高氏,封硕人
二子:长逊,次修职郎楚州录事参军丙,皆先卒。
女三人,适进士倪良能、芮燮,秉义郎、前监嘉兴府赡军酒库沈吉甫
孙三人:晦,从事郎、监嘉兴府比较务;
昕、㬇业进士
公遇郊,先任犹子而后孙,人推其义。
性亮直不苟合,而接物必以情,待姻党有恩。
退然若不胜衣,而精神充满,志气奋厉,不为死生祸福所移。
其驱驰疆埸,出入莫府,料敌制胜多破的。
开禧乙丑开边有萌芽,一唱万和,功在漏刻。
张公岩位政府,密引公筹之。
公为言轻脱寡谋之人若可喜不可信,燕人赵良嗣平州张觉,往辙可鉴,力陈之。
张公然其说,后悉验,识虑深远矣。
文流出胸臆,摆落陈言,诗有晚唐风致,词妙处迫秦、晏。
客或扣其旧作,辄太息言:「未第时,姜、潘诸故人相与泛苕霅,登垂虹,放浪烟波风露间,更倡递酬,以得句相夸。
尚夜深被酒胆壮,拍手啸歌,鱼龙起舞。
今无复此乐矣,尚何言哉」!
侄孙得公诗百篇,锓为《青松居士集》,馀蒐录未竟。
诸孙将以其年十二月癸酉,葬公于钱塘县定山乡排山坞之原。
某视公为乡执,谨叙其业履以告太史氏。
奏劄 其二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四四、正德本《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五○、《永乐大典》卷一○八七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五
臣窃惟今日北虏有必亡之势三,可为中国忧者二。
盖自有天地以来,夷狄盛衰不常,然未有昌炽百年而无变者也。
女真盗据中原九十载矣,自其立国,唯以刑威杀戮劫制上下,非有欢然心服之素也。
持此而欲久存,虽秦、隋不能,况区区无道之女真乎?
此其必亡者一。
方阿骨打、粘罕之徒崛兴穷海之滨,茹毛饮血,云合鸟散,用夷狄所长以凭陵诸夏,故所向莫能当。
今数十年豢养之馀,亡复前日坚悍之气,而达靼小夷歘起而乘之,干戈相寻,情见力诎,盖今之女真即昔之亡辽,而今之达靼即乡之女真也。
以垂亡困沮之势,既不足以当新胜之锋,而众叛亲离,安知无他变乘之者?
此其必亡者二。
方其隆时,用民力如犬马,戕民命如草菅,人情携离,亡一敢畔者,积威约之素也。
今其溃散四出,犹川决防,不可遏止,至用赦以安之。
瓦解土倾,其形已露,岂待智者而后知哉?
此其必亡者三。
嗟夫!
堂堂中华,蛇豕穴之,翼翼故都,禾黍生之,有志之士思欲壹洗久矣,而曩者病于机会之难逢,间者败于权奸之轻举。
顾今何幸,彼自阽危,而臣复以为忧,何也?
盖《传》有之:「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
孟子亦曰「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方陛下更化之初,和议未坚,边警未撤,君臣上下惕然有不敢康之心。
迨夫聘覜交驰,遽已狃目前之安,而忌前日之患。
万一此虏遂亡,莫或余毒,上恬下嬉,自谓无虞,则忧不在敌而在我矣。
此臣所谓可忧者一也。
事会之来,应之实难,毫釐少差,祸败立至。
设或外夷得志,邀我以夹攻,豪杰四起,奉我以为主,从之则有宣和结约之当戒,张觉内附之可惩。
如将保固江淮,闭境自守,彼方云扰,我欲堵安,以此为谋,尤非易事。
此臣所谓可忧者二也。
今之议者大抵以为夷狄之衰乃中国之利,抑不思匈奴五单于之争,汉尝获其利矣,拓拔氏河南之警,顾反为萧梁之害。
何耶?
盖有国者不当问敌人之盛衰,惟当计吾政之修否。
汉宣时,内有股肱之良,外有爪牙之勇,朝廷纪纲,本末备具,边陲备禦,斥候精明,使匈奴盛彊,尚当宾服,况于浸微弱之后乎!
梁武则不然,舍正道而溺异端,弃人事而谈空寂。
内则三蠹弄权,轻作威福,外则诸王忿阋,骨肉相图,保境靖民,犹惧不足,况欲乘人之敝以徼幸万一之功哉!
由是观之,使今日能为汉宣之所为,则虏之存亡俱不足患;
抑犹未也,多事之端,方自此始,臣愚窃独忧之。
伏惟陛下日与二三大臣深求自治之策,勿以惩羹之故而谓雠耻可忘,勿为视荫之谋而谓幸安可恃,修实德以格天命,敷仁政以结民心,奖忠实以作兴天下之材,省科歛以培养天下之力,至于某人可将,某兵可用,某城当缮,某器当修,无日不计于朝而申训之,庶几国势自尊,敌人自慑,则乘机取胜,可以制蚌鹬之危,养威俟时,足以保金汤之固矣。
惟陛下毋以臣愚贱而忽其言。
江东奏论边事状嘉定九年十二月十二日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四七、正德本《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七、《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卷一四、《宋元通鉴》卷九九、《宋史纪事本末》卷八六、《续资治通鉴》卷一六○
臣至愚极陋,蒙陛下选擢,将漕江东,朝夕之所尽心,不过州县间常事,未足仰报大恩。
今事有关于宗社之安危、国家之休戚,职有常守,在臣虽不当言,而其义则有可言者。
欧阳修知制诰出为河北转运使,尝请与闻兵事,仁之。
臣虽于无能为役,然亦由词臣出使,且以转饷为职,则边陲利害,臣敢避晋越之罪,畏缩不言?
臣窃见金虏自失国南迁,其势日蹙,比者鞑靼西夏并兵东出潼关,深入许、郑,虏廷危迫之状,见于伪诏所云。
近复传闻敌兵攻围都邑,游骑布满山东
虽探报之辞不无同异,要其大势以河南数州仅存之地而抗西北二国方张之师,加以群盗纵横,叛者四起,土倾鱼烂,厥證具形。
括马敷粮,公私并竭,交钞数万,仅博一餐,危急如此,不亡何待!
