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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张天定四六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八三、《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后村题跋》卷八
前辈作文必有师法。
昔闻之西山先生曰:「某掌内制六年,每觉文思迟滞即看东坡,汗漫则有曲阜」。
晚见赵南塘及余四六,曰:「履常与兄合下由半山入,某未免由龙溪入,宜不及二君也」。
又曰:「安得履常与兄对掌乎」!
南塘方以前馆职流落外服,余亦浮沉州县,而西山之评如此。
南塘果入儤直,余亦摄掌赞书
年耄学荒,散语且懒作,四六遂不复有一字。
张君能甫示余表启一卷,典丽刊冗腐,闲淡具姿态,无狂澜而委蛇曲折行焉,不设色而黼黻藻火备焉,非近时堆故事、用全句者所能至也。
君为吾故人左司郑公子敬之倩。
郑,汪出也。
玉山公四六名世,君之学固有源流而然欤!
玉山之作与曲阜同一关键,然就四六而论,当用西山之法,参取坡公,则益雄浑变化而不可测矣。
君名天定。
跋余氏四以斋铭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八四、《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七、《后村题跋》卷九
西山真文忠公竹隐傅忠简公,道义名节人也,然于给事余公训子之四字、侍郎陈公宥座之一铭,拳拳服膺如此,彼以新贵加旧德、以后生议前辈者宜少愧矣。
昔余先君与给事同朝,屏间半面,至今不忘。
后同郑子敬方孚若访侍郎仙游,以八九十翁而具鸡供客,清谈竟夕。
岁月几何,余、陈、真、傅皆已仙去。
君实给事之子,侍郎之婿,蚤擢世科,工词翰,诸老期之甚远,仅终于一县令
君实子新连江亢宗出此轴,念余、陈二老,余乡前辈也,真、傅二公,余师也,君实,余友也,拊今怀昔,为之慨然。
亢宗字德明,能践大父之训、外大父之铭,则君实不死矣。
习静叔父墓志铭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二四、《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五一
淳祐丙午七月壬午习静刘先生卒,年八十二。
明年丁未十月壬午,葬于芳林山之原。
配徐,继方。
子男三人:宬,擢丙戌第,宣教郎、知古田县
克家,克忱。
克家前夭,宬执先生之丧以毁卒。
女三人。
孙男六人:性甫、德甫,馀尚幼。
先生讳弥邵字寿翁,著作公之季子。
早孤苦贫,有手泽书数厨,先生与诸兄卧起其间,饥以充馈,倦以为枕,后皆知名。
先生尤精专,一事一物未通,求之弗措,某字󸈠,某简脱,某义疑,必反复研寻,归之是而后已。
载籍以来,莫不钞纂而原本,粹然一出于经。
其考论古今,断制义理,壹以洙泗、关洛之语为准程。
他人为之者或先传而后倦,或色取而行违,惟先生真知实践,自童至耄,坚确不变,循循然有师匠之道焉,恢恢然有父兄之容焉。
始而宗族称之,久而庠序化之,晚而一乡一国之人尊之,凡里中佳子弟、良士友,多先生口讲指画之馀也。
先生终岁杜门,罕与人接,惟质经于陈公师复,评史于郑公子敬,问《易》于蔡公伯静
有《易藁》、《汉考》、《读书日记》《、小记》、《深衣问辩》、《杜诗补注》各若干卷。
刘氏自两翁起家,三世登科第者八人,五入馆,一持橐,先生独褰裳掩鼻,视若浼己,飨脱粟如太牢,处陋巷如华榱。
舍后有古木钜石,先生诛茅其颠,杖屦日一登临。
著作公无十金之产、一丘之田,先生安之,宁困不枉道以求亨,宁贫不害仁以为富。
少食于学,晚岁弃去,郡博士俞来致学俸,却不取,太守眉山杨栋于学创尊德堂以舍之,先生不拒亦不留。
宬遇禋霈,先生例授京秩,告下,惮先生不敢白。
属纩犹为诸孙讲南轩孟子》一章。
杨侯使本道,复荐于朝,而先生卒矣。
前葬,克忱哭请铭,克庄哭答曰:「礼幼不诔长,吾何敢铭吾季父也夫」!
