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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宣抚张丞相议攻取劄子 宋 · 史浩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九、《鄮峰真隐漫录》卷三一
蒙喻二将之出,谨当奏知,如圣上从谏如流,必不惮改,可庆可庆。但未知二将能不负丞相之荐否耳?
使者之回,所闻吉语,无不欣快,以某鄙见,似未为然。此恐敌有他意,惧吾不诚,以此摇撼,卜吾和意之坚否,未可知也。若谓遣人质其是非,此尤不可。盖彼既有心为间谍,必顺吾之言,因而答曰:「实有此意」。则吾必与之兵。兵一入其境,势必分,分之然后求衅于我,而为南侵之计,不惟无辞以解,且复无兵以拒,当是时将何如耶?
机会不可失之说,此皆不任责之人,傅会人主,欲求官职者之所为也。在丞相须当审处,勿堕敌计,使吾之势如泰山之镇,不可轻摇,乃天下所望于门下也。
遣使之议,今闻欲遣人先关报彼界,得其回书方行。此乃浅谋,非至计也。前此使者未尝不如此关报,彼自遣使相迓。一到燕山,临时变诈,何伤于彼耶?以某鄙见,切不可先问。只径令使者行国书,不须有所激求,但盛推尊其功德,而以弟侄之礼事之,彼固无从求衅之心,发亦不亟。不从,则是与之绝,绝则无说矣。
凡间探者归告之词,皆无足凭。使诚有之,侥倖之福,何可遽受?但愿君臣一心,内修外攘,葺理成效,享之必安。譬如中人之家,无故而得百万之赀,虽至愚之人,亦必逡巡而不敢受。天将予之,何独今日?他日再至,受之必安。若无谦逊之心,直有披襟之意,得之未必不为祸也。以丞相之厚德雅量,而欲成此侥倖不可必之举乎?只恐传闻之谬。某意丞相必不轻信,复僭越者,诚以国家大计所在,不敢不深虑。
两坞如成,亦国家之福,丞相之功,亦不细矣。须告悉师臣,令择吉日,视地势顺便,为经久安居之计可也。东西关事甚善,告丞相勉之。惟自家藩篱固,则外可以拒敌。出门而战,退而坚守,若蛟龙之在渊,庶几无失。此丞相所深知,某不缕缕。
绍兴府修学记(绍熙二年九月)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四三、《渭南文集》卷一九、雍正《浙江通志》卷二六一、《两浙金石志》卷一○、《越中金石记》卷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八卦有画,三坟有书,经之原也。典教有官,养老有庠,学之始也。历世虽远,未之或异。不幸自周季以来,世衰道微,俗流而不返,士散而无统,乱于杨墨,贼于申韩,大坏于释老,烂漫横流,不可收拾。始有重编累简,栖以巨轮,象龙寓人,饰黄金珂璧怪珍之物,诱骇愚稚,而六经寖微。穹阁杰屋,上摩霄汉,黝垩髹丹,穷极工技,其费以亿万计,而学校弗治。自周衰至五代几二千岁,而后我宋诞受天命,崇经立学,以为治本。十二圣一心,罔或怠忽。然窃尝考之,方周盛时,天子所都,既并建四代之学,而又党有庠,遂有序,畿内六乡,乡有党,百五十六遂,遂有鄙,如党之数。遂序党庠,盖互见之。则是千里之内,为序十有二,为庠三百,何其盛也!今畿内之郡,皆仅有一学,较于周不及百之二,而又不治。则为之牧守者,得无任是责耶?会稽拱行在所,为东诸侯之冠,宜有以宣圣化,倡郡国,而学未称。给事中括苍王公信来为是邦,政成令行,民物和乐。台榭弗崇,陂池弗广,而惟学校是先;燕游弗亲,厨传弗饰,而惟养士是急。下车未久,奥殿崇阁,邃宇修廊,讲说之堂,弦诵之舍,以葺以增,不日讫事。以其饔飧未足也,则为之售常平之田;以其见闻未广也,则为之求四方之书。食有馀积,书罕未见,然公犹以为慊,曰:「上丁之礼服器未复古也」。又为之新冕弁衣裳带绅佩舄之属,自邦侯至诸生,各以其所宜服。鼎俎尊彝豆笾簠簋之属,自始奠至受胙,各以其所宜用。无一不如礼式。公乃斋心修容,来宿于次。质明陟降揖逊,进退跪起,俯首屏气,如惧弗克。礼成,士佥曰:「公以躬行先我,我处于乡,弗笃于孝悌忠信,出而仕,弗勉于廉清正直,不独不可见公,仰天俯地其何心?见父兄长老其何辞」?教授陈君自强与诸生以其言来告曰:「愿有纪」。某老病,不获奉俎豆以从公后,喜士之能承公也,于是乎书。绍熙二年九月癸酉,中奉大夫、提举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陆某记。
贺陈丞相拜左相启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四、《诚斋集》卷五○、《翰苑新书》续集卷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恭审升自揆路,宅乃首台。惟上相之颛面正朝,虚焉已久;非天下之钜人长德,膺此者谁?厥声既覃,所暨咸耸。恭惟某官喜怒不形于色,安危自任于身。如大山乔岳之靓深,无为而人自仰;若和风庆云之气象,不肃而物已孚。登庸有期,经济方懋。观其恢张万化之意,固非卤莽一切之图。民亦有言,得无委付之未尽;上既历试,是用尊信而愈隆。告于大廷,陟以左席。虽庙堂之维旧,而风采之一新。魁柄不分,岂复有牵而莫可?同列既协,犹曰无助而何为?正君在初,拔士宜博。民之贫者无富国,将之胜者无败军,朝廷治而四海从,华夏强而百蛮服。古未有改,言之似迂。置乾坤一掷之中,世岂不为之快?然帝王万全之举,公必有处于斯。某顷以狂言,最蒙殊遇。乃至延誉于西府,相与荐进于严宸。事有作难,退而静俟。今两贤合处而并相,此其时哉;当大钧所播而不春,信乎命矣!
贺陈丞相判建康启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五、《诚斋集》卷五二、《翰苑新书》续集卷一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畴咨上宰,居守陪京。一相揭日月之光,俯江淮而下烛;万乘分旌旗之半,俾夷夏之耸观。恭惟某官至学潜天,孤忠贯日。惟其凝然之风度,历万变而不摇;是故坐之于庙堂,则四海之自治。既道大而难合,乃身退而愈高。啸歌古人,渔钓丘壑。阅诸公之衮衮,次第星稀;独一老之堂堂,崔嵬山立。帝欲起之以自近,公虽辞焉而可逃?赤舄来朝,俨二童而及马;苍生相贺,幸两鬓之未霜。亦奚不留,以答斯望?其如留籥,无昜耆英。保釐东郊如毕公,卧护北门如裴度。暂大金陵之纛,即青王氏之毡。某违离门墙,荏苒岁月,不自意其末路,得再见于下风。意豁神倾,视畴昔而弥厚;头轻目朗,觉病身之顿苏。开府维新,贺厦敢后?永言善颂,式寄所宣。
答陈勉之丞相启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九、《诚斋集》卷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恭审皇咨真儒,册拜端揆。人主之论一相,盖弄印以久虚;冢宰之正百工,宜秉钧而独运。告廷风偃,挈国山安。恭惟驩庆。某夙依仞墙,喜加十倍。耿幽潜而远迹,隔班贺之下陈。卧痾薾然,奏记后矣。乃先传于宝牍,外发云霞;仍下堕于除书,中含雨露。懔乎自失,感甚而惭。再念某解组一终,还笏五稔。仰圣主储精九重之邃,何繇记忆于病夫?微丞相造膝片言之恩,其谁荐进于孤迹?虽然是举,甚者未安。繄上台熙载之惟新,正天下具瞻之攸属。伊欲建格天格帝之烈,独不在持衡之大公;傥弗避非亲非故之嫌,庸讵曰清济之无玷?可私坠履之旧,或承播物之羞。宁惟自爱以全躯,将恐上累于知己。愿赐密启,亟回误恩。俾馀生终逭于铄金,庶末路罔愁于碎璧。
除宝谟阁直学士谢陈丞相启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九、《诚斋集》卷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伏以退居南亩,方寻壑以崎岖;进律西清,忽登瀛而荣耀。允出大钧之播,不令小物之遗。伏念某少也信书,长而载贽。柴车言迈,必遇九萦之羊肠;布帆斯张,又逢七日之鹿角。偶以老癃而移病,非云高謇以取名。解组一星,挂冠五稔。笭箵乎绿岸之雨,独速乎白鸥之沙。抱明月而长终,宁钧天之复梦?繄光皇之宝训,新天禄之玉函。炳若丹青,与八卦九章而表里;倬彼云汉,争三辰五纬之光芒。曾是耄荒,乃叨典领。顷辞彭泽,号葛天之遗民;晚伴香山,班元和之学士。兹盖伏遇特进、大丞相国公清忠莹乎冰雪,盛德格乎天渊。谟合皋陶之嘉,兼温廉而翕受;才有周公之美,笃故旧而不遗。春日载阳,勾萌尽达。某邈未参拜,凄其感怀。仰之弥高,跂望东关之紫气;何以报德,持寄山中之白云。
赐衣带谢陈勉之丞相启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诚斋集》卷六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久制荷衣,岂识宫衣之旧绚?内分金带,反观韦带之酸寒。未闻老退之远臣,与被匪颁之异数。兹盖伏遇大丞相特进国公上扶天造,下遂物宜。发晏子之仁言,前陈造膝;广周王之好赐,施及病身。某来日无多,前涂就窄。潭潭相府,想厌闻结草之谄词;喋喋啬夫,竟莫报拔茅之恩纪。
与虞宣抚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一、《诚斋集》卷六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某皇恐顿首再拜某官钧座:属者茸纛启行,百官班送于都门之外,后者搀前,旁者捷出,以见面争先为勤,某也仅得一睹钧颜而已。方未至祖帐,别语离思勃勃乎排肺肝而上浮也。既而一语不得吐,作恶之怀又甚于未至祖帐之先。人事好乖,莫苦于离合,尤莫苦于有语而不得吐。不见期月,已不胜其思,久则当如之何?即辰冬日晏温,恭惟衮绣劳勚,山川悠远,天助大忠,钧候动止万福。恩闳相婘,受祉方增。某侍老母,仕养如初,惟是空餐无补,而免于大谴大何者,皆恩纪所覆护也。某重自惟念,山林枯槁之人,何曾作朝迹之梦?身行天下,恤恤乎无所于归,受知者我丞相先生、张魏公、陈丞相而已。知己之稀,岂不信稀乎哉!知之者三人,而用之者一人而已。知己之稀,不愈稀乎哉!丞相之高深博大者,与造物同道,与百圣同学,其无得而称也。不惟无得而称也,亦无得而探也。至如忧国如忧家,好士如好色,虽叔孙武叔复生,不能以其口而胜天下之口也。天下之口可胜,天下之心不可欺。天下之心可欺,叔孙武叔之心不可欺也。是纷纷者,其如予何!且完颜之役,微先生起而麾之,虽武叔辈亦有吾其左衽之叹矣。古者思其人则爱木,爱其人则及乌,今也称其功而掩其人,被其仁而忘其自,此殊不可解也。至于一旦归志浩然,视去相位若脱屣,若遗蜕,是纷纷者又何以云哉!可付一笑也。抑闻盛名难全,隽功不数。公瑾赤壁之役,不闻再赤壁也;幼度淝水之役,不闻再淝水也。不然,由基之百发百中,未免观者有一发不中之规矣。先生之西也,登之亚保,授之节钺,或者以为先生荣,不知其弃相位且如脱屣遗蜕而独荣此哉!出祁山,封函谷,或者又以为先生责。不知其古者英雄之与功名,此二事也,独我责哉!释重负者不可骤,吾固知先生之非乐于不释者也。虽然,由基百发之论,愿先生毋忽。君子之道,非出则处,非处则出,是二者道非徇君子,而君子徇道。裴晋公绿野时,岂自知其再相也哉!而我先生何必焉!崔子渊之归,因之问讯何如,惟爱重不訾之身,以济登百年之上寿。