臣谨按《国史》,女真叛辽在政和之四年甲午岁。),其灭辽也在宣和之七年乙巳岁。是冬即犯中原。)
臣窃谓今日天下之势无以异政、宣之时,陛下所以自治其国与外禦夷狄者,亦宜以政、宣为鉴。
夫以皇皇钜宋,八叶重光,至于政、宣,盖太平极盛之日,使朝廷之上知守成之惟艰,无难之可畏,惕焉戒惧,以祈天永命为心,亲信仁贤,修举德政,则国势屹然有泰山磐石之固,虽百女真,其何能为!
不幸燕安湛溺之馀,纪纲荡然,无一足恃,本根既拨,枝叶从之,于是女真得以逞其凶残,攻取我都城,倾覆我社稷,劫迁我二圣,荼毒我蒸民,自开辟以来,夷狄之祸未有若是之酷也!
今将戒前车之覆,永神器之安,其道非他,愿以政、宣为鉴而已。
臣尝妄论政、宣致祸之由,其目有十。
夫君臣相敕,维是几安,股肱不良,万事隳坏,其在虞廷,犹以为戒。
蔡京丰亨豫大之说,王黼开应奉享上之门,专以淫侈蛊上心,奢靡蠹国用,土木之功,穷极盛丽,花石之贡,毒遍东南。
甚至内庭曲宴,出女乐以娱群臣;
大臣入侍,饰朱粉以供戏笑,于是荒嬉无度而朝政大坏矣。
其失一也。
《易》曰:「师贞,丈人吉」。
又曰:「师出以律,否臧凶」。
言总师必得老成厚重之人,用师必有节制训齐之律,反是则凶也。
童贯高俅迭主兵柄,教阅训练之事尽废,上下陛级之法不行,溃败者不诛而招以金帛,死敌者不恤而诬以逃亡,于是赏罚无章而军政大坏矣。
其失二也。
《诗》曰:「敬天之怒,无敢戏豫。
敬天之渝,无敢驰驱」。
自昔未闻简忽天变而无祸者。
政、宣之世,灾异数见,大星如月,徐徐南行,日黯无光,汹汹欲动,赤气犯斗,水冒都城
当时群臣恬不知警,方且以怪孽为嘉祥,变异为休證。
此上不畏天戒,其失三也。
大舜之圣,舍己从人,成汤之德,从谏弗咈。
自昔未闻饰非遂过而不亡者。
政、宣之际,以言为讳。
张根论征敛之烦,散官安置;
李纲论大水之变,远谪监征
于是荐绅不敢言矣。
邓肃以进诗讽谏屏出太学朱梦说以昌言宦寺窜斥偏州,于是布衣不敢言矣。
钤结成风,驯致祸败,此下不恤人言,其失四也。
夫君子在内,其卦为《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政、宣用事之臣专以毁忠忌贤为事,凡累朝老成之望,当代鸿硕之材,不以奸党废,则以邪等斥,不以曲学贬,则以异论逐,排沮挫揠之馀,举国无君子矣,虽欲久安,得乎?
其失五也。
夫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政、宣之世,京、黼继尸宰柄,、攸滥厕枢庭,其翱翔台省,布列馆殿,非歌颂诗书,即膏粱子弟,非奴事阉尹,即翼附权臣,更引迭援,在廷皆小人矣,虽欲勿危,得乎?
其失六也。
《记》曰:「四方有败,必先知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政、宣小人颛为蒙蔽,以欺上听。
刘法败死西陲,而童贯乃以捷闻;
方腊破东南六郡,而王黼匿不以告;
郭药师反形已露,而边臣掩覆于外;
女真尅期入寇,而大臣讳晦于中。
上下相蒙,稔成大患,至虏兵济河,而朝廷犹未之觉。
其失七也。
《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政、宣小人专务聚敛,以摇根本。
朱勔以贡奉扰浙右,李彦以括田困京东蔡京改盐钞法而比屋叹愁,王黼创免夫钱而诸路骚动。
人不聊生,散为盗贼,虽微夷狄,亦必有萧墙之忧。
其失八也。
《诗》曰:「无竞惟人,四方其训之」。
古者以一士寝敌谋,片言折外侮。
政和初,遣使觇国而童贯实行,辽之君臣相顾窃笑,已有南朝无人之讥。
北事既兴,遂付戎律,以仆隶之才当元戎之任。
节制不明,诸将无所禀畏;
庸懦不武,敌师得以冯陵。
未几副之以蔡攸,易之以谭稹,其为驽怯,又益甚焉。
于是女真知中国之无人,而异志兴矣。
此授任非材,其失九也。
子产以蕞尔之郑崎岖彊国间,区区一环,宜无爱于晋,而子产则曰:「大国之人令于小国而皆获其求,将何以给之?
一共一否,为罪滋大。
大国之求无礼以斥之,何餍之有」?
卒不与。
秦求地于赵,赵欲与之,虞卿曰:「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给无已之求,其势必无赵矣」。
赵用其计,而秦不能加。
盖有国者不幸与彊敌为邻,当有以服其心,而不当徇其欲。
方女真与辽国交兵,虽能每战辄克,然视吾中国之尊如高山大海,未易测其雄深,何敢遽有他志?
不幸奸臣腐夫希功寡谋,唯恐无以顺适其意。
彼方邀吾岁币,则予以契丹旧数而不辞;
邀吾燕地税赋,则予以银绢百万而不靳。
至于索犒师则许以犒师,欲贷粮则许以贷粮。
一事方酬而一事已生,前请未塞而后请复起,一切顺承,无敢或戾,而南牧之师已侵寻于境上矣。
盖犬豕豺狼本无餍足,徒知徇其欲而无以服其心,其祸固应尔也。
或者惟以纳张觉、结余睹为造衅之由,而不知召侮取轻,其渐非一。
虽微结纳之事,其能保盟约之不寒乎?