子长孟坚皆自述其先世,克庄常待罪太史,凡当世山林丘园之士皆得以秉笔记载,况吾季父之贤,学醇儒也,节逸民也,铭之不可已也。
铭曰:
贵人之所欲兮,誉或损而谤喧;
生人之所羡兮,耄有及而智昏。
彦回期颐至司空兮,适以辱其门户;
辕固九十老布衣兮,岂不贤于公孙?
于嗟先生,天年之高兮天爵之尊,其人虽亡兮其书则存。
陈鲁山墓志铭1249年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二七、《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五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鲁山少有能赋声,里中争传写。
他士惟工头场,独鲁山学通伦类,尤长策论。
然小试常得隽,大比辄遗材。
鲁山齿发方壮,不自沮挫,众中谈论,酒边感慨,掀髯摇足,若傍无人,顾屑与余游。
尝与郑子敬方孚若山行过鲁山所居上溪石竹峰下,鲁山年四十馀矣,刲羊沽酒止余宿,慨然曰:「场屋虽吾弃,幸山林不吾拒。
子谓吾结茅深谷,寂寂不堪乎?
吾桉有图书,足以授徒,不孤也;
园收足以充饥,不穷也」。
后三十年余亦归老,鲁山入城必相觅,其谈论感慨、掀髯摇足与昔无以异,然颜鬓苍皤,成一叟矣。
鲁山终其身不售,而上溪之居愈华,畬愈增,生徒愈盛。
鲁山同辈行策名历仕者,或先夭,或终窭,老寿温饱反不逮鲁山
盖其为人虽苦学工文字,至于奋拳成家,亦自以智力,非迂阔坐谈者所能致也。
淳祐戊申四月庚辰卒于家,年七十二。
配王氏,前卒,葬白虹
明年九月壬辰,以鲁山合祔。
子男一人,得济。
女二人,长适黄泳之,次适黄裕孙。
孙男二人。
兴化陈氏以员外公讳德为始祖,至鲁山之考讳师垣,传十二世矣。
其族多膴仕,鲁山之友若诸多闻人,鲁山内自负有以自乐,未尝傍人门户。
晚遇恩授初品,不足为鲁山书,述其大致而已。
鲁山讳弥高
铭曰:
惟古昔之交谊,贯穷达而与偕。
已致身于云霄,尚回首于蒿莱。
鲁山之终隐,实清朝之遗材。
惜山深而林密,莫绠汲而毂推。
余又退而老矣,奚所施余力哉。
托亡友于片石,昭故人之馀哀。
西山真文忠公行状(下)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一○、《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八
始,公在道,犹未闻济邸之讣,以书达时相,谓必有寡闻浅见之人托纳忠除患之说以误朝廷者,不可不致察。
时相既恶闻其言,至范村,使左史杨迈来见,问所欲言,又遣所亲谕以勿及甲申之事,公但唯唯。
洎入国门,都人聚观,皆以手加额,益见忌矣。
内制者四,从之。
上移御清燕,公因进读,奏:「此高、孝二祖储神燕闲之地也,仰瞻楹桷,俯视轩墀,当若二祖实临其上」。
又言:「陛下前所居处密迩东朝,未敢遽当人主之奉也。
今宫阁之仪浸备,以一心而受众攻,未有不浸淫而蠹蚀者」。
上曰:「当察于微芒」。
公奏:「惟学敬可存养此心,惟亲近君子可维持此心。
盖理欲相为消长,笃志于学则圣贤虽远,常若与之从容游处,天下之乐何以过此」!
上曰:「朕在宫中无他嗜好,止是观书」。
又奏:「古者居丧不处于内,宜防微谨独,见先帝于羹墙。
向者日侍慈明,今其见有时,宜益隆孝养」。
又奏:「先帝视朝常在卯、辰之间,臣侍螭陛二年,实所亲见,陛下视朝差晚」。
上皆嘉纳。
读《宝训·睦亲门》至涪陵廷美卒,具陈其所以然。
因奏:「太宗秦王矜怜悯恻,曲尽其至,陛下所当法」。
又诵太宗圣训曰:「同气之亲,不忍致于法」。
又曰:「以廷美之恶,岂当如此?