上陈勉之丞相辞免新除宝谟阁直学士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诚斋集》卷六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皇恐再覆:已拜公劄,然区区之恳,有未竟者。尝闻之曰:「天下之事有名是而实非者,有迹同而情异者」。盖古之举逸民者,天下所以归心;古之存老马者,君子所以笃旧。二者,五帝三王尊贤敬老之遗意也。今也某无故而锡命,无功而进律,不识此何谓也。意者圣主有五三尊贤之心,如古之举逸民;有五三敬老之心,如古之存老马。访之大丞相而未有以塞明诏、称隆指也,姑以某而寘诸选中。恭惟大丞相造化生成之恩,良不细矣,而某感激衔戢之心,亦岂浅哉?然某窃谓其名是矣,其实非也;其迹同矣,其情异也。盖古之所举逸民者,谓山林长往之贤也,非谓谢事之臣工也。古之所存老马者,谓德力并称之骥也,非谓齿长之驽蹇也。某则不然,岁在壬子,年六十有六,以移病而去官。岁在丙辰,年至七十,以引年而纳禄。夫去官纳禄则谢事之臣工也,非山林长往之贤也;移病引年则齿长之驽蹇也,非德力并称之骥也。以某而塞明诏,不曰名是而实非,迹同而情异乎?窃恐开素隐盗名之门,长乡原欺世之风,必自某始矣。惟亟陈于上而追寝某之除命,使某上不犯于公议,下不隳其晚节,不胜悃诚迫切之恳。
答程监簿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一○、《诚斋集》卷一○六、《永乐大典》卷一四六○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伏以春意澄穆,即日恭惟监簿契丈大孝哀疚深切,天相至性,孝履支福。某卧痾山野,庇焉以免。未占良觌,愿言以礼制情,趾美续闻,恪遵圣人哀毁之戒,此朋友所望者。
某山居苦无端便,小疏问讯,独有景行之勤。厮赤剥啄,诲帖下逮,惊喜不胜。命戒先丈阁学铭诗,某受知不浅,其何敢辞?自视欿然,其如固陋,恐斐文不足传远耳。今月十五日夜拜领行状,明日撰成,又明日刊落其甚缪者,又明日脱稿,又明日送似益公求是正,并为求题盖。臂痛不能多写,凡四日乃书丹毕,不知襄事之日此文到否。盖行状逼期乃至,非敢作鲁人之皋也,如莆田陈丞相、叶丞相皆前期一年送行状来,庶得小从容,文字较子细耳,仰惟幸察。
答徐用之知县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一六、《诚斋集》卷一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伏以即辰亢阳过中,高寒已早,伏惟用之知县学士寮旧久御祥琴,孝思未憖,神介台候动止万福。伏蒙诲帖,命戒先丈处士铭章,业已宿诺,何敢固辞!顾老病微躯,文思荒落久矣。先是,此等文字多是大儿代作,如钱侍郎仲耕、孙捡正之父诸铭,吉州设厅诸记,皆其笔也。唯莆田陈丞相、叶丞相,建昌张彦文尚书、新安程给事元成诸公铭诗,乃平生或恩或游之至深厚者,不免强为牵课耳。今君房远出,禦说去家,当徐图之,或亲作,或令取代,未可约五日一水、十日一石也,幸小纾之。如已就,托黄庐陵转致差易耳。即听新除。
诗话(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一
李弥逊知吉州,于州学立杨忠襄公祠堂,请刘尚书美中作祭文,首句云:「阴虹吐氛,暂翳圜景。斗于星中,孤光耿耿。洪河溃溢,滔天横骛。屹然中流,见此底柱」。又云:「公人中之龙,那肯屈节于犬羊」?又云:「欲赎忠襄,人百其身」。弥逊叹服不已,不知其用太学生姚孝宁《祭李清卿文》,首句云:「皇穹将倾,天柱必折;大地欲仆,泰岳必蹶」。又云:「公人中龙,肯臣犬豕」?又云:「彼据床上,天子在下。公抱帝躬,嚼齿大骂。公于是时,眦裂发立。乾坤昼昏,鬼神夜泣」。又云:「欲赎清卿,人万其身。万又何多,一世犹轻」。又云:「吾将提长剑而登泰华,决浮云而问苍天。虽泣尽而继之以血,安得吾清卿之复然」!盖清卿之父避乱至庐陵,尝馆于美中之家,故美中得此文。予少时尝于刘彦纯家见其全篇,今亡矣,可惜。庐陵村落地名何山,有金地寺,壁间有庐陵丞某人留题云:「今朝憩息来金地,何日翱翔到木天」?观者叹其的对。后美中再入馆职,唱和云:「见说木天犹突兀,暂时金地亦清闲」。是时南渡之后,驻跸临安,百司官寺未立,暂寓一僧舍为秘书省,而汴京本省犹未毁。美中此联,朝士叹其亲切。
诗句固难用经语,然善用者不胜其韵。李师中云:「夜如何其斗欲落,岁云莫矣天无晴」。又:「山如仁者静,风似圣之清」。又:「诗成白也知无敌,花落虞兮可柰何」。
诗有实字,而善用之者以实为虚。杜云「弟子贫原宪,诸生老伏虔」。「老」字盖用「赵充国请行,上老之」。
有用文语为诗句者,尤工。杜云「侍臣双宋玉,战策两穰苴」,盖用「如六五帝、四三王」。
有用法家吏文语为诗句者,所谓以俗为雅。坡云:「避谤诗寻医,畏病酒入务」。如前卷僧显万「探支阑入」,亦此类也。
庾信《月》诗云「渡河光不湿」,杜云「入河蟾不没」。唐人云「因过竹院逢僧语,又得浮生半日闲」,坡云「慇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杜《梦李白》云「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山谷《簟》诗云「落日映江波,依稀比颜色」。退之云「如何连晓语,秖是说家乡」,吕居仁云「如何今夜雨,秖是滴芭焦」。此皆用古人句律,而不用其句意,以故为新,夺胎换骨。杜《蜀山水图》云:「沱水流中座,岷山赴此堂。白波吹粉壁,青嶂插彫梁」。此以画为真也。曾吉父云「断崖韦偃树,小雨郭熙山」,此以真为画也。
白乐天《女道士》诗云「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此以花比美妇人也。东坡《海棠》云「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此以美妇人比花也。山谷《酴醾》云「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此以美丈夫比花也。山谷此诗出奇,古人所未有,然亦是用「荷花似六郎」之意。
欧阳公作省试知举,得东坡之文惊喜,欲取为第一人,又疑其是门人曾子固之文,恐招物议,抑为第二。坡来谢欧,欧问坡,所作《刑赏忠厚之至论》有『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此见何书」?坡曰:「事在《三国志·孔融传》注」。欧退而阅之,无有。他日再问坡,坡云:「曹操灭袁绍,以袁熙妻赐其子丕。孔融曰:『昔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操惊问何经见?融曰『以今日之事观之,意其如此』。尧、皋陶之事,某亦意其如此」。欧退而大惊曰:「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然予尝思之,《礼记》云:「狱成,有司告于王,王曰:『宥之』。有司曰:『在辟』。王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王三宥,不对,走出致刑于甸人」。坡虽用孔融意,然亦用《礼记》故事。其称王谓王三皆然,安知此典故不出于尧?客有自秦少游许来见东坡,坡问少游近有何言句,客举秦《燕子楼》词云:「小楼连远,横空下临,绣毂彫鞍骤」。坡笑曰:「又『连远』,又『横空』,又『绣毂』,又『彫鞍』,又『骤』,也劳攘。轼亦有此词云:『燕子楼中,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东坡谈笑善谑,过润州,太守高会以飨之。饮散,诸妓歌鲁直《茶词》云:「惟有一杯春草,解留连佳客」。坡正色曰:「却留我吃草」?诸妓立东坡后,凭东坡胡床者大笑绝倒,胡床遂折,东坡堕地,宾主一笑而散。见蜀人李圭说也。
东坡知徐州,李定之子某过焉。坡以过客故事宴之,其人大喜,以为坡敬爱之也,因起而请求荐墨。坡阳应曰:「诺」。久之闲谈,坡忽问李曰:「相法谓面上人中长一寸者寿百年,有是说否」?李曰:「未闻也」。坡曰:「果若人言,彭祖好一个呆长汉」。李大惭而遁。见王侨卿说。
东坡尝宴客,俳优者作技万方,坡终不笑。一优突出,用捧痛打作技者,曰:「内翰不笑,汝犹称良优乎」?对曰:「非不笑也,不笑者所以深笑之也」。坡遂大笑。盖优人用东坡《王者不治夷狄论》,云「非不治也,不治者所以深治之也」。见子由五世孙奉新县尉懋说。
予过金山,见妙高台上挂东坡像,有坡亲笔自赞云:「目若新生之犊,身如不系之舟。试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崖州」。今集中无之。予昔为○陵丞,尝肩舆过一野寺前,壁间有山谷亲笔一诗,予小立肩舆,诵之三过。既归书之,止记一联云:「春将国艳薰花骨,日借黄金缕水纹」。今集中亦无之。
蔡攸幼慧,其叔父卞,荆公婿也。卞携攸见公,一日公与客论及《字说》,攸立其膝下,回首问曰:「不知相公所解之字,为复是解苍颉字,为复是解李斯字」?公不能答,拊其顶曰:「你无良,你无良」。见刘尚书美中说。
东坡《赤壁赋》云「扣舷而歌之,歌曰」云云,「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山谷为坡写此赋为图障,云「扣舷而歌曰」,又云「其声呜呜,如怨如慕」,去「之」「歌」「然」三字,觉神观精锐。孙仲益作上梁文云:「老蟾驾月,上千岩紫翠之间;一鸟呼风,啸万木丹青之表」。周茂振曰「既呼又啸」,易「啸」为「响」。