此处置乖宜,其失十也。
今陛下圣德清明,万无此失,然臣独怪一人忧勤恭俭,无愧仁祖之风,而群臣盘乐怠傲,乃有宣和之习。
东南民力耗于军饷者十八,而士卒穷悴,常有不饱之嗟。
灾异频仍,修省之实未睹;
言路壅塞,谠直之士弗容。
君子非不参用,而正论未尝获伸;
小人非不欲远,而谗谄犹或得志。
蒙蔽之风日炽,聚敛之政日滋。
此失未除,臣恐后之视今,犹今视昔也。
虽然,臣外有司也,其于内事不敢尽言,独请为陛下深陈所以待夷狄者。
臣观鞑靼之在今日,无异昔者女真方兴之时,一旦与吾为邻,亦必祖述女真已行之故智。
盖女真尝以燕城归我矣,今独不能还吾河南之地以观吾之所处乎?
受之则享虚名而召实患,不受则彼得以陵寝为词,假大义以见攻。
女真尝与吾通好矣,今独不能卑词遣使以观吾之所答乎?
从之则要索亡餍,岂能满其溪壑之欲?
不从则彼得藉口以开衅端。
黠虏之情,必出于此,不可不豫图所以应之也。
自三数年来,谋国者不深惟长算,而一切倖安。
曩者虏在幽燕,吾以岁时聘问,已非获已;
彼既播越而南,独不可迁延其辞,俟复燕山,然后玉帛往来如故?
乃使大宋臣子拜犬羊于祖宗殿廷之下,其误一也。
岁币之弗遣是矣,然不以还燕为词,而诿曰漕之渠乾涸,使残虏得以移文督责,中原豪杰闻之,宁不以寡谋见哂乎?
其误二也。
并边遗民,皆吾赤子,穷而归我,当示绥怀,疆吏非人,唯知拒却,固已绝中原之望,甚者视为盗贼,戮之焚之。
上流制阃之臣,明揭大榜,来者即行剿杀。
西州总戎之帅杀程彦晖一家骨肉于黑谷山秦陇之人莫不切齿。
召邻国之侮,开边鄙之隙,结遗黎之怨,逆上帝之心,孰甚于此!
其误三也。
积此三误,而吾国之威灵气焰索然矣。
汉昭烈有言:「事会之来,宁有终极」?
夫误于前者不可悔,而应于后者犹可为,所愿朝廷毋再误而已。
厥今庸人之论有二,不曰虏未遽亡,犹可倚为屏蔽,则曰中原方扰,未暇窥我江淮
凡此皆误国之言,不可不察也。
虏之必亡,无愚智举知之,臣不复重陈。
若昔五胡之乱,江左粗安者,盖以群丑并争,莫能相一,故吾江表得以媮旦夕之安。
苻坚既灭慕容,旋起吞晋之谋;
元魏已并诸国,遂萌饮江之志。
今新虏鸱张,尽有河朔,而杨、刘群盗又皆往往服从,臣恐与五胡角立之势殊,未可为江左茍安之计也。
或又以为安边置所,储偫日丰,以此饵敌,何患不济?
臣窃谓不然。
夫金缯遗虏,虽后世偃兵息民之权宜,然用之于国势盛强之时,则足以示恩而不至于召侮,景德之事是也;
用之于国势委靡之时,则适以召侮而不足示恩,宣和之事是也。
傥不思自彊其国,而倚赂遗以幸一日之安,臣知其非策矣。
昔孙氏以区区之吴而当强大之魏,若未易为力者,然其君臣相与策励,遂能挫曹公虎狼之敌。
晋氏东迁,至岌岌也,徒以将相有人,处分得所,卒能破苻秦倾国之师。
今国家幅员万里,贡赋云集,带甲百万,江汉为池,岂下于吴、晋者?
而中外有司忠诚愤激者少,委靡颓惰者多,一闻赤白囊至则相顾失色,不知所为,少定则又帖然矣。
国家平时不爱名器爵禄以宠士大夫,一旦有急,未见有毅然以戮力王室自任者,此臣之所以大惧也。
夫天下之势犹长江大河,上流决溃,下流必无独宁之理。
今荆淮以北数百里间,干戈抢攘,戎马杂袭,正如熊咆虎斗,近在藩垣之外,而或者乃曰无预吾事。
彼其中心实不谓然,姑欲架瞒目前,攫取名器爵禄而去,至于宗社生灵之忧,而使陛下独当之耳。
彼群臣为一身计可也,陛下为人子孙,任九庙之托,奈何付安危于度外乎?