但骨肉之情有所不忍。
观此则亲亲之恩不可以有罪废」。
上颔之。
宁考小祥,诏群臣服纯吉,公争于朝曰:「自汉文短丧,至我朝阜陵独出宸断,衰服三年,朝衣朝冠皆以大布,三代而下盖未之有。
惜当时辅臣礼官不能并定臣下执丧之礼,此千载无穷之憾也。
绍熙甲寅阜陵上宾,从臣罗点等建议,乞令群臣于易月之后,朝会治事权用公服黑带,朔望时节朝临奉慰皆衰服行事,大祥始除」。
有诏从之。
侂胄务反庆元初政,光宗之丧复以小祥从吉。
以《会要》诸书考之,群臣禫除从吉,旧制也,后易以升祔,绍兴易以小祥,甲寅易以大祥。
二百馀年之间,其制四变,皆由近而之远,非自远而之近也。
侂胄变甲寅之制,是自远而之近,自厚而之薄也,可乎哉?
先帝临御三十年,恩同天地,臣子号恸泣血未足泄哀,带不以金,鞓不以红,佩不以鱼,鞍鞯不以文绣,此于群臣何所损、朝仪何所妨」?
即诏行在职事官俟大祥从吉,诸路依已降行。
公既屡进鲠言,上虚心开纳。
时相以其负人望,有主眷,屡诱怵以祸福,使附己,公不为动,乃与其党谋逐公。
给舍王暨盛章缴驳济邸赠典,且请追议其罪,公始杜门求去。
殿中侍御史莫泽疏语稍见侵,公自请绌责,三上,不允。
竟以疏除焕章阁待制提举玉隆宫,辞,不允。
谏议大夫朱端常疏落职罢祠,监察御史梁成大疏降三官。
先是,右正言李知孝论公首倡邪说,以其章镂榜播告天下。
成大请加窜责,上曰:「仲尼不为已甚」。
时相虽怒不测,公竟获里居,上保全之也。
初,从臣惟魏公了翁、庶僚惟洪考功咨夔胡评事梦昱与公议论略同,时相折简言路曰:「礼侍强辨不已,洪、魏和之,胡尤无状」。
故论列交上,胡贬象台,公与洪公皆逐,而魏公亦有靖州之行矣。
公归,脩《西山书记》,以六经、《语》、《孟》之言为主,荀、杨诸子附焉,诸老先生为解经而发者附本经之注。
《甲记》曰性命道德之理、学问知行之要,凡二十有七卷;
《乙记》曰人君为治之本、人臣辅治之法,凡二十有二卷;
《丙记》曰经邦立国之制、临政治人之方,其书惟兵政一门先成;
《丁记》曰出处语默之道、辞受取舍之宜,凡二卷。
公自退居,究心此书,博览精思,手抄日数千言,丛藁如山。
尝谓门人曰:「人君为治一门,告君之书也,以范《唐鉴》为法。
如有用我,执此以往」。
又曰:「他日得达乙览,死无恨矣」。
又曰:「吾兵政一门,古无此书,天下方多事,所以汲汲缉成之」。
又取周、程以来诸老先生之文,摘其关于大体、切于日用者,汇次成编,名《诸老先生集略》,凡七十有八卷。
又以后世文辞多变,欲学者识其源流之正,集录《春秋》内外传,止唐元和、长庆之文,以明义理、切世用为主,否则辞虽工亦不录。
其目有四:曰辞命,曰议论,曰叙事,曰诗赋。
名《文正宗》,凡二十馀卷。
汀、邵,势蔓延数郡,公虽闲居,为仓、漕二使者言:「陈仓部韡有文武材,必办此贼」。
使者言于朝,其后荡平闽寇,本公谋陈公之力也。
绍定辛卯庆寿恩,复宝谟阁待制、玉隆祠。
明年,除徽猷阁待制泉州,再辞不允。
迎者塞洛阳桥,深村百岁之老亦扶杖而出,城中欢声动地。
公晓士民曰:「太守去此十四五年矣,虽泉山一草一木亦时入思。
再叨郡寄,衰病本不能出,念泉人相爱之深,黾勉此来,欲为此邦兴利除害,复还乐土之旧而已」。