退之《盘谷序》云「妒宠而负恃」,张文潜云:「『妒宠』一字,『负恃』两字,非句律,与下句云『争妍而取怜』不类。又既曰『负』,又曰『恃』,为复,『恃』当作『持」』。
本朝制告表启用四六,自熙、丰至今,此文愈盛。有一联用两处古人全语,而雅驯妥帖如己出者。介甫《贺册后妃表》云:「《关雎》之求淑女,无险陂私谒之心;《鸡鸣》之思贤妃,有警戒相成之道」。绍兴间刘美中除工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吉水丞龚尹字正子以启贺之云:「技巧工匠精其能,自元成之间鲜能及;号令文章焕可述,虽诗书所称何以加」?尹又《上汤丞相启》云:「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天下之士,岂复贤于周公」?后二语用韩退之《上宰相书》。中书舍人张安国知抚州,自抚移苏,《谢上表》云:「虽自西徂东,周爰执事;然以小易大,是诚何心」?增「虽」「然」二字,而「两州」「东西」「小大」乃甚的切。王履道《贺唐秘校及第启》云:「得知千载,上赖古书;作吏一行,便废此事」。前二语用渊明诗「得知千载事」,「上赖古人书」剪去两字;后二句用嵇康书「一行作吏,此事便废,而皆倒易二字。东坡《答士人启》云:「愧无琴瑟旨酒,以乐我嘉宾;所喜直谅多闻,真古之益友」。此虽增损五六字,而特圜美。至翟公巽行麻制云:「古我先王,惟图任旧人共政;咸有一德,克左右厥辟宅师」。则前二语熟,而后二语突兀矣。四六有一联而用四处古人语者。张钦夫答一教官启云:「识其大者,岂诵说云乎哉;何以告之,曰仁义而已矣」。四人语乃如一人语。王履道行余深少宰制云:「仰惟前代,守文为难;相我受民,非贤不乂」。其意亦贯。绍兴间,金人归我河南地,洪景伯贺表云:「宣王复文武之士,可谓中兴;齐人归郓欢之田,不失旧物」。属联工夫,然去一「境」字,便觉难读。
四六用古人语,有用其一字之声,而不用其字之形者。《书》曰「人惟求旧」,而介甫《谢上表》云「仁惟求旧,义不遐遗」,乃易「人」为「仁」。庄子曰:「副墨之子闻之洛诵之孙」,「副墨」谓文墨之有副本,「洛诵」谓洛人之善诵读者。而介甫《贺生皇子表》前一联言成王、文王子孙众多,而继之以「恭惟皇帝陛下令德光乎洛诵,康功茂乎岐昌」,则以洛诵为成王矣。盖成王名诵,而卜洛故也。此文人之舞文弄法者也。
四六有截断古人语五字,而补以一字如天成者;有用古人语不易其字之形,而易其意者。《汉书》云「在汉廷无出其右」,《论语》云「与文子同升诸公」,而翟公巽《贺蔡攸除少师启》云「朝廷无出其右,父子同升诸公」,既截断其语而补以一字,读者不觉其补,而又易「文子」为「父子」,「子」之一字虽同,而「文子」乃人名,「父子」非人名也,此巧之至也。子牟「身居江湖之上」,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而东坡《谢罪表》云「身寄江湖之上,梦游缧绁之中」。孟子云「此之谓失其本心」,《左传》云「吾必使汝罢于奔命」,翟公巽一年之中移作数郡太守,谢表云「忧患失其本心,筋力罢于奔命」,亦此类也。
四六有作流丽语者,亦须典而不浮。东坡《谢知湖州表》云:「湖山如旧,鱼鸟亦怪其衰残」。《谢知密州》云:「宾出日于丽谯,江山炳焕;传夕烽于海峤,鼓角清闲」。《谢赐笏带》云:「草木何知,被庆云之渥彩;鱼虾至贱,借沧海之荣光。虽若可观,终非其有」。汪彦章《贺神降万岁山表》云:「恍若银山,金成宫阙;浩如玉海,虹贯山川」。此皆典而不浮。孙仲益亦多此等语,至橘林,则浮靡而不典矣。
四六有作华润语而重大者,最不可多得。韩退之表云「地弥天区,界轶海外。北岳医闾,神鬼受职,析木天街,星宿清润」。曾子固云「钩陈太微,星纬咸若;昆崙渤澥,波澜不惊」。王履道行种师道麻制云:「封疆开昆崙积石之西,威誉震大漠龙荒之北」。
四六有用古人全语,而全不用其意者。《行苇》之诗云:「仁及草木,牛羊勿践履」。此盛世之事也。又《鸱鸮》之诗云:「曰予未有室家,风雨所漂摇」。此谓鸱鸮之巢也。王履道,北人也。靖康避乱,迁谪在八桂,思乡里坟墓,作青词云:「万里丘坟,草木牛羊之践履;百年乡社,室家风雨之漂摇」。
有客在张钦夫坐上举介甫《贺册后妃》《关雎》、《鸡鸣》之联以为四六之妙者,钦夫因举东坡《贺册后表》云:「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下逮海隅,夫妇无有愁叹」。笑曰:「此全不用古人一字,而气象塞乎天地矣」。
中书舍人洪景卢知婺州,召至都下,而从臣未有虚位。孝宗除为在京宫观兼侍读,太府少卿张抑字子仪以启贺之云:「珍台闻馆,冠皋伊之伦魁;广厦细旃,论唐虞之圣道」。前两句用扬雄赋全语,后两句用王吉疏全语,皆西汉文章也。子仪对予举似,予惊叹击节,以为不减前辈。未几景卢入翰林为学士,适梁叔子丞相以病辞位,孝宗爱重之,不听其去。累辞,不得已拜大观文、醴泉观使兼侍读,景卢当笔,麻制中全用此一联。是日朝士听麻者皆称赏之,不知其为子仪语也。
四六有初语平平,而去其一字精神百倍,妙语超绝者。介甫《贺韩魏公致仕启》云「言天下之所未尝,任大臣之所不敢」,其初句尾有「言」「任」二字,而去之也。
循王张俊妾封夫人,中书舍人程子山行词,以「异姓王」对「如夫人」,朝士称之。
靖康遣聂山割三镇与金人请和,三镇之民不肯左衽,群起殴山至死,而朝廷或传其生,词臣行加恩词云:「风寒易水,知士去之不还;日远长安,怪人来而未至」。汪伯彦、黄潜善为相,时太学之士陈东以上书诛,既而高宗深悔之,赠东谏议大夫,而罢汪、黄二相。后赵鼎为相,汪、黄有启谢庙堂,鄱阳熊彦诗叔雅为赵客,代赵答启云:「一男子之上书,彼将焉罪?诸大夫曰可杀,公亦何心」?
靖康末,二圣北狩,皇属毕迁,中原无主,惟高宗皇帝在外独免。隆祐太后以书劝进,有云:「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独在;汉家之阨十世,宜光武之中兴」。此汪彦章词也。建炎苗、刘之祸,未几复辟,赦书云:「断鳌而立四极,既成开辟之勋;取日而授五龙,复正神明之御」。此李汉老词也。张邦昌既僭窃窜谪,谢高宗表云:「孔子从佛肸之召,盖欲兴周;纪信乘汉王之车,固将诳楚」。其党颜博文之词也。邦昌初立时,博文首上贺表云:「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让」。其反覆如此。
李纲罢相被谪,汪彦章行词云:「朋奸罔上,有虞必去于驩兜;欺世盗名,孔子首诛于正卯」。又云:「专杀尚威,伤列圣好生之德;信谗喜佞,为一时群小之宗」。客有问彦章者曰:「内翰顷有启贺伯纪拜相云:『孤忠贯日,正二仪倾侧之中;凛气横秋,挥万骑笑谈之顷』。又云:『士讼公冤,亟举幡而集阙下,帝从民望,令免胄以见国人』。与今谪词一何反也」?彦章曰:「某此启自直一翰林学士,渠不用我,故以后词报之」。客又曰:「词有云『乃倾家积,阴与贼通』,若行此言,则李公族矣。怨岂至是?此言何从知」?答曰:「某如何知得?但见渠儿子自虏中归」。
汪彦章初除北门,有小官贺以启云:「当年翰苑,曾闻学士之葫芦;今日玉堂,又见司空之萝卜」。自以为奇。有问之者:「葫芦事得非用太祖皇帝嘲内翰陶谷,所谓『年年依样画葫芦』者乎」?曰:「然」。又问:「萝卜何出」?曰:「昔司空图在翰苑,尝作萝卜诗」。闻者绝倒。又吾州安福有欧阳寺丞叔向者,尝为妻病作青词云:「大小二便,半月未通于水火;晨昏两膳,一粒不过于咽喉」。又近有代京丞相作遗表者,首句云「身独立于上台,未踰三月;疮忽生于下体,几及半年」。
莆田陈丞相作小朝士时,遇显仁太后之丧,尝代宰相乞皇帝御殿表云:「虽天道何言,四时自然成岁;然太阳不照,万物何以仰瞻」?识者已知其有宰相器。公后为左相辞位,其客郑侨惠叔代作表云:「责任匪轻,此岂久居之地;从容求去,幸当未厌之时」。「岂久居」,牛僧孺语也;「幸未厌」,萧嵩语也。皆宰相求去事,未有如此亲切者。梁叔子丞相生日,孝宗赐酒物,是时梁母太夫人在,尤延之代作谢表云:「小人有母,虽喜君羹之尝;大烹养贤,每虞公餗之覆」。
黄仲秉摄西掖,行《东坡赠太师谥文忠词》云:「朕考百年治乱之原,识诸老忠邪之辨。惟小人无所忌惮,使君子至于困穷」。又云:「某目无全牛,意空凡马。道不行而言立,身愈退而名高」。又云:「言之尚至于叹嗟,闻者亦为之兴起」。户部侍郎史正志自请为诸路发运使,遍行州县,凡合起上供及江上饷师钱谷,尽以为羡馀而献之,寿皇大喜。既而岁莫上供,无一州至者。板曹大窘,奏其事,上大怒,即日罢黜。仲秉行词有云:「多取赢于郡国,无遗算于鸡豚。校数岁之中以为常,本无心计;无三年之蓄曰不足,徒有口才」。及仲秉为刑部侍郎,触一权贵,丐外得丹阳,《谢庙堂启》曰:「一麾江海,颇欲避西风之尘;两鬓雪霜,但堪饮北府之酒」。
王季海丞相为太常少卿,时葛丞相楚辅为浙东参议官,以启贺季海,用「鸡檄」对「鹅经」。季海赏其的对。「鸡檄」乃用王勃为诸王作《斗鸡檄》。
山谷《戏笔》尝书范文正公为举子时作《齑赋》,有云:「陶家瓮内,淹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出宫商徵羽」。吾州刘沆丞相微时读书山寺,寺僧请公戏作《偷狗赋》,有云:「抟饭引来,犹掉续貂之尾;索绹牵去,尚回顾兔之头」。常州人讳打爷,盖尝有子为五百而其父坐罪当杖者。其子恐他人杖其父之重,而身请行刑,故有此讥。士人有戏作此赋者,云:「当年祖逖见而知,闻而知;后日孙权出乎尔,反乎尔」。
投人诗文有语忌者,不可不知。人有上文潞公诗用寿考字,公曰:「五曰考终命,和我死也说了」。程子山自中书舍人谪为赣州安远令,士子上生日诗用岳降事,子山曰:「降做县令了,更降去甚处」?周茂振贺刘季高由谪籍放自便启云:「十年去国,惊我马之虺隤;一日还家,喜是翁之矍铄」。季高曰:「『是翁』却将对『我马」』!此类多矣。至如绍兴间张叔夜之子常先为江西常平使者,有小官上启,其自序处云「叔夜粗疏,次山漫浪」。常先大怒曰「我爷何曾粗疏」!虽常先不学可笑,然小官亦当问上官家讳。吉州推官李椿尝干一上官举状,而上官家讳有复名而一字椿者,初许荐而后不与,请予族弟炎正字济翁作一启以解之云:「讳名不讳姓,虽存羊枣之遗文;言在不言徵,亦有杏坛之故事」。上官遂举之。济翁年五十二乃登第,初任宁远簿,甚为京丞相所知,有启上丞相云:「秋惊一叶,感蒲柳之先知;春到千花,难桑麻之后长」。丞相遂下待除掌故之令也。
尤延之尝举前辈四六有云「秉圭执璧,礼天地之神祇;洁粢丰盛,报祖宗之功德」。谓其不造语而体面大。又尝爱子由行词有云:「养德丘园,本无求于当世;书名史策,恍若疑其古人」。