陛下诚欲尊国势以弭外虞,则政、宣之十失必当惩,近日之三误必当戒,庸人之论必当破,自彊之计必当立。
至诚一心,对越上帝,广谋兼听,曲尽下情,以收天人之心,以合中外之助,庶天下事犹有可为者。
若或上下悠悠,养成深患,机会浸失,事变日殊,臣实未知其所终也。
臣自委质立朝以来,区区之愚,唯知有君父,有社稷,故常尽忠极虑,不敢自为身谋。
今见时事忧虞如此,而顾恋寸禄,不为朝廷一言,岂惟自负夙心,抑亦有惭戴履,是用斋心洁诚,忘寝废食,裁成此章。
欲进复休,至于数四,怀不能已,卒以上闻。
意者天诱臣衷,欲以感悟陛下,傥或万一见于施行,则臣虽摈废田里,其幸多矣。
〔贴黄〕臣窃见太祖太宗艰难百战,以有天下,真宗仁宗兢业守成,至于徽宗之世,宇内承平,民物熙洽。
不幸崇宁而后,群小得志,陷害忠良,遂使在廷无一君子。
政和初,辽国衰微,金虏崛起,王黼童贯之徒希功寡谋,取侮夷狄,驯致靖康之变,都城失守,二圣蒙尘。
追念前失,可为陨涕。
臣仰惟陛下锐精典学,亲御经帷,凡祖宗创守之规模可为今日法者,既曰陈于前矣,至于崇、宣之事可为今日戒者,愿诏馆阁之臣编类来上,退朝之暇,以时省览,庶几奸邪误国之状、夷狄猾夏之耻,一一备见本末,于以鉴前失而图今得,非小补也。
皇太子春秋鼎盛,问学日新,亦宜命宫僚编纂上件故实,从容讲论,其于令德,启发必多。
臣位下人微,志在纳忠,狂僭妄言,伏俟诛殛。
西山真文忠公行状(上)1239年9月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曾祖□,赠太子太保
妣陈氏,赠咸宁郡夫人
祖京,赠太子少傅
妣周氏,赠始兴郡夫人
父嵩,赠太子少师
妣吴氏,赠缙云郡夫人
公讳德秀字希元浦城县迁阳镇人。
四岁受书,立成诵。
小学,夜归尝寘书枕旁,灯膏所薰,帐皆墨色。
群儿休浴聚戏,公并取其书卷兼熟之矣。
宫师薨,吴夫人力贫躬织纴持家,公得壹意于学。
弱冠再贡于乡,擢庆元己未乙科,调南剑州判官,孜孜职业,不以高弟胜流自居。
开禧乙丑博学宏词科,闽帅萧尚书逵罗致幕下
陈相自强家盛暑讼人索僦金,公判其牍曰:「丞相方忧边思职,顾屑屑及此乎」!
金华李公诚之莆田陈公宓皆仕于福唐,公与游甚欢。
踰岁,以太学正召。
嘉定改元,迁博士,为礼部点检试卷官
楼公钥、倪公思方典举,独异待公。
楼公尽告以文献之传,且许其致远;
倪公为言立朝行己本末甚详,公终身佩服焉。
轮对,言:「为国者当示人以难犯,不可示人以易窥。
增币函首,虏将窥我」。
又言:「庆元以来,柄臣颛制,立为名字以沮天下之善者有二:曰好异,曰好名。
士大夫志于利禄,靡然从之,以慷慨敢言为卖直,以清修自好为不情。
流弊之极,至于北伐举朝趋和而争之者不数人。
今既更化,当先破尚同之习」。
召试学士院,奏篇言:「古今之变非兵财之足虑,而国势人心之可忧,宜防近习用事,杜小人复进,以维持国势,拯淮民流徙以系属人心」。
秘书省正字,为御试编排官,兼玉牒检讨官
校书郎,轮对言暴风、雨雹、荧惑、蝗蝻之异,因条上四说:「汉初元延光间暴风,翼奉以为左右邪臣、史臣以为亲谗曲直不分之验。
今名虽好忠,实则喜佞,灾异所缘而起也。
阴气之精,凝而为雹,刘向以为阴胁阳、孔季彦以为阴乘阳之应。
今一二诏旨或从中出,致异之原,其或在是。
荧惑南方,为礼为视,礼亏视失则罚见,意者事几未尽察、邪正未尽知乎!
春秋威公五年螽,汉光和元年蝗,说者以为贪虐取民、蔡邕以为贪苛所致,意者赃吏尚多、苞苴未戢乎」!
兼沂王府教授,每因诵说,迪以正理。
学士院权直,迁秘书郎
轮对言:「近畿州县水灾,以类求之,内而女谒近习,外而夷狄盗贼,阴盛阳微之證。
更化未几,俊贤耆艾引去相踵,善良之士寝不自安。
寇燄未张,不早扑灭,及其披猖,乃草薙而禽狝之,世岂有毙千万人于干戈而天不为之变者?
惟开公道,窒旁蹊,以抑小人道长之渐;
选良牧,励战士,以挫群盗方张之锐」。
又言:「天下有不可泯没之理,万世犹一日者,公议是也。
自昔虽甚无道之世,能使公议不行于天下,不能使公议不存于人心。
侂胄用事,能颠倒是非于一时,终不免为世大僇,何者?
公议天道也,侂胄犯之则违天矣。
故善为国者畏公议如畏天,则人佐之,天助之」。
著作佐郎
始公登朝,同进有相惎者,每谗公以谄时相,获骤迁,公恬然无竞
其人后为时相所厌,将除公言职,使逐去之,公力辞不就。
刘尚书爚闻而叹伏曰:「不过迟作从官十年尔」。
礼部郎官,轮对言:「星变,修德行政者本也,禬禳祈请者末也。
间者内廷屡蒇醮事,举末遗本,未足以格天」。
又言:「金虏有必亡之势三,可为中国忧者二。
万一此虏遂亡,莫或余毒,上恬下嬉,则忧不在敌而在我。
设或外夷得志,邀我夹攻,豪杰四起,奉我为主,从之则有宣和结约之当戒,张觉内附之可惩。
如将保固江淮,闭境自守,彼方云扰,我欲堵安,以此为谋,尤非易事。
议者多夷狄之衰乃中国之利,抑不思五单于之争,汉尝获其利矣,拓拔氏河南之警,反为萧梁之害,何耶」?
时余公嵘奉使涿州,以燕城被围约回,始知金人有鞑靼之扰。
军器少监,升擢直学士院
轮对言:「雷雨损动太庙鸱吻,而避朝损膳,仅举故事,然犹历旬浃而后行,逋信宿而遽已。
以此动人,犹且不可,况于天乎」?
起居舍人
戚畹封王爵,公适当制,庙堂谕意,令及去凶之事。
公不从,而以「建储为中宫功,故均庆后族」,且有「亶为异渥,夐掩前闻」之语。
既告廷,复草奏曰:「汉世贤戚无出樊宏阴兴右者。
曰:『富贵盈溢,未有能终』。
亦曰:『富贵有极,人当知止』。
二人之言,外族所当监也」。
许侍郎奕时兼琐闼,遂援「夐掩前闻」一语,以为词臣之笔如此,是本朝前此所无也。
许公竟以此去。
戚畹以公名重,屡对客愿一识面,公正色拒之。
直前奏事,言:「自顷傅伯成谏官论事去,蔡幼学词臣论事去,邹应龙许奕又继以封驳论事去。
人之常情,易媮难勉,彼见数人者非能大有矫拂,已皆不容,故宁默默以自全,不肯譊譊以贾祸。
侍从之臣未闻有以己见求对者,集议则阁笔相视,不措一词。
喑嘿如此,岂国之福」?