谓官僚曰:「某前帅长沙,尝以廉慎公勤勉同官,今所当勉无出于此」。
令属邑各以崇风教、清狱犴、平赋税、禁苛扰四条揭之坐右。
海寇犯境,遣右翼军将官具旺破走之。
先是,诸邑二税或预借至六七年,永春德化二邑又燬于寇。
公入境,首禁预借,诸邑有累月不解一钱者,郡计遂赤立不可为。
或咎宽恤太骤,公谓:「民困如此,救之当如解倒悬,吾宁以一身代其苦,不以此为悔也」。
僚属又鲜能任事,无大小必躬亲之,每据按决讼,自卯至申未已。
或劝啬养精神以当大任,公谓:「郡计凋弊,无力惠此民,仅有政平、讼理二事可勉,苟又不加意,即为不治之州矣」。
建炎初南外宗正司宗子仅三百馀人,令漕司与本州均任其责,朝廷岁给祠牒五十助焉,乾道间又益三十焉。
后属籍日增,漕司止按旧额,馀不复问,祠牒亦不复给。
绍定末宗子至二千三百馀人,每岁钱米本州自备十四万馀缗,而一司官属宗学养士尚不与焉。
公奏:「郡不可为矣,虽有材健之守,智力无所施,不过预借重催,或抑都保代输,或估籍无罪。
泉民憔悴,为日已久,惟朝廷哀怜」。
诏岁给祠牒六十。
会故相死,上始亲政,除显谟阁待制福州福建安抚使
明日,诏岁赐泉州祠牒增四十焉。
宫宗子为佛事以祝圣寿,公喜曰:「温陵庶几可为矣」。
端平初元正月赴镇,戒属部无滥刑横敛,毋徇私黩货,毋通关节,慎仕胥吏。
州仓受输,斛取縻费钱三百,公减去六之五。
市令司,毋得以官价市物,革闽县里正督赋之害。
建、福、兴、泉四郡贵籴,乞回籴百万仓米十五万赈粜。
不俟报,先发福州常平米均粜下三州,剑州常平米粜建州,民未及饥,食已沛然。
及上可其奏,运吴补之。
海偷比岁从横,岛屿之民凛不自保,公预于险要增兵船,给粮械,励隅总,厥后黠首相踵擒殄。
襄阃方与鞑将攻灭蔡城,遣吏奉露布,图上八陵,而江、淮有进取潼关、黄河之议。
公忧之,封上曰:「自有载籍以来,与夷狄共事者未尝无祸,而况移江、淮甲兵以守无用之空城,运江、淮金谷以治不耕之废壤,富庶之效未期,根本之弊立见,臣之所甚惧也。
新元以来,进退用舍多叶物情,正涂方开,善类吐气,倘能持以坚忍,守以兢畏,奸声乱色不汩清明,倖臣懿戚不窃威福,庙堂常公而无私,台谏有直而无枉,则庆历元祐之治指日可致。
若乃释乐成之业而冀难必之功,听可喜之言而忘立至之患,此又臣之所甚惜也。
愿陛下审之重之,毋使臣窃知言之名」。
四月,除权户部尚书,与庙堂书曰:「比者一二言事官之除,识者以为四十年来所未有,然正直之士不无矫拂太甚,人情将有所不堪。
乘不堪之情以激其不平之忿,则刚劲不如软熟,忤旨不如承顺,其意将有时而移矣,可不惧哉!
赵中令有颛权之毁,韩忠献有跋扈之劾,文潞公有交结之谤,三相勋德巍然,曾不以是而少损。
若蔡若秦柄国之时,则无此矣。
今天下孰不知丞相用心,其何訾议之有?
万一草茅山野语言之发或失拣择,适所以增光德美,又何伤焉」?
时诸贤已尽收召,公尚留外服。
上见群臣,屡问公安否,而庙堂寄声尤密。
公谢曰:「前帅半年而去,郡计已费支吾;
若某又忽忽而去,此州益疮痍矣。
士大夫行志无分中外,愿假岁月,俾得展尽」。
力辞,不允。
丞相复书曰:「