《诗》曰「燕及皇天」,又曰「诞弥厥月」。而介甫《贺进筑熙河表》云:「旌旃所指,燕及氐羌;楼橹相望,诞弥河陇」。
渊明、子美、无己三人作《九日》诗,大概相似。子美云「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此渊明所谓「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也。无己云「人事自生今日意,寒花秪作去年香」,此渊明所谓「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也。
介甫当国,喜言农田水利。有献议梁山泺可涸之以为田,介甫欲行之,又念水无所归,以问刘贡父,曰:「此事杨蟠无齿」。贡父退,介甫思其说而不得,呼其子雱问以此语何意,且出何书。雱曰:「不知,当召而问之」。贡父既至,雱以父之问问焉。贡父笑曰:「此易晓耳。杨蟠杭人,善作诗,自号浩然居士。相公熟识之,今欲涸湖为田,此事浩然无涯也」。一时闻者绝倒。
东坡诗云:「卧占宽闲五百弓」。汪彦章启云:「嗟甫里百弓之别墅」。七尺二寸为一弓,事见《译梵》。一尺八寸为一肘,四肘为一弓。今《通鉴》二百四十八卷,会昌五年祠部奏天下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注下亦详。)。史炤《释文》引《萨波多论》云:「西天度地以四肘为一弓,去村店五百弓,不远不近,以闲静处为兰若」。今以唐尺计之,盖二里许也。
或问何谓双声叠韵,曰「行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上句叠韵,下句双声也。何谓蜂腰鹤膝,曰「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前一联蜂腰,后一联鹤膝也。
近世蜀人多妙于四六,如程子山、赵庄叔、刘韶美、黄仲秉其选也,然未免作意为之者。张钦夫深于经学,初不作意于文字间,而每下笔必造极。绍兴辛巳年,其父魏公久谪居永州,得旨自便。钦夫代作谢表自叙,有云:「家国异谋,固难调于众口;天日下照,夫何歉于一心?兹盖皇帝陛下体尧之仁,行禹之智。微彰以道,必因天地之时;动化若神,孰测风雷之用」。其辞平,其味永,其韵孤,岂作意为之者?时年二十九。
李方叔之孙大方字允蹈,少时尝作《思故山赋》,诸公间称之,以为似邢居实「晚得一鹖冠,今为杂买场」。寄予诗一篇,多有警句。如「三百年来今几秋,天地自老江自流」;如「笛声吹起白玉槃,正照御前杨柳碧」;如「可怜一代经纶业,不抵钟山几首诗」;如「后院落花人不到,黄鹂飞下石榴阴」,大似唐人。
予尝论近世之诗人,若范石湖之清新,尤梁溪之平淡,陆放翁之敷腴,萧千岩之工致,皆余之所畏者(《诚斋集》卷一一四。)。
末:原缺,据四库本补。
文潞公画像赞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五、《诚斋集》卷九七、《南宋文范》卷三六
竺景东画文潞公像,陈勉之携来求赞,某赞曰:
俾宋作古,自我仁祖。心一德同,潞国文公。不兵不革,正是颜色。式是中国,震是戎狄。有頍者冠,忽然在前。喜有人焉,焉知九原。
丞相太保魏国正献陈公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六、《诚斋集》卷一二三、《永乐大典》卷三一五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皇天祐宋,俾万亿年作民主,自祖宗暨于中兴,必畀以杰魁文武之佐,负大公至正之望,为一世善类之宗。故其人未用而天下望之,既用而天下悦之,既去而天下惜之。其进其退,君子小人视之为己用舍,四海生灵视之为己戚休,中国四夷视之为国轻重。在仁宗时,则有若杜、韩、富、范;在哲宗时,则有若司马文正;在高宗及我圣上时,则有若广汉张公、莆田陈公。磊磊堂堂,后先相望,伟如也。初,绍兴庚辰、辛巳间,虏情猘甚,国势臬兀,天下之望在张公,而廷臣莫敢以闻。首请用张公以大慰民望、卒安宗社者,陈公也。是时万姓三军称张公为都督,而陈公为小都督,其系人望如此。至如乞斩大珰张去为,尼外戚钱端礼之相,逐倖臣龙大渊、曾觌,议复奏审之法,及极言近习弄权、债帅纳贿等弊,皆根柢天下治乱,天下称诵其卓诡绝特之举者,皆陈公云。《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乃淳熙十有三年秋七月二十有二日,民之无禄,少师、观文殿大学士、魏国陈公以薨闻。天子震悼,对辅臣惊叹久之,为辍视朝,又再辍视朝。赠太保,谥曰正献,令官治葬。以十五年七月二日,葬于莆田县保丰里龙汲山。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朱公熹状其行,其子守以请铭于太史氏,而庐陵杨万里实执笔待罪厥官,铭其可辞?公讳俊卿,字应求,其先颍川人。永嘉之乱,太尉、广陵郡公准之孙西中郎将逵南迁泉江。历唐、五季,而太尉十九世孙真、二十二世孙峤沆始居莆田。自沂公以降,以好施闻。公生而庄敬,不妄笑言,七八岁知学。冀公薨,执丧如成人。少长益自厉,绍兴八年举于礼部,知举朱公震、张公致远得其试文曰:「公辅器也」。寘首选,有不可者,屈居第二。授左文林郎,泉州观察推官。秩满,改宣义郎。故事,当入馆学,时相秦桧察公不附己,以为南外睦宗教授。终更造朝,道中一日忽心悸,亟驰归,冀国夫人已即世,乃以是日属疾云。服除,员外置通判南剑州。桧死,乃以秘书省校书郎召。非公事未尝诣执政。今天子为普安郡王,高宗命宰相择可辅导者,争欲植所善。高宗不可,命择馆职静厚者,乃以公对。除著作佐郎,兼普安郡王府教授,寻迁著作郎。在邸二年,讲说常傅经以规。历司勋、礼部外郎,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韩仲通以狱无辜媚秦桧,桧党尽逐,仲通独全,刘宝总戎掊克,并按抵罪。宰相汤思退秉政,国言籍籍,会冬无云而雷,公言:「思退文艺有馀,器识不足,无以堪重任」。诏罢思退。金虏自燕徙汴,谋入寇,中外震恐。而杨存中久握兵柄,尤以掊克交结得幸,士皆怨咨。三十一年春正月望,大雷雹,已而雨雪。公引《春秋》书雷雪相距八日,其变有渐,今一日并见,此夷狄陵中国,臣下窃威权之象。遂弹存中,天子为罢存中而夺之兵。时虏衅已形,公言宜蚤择大帅,尽护诸军,而在廷莫有堪其选者。旧臣唯张忠献在,困于谗,谪居湖湘,中外翕然归之。上心益疑,公上疏曰:「窃惟今日事势危迫,军民士夫皆曰张浚忠义文武,且习军事,可当阃寄。臣素不识浚,亦闻其人意广才疏,虽有勤王之节,安蜀之功,然其败事亦不少。特其许国之忠,白首不渝,廷臣未有过之者。窃闻谮者言其阴有异志,若付以权,恐渐难制。夫浚之所以得人心、伏士论者,为其有忠义之素心也。若其有此,人将去之,谁复与之?臣愿陛下察其谗诬,略加辨白,且与除一近郡,以系人心」。上大悟。宦官张去为阴沮战议,且请避狄,公请斩之。上愕然曰:「卿仁者之勇」。明日,除权兵部侍郎。后数月,竟用张公守建康。边报益急,王师始北渡江,据要害,然战议犹未决。公言:「今守禦略备,士气亦振。北虏若来,持以重兵,捣以间道,上策也。严备禦,开屯田,中策也。受其甘言,敛兵增币,无策矣」。虏兵寻渡淮,公受诏经理浙西,我是以有胶西之捷。公劝上进幸建康,上然其计。未发而虏自乱杀亮,新酋遣使求成,朝廷议所答。或曰归疆者实利,正名者虚名,多附其说。公亟言曰:「今日正名之日也」。今天子受禅,公入对,陈戒恳切,且言:「今日之事必也清心寡欲,屏远便佞,用志专,见理明,则邪正分,功业就」。七月,迁中书舍人,寻以其职充江淮东路宣抚判官,兼权建康府事。时上初即位,慨然有雪雠耻之志,方属张忠献公以阃外事,顾在廷无可使佐之者,以公忠义奋发,沉静有谋,故有是命。公与张公协谋效力,大饬边备。十一月,召给札条时弊,公陈十事,曰定规模,振纪纲,励风俗,明赏罚,重名器,遵祖宗之法,杜邪枉之门,裁任子之恩,限改秩之数,蠲无名之赋。其杜邪枉之说曰:「比来左右近习名闻于外,士夫以身附炎,将帅以赂易官」。隆兴改元,都督府建,除礼部侍郎参赞军事。张公初谋大举北征,公以为不若养威观衅,俟万全而动,从之。会虏盛兵聚粮边邑,诸将谓秋高必来,不若先之。张公以为然,乃表出师。是时六月,师兴,出虏不意。幕府次盱眙,大将李显忠、邵宏渊连下虹、灵壁二县,禽其大将大周仁、萧琦,缚至麾下,将乘胜长驱。公曰:「盛暑兴帅,深入敌国,皆兵家所忌,宜亟还」。张公亟檄显忠班师,而显忠等已进破宿州。虏亦大发河南之兵以来,显忠身鏖战城下,自朝及昃,杀伤过当,虏气熸焉。中兴以来,王师之捷,鲜有此举。会夜雨,不相知而惊,虏溃而北,我师溃而南,而流言以为我师大失利,虏且乘胜而至,主和议者又侈其说以摇众。公从张公驻兵不动,溃兵闻之,稍稍来归。讨其实,所亡失财数千人。张公檄公亟入奏,公见上具道其事,且曰:「胜负兵家之常,愿勿以小衄沮大计」。上曰:「朕任魏公不改」。张公抗章待罪,公亦请从坐。上不得已,诏皆贬秩二等。汤思退复相,公以尝论思退请罢,不许。谏官尹穑阴附思退,议罢张公都督,复以宣抚使治扬州。公上疏曰:「今使浚去都督甚重之权,居扬州必死之地,凡所奏请,台谏沮之,如此则人情解体。浚方为贼饵之不暇,且浚近画两淮备禦之计,惟保险清野,可挫贼锋,陛下既许之矣,今议者之言乃如此。虽浚尽室以往,有死无避,然浚负天下重望,一有蹉跌,人情震骇,臣恐江上之事,将有不可测者。议者但知恶浚而欲杀之,乃不复为宗社计。愿诏中外,相与协济,使浚得以毕力自效」。上感悟,即召张公复开督府,卒召相之。然不数月,竟为思退、穑等所挤,遣出视师,遂不复返,而公亦累章请罢。明年五月,乃除宝文阁待制、知泉州。公固请祠,除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及思退贬死,上乃思公言,太学生数百人伏阙下拜疏,请起公。上劳之再三,公引欧阳脩、司马光之言,极论朋党之弊,以为绍圣、崇、观以来,此说肆行,实基靖康之乱。近岁宰相罢黜,则其所用之人不问贤否,一切屏弃,此钩党之渐,非国家之福。除吏部侍郎,寻兼侍读,同修国史。尝言:「本朝之治惟仁宗为最盛,愿陛下治心修身,立政用人,专以仁宗为法,此今日之要也。大臣受任不专,用事不久,不能以一身当众怨,此今日之敝也。人才国家之命脉,气节又人才之命脉。祖宗盛时作成涵养,名公巨人争以气节相高。自蔡京、秦桧用事,摧丧略尽,今日之戒也」。于是上有意大用公矣。会钱端礼起戚里秉政,骎骎入相,馆阁之士相与上疏斥之,皆为端礼所逐。