又言:「陛下延纳群臣有礼,然咨询罕闻玉音,记注所书,寂寥无几,臣愿昕朝赐对,时出圣训」。
又言:「古者大事谋及庶人,而楮币盐钞,更张独决于庙谟」。
又言:「唐宪宗以忠直用李藩,以循默去郑絪,明主所当法也。
当时宰臣裴垍尤奖尽言拾遗
独孤郁等因迁致谢,独责严休复曰:『君异夫二人孜孜献纳者』。
休复大惭。
大臣所当法也」。
又言:「新楮初行,虽有违令估籍之文,然当籍者必闻于朝,以俟报可,毋得专行。
今州县奉行过当,有一夫坐罪而并籍昆弟之财,有亏陌四钱而没入百万之赀,至于科富室之钱,拘盐商之舟,以产高下配民藏楮,皆出于朝廷约束之外。
人也,所谓家产满千钱,藏券五十,闽中之新令也。
夫产满千钱,田仅百亩,安有馀赀可以市券,往往鬻田宅以应令。
凡若此类,宜悉蠲罢」。
太常少卿直前奏事,言:「北虏垂亡,此天命离合之机。
国家多事之始,必也君臣上下皆以祈天永命为心。
刘向有言:『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
臣谓不然。
祥多而恃,未必不危;
异众而戒,未必不安。
今岁以来,二月飞雪,六月积阴,地震水涌,妖星陨流,而况重以震霆之异!
景祐五年雷发孟春,下诏求言。
陛下自视何如仁宗,冬雪之警,甚于孟春,而求言之诏未颁,宜思所以通下情、召和气者,此祈天永命之一事也。
三代而下,治体纯粹莫如我朝,立国不以力胜仁,理财不以利伤义,御民不以权易信,用人不以才胜德,社稷长远,赖此而已。
陛下圣德谦冲,未尝轻改成宪,窃虑或者患国势未强而欲振以刑威,患财用未丰而欲益以聚歛,谓诚信不如权谲,谓忠厚不如刻深,有一于兹,皆伐国之斧斨、蠹民之螟螣也。
惟陛下察截截之谝言,守闷闷之家法,此祈天永命之二事也。
唐制非叛逆不籍其家,今闾巷细民小有诖误辄没其赀,群情嚣嚣,不自聊赖,弱者至父子相随赴井而毙,强者至欲剚刃守臣以自快,宜思所以收人心、解天意者。
此祈天永命之三事也。
安富恤贫,王者之政,而郡县往往疾视富民,多方破坏,不尽不止。
有馀之家窘于科敛,摧于告讦,皆蒿然有不自存之态。
赊贷路穷,贫民益困,愿霈然下诏,戒饬有司。
此祈天永命之四事也。
艺祖立奏案之法,以革藩侯之专杀。
范祖禹谓国家以仁继仁,哀矜于民,率用中典,为百三十年太平之本。
陛下仁恕同符祖宗,臣所欲将顺者三:一、自今非重辟毋轻下大理
二、寺官宜参用儒者。
三、酌情处断,所以重帅权,非列城所得用;
便宜斩戮,军兴一切之政,非平世所可行。
宜制其萌,以杜藩镇之祸。
此祈天永命之五事也。
追命居住,视古流放之刑,其在圣朝,未尝轻用。
比缘官吏玩令,间或举行,举刺之官或乖审谨,接劾来上,未尽至公,愿诏有司,博参物论,湔涤其可贷者。
此祈天永命之六事也」。
又言:「蜀居上流,为东南之首,宜预蓄人材以备缓急」。
时相当国既久,言路遍置私人,耆旧尽去。
都司胡、薛之徒始用事,钞法楮令既行,告讦繁兴,吏民坐新书抵罪者众。
公首上是奏,直声动朝野。
立螭数月,数犯颜造膝,天下想闻其风采,故老袁公燮、柴公中行及庶僚之敢言者数人稍稍和之。
时相始不乐,都司又切齿,然籍没之产以渐给还,士大夫停废迁徙者亦稍稍牵复,公发之也。
时相患公与左史李公𡌴数论事,于是二公俱出疆。
公为金国贺登位使,从臣中有以公亲老留行者,不听。
盱眙,留两月,凡两淮山川险易、士卒勇怯、守将贤否、边民疾苦,皆览观诹询,识之于册,慨然有为国经理之志。
尝谓苟得自见,平地可使为至险,旷土可使为良田,弱卒可使为精兵,惜不及用也。
虏移文止贺使,还朝入对,言边事有深可虑者三,亟当为者二,欲移沿江列屯于两淮,而增募舟师以扼江面,缮城池楼橹,大修垦田之政。
又言:「金鞑相持,战斗离合不知其几,而吾俱罔闻知,宜饬边臣捐金募间」。
时朝论方事苟安,谓公张望,乞补外,不允。
直前奏时事,言:「女真徙汴,我忧方深,自立之策无出于用忠贤、修政事、屈群策、收众心而已。
今济济周行,号为多士,然意见小异,已成枘凿,议论小激,目以诪张。
夫平居工文墨,便刀笔,文儒宿望或所不能;
至于正色折奸萌,立谈断大事,则又非小有才者所能办。
惟陛下以尊君重朝为心,合天下正人以自助。
南渡驻跸,何异会稽,而秦桧乃以议和粉饰太平,士大夫豢于钱塘湖山歌舞之娱,无复故都黍离麦秀之叹,此之罪所以上通于天而不可赎也。
今危机交急,不同常时,宜罢不急之营缮,略常程之细务,惟大计是图,则勾践之功可寻。
汉有边鄙大疑,必使群臣杂议。
熙宁议地界、建炎议防秋,或访旧弼,或令侍从台谏各上利害。
今虏徙而南,宜诏有位皆得尽言,然后博采众长,按为定论。
之元气在于人心,宜选循吏革虐政以收百姓之心,拔用荆淮尝立功之人以收豪杰之心,已募复散之卒,择其健者分配戎行,以收忠义之心,蠲科调以收边氓之心,推恩信以收中原遗黎之心,所谓自立之本也。
李纲建议,欲保江南,当葺理淮、襄为家计。
孔明汉中陆逊守荆渚,皆付以事权,不从中御。
愿于近臣中择二人于荆、淮建立幕府,如吴、蜀任二臣故事,所谓自立之具也」。
又言:「虏必邀岁币,臣窃以为不可与」。
上曰:「不当与」。
未几,对境果来索,从臣刘爚李珏皆主不与,上曰:「真某之论亦然」。
时相方以爵禄笼天下士,至有声望旧人折节营进,反为所薄。
公慨然谓刘公曰:「吾徒须汲汲引去,使庙堂知世有不肯为从官之人」。
遂力请郡。
时相曰:「禁涂在尔,胡为去也」?
公答曰:「老亲生长田间,但知太守之乐,不知从官之荣」。
秘阁脩撰、江东转运副使
时山东乱离,朝廷犹与女真通聘,而士大夫多言五福在
公朝辞,论国耻不可忘,群盗不可轻,幸安之谋不可恃,导谀之言不可听,至公之论不可忽。
金陵旱蝗,留守适卧病,公乞蠲阁二税,大讲荒政,约常平使者李公道传共议。
李公至自池阳,合词乞分所部九郡委三司,公自领太平广德,李公宣、池、徽,谯提刑令宪南康、饶、信,而建康以属帅。
留守殁,总饷摄事,公力从臾之,于是建康奉行如列城。
分画既定,通选一路僚属,籍人户为五等,甲乙出米,丙自食,丁粜而戊济之。
朝廷捐米数十万石,守令以使者切于为民,躬履阡陌,家至户到,父老叹息,以为刘枢密荒政之后所未见也。
公素与李公志同道合,谓谯卿可与为善,虽南康三郡区画精密不逮,然所及亦不少。
金陵甫讲行,新留守至,竟不发,而总饷自赈城中户口焉。
广德旱最甚,公再至其郡,请以拨到百万仓米万石救一郡之民,且易粜为济,未报。
公与守臣魏岘议,以便宜发廪,委教官林庠赈给,而别疏待罪。
竣事而还,百姓数千人送公,指道傍丛冢泣谢曰:「此皆嘉定辛未年饿死者,微公我辈相随入此矣」。
黄、池民旅讼镇官史弥忠倚势不法,公令寻医而去。
当涂郡更创大斛,废司农斛斗不用,公索而毁之。
新徽守林琰为台谏无廉声,宁国张忠恕规匿赈济米,公两劾之。
忠恕罢,代以陈广寿公言宣民遭前守之虐,自李道传承摄,方有生意,今忠恕甫去,广寿实来,所谓逐虎逢狼也。
广寿之命遂寝。
公虽不容于朝,犹以忠实恳恻为时相所重,虽积忤未至疏斥,惟都司数人目为迂儒,试以事必败。
及至江东,益有民誉,小人无所售其喙,遂有「旱伤本轻,监司好名,赈赡太优」之语,时相不能无惑,自此申请遂落落矣。
魏岘始与公共发廪,俄为都司所嗾,劾罢林庠以撼公。
公上章自明,朝廷悟,与宫观,庠干官
都司怒无所泄,径从省中奏罢徽守詹阜民,以撼李公道传,而李召还矣。
江东二年,凡下车例册及台阃戎司之馈,以至太夫人诞日诸司所奉寿礼,皆不入私橐,专储之以助赈施。
公虽在外,援欧阳公修自禁林出漕河北上疏论兵故事,附奏言:「女真叛辽在政和之四年,其灭辽也,在宣和之七年
今天下之势无以异于政、宣之时。
臣尝论政、宣致祸,其失有十:京、黼蛊上心,一也;
贯、俅坏军政,二也;
简忽天变,三也;
以言为讳,论水灾者贬谪,谏花石者屏斥,四也;
老成鸿硕不以奸党废则以邪说斥,五也;
台省馆殿非奴事奄尹即翼附权臣之人,六也;
边臣掩覆,寇至不知,七也;
改盐钞法,科免夫钞,八也;
阉腐董师,九也;
徇女真之欲,召侮取轻,十也。
陛下忧勤恭俭,无愧仁祖之风;
而群臣盘乐怠傲,乃有宣、政之习。
臣恐后之视今,犹今视昔。
又三数年来,谋国者不惟长算,遂有三误。
虏既播越,犹使吾宋臣子拜犬羊于祖宗殿廷之下,一也;
岁币不遣是矣,然不正其词而诿曰漕渠乾涸,二也;
上流制阃榜拒流民,来者剿杀,西川总戎戕程彦晖一家于黑谷山,三也。
积此三误,而吾国之威灵气燄索然矣。
误于前者不可悔,应于后者犹可为,愿朝廷无再误而已。
昔孙氏、典午氏皆能以江表自立,国家带甲百万,江汉为池,岂下吴、晋?