工部侍郎王弗阴附之,公抗疏言本朝无以戚属为宰相者。及进读《宝训》,适及外戚事,公又极言;「本朝家法,外戚不预政,最有深意」。上首肯久之。端礼由是深忌公。公力求去,除宝文阁直学士、知漳州,改建康府。公既去,而端礼亦卒不相。二年,召为吏部尚书。时上犹未能屏鞠戏,又将畋白石,公上疏力谏,至引汉桓灵、唐敬穆及司马相如之言以为戒。后数日入对,上迎谓公曰:「前日之奏备见忠谠,朕决意用卿矣」。十二月,诏馆虏使,遂拜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首荐名士陈良翰、林栗、刘朔。时龙大渊、曾觌以旧恩怙宠,士夫颇出其门,言者往往获罪。及公馆客,大渊为介,公见外不交一言,大渊造门不答。偶中书舍人洪迈来见,语公曰:「人言某当除某官」。公曰:「何自得之」?迈以渊、觌告,公具以迈语质于上前曰:「臣不知平日除目两人实与闻乎,抑密伺圣意而窃弄国权也」。上曰:「朕何尝谋及此辈」?即黜二人。知枢密院事虞允文入谢德寿宫,高宗语之曰:「卿与陈俊卿同在枢府,俊卿极方正」。公以两淮荆襄藩篱未固,言于上曰:「备边经久之计,不过屯田积粟、增陴浚隍、训卒练兵而已。然今日任人太拘,而边郡尤病。谓宜广求人才,勿间文武,使陈所见,与定规模,悉如太祖皇帝所以遇李汉超、马仁瑀辈者。分之以兵,使自为守,饶之以财,使自为用」。虏使来庭,公以故事押宴。使者致私觌,其牍不名,公却之,使者乃书名。虏移书边吏,求归亡命,上顾辅臣议所答,公曰:「俘虏归叛亡否,此载书也」。镇江军帅戚方掊克,军士嗟怨,言者及之。公奏:「外议内臣中有主方者」。上曰:「朕亦闻之。方罪固不可贷,亦当并治誉阿者,以警其馀」。即诏罪方而以内侍陈瑶、李宗回付大理,究其贿状。虏使来贺会庆节上寿,适郊礼,散斋不用乐,公请令傧者以礼谕之。上亲郊,霖以震,宰相叶颙、魏杞策免,公亦请罪。越数日,除参知政事。言于上曰:「执政当为陛下进贤,退不肖,使百官各任其职。至于细务,宜归有司,庶几中书之务稍清,而臣等得以悉力于其急务」。从臣梁克家、莫济求外补,公言二人皆贤,其去可惜,盖有惎间者。于是劾洪迈奸险诡佞,不宜在人主左右,黜之。七月,宰相蒋芾以忧去,公独当国,寻兼知枢密院事。请中出恩泽者,许得寝之。上曰:「卿能尔,朕何忧」?每劝上亲忠直,纳谏争,抑侥侥,肃纪纲,讲军政,宽民力,用人随才,无求其备。异时将帅不见执政,莫别能否,公日召三数人与语,察其材智所堪而识之。首减闽盐,罢江西籴及广西折配米盐,蠲诸道积逋以大万万计。上于公言听谏从,于是政颇归中书矣。龙大渊死,上念曾觌,欲召之。公曰:「自陛下出此两人,中外咏歌圣德,今复召,愿罢臣」。遂止。殿帅王琪奉诏行视淮城还,荐和州教授刘甄夫,上命召之。公与同列请其所自,上曰:「王琪称其才」。公曰:「琪荐将佐职也,何与教官」?上曰:「可召问之」。公退责琪,皇恐不知所对。会扬州奏琪传诏增城,今既竣事,公请于上,上曰:「无之」。公曰:「此矫制也」。退至殿庐,召琪诘之,琪叩头汗下。公亟奏曰:「诏边臣增城,此大利害,大纪纲,大号令也,而琪得诈为之。令甲曰,诈为制者杀」。于是诏削琪秩,罢之。先是,密命下诸军,朝廷多不与闻,公与同列请自今百司受诏处事,并闻朝廷而奏审焉。至是复以为言,从之,寻收前命。上谕执政曰:「禁中欲取一饮食,亦奏审乎」?公言:「祖宗成宪著在令甲,且如令三衙发兵,则密院不可不知,每事奏审,乃欲取决于陛下也。今命下复收,中外惶惑,且将并旧法而废之矣。意者非陛下意也,将无小人因此阴以微言上激雷霆之怒乎」?翼日面奏,上曰:「朕岂以小人之言疑卿等耶」?同知枢密院事刘珙进对,语切忤旨,诏除珙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公力争之曰:「当与大藩」。上乃以珙帅江西。乾道四年十月,制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公为相以用人为己任,所除吏皆一时选。尤抑奔竞,奖廉退,或才可用而伐阅尚浅,即密荐于上,退未尝以语人。有忽被召对除用,而不知所自者。如名儒朱熹,公三荐之,熹不知也。每接朝士及牧守来自远方者,必问以时政得失,人才贤否。见给舍必勉之曰:「朝廷政令,公等意有未安,勿惮举职」。又以两淮备禦未设,民无固志,请于扬、和二州各屯三万人,仍书民数,率三男子者家一人为民兵,要使大兵分屯要害,以扼腹背,民兵各守其城,以相犄角。时虞允文宣抚四川,公荐其才堪宰相,上即召允文为枢密使。至是,拜公左相,允文右相,乾道五年八月也。允文建议遣使北虏,以陵寝为请,公面陈未可,复手疏,以为恐慕虚名而受实害,事得小缓。曾觌秩满,公预请以为浙东总管,上曰:「觌意似不欲」。公曰:「属者陛下去觌甚盛,或谓觌必复来,今果然。愿捐私恩,伸公议」。又诏进觌官,公曰:「无名」。会遣使贺北虏正,乃请以觌为介,还以故事迁其官。枢密承旨张说欲为亲戚求官,惮公不敢言。会公予告,请于他相,得之,公卒不与,吏部尚书汪应辰举李垕应制,有旨召试,权中书舍人林机言垕独试,非故事。公奏元祐中谢悰亦独试。乃机与谏官施元之意沮汪应辰,不为垕也。公因极论其奸,遂罢二人。明年允文复申前议,上以手札谋于公,公上疏力争之,继力请去。以观文殿大学士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辞行,犹劝上以泛使未宜轻遣。竟遣之,不获其要领云。曾觌亦召还,遂建节旄,历使相,以跻保傅,士大夫莫敢言者。公至福州,政宽而严于治盗。明年,定海水贼倪郎侵轶闽广,海道骚然。公召统领官郑庆授以方略,庆颇逗留,以风为解。公植旗于庭,视其所乡,庆惧,昼夜穷追,遂悉禽之。上嘉其功,特迁银青光禄大夫。闽盐故事,官自鬻之,转运判官陈岘议改为钞。公移书执政,以为法行三十年,州县稍无横敛,百姓亦各安业,此不为不利矣。今欲改之,不可。竟改之,已而果不行。又明年,力请投闲,遂以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归里第。淳熙二年,再命知福州,民习其政,不劳而治。会有诏尽发本道戈船及选卒,公奏留其半。州大旱,且火,且星陨,且地震,公悉以闻,上赐笏带药物。三年,太上皇帝圣寿七十,庆赐宇内,公以绍兴从官,特转金紫光禄大夫。四年,累章告老,上迟回累日,乃除特进、提举洞霄宫。五年五月,起判隆兴府,改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兼行宫留守,且诏入奏。既至,都人聚观咨嗟,喜公之将复用也。见于垂拱殿,上为改容加敬,命坐赐茶,宣问款至。公因从容言曰:「择将当由公选。臣闻诸将多以贿得之,军政大坏矣」。上曰:「前日郑鉴亦云」。鉴,公婿,故及之。公曰:「鉴以小臣论事,陛下和颜听纳,中外仰服。然诸将交结,用不以材而以货,则下不服」。上曰:「然」。又曰:「陛下用人当辨邪正,当由朝廷。闻曾觌、王抃招权纳贿,荐进人才,而皆以中出行之。口语籍籍,恩归此辈,谤萃陛下」。上曰:「小者或勉徇之,大者此辈何敢预」?公曰:「此辈未必敢明荐也,或伺知圣意而传于外耳。禁中一事外间必闻,皆此曹也。愿严戒敕」。上遣中使赐金器犀带茗香。明日辞行,因奏曰:「臣去国九年,重入脩门,见都下谷贱人安,惟是士大夫风俗大变耳」。上曰:「何也」?公曰:「曩者士夫私趋觌、抃者十一二,尚畏人知,今则公趋之者十七八,不畏人知矣。人才进退由于私门,大非朝廷美事」。上曰:「抃不敢。觌时有请,朕多抑之,继今不复从矣」。公曰:「陛下之言虽如此,其如外间欢传,某由某荐,某出某门,此曹声生势长,台谏侍从多出其门,朝廷亦唯命是听,孰敢为陛下言者?如将帅贿交又特甚者,不惟士夫言之,吏卒亦能言之,独陛下以为无有耳。陛下信任此曹,坏朝廷之纪纲,废有司之法令,败天下之风俗,累陛下之圣德,臣实痛之。愿陛下勿忘臣此四言者」。上曰:「卿到建康,见兵将如此者以闻」。公去建康十五年,父老喜公之来,所至相聚以百数,焚香迎拜。公为政平易宽简,悉罢无名之赋。府有军屯,异时多为民害,公为出令,犯者以军法论,诸军肃然。行宫管钥,宦者主之,留守待之如部使者。时节按行殿中,则宦者置酒西向坐,而留守为客,甚或邀饮其家。公悉罢之。建康距淮南一水间,每边头利害,知无不言。北境有盗百馀焚掠淮阴,公请严禁吾民越疆盗马者,增濒淮县兵之戍者,不受自北来归者。先是,上念诸军有孥众而廪不赡者,出缗钱畀三总领司,各十万,俾市易,岁取子钱之五以优给焉。有司旁缘,尽笼商贾之利,阴夺关市之征。公请罢之,而岁捐券三十万于一司,给孥众者半,犒大蒐者半。时上前下文书于外,多不用符玺,谓之白劄子,率用亵御特送,而廷劳同王人。至是枢密承旨王抃遣所亲以白劄来,吏白近比,公不奉诏,因上疏曰:「号令出于人主,行于朝廷,布于中外,古今所同也。间有军国几事,或禁中细札,亦必用玺书行之,此所以示信而防伪也。今乃直以白劄谕指,隃度事宜于数百里外,异时缓急,或钱谷所出,或师旅有兴,或边防是经,系乎国家大利害者,能保其无伪乎」?上手札愧谢。公寻上章复告老,答诏不允,除公少保,益封。公固辞,上手札尉谕再三,乃受。时江东旱甚,上诏公预讲荒政,公请贷米斛三十万、谷二十万,公州县振粜,而又继以发常平之粟,除田租之逋,罢淮东之籴,蠲米商之征。从之,惟所贷谷米才得十七分之一云云。公设施有政,米舟四集,民无流徙。八年正月,复告老,累诏不允,而公请益坚。二月,除醴泉观使,进封申国公。九年正月,公年七十,元日即谢醴泉之廪,复申前请,凡五表,上又手答却其章。是岁亲郊,召公侍祠,公固辞,又三表及手疏告老。上不得已,诏以少傅致其仕,进封福国公。有司以法当给全俸,公按富文忠公故事,独受少傅之禄,馀悉上还。十一年十月七日,上以公生朝遣使赐手诏、金器、药香。十二年,又诏公侍祠圜丘,且来岁增上太上尊号,且庆寿陪班。上谕宰臣曰:「陈丞相久不相见,宜趣其来」。复手札书其末曰「付陈少傅」,而不名。公竟固辞。庆典告成,册拜少师,进对魏国公。及属疾且革,夜半手书一纸示诸子:「勿祈恩泽,勿祷浮屠,勿立碑请谥」。遗表惟以「用忠良、复境土」为请。诘朝,整冠定气,安卧而薨,得年七十有四。公忠孝天至,尤好礼,终日无惰容。虽疾,见子孙必衣冠。遇人无少长,以一诚实,一言终身可复。平居言若不出诸口,而在朝危言正色,辨邪正,斥权要,无所顾避。然心平气和,无近名意。处国事顾大体,务持重。在中书尤爱名器,抑侥倖,故小人多不乐。上屡称其忠诚为贤相云。公性宽洪,无私喜怒,泛然若无所亲疏,而好贤之心实笃。雅善故端明殿学士汪公应辰、敷文阁学士李公焘,尝曰:「吾待罪宰相,无过举者,二公之力」。治郡尚风教,民有骨肉讼者,譬以义理,争者感泣。自奉甚约,食日一肉,而一衣或二十年。禄赐多以分人,抚爱宗族恩意甚备,内外缌功必素服终丧。在官不受馈问。建康诸部使者及诸大将,故事有月饷,公不欲异众,别储之以周士之贫者。将去,尚馀万缗,悉归之官。公于外物澹然,独喜观书,病犹不释。其学一以圣贤为法,于释老未尝问。尝有诗曰:「吾方蹈孔孟,未暇师粲可」。有文集二十卷。曾祖讳仁,祖讳贵,父讳诜,皆以公贵赠太师,沂、昌、冀三国公。曾祖妣黄氏,祖妣李氏,妣黄氏、卓氏,赠徐、昌、越、冀四国夫人。配聂氏,封唐国夫人。子男五人:寔,朝奉郎、通判泉州事;守,承议郎、权发遣漳州事;定,承奉郎,蚤卒;宓、宿,皆承事郎。女四人:长适进士黄洧,次适故著作佐郎郑鉴,再适太常少卿罗点,次适奉议郎、通判漳州梁亿,馀幼。孙男四人:垕,承务郎;址、坦,承奉郎;塾,未官。女六人。铭曰:
宋十一叶,有赫有嶪。振天之纲,乾道惟皇。惟皇惟肖,肖我高庙。肖我祖宗,追而与同。庆历、元祐,绍兴、乾道,宋之圣时,郅隆四之。摅国宿愤,信威朔狁。六月之师,周宣之奇。大丑仁琦,麋之以归。自此疋马,詟不南下。谟明何人?猗张与陈。谈者仰目,曰大小都督。大勋骎骎,卒坏于成。张公既丧,久艰厥相。皇相陈公,奋熙载庸。正臣表治,万物吐气。劝皇德心,烛理自明。皇德一正,万国以定。一时群材,驩为公来。若凤斯翙,万羽斯会。色夷气温,皇知爱君。君有难启,事有难止。不费颊齿,如石投水。乾道之隆,万祀攸崇。走职太史,作诵万祀。
签书枢密院事致仕赠资政殿学士正惠林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一、《攻愧集》卷九八、《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民国《永康县志》卷一二
开禧三年十有一月四日有旨,楼钥、林大中召赴行在。先是,平章军国事韩侂胄专国弄权,妄启兵端,祸及南北,生灵国势几殆。主上赫然震怒,俾诛殛之。更化善治之始,才一日而有此命,公足以当此矣,钥何以堪之!公字和叔,婺之永康人。曾祖禄,太子少保。妣陈氏,延宁郡夫人。祖邦,太子少傅。妣姚氏,高平郡夫人。考茂臣,太子少师。妣李氏,信安郡夫人。皆以公贵追赠。初,少傅随母嫁卢氏,再世承其姓,公始复为林。公少笃志问学,文章自出机杼。绍兴二十七年入太学,文行俱高,士论归重。三十年,登进士科,调左迪功郎、湖州乌程县主簿。贫甚俸薄,郡欲月有增馈,卒谢之。所立已如此。乾道六年,丞贵池,用荐者改左宣教郎。淳熙三年,知抚州金溪县。郡督财计太急,公坚请宽以数月,不敢有负。又贻书至四三,不听。公取告敕纳之州,求劾而去。守愧谢,许之。邑民感公之深,恐其受责,竞输于郡,已而视岁额反加焉。差役尽,公多端宽恤,受役者无异词,有先一年而豫定者。丁少师忧,役人泣曰:「反误我矣」。七年,知湖州长兴县,在浙右号难治。公益究心官事,民情孚洽,若有相之者。县境高于太湖,岁旱河涸,米价翔贵,已有攘夺之患。民寡盖藏,官无赢蓄。公方忧虑而无策,夜半涌水自荻浦灌河,声震数里,米舟辐凑,阖境以为神。和买比经界前增四之三,公必欲宽之,推见众弊,获免者五千馀户,增输以实者帖然。讼牒必竟曲直,不许私和。或谓恐益多事,公曰:「此乃省事之法也」。以是缿讼日稀。期限宽而信,可展而不可违。去如始至,所下文移无一纸遗于民间。二邑遗爱,迨今未泯也。詹侍郎仪之力荐于朝,十年,干办行在诸司粮料院。十二年冬,求补外。同拟者四人,孝宗皇帝指公与计衡姓名,曰:「此二人佳,可除职事官」。遂除太常寺主簿。十四年,遭内艰。十六年夏,除诸王宫大小学教授。时光宗皇帝初即位,诏侍从举察官。户部叶尚书翥等四人俱以公荐,擢监察御史,论事无所回挺。绍熙改元三月,御批赐公等曰:「台纲正则朝廷理,委寄匪轻。言事觉察,各有旧制。兹示朕意,宜务遵承」。公谓:「台官不当踰越分守,诚如圣训。然居此,当以抗直敢言为称识」。遂与同列答奏,又曰:「职有常守,期各务于遵承;言所当言,庶不孤于委寄」。自是风采益振。五月,迁殿中侍御史。二年八月,除侍御史。三年三月,兼侍讲。公之论事根于忠实,上不求合于人主,下亦不避嫌怨,而爱君忧国,务存大体,毁誉皆有所试,抨弹无不耸服。在台首尾四年,最为称职。知静江府陈贾将奏事之任,知潭州赵善俊得旨奏事,皆极论而寝其命。其论善俊也,谓:「若欲收用宗室以强本朝,当择其贤者。善俊何人,而可当特召」?上问孰贤,公以知福州汝愚对。退又申其说。御批善俊与郡,又两日,遂召汝愚。此谏行言听之始也。邓司谏驲以忤旨移将作监,公请曲加优容,俾复旧职。丞相留公正丐去,公率同寮奏乞宣谕,使安相位,遂不果去。身居言路,而伸谏省之气,诵宰相之贤,他人不敢为也。有荐公入台而论其多可而无特操,不可为执政;与公旧故而论其回邪不靖,不可典刑狱。户簉督迫州郡太甚,公上弹章,上曰:「别易一部,何如」?对曰:「昨为刑部,专为深刻,易别部亦不可」。章至三上,宣谕宰臣遣都司道上意。公曰:「言事不行,只有一去,更无可商搉者」。此语既闻,竟与郡而去。监文思院常良孙以贿遭重劾,公奏:「此人死有馀责,然其曾祖安民为元祐名臣,高宗念其以忠直斥死,擢其子同为中司。愿特免其真决,宁加远窜」。公勇于逐方用之从臣,而拳拳于一累囚如此,排击固多,此皆其著者。至其论议,尤为切直而当理。首论君子小人大槩曰:「趋向果正,虽小节可议,不害为君子。趋向不正,虽小有可喜,不失为小人。正者当益厚其养,无责其一节之过差,以消沮其直大之气。不正者深绝其渐,无以一节之可喜而长其奸伪之萌,则君子得以全其美而小人无所容其奸」。又论:「今日之事莫大于雠耻之未复,此事未就,则此念不可忘。然事变不常,我有备而后可为,彼有衅而后可乘。恢复固未容轻议,惟此念存于心,则陵寝如见于羹墙,故都如见其禾黍。于以来天下之才,作天下之气,倡天下之义。根本既立,纲纪日张,而治功可得而成矣」。雷雪求言,公以事多中出,疏曰:「雷电之后,大雪继作,则阴胜阳之明验也。当毋使小人得以间君子,夷狄得以窥中国,女谒得以行于外」。尝论边事,谓:「今之言备边者,皆其细务。当遴选行实才略之人,付以江淮荆襄经理之任,使文武合为一道。庆历中,分河北、陕西各为四路,悉用文臣为大帅,武臣副之。平时使之通情而共事,则缓急可以协济而成功。无事则同任抚养士卒之责,有事则独当号令行营之寄。久其任,重其权,则边防立而国势张矣」。又奏:「律有别籍异财之禁,祖父母、父母令别籍者减一等,而令异财者无罪。淳熙敕令所看详亦然。今州县不明法意,父祖令异财者亦罪之,知美风教之虚名,而不知坏风教之实祸。欲申严律文疏议及淳熙指挥,若止令其异财,初不析开户籍,自不应坐父祖之罪。其非理破荡所异田宅者,理为己分,则不肖者不萌昏赖之心,而其馀子孙皆可自安,实美化移风之大要也」。诏颁行之,至今为便。江、浙四路以和买折帛重困,公奏:「有产则有税,于税绢而折帛,犹有说也。和买其初先支钱而后输绢,中以钱与盐分数均给,后遂白纳䌷绢。今又使纳折帛,反成倍输,全失立法之本。意欲求对补之策,以宽民力而固邦本」。于是减其输者三岁。公初论版曹龃龉者几月,仅能去之。继论棘卿至四章,不报,遂明以姓名申尚书省而力求补外。改除吏部侍郎,丐外祠,除直宝文阁,与棘卿俱与郡。后省同奏留公,且言:「当与被论者有别」。公寻知宁国府,改赣州,而卿以祠去。何正言异因对,上谓曰:「林某好人,朕甚念之,已为易章贡见次矣」。赣为剧郡,公一以平心处之。文移期会,动有成规,裁断曲直,不可动摇。听讼初有数百,后惟十馀纸,猾胥豪民为之束手。所奏便民五事:一、论州之冗官无职事而糜廪禄者可罢;二、请添置土军弓兵;三、请以钱分给诸邑而禁科罚;四、乞禁广东之民诱致盗掠郡人,卖为奴婢;五、谓赣县两武尉,乞差文臣一员。皆郡之急务。五年七月,主上登极,趣召公还。赣石至险,公欲行,不雨而水高数尺,怪石尽没,俗谓之清涨,殆出神助。赵清献公以后,惟此时得之。九月,除中书舍人。十二月,迁给事中,寻兼侍讲。公代言得制诰之体,而缴词批敕,风裁如台中时。侂胄来见,公接之无他语,因使人通问,愿内交,又笑却之。会彭侍郎龟年抗论侂胄甚切,有旨:「侂胄特转一官,依所乞除在京宫观;龟年除焕章阁待制,与郡」。公尚在西掖,钥在锁闼,连名上疏,谓:「次对不过在外之职,序反下于贰卿。廉车之升留务,则宠之已至。况一去一留,恩意不侔,去者不复得侍左右,留者既曰内祠,则召见无时,终不能远。请留龟年于经筵,不然则命侂胄以外祠」。奉御笔:「龟年除职与郡,已为优异。侂胄初无过尤,罢职奉祠,亦不为过,可并书行」。又同缴奏:「龟年以真侍郎除职与郡,若以为优异,则侂胄之转承宣使,非优异乎?若谓侂胄初无过尤,则龟年论事乃出于爱陛下之诚心,岂为过乎?恐自此无敢为陛下出力论事者。龟年既已决去,侂胄难以独留。望予外任,或予外祠,以慰公议」。初,赵丞相登政府,汪义端为监察御史,力攻之不得,遂罢去。至是侂胄引为右史。公又駮之,改除公吏部侍郎。盖两以言事得此官,竟不拜。除焕章阁待制,知庆元府,时庆元元年。钥素闻赣上之最,庆元乡郡也,奉祠家居,公之善政实亲见之。公清心寡欲,无一物可以动其念。日坐黄堂,非二膳不入。克勤小物,如为长兴宰时。剖决民讼,是非立辨。人固不敢干以私,亦无可干者。始居郡斋,有盗若鬼神之状,人人皇惑。公以为此黠贼也,必欲捕治。已而果然,前政所失器物亦皆得之,由是奸人屏息。公廉明敏,皆安而行之,不可屡数。精力有馀,足以行其志。城南有河,而江浦抵堤下者数处,河涨潮登,几混为一,行者病之。间遇潮退堤决,河水尽倾。钥自幼即熟闻此害,不知自旧几年矣。向之有才智者,屡谋而未遂。公闻之,初不以语人。在郡才数月,撙节浮费,得赢赀二万缗。一日委官置局,命富室才力兼备者七人,分董其役,悉以石为之。吏不得预,民不知扰,指日而成,砥平绳直,自甬水桥以至北渡,凡二十五里。有欲记者,公曰:「何用」?而利及永久,民用歌之。二年,求祠至于再三,始得请。郡人曰:「守有三林,后林尤冠」。谓侍郎栗、郎中枅,皆在前,有声也。得守如此,未闻有所褒进,又不留以福吾州,乃听其求閒耶?未行,银台駮论,镌职罢祠而归。耋稚攀留,嗟惋如出一口,公怡然而行。五年四月,提举武夷山冲佑观。六年,引经有请,复元职致仕。未几,御史承风旨论列,摭四明异政一二为最谬,再落职,公道安在哉!嘉泰三年十月,再复职。一閒一纪,退然一布衣也。去邑居三里所,得龟潭之胜,作庄园其上,最得一县胜处。时挟书以往,客至则撷杞菊,取溪鱼以佐酒,谈笑自适。亭榭随意,有独乐之风。或谓公不以书入脩门,纵不求福,亦欲免祸。公则曰:「祸福皆天也,岂智力所能移乎」!边衅既启,朝夕忧之,叹曰:「恢复之名则不可议,权臣之心则不可知。今欲宗社再安,非息兵不可。欲息兵,非去权臣不可」。既有召命,令州军以礼津遣,又促其行。始到阙,而吏部尚书之命已五日矣。内引奏对,玉音嘉奖。公首论防微杜渐,无求更化之名,必务更化之实。