而中外有司忠诚愤激者少,委靡怠惰者多,一闻赤白囊至,相顾失色,不知所为,少定则又恬然矣。
国家平时尊宠士大夫,一旦有急,未见有毅然以戮力王室自任者,此臣之所大惧也」。
时议以西掖召还,都司尤忌公者密泄其语,以相钩致。
公曰:「某虽不肖,决不由匪人以进」。
乃上此奏。
右文殿脩撰知泉州
郡以番舶为命,然商人畏重征,苦官吏和买,至者绝少。
公镌税额,戒官吏毋得买一物,虽诸台委倅属市物,必申州始得奉行。
是年舶至者十有八,明年二十有四,又明年三十有六,征税之入遂及绍熙旧额。
秋苗令民执槩,两造示姓名,使自诣,然惟王公十朋与公能行之
海贼王子清、赵郎以十八艘横行巨浸,劫晋江县围头湾,距州仅百馀里。
公调左翼军捕逐,拨发官王大寿力战无援,与队将秦淮等六人死之。
公为文以祭,且请赠典于朝,出宿中和堂,讨贼弥厉。
或言沿江诸港澳民兵可用,而同安管下烈屿其尤也,公议选官劝谕。
寓客宝谟储公用自请行,得民兵四百、舟三十二,与官军犄角,并授之簿侯处厚曰:「官民一体,有功并论」。
逆贼至漳浦境内沙淘洋,败之,获大舟四、贼首六,赵郎者在焉,子清逸去。
诛群贼于教场,设王大寿位,令其子剖心以祭。
磔者三人,诛死者二十馀人,胁从者破械纵去。
赵郎自称直徽猷阁子游孙希郤也,毙于狱,子清寻为台州杜门巡检所擒。
诏以获贼功增一秩。
公委僚属遍行海滨,审视形势,创修沿海诸砦,增屯诸砦水军,复教定巡逻地分,后皆可行。
左翼军受守臣节制,公所请也。
时相生日,四方争献珍异,公大书「开诚心、布公道、集众思、广忠益」十二字以饷,且将以书曰:「丞相勤身辅政而中外之心未孚,屈己受言而士大夫之情犹不能以自竭,愿因某之言,考武侯之为,勉其未至,则功业日盛,福禄日臻」。
不报。
泉多大家,或席贵势患苦闾里,公严绳其仆而雅责其主,皆愧之而不敢怒。
始至,郡之先达有田讼,闻公语自慊,焚其契不复争。
曾从龙贻书寓里曰:「此人视宰执如小儿,宜谨避之」。
傅公伯成方退居,公每诣之必移日,虚心问政,受其规戒。
傅公亦以世道期之。
集英殿脩撰知隆兴府江西安抚。
前政积宽,稍矫以严,尤留意军政。
常谓夷狄外患,盗贼内忧,皆不可忽,遂条五事,可为十一郡长久之利。
一、令属城各仿豫章,于禁军内团结其强壮者别为营,且乞推行之于八路。
二、抽江州水军人船十之三分屯兴国富、池等处,抽鄂州水军十之三分屯武昌县
三、缮豫章城
四、总管钤辖阙,于统制中选差;
州钤将副则取诸统领以下之知兵者。
五、通广盐于赣、南安以弭汀、赣盐子之害。
属稿未上,以吴夫人忧去官。
明年,蕲、黄失守,升武昌县寿昌军
其后盗起南安,延蔓又三道,竭国力讨之数载始平,人乃伏公先见。
公尝言所历诸镇惟江西惠利未有大及吾民,若有遗恨,盖开府仅数月云。
公性笃孝,吴夫人尝疾病,公祈天而愈,醮谢之词有曰:「愿损臣算,以延母龄。
炉熏之烬未销,囊药之功已应」。
其除泉守也,告词以蔡忠惠公襄便亲为比。
公至郡,刻蔡公《上寿仪》于石,岁时率家人奉觞为寿如其仪。
州民有母寿百者,为立寿母坊。
及执丧,毁瘠柴立,侍妾尽遣去,给事左右惟老兵苍头。
饮量旧无算,自此终身饮不过濡口。
服阕,除宝谟阁待制潭州、湖南安抚使
再辞不允,辞次对又不允。
赴镇,诏赐金带。
以廉仁公勤四事励其僚,以周元公胡文定公父子、朱张二先生学术源流勉其士。
长沙自南渡初,民自酝酒而税于官,其法简便,至刘公珙讨郴寇,增亲兵,始量从官卖,稍分酝户之利。
辛帅弃疾创飞虎一军,博求利源,奏改为搉酤。
给事中芮公煇持不可而寝,至赵帅善𢙄又榷焉。
曹公彦约修复旧法,至安枢密丙又榷焉。
公奏:「自彦约行税法,每岁净息率不下八万馀缗,视昔之榷无大相过,而不和籴,不抑配,不搜捕,薪水之费、官吏之给,皆十去其七,而一定之息踵门而至,何惮不为」?
诏可其奏。
潭人欢呼。
旧例,秋苗斛面外有所谓捧撮米者,日增月益,前帅定增为一斗,既增而捧撮如故,每三捧取七升,公并革去之。
朝廷岁降度牒和籴,州配之县,县配之民,率三四户受一牒,昂其价以市,米每斛比市直仅四之三。
公乞免降度牒,不许,则遣人货于都城而自任其折阅,所籴才十一。
会米贵遽止,以他米补其数。
明年,奏请罢籴。
岁春夏,郡民艰食,竭公家之力振赡。
既而曰:「此浅惠耳」!
郡有折粳钱,本正苗也,后折钱佐郡用,阙米则输本色。
合正耗五万馀石,公别贮之,名惠民仓,岁岁出籴,仿张公咏成都之法,什伍其民,以相保受。
有丽于罪,毁券住籴,保受同之,因养寓教。
魏公了翁记焉。
又以撙节钱易谷于总所,得八万石,益以他谷为九万伍千石,散于十二县。
置社仓百所,其敛散息耗之法一依朱文公所立条约,且上其事,朝廷皆从之,著为令。
又创慈幼仓,立两义阡,教诸军习射,日再按试。
前帅以官钱付亲兵回易,又拨东西两军中自佃。
公捐其租息,凡营中病者、死未葬者、孕者、嫁者、娶者,给散有差。
定王台据一郡最高处,向时元夕帅漕张饮其上,诸营家给一灯竿杪,灿若万星,数夕乃止。
公榜罢之。
置赡军典库
寿昌军朱橐建请飞虎军永戍寿昌,且欲并致其家口,公力争之,朝廷不能夺。
江华县贼苏师军去州十里杀人,巢穴接贺州,公檄广西共讨平之。
武冈司马遵不得军情,卒蒋宗筹倡乱,公劾去,使佥判叶莫摄郡事,授以方略,乱卒伏诛。
今上登极,召赴行在。
未至,除中书舍人,兼侍读,改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兼修国史实录院修撰,辞免不允。
宝庆初元正旦长沙,过家,乞郡不允,给告一月
六月辛丑入对,上迎劳曰:「久闻卿名」。
公奏三创,一脩子道、正家道、立君道,略曰:「三纲五常者,扶持宇宙之栋干,奠安生民之柱石。
人而无此,冠裳而禽犊矣;
国而无此,中夏而裔夷矣。
晋废三纲而刘、石之变兴,唐废三纲而羯胡之难作。
我朝立国,根本仁义,先正名臣或以为家法最善,或以为大纲甚正。
陛下初膺大宝,不幸处天伦之变,有所未尽,流闻四方,所损非浅。
霅川之变,非济邸本志,前有避匿之迹,后闻讨捕之谋,情状灼然,本末可考,愿诏有司讨论雍熙追封秦邸、舍罪恤孤故事,斟酌而行之
济王未有子息,然兴灭继绝,在陛下耳」。
上曰:「朝廷待济王可谓至矣」。
公奏:「陛下友爱之心可谓无所不至,但谓此事处置尽善,臣未敢仰承圣训。
观舜所以处象,则陛下之不及舜明甚。
大抵人主当以二帝三王为师,秦、汉以下人君举动不皆合理,难以为法」。
上曰:「是亦一时仓猝」。
公奏:「此已往之咎,臣所以言者,欲陛下益进德修业以掩前失」。
二乞收人心,略曰:「太平兴国中,秦邸事作,太子太师王溥等议于朝堂者七十有四人,然后有诏裁决,以大事不可轻也。
康定庆历简求西帅,必取当世第一流,宰相吕夷简至忘雠荐进,以重任不可轻也。
往者霅川之狱,未闻有参听于槐棘之间者。
又如淮蜀二阃之除,皆出佥论所期之外,天下之事非一家之私,何惜不与众共?
此收人心之一事也。
赏罚适平则人莫得而议,今有功罪同而赏罚异者。
朝廷之于天下当如天地之于万物,裁培倾覆,付之无心,可使一毫私意介其间哉?
此收人心之二事也。
当乾、淳间,有位于朝,以馈遗及门为耻;
受任于外,以苞苴入都为羞。
今薰染成风,恬不之怪,果欲息天下之谤,莫若反其物,罪其人,则心迹暴白。
此收人心之三事也。
治世气象,欲其宽裕,不欲其迫蹙。
曩者以讹言之籍籍,有讥诃之令焉。
呵则已过矣,甚至于流窜焉,杀僇焉,都城之民摇手相戒。
宜解密网,达下情,此收人心之四事也」。
三言:「朝廷之上,敏锐之士多于老成,政事之才富于经术。
虽尝以耆艾褒傅伯成杨简,以儒学褒柴中行,以恬退用赵蕃刘宰,然前之三臣止加异数,未闻聘召,至于亮直敢言如陈宓徐侨,皆未蒙记录。
愿处伯成内祠,置中行经幄,擢于言地」。
又奏:「华发旧德之臣,不独人主赖其益,朝列新进之士亦有所矜式。
伯成皆年逾八十,纵使召之不至,必能因囊封进忠言」。
又奏:「长人之官,拊字不闻,叨懫日甚」。
上曰:「如何无一廉者」?
又问:「何以革之」?
奏:「此在朝廷用舍黜陟之间,示人以意」。
上又问:「卿曾见有何廉吏」?
以袁守赵䈣夫对。
御笔擢䈣夫秘阁,与监司差遣
公手劄谢上,因言:「崔与之帅蜀,杨长孺帅闽,皆有廉声,臣一时不能悉数以对,乞广加咨询」。
丘退斋文集序 南宋 · 林希逸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三一、《鬳斋续集》卷一二
有文字来,为文之士谁不欲用于世,然而有不可必者,天也,非人也。
老艾一宗之学,固非止于为文,而艾轩之文,视乾、淳诸老为绝出。
一再传之间,如大著正字二刘、季冶、黄怀安网山乐轩二先生黄石吴叔达,是皆笔斡造化者。
网山奥而清,乐轩奇而法,虽诸高弟,亦当避之。
艾轩立朝不久,二刘尤日浅,奏篇讲卷已惊骇一世,其馀皆以穷死。
使人人得吐其所有,是为何等人物!
余尝为世惜之。
兄于乐轩席下,吾辈所敛衽者。
弱冠拔解漕台主司奇而敬之。
颠顿三十年,而后得第。
其未第也,已客于龙学信庵赵公之门,三京之役,传檄中原,帛书露布,皆公笔也。
既而往来诸阃,应酬兵事,或言之诸使,或辨之中朝,辞气激昂,议论精到。
传称执讯之书,史诧成风之檄,兄何逊焉。
在昔有唐,徐濠书记宣州宾客,如退之所记所称,率皆由藩府升朝廷,大用者相踵。
主人勋业方新,而兄之镜中蛇已蟠矣,岂不重可慨哉!
乃若襄城之赴援,仪真之料敌,勇于李泌,精于柳浑,人曰信庵之客有兄,即紫岩之子羽也。
疾且革,手为别书,区别秦张毁誉,字字切至,而辉采烂然。
死生之际如此,难矣哉!
使兄而得尽其用,则相如谕蜀之文,宣公制敌之议,房乔垂没之疏,可兼有并传矣。
余少与兄同事乐轩,笔砚之交甚密。
中间南北睽离近二纪,始同为乙未进士
仆南归,兄以信庵留,饮别京楼,握手不忍释。
甫三载而兄没于仪真,甲也未龀,遗藁散落几尽。
今甲能传世科,痛惜其文,访求十年,所得仅尔,览之涕下,曰:斯文也,其用止尔耶?
斯人也,其传止尔耶?
姑为之序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