次历陈朱熹、彭龟年、吕祖俭以论击侂胄皆以贬死,其他类此者量轻重旌表之,以伸其冤,且以为直言之劝。末谓侂胄之窃权,陈自强之贪沓,官有定价,乞严赃吏之罪。是月,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嘉定改元闰四月,命宰执并兼东宫官,公兼太子宾客。公抱负所学,中外俱有声绩。及在西府,当侂胄残毒之馀,未易经理。事之当为,推诚以佐其长,但论事之是否,不顾身之利害,亦不暇顾忌而后发。尝在榻前议讲解事,上曰:「朕为生灵,不惮屈己。事定之后,亦欲与卿等作家计。侂胄十三年敝政,岂可不革」?公与同列谢且贺曰:「陛下之言及此,国之福也」。退为所亲言,年将八十,岂堪劳勚?独念和议未成,未能体承圣训,尽革敝倖,为经久之计。略遂此心,则乞身以归。然和使未回,而公薨矣。庐帅王楠初往通好,金人谓之曰:「近报韩侂胄已就戮矣」。又问公与钥同日被召,二人如何,王以实对。归诵其语,公以语钥,且益相勉,不可忘也。公孝于亲,友爱诸弟。既终信安夫人之丧,悉以先畴分与之。又官其从子二人,自奉甚薄。清俸之馀,以给宗党。庄敬好礼,不恶而严。一言之出,终身可复。读书至老不倦。郡斋公退,躬督诸孙课程,吏卒或闻洛诵声而不识其面。悼亡之后,自言子虽蚤殁,而三孙足以承家。清修几二十年,尤人所难。家居不以事干州县,守令能访利病,则极口告之。接人深有恩意,或浼以外事,虽至亲,不答也。所居殊陋,既贵不改。出以二仆肩舆,仅免徒行而已。素不求人知,人自服其名节。朱待制尝贻书朝士,有曰:「林和叔初不识之,但闻其入台无一事不中的。去国一节,风谊凛然,当于古人中求之」。后同在从班,相得愈深。公文词淳实,如其为人,未尝无用而作。有奏议十卷,外制三卷,文集二十卷,藏于家。冒暑得病,犹自力以趋朝谒。六月壬申薨于位,上为之震悼,彻视朝三日。赐水银龙脑及银绢各五百,东宫亦致赙焉。享年七十有八,积官至朝议大夫,爵东阳郡侯,食邑一千一百户,食实封一百户。赠资政殿学士、正奉大夫。有司将设軷祭,力辞之。以二年十一月己未葬公于县之长安乡南塘山之原。有司定谥曰「正惠」,特添差从子籥为婺之司户参军护其葬,朝旨转运司应办,可谓终始哀荣矣。娶赵氏,先十八年卒,赠永嘉郡夫人。至是合祔焉。子简,以公枢府恩例,特赠登仕郎。女七人:长适从事郎、新汀州州学教授陈黼,次适进士胡一之、王樾、宣教郎新通判临安军府事应懋之、国学生乔时敏、里士赵逊、孙栻。孙三人:楷、枞,并迪功郎,监西京中岳庙;棫,迪功郎、新湖州归安县主簿。楷实承重解官。曾孙四人:子熙,子点,并将仕郎。馀未名。女五人,尚幼。公标矩自高,望之俨然,若不可以挹酌,臭味苟同,欢如平生。始在宫庠,钥为考功郎,一见倾盖。公久在御史府,钥入后省,当绍熙间,各欲维持公议,往往不谋而同,交情由是益厚。已又同司论駮,相随出关,托芘桑梓,别后俱堕百谪,自谓此生不复再见矣。赴阙之初,握手笑且叹,相语曰:「吾侪相逢,此殆天也」。尝为《龟潭赋》大篇,公见而喜,寄乌丝栏使书之。钥取友固多,晚而出处略相似、名位相上下未有如公者,非所谓君子之交淡以成者耶?天不慭遗,丧此元老,殄瘁之悲又非他人比。楷等求铭,义不容辞。发挥幽光,愧弗克称。《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范太史称司马温公曰:「其清如水,而澄之不已。其直如矢,而端之不止」。呜呼!林公其几于是乎!铭曰:
儒者制行,或流于偏。猗欤林公,行几于全。喜怒未发,公名斯得。发而中节,以表公德。学以致身,政能及民。秉心无竞,掇皮皆真。具区灌河,赣石清涨。心与天通,动有阴相。谨终如始,视险若夷。非通非介,不磷不缁。遇事敢言,独立不惧。两贰天官,不合则去。号三不欺,蔼然吏师。四明之政,实亲见之。风生柏台,节著琐闼。百谪横加,清声四达。归老龟潭,若将终身。更化之初,首图旧人。上喜见公,俾贰宥府。望尊朝廷,名詟蕃部。经纶未究,胡不慭遗?一鉴云亡,殄瘁何悲!子产遗爱,叔向遗直。孰其兼之?视此铭刻。
改官后谢福州陈丞相启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四、《定斋集》卷九
考绩铨曹,幸脱身于选调;修书敕局,复簉迹于名流。虽锡命之自天,盖归恩之有地。窃以筑层台者必基于累土,为浮屠者尤重于合尖。或资经始之功,或藉成终之力。物固有遇,事非偶然。亦犹冗琐之踪,屡费埏镕之赐。左提右挈,前挽后推。再三论而不忘,千百中而未见。伏念某门墙下士,闾里晚生。素乏乡评,虽平平而无取;居怀祖烈,顾挺挺之未忘。窃尝妄意于古人,思少立功于当世。固欲学焉而后仕,盖亦时乎而为贫。十年读书,恨未酬于素志,一行作吏,嗟已负于初心。顷由试尉之卑,遂得托身之所。偶策名于桂籍,获备数于莲池。自怜碌碌以随群,何敢铮铮而示异。方真宰持衡而在上,故诸公推毂以争先。皆由门下之知,安得幕中之辩。文章甚宠,误形一字之褒;终更亟还,预下十行之诏。逮已书于六考,奈尚阙于一章。深惭末俗之倖求,已分前功之俱废。岂期特达,不惮提携。曲轸念于遗簪,俾增光于敝帚。昔年定价,一经韩子之品题;此日垂成,再辱狄公之论荐。既叨尘于京秩,因滥缀于朝行。始终受赐而不赀,反覆扪心而何事。遭逢若此,报称阙然。兹盖恭遇某官道大难名,功成不处。用汝作霖雨,见弥纶辅相之神;于我如浮云,尚消息盈虚之理。或出或处,朝廷之轻重;一语一言,人物之依归。虽云释位以偃藩,犹欲得贤而报国。何物小子,亦玷大钧。顾忝冒之实多,知夤缘之有自。某敢不力行幼学,勉企前修。臣所知者乡人,乃荐蒙于公举。我必报以国士,当益誓于私心。
无倦堂记 南宋 · 倪思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咸淳临安志》卷五四、嘉靖《仁和县志》卷一四、万历《杭州府志》卷五○
故简斋先生陈公之孙巩宰仁和之明年,稍暇,始葺县舍北乡数掾为斋,名之曰无倦,而求文于余。其言曰:「自辇毂驻东南,仁和遂视赤县,事之繁剧,不待问而知。方其纷至而沓来,俯仰应酬,虽甚精敏,穷日之力,有不暇给者。吾以绵薄,不自量而冒焉以居,吾甚惧焉,是以朝夕黾勉,而不敢须臾以怠」。又曰:「县事虽甚冗,吾于退食之馀,独可无一室自休,以为思政之地?幸县有废屋,因其旧而稍加辟焉。于其成而取吾夫子所以告子路者名之,庶有警也。其为我记之」。余于陈君有乡曲雅素,尝访焉,视其庭,无一人急走疾呼者。询之里闾,则未尝有留滞不决之事。盖陈君敏而才,又能勤以不懈,宜其政之治如此。抑余闻之,古之为政者先民事,后之为政者办官事而已也。如先民事,则其所汲汲焉者,无一不在民,故政脩而民以被惠。苟徒曰办官事而已也,则其所汲汲焉者,乃将有病民者矣。夫身以先之,又劝相以劳勉之,于是而继之以无倦,则吾夫子之告子路,无非为民者。今县吏困于簿书期会、讼狱赋敛之间,于农桑教化之务,凡民事之切者,或置不问,岂独其力之不足欤?亦其势之迫使然也。若陈君于官事既办矣,于世之所谓能吏,则既优为之矣,非其力之不足而势有所迫者也。苟又于吾夫子之言有得焉,以其无倦之情施之民事,则夫政绩之美,当与古循吏比可也。今明天子垂意字民之选,褒表其尤,以风四方,偏州下邑,罔有遐遗,况其近在毂下者乎。于今世所谓能吏者,且犹选擢不弃,况如古所谓循吏者乎。陈君勉之,无谓古今殊时,而以余言为迂也。既以告陈君,遂书以为记。
故吏部侍郎刘公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七、《水心文集》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开禧二年冬,虏举国入寇,蜀、楚、淮、徐同日被兵。上诏边臣,谨城壁,纵民徙内地,虏求战不许,卤掠无所获。既而大雪数尺,冻饥太半死,皆引去,独留数千人于濠州以缀和。明年六月,刘公退翁为贺金国生辰使虏,论议往返未决。公至扬州,诏还润州以俟。自兵起,盐商不敢行,传言虏且犯通、泰,而提举官相继遁逸,盐利大乏。朝廷患之,即京口用公提举淮东常平盐事。公曰:「盐在北而移司于南,异日虏不至,使剽夺窃窥,吾之责也」。遂渡江。益贷亭户,盐既增积,舟相接数千里,卖尽复其旧。又明年,改嘉定元年,就为转运判官,虏卒请和。公得运司留钱十九千,护视通问贺生辰使各一,又自为接送伴遗留使,三年,为两浙转运判官,四年,为副使。自浙徂淮,凡北使送迎之事,经公裁定,后皆为成式;州县无横费暴役,两运司各有赢财。盖五六年中,自虏约和,而公以选居其间,至于约成,而能坚且久,其所以阜财宽民,上下之情交孚,而绥怀安集之政行焉。公姓刘氏,讳弥正,莆田人也。由进士第历潮州司户参军,监镇江府榷货务茶场,知抚州临川县。入为诸司粮料院,太常寺主簿,枢密院编修官,太常丞兼左曹郎官。其提举转运淮东也,召为吏部员外郎兼考功右司,进左司郎中,以直宝谟阁为运判,遂自副使为太常少卿,国史院编修,实录院检讨官。除起居舍人,迁郎,遂为吏部侍郎。公方静简质,与人不苟立同异。至临事鲠峭,除民疾痛,刚果立发,必达其志而后已。在临川,守以畸零税迫县,公故为宽期,曰:「此于法不当徵也」。守怒甚,荷邑胥项廷诟公,公曰:「以喜怒罪令则可,然畸零税不可得也」。岁旱,按田伤者自蠲之。端午,守戒县取鼓以节渡者,且檄公至其所曰:「无令敢哗」。公曰:「民无鼓。而知县有公事,不可往。往,尉职尔」。其在朝,而陈丞相自强愎,公不附己,故出以使虏;又疑虏复犯淮,故就用为提盐,皆欲以危地陷公也。公既尽通盐利,则力绳武将之兼州者使奉法。奏罢军功杂流之为县者,悉注文臣,赈业其部之贫民钱米各有差。其至真州,官私屋初立,坊巷街始具,城楼橹皆新成,取广储富安仓稻麦以食饿羸,淮东渐如平时矣。自渡江而帅漕为应办官,儒生节士苦不得行意,公既过清,无敢以私问者。事关内臣,未尝与相见。爨不宿设,门衢寂然。公之始入朝,兵祸起有萌,擅国者名使议铁钱,实以边事付之。公行两淮,久而后返,言:「无故而先发,天理不顺;无豫而轻举,人谋不从」。擅国者怒,促进师。既,皆溃败,公又言:「今虏顿兵要我复和,急之,权则在人矣。缓敌莫难于财。若令任帅守监司管军以上赀豪其地者,皆有以佐军须,而宫掖之奉,吏胥蠹食,悉加裁撙,使国用未甚屈,则虏可力持而计可徐定也」。其论先后之序如此。在太常,言:「初相光宗,周必大、留正也。及升祔,独葛邲已死,遂得配食。今二臣亡矣,请别议应配者」。诏方下其事。公为侍郎一月,即以病自乞,不许。满三月,累疏犹不许。最后许以职守郡,然冀公复瘳也,犹不出命。遂以七月六日卒,年五十七,嘉定六年也。七年三月,归葬于城南三里宝涧原。前夫人曰方氏,今夫人曰林氏。子四人,曰克庄,迪功郎、隆兴府靖安县主簿;曰克逊,曰克刚,方以公遗恩任之;曰克永。女三人,已嫁者乡贡进士方濯其婿也。初,公父名夙,仕至著作郎;著作弟名朔,秘书省正字;余尝叙其人在名世之目,忽忽未用死。公幼率诸弟勤苦缉故业,贫不能具膏火,旁妪夜绩者,光射公牖,辄携书就之。后皆中第,天下谓能继其父矣。公教在事内,故鄙事亦勉;志在事外,故雅道不废;介而容物,故不知者不忌;密而与善,故知者依为重。登侍从浅,其事未著,道未伸也。然推其已行,可以信其未行;迹其不为,可以任其必为也。有国者未尝不欲得善人之用,修而至于善者未尝不欲为世用。然公之二父与弟皆不及用,公将用矣而不究,此势之难合而可为天下哀之也!铭曰:
惟墓有勒,惟贤是记;或一已多,或绝不值。猗公之家,我铭者四;皆伟然哉!可诏后世。
中奉大夫尚书工部侍郎曾公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九、《水心文集》卷二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公曾姓,渐其名,字鸿甫,建昌南城人。曾氏散居江南、闽、浙,仕无不取卿相。其别自抚州房居南城者,至公曾祖处仁、祖度,始种殖于学,为儒先生。父发,用累举恩监文思院。公生未十年,遍读经史,默诵《左氏》,能通举大义,笔下语五六十翁不能为。踰冠,三上省,以第二人赐及第。授承事郎,签书南康军判官,政纤巨一佐其守。值旱饥,沿村劝粜,又决狱问囚,走旁郡,劳苦未尝辞。诸司赖其亲己,合议荐之。公逡巡辞曰:「一路当荐有几,不知求,何用我」?曰:「名孰先于子」?公曰:「刺举不责功实,而以名取人,纵我急进不爱惜,得无反坠弃之乎」?固辞而免。召为国子正,迁博士、秘书郎、实录检讨官。时论者方以道学为伪,攻讪出一口。公厌之,求去。得请矣,有觉其不可者,留于朝。迁著作佐郎,兼考功郎官。求去不已,知滁州。会新立法,不更邑,不守边。请主管冲佑观,知兴化军。将行,文思卒。初,韩侂胄阴执国柄,宰相以下,升黜在手。公不往见,故御史程松希指罢公。至是侂胄自为平章军国事,未毕禫而以秘书丞召,改著作郎。兼兵部郎官,军器少监,秘书少监。公以骤迁为非,复求去,不许。方下诏伐虏,直北门者既辞不就,将用公,公曰:「吾初不与议,必用我,即以自所为言者具之」。诏遂寝。又将以公检点枢密院机速文字,公复力陈不可,又寝。连求去,侂胄虽不乐,然极重公。迁秘书监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官,兼权中书舍人。自侂胄贵,台谏、给舍供隶役,弹劾、封驳皆具检请命,意所欲者指授行之。侂胄殊不以望公,有论执,即时止。右史陈子翀归自泉州,众畏其凶险,公曰:「是尝无故自言为察官者。今地位已高,必抗颜据要路,肆其噬搏,善人无类矣」。侂胄不敢违,为改一州使去。于是女真虽退,而濠州屡扰,小使议和久不决。虏坚责正隆以前礼赂,持论者各怀苟且。公推衍大义,载于训词,扶善警奸,得承平奥雅之意。又为改定誓书,以存旧体。俄而侂胄死,素抑夺者多收用,而赵彦逾亦在中,公争曰:「彦逾无预世道兴衰,何为于此」!又将籍故宰相陈自强之家,公又争曰:「国家本忠厚为德,二百馀年矣,岂以自强故薄哉」!时公已病,于更改向背之际多不合,慨然叹息曰:「天下事止于是邪」!遂以亲嫌乞免,且以病力祈去。除权工部侍郎,升史官为同修撰。病遂不愈,开禧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卒,年四十二。顾其子曰:「汝虽贫,尚有田宅,谨持门户,无因我死乞怜于人」。嘉定二年二月十八日,葬于太平乡香山。夫人汪氏,封恭人。子曰颖茂,承务郎、监福州水口镇;曰颖秀,修职郎、新监绍兴府苗米仓;曰颖敷,早卒。女之婿曰卫樗,某官;幼未行。公孚尹明达,既早慧,长益贯研古今,出其英华,皆有新意。方得志于科目,不知者以凡人料之,谓其驰逐资富贵,鲜淟相矜伐而已。而公谦明无傲世之行,简远无近俗之名,未得不愿进,暂进辄求退,处乐而忧,遇变而安。当庆元、嘉泰间,朝衣负涂炭之羞而以冰玉自洁,青蝇蒙樊棘之诮而与鸿鹄偕逝,合德引类,思深虑长,天下以为贤而宜书,死而宜传,惟公也。铭曰:
孰司下人,逐死奔生?有膏其污,不臞其清。是为鸿甫,正性之闲;众攫群攘,舒徐其间。时虽我畀,我不时即;进怯退勇,先义后得。终于开禧,始于庆元;吉士庇国,如珠润渊。日之所杲,月之所耀;不可盖藏,可以并照。香山之冈,云木茫茫;其年短折,其存永长。
嘉定八年九月□日。
朝奉郎尚书吏部右曹郎中王公行状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八、《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三
本贯漳州龙溪县。曾祖□,补太学上舍生;妣黄氏。祖彦道,乡贡进士,赠朝奉郎;妣安人庄氏、蔡氏。父羽仪,朝散郎、通判衢州,累赠朝议大夫;妣宜人杨氏。
公讳遇,字子正。王氏之先,世有笃行,乡闾敬之,以长者名其家。至公之曾祖,始以舍法两魁其选。朝奉公五与乡荐,虽不第,以儒业显,相继为学者师。别驾公博而文,尤长于诗,所留题,人争传咏以熟。公资警敏,自力于学,少游乡校,挺挺见头角。甫冠,为太学生,文词优异,月书季考,数占前列,未几升上舍。东莱吕先生器之,以学职屈公,公守规矩,诸生相戒无敢犯。乾道五年,廷试中甲科,调临江军教授。丁别驾公忧。闽俗多忌,以丧归自外者不以入其家。别驾公殁于建,公护丧以入殡楹间,哀毁蔬食,终三年无违礼。再调处州教授。丁宜人杨氏忧。既免丧,再调蕲州教授。公之三调教官也,率需次五六年,其□不赴也,又率以官期甫及而丁家祸,至蕲□□之登第,已十有七年矣。一时辈行才学出□□者皆已登膴仕,公恬然不以动其心。方閒居时,不远千馀里受业于晦庵、南轩、东莱三先生之门,考德问业,以正学不明为己忧。精思力行,以求自得,不务为入口出耳,钓名声,求利禄。涵泳渟滀,所蕴益富,而人亦以大用于世者期公矣。蕲学久废,诸生家坐而官饷之,公严为程课,寝食必于学。日为讲说《语》、《孟》、经、史,一以洙泗伊洛之传为正。夜漏下二十刻,犹裴回学舍,督诸生诵习,奖励戒饬,蕲人化之,衣冠济济,若中州然。既满秩,丞相留公欲以掌故处公,且嘱公俟。公曰:「朝廷用人,使之知,又使之俟,是吾不才,以自取辱也」。亟趋部,注福州怀安县丞。闽帅詹公体仁、郑公侨以礼屈公寘幕府,公极意裨赞,事无纤钜,咸尽其心力,不以名德自居也。给事尤公袤、祭酒李公祥皆一代名流,交口荐公。丞相赵公亦闻公贤,且将擢用,而伪学之祸兴矣。以荐者改宣教郎、知福州长乐县。丞相陈自强、侍御林采辈所居权势熏灼,乡井骚动,官吏凛凛奉承,少忤意辄罪去。人□□公忧,公介然自守,持身廉谨,莅事公勤,诸□□亦莫敢挠也。撙节浮费,积缗钱数千,兴修大塘水利,溉田十馀万顷,岁旱而稔。邑人植碑立祠,以报公德,郡以闻于朝,当路者不敢没其实,而增秩焉。转奉议郎、通判赣州。公之方注邑长乐,陈自强为谏官,与公有太学同舍之旧,欲荐公;其满归也,自强为丞相,欲留公。其倅赣也,部使者既以公荐,属有旨,侍从郎官荐贤,诸公要人亦交以公闻。时韩侂胄颛国,公毅然不少贬以求售也,侂胄既就诛,群邪窜斥,众正登用。丞相钱公始擢公为太学博士,未数月,除诸王宫教授,骎骎向用矣。适毗陵大旱,议选可为守者,以公诚心恳恻,熟知闾阎疾苦,遂属公。既至,讲求荒政,竭官府之储以赈民。公帑之馈遗、公厨之燕犒一切停罢,积金数万缗以资籴本,捐俸金以助赒恤,劝分通商,纤悉具举。屏骑从,出入阡陌,去城四五十里间皆躬自巡省,馀择官吏以委之,无一户一民不被其惠者。毗陵歉最甚,而民无流殍,公之措置有方而劳来不倦也。既又讲求毗陵致旱之由,以为其州地势于浙西为最高,所仰者太湖水利,往往为势家侵夺,填塞为田。于是悉行开掘,使复其旧,虽豪右无所惮。时朝议欲行铁钱于沿江诸郡,公以为两淮铁钱壅滞,民间重困,正以盗铸者多;今又于沿江州郡行使,盗铸之徒必欣然动心。莫若权罢止鼓铸,则铁钱当不劳力而流转通行矣。未几,京口果以军情动摇为言,始服公远识,而铁钱之议寝矣。浙东大饥,庙堂以公有毗陵救荒之功,遂诏公为提举常平使者。入对言:「水潦浸淫,太阳亏蚀,灾异相仍。淮南凶民啸聚,动以万计,京都护卫,理宜严肃,乃有狂夫唱乱,骇闻四方。此何等时、何等事,而不为深思远虑乎?必须齐戒以饬躬,刚大以进德,急闻直言以救阙失,乐从公议以扶正道。法令贵乎顺,上下之情贵乎相通,断绝斜封墨敕之原,常存视民如伤之念」。又言:「常州北滨大江,南连大湖,运河贯其中,两旁支港接续联络,今皆堙塞。傍湖本皆良田,豪民巨室谋取大利,乃于水面围筑成田,则傍湖之水利皆废矣。若朝廷明行禁戢,为郡守者任满必开浚一二所,则水利流通矣」。公既至,留心赈济,一如毗陵时。盐课久不登,检柅吏奸,忧恤亭户,盐货之入,视昔有加焉。朝议欲行计灶买盐之策,公力争之,以为昔人置立盐场,定为盐额,非不知灶之可以数计,必其顾惜亭民,不欲尽其力也。今必计灶,或有亏一日二日之盐,官司便以罪加之,则虽黥罪日积,不可胜加,非惟浮盐难买,将与额盐并失之矣。设使官盐充积,必有献言计口卖盐者,则是今日之计灶买盐,乃他日计口卖盐之原也。议遂寝。公之论事发于忠诚,故质实剀切如此。除大宗正丞,迁右曹郎中。嘉定四年,皇帝临轩策士,公考校殿庐。地禁事严,时公年已七十矣,不敢辞,得疾,噤不敢告。既毕事,病转剧,以六月九日终于位。公性仁厚,族人不能自食者赡之,葬死者之无归。贫不能嫁者,具资装而遣焉;朋友乏绝者,捐金以赒之。盖有长者之遗风焉。家之吉凶丧祭,一以古礼,斥去巫觋老佛之陋。故公之殁,其子治丧,悉遵公命。公在蕲,与诸生讲论两汉兴亡之大端,集而成编,名曰《汉议》。及其他文集,悉编次藏于家。公先娶安人陈氏,继室安人沈氏,皆有贤行,先公卒。子二人,长仲信预乡荐,亦先卒;次仲诚,公遗泽及焉。女一人,适承务郎、知福州福清县杨士训。孙男六人,女二人。公殁之年十月二日,葬于其州龙溪县石狮山之原。其子仲诚次公行事,而以行状属干,且曰:「仲诚之先君子不妄交,于子独惓惓焉,其毋辞」。惟公立言行事,炳然在人耳目者既不可泯没矣。士大夫驰逐于富贵,盖有不度其才之称否而冒之者焉;及其析圭儋爵,显其身、肥其子孙,而视公家事乃漫不加意。公以少年擢高科,诸公荐引不容口,才非不足于用也,宜超躐贵显矣,乃反低回逊避,若不屑就。从仕四十馀年,列于朝者不过数月,官不过郎曹,用不足尽其才也;而鞠躬尽瘁,不择险易,盖至于老且死而无憾焉。是非学识之精、义利之明,超然于流俗之中,不以一毫私欲累其心者不能也,是可激贪警惰而厉风俗矣。遂不辞而叙其事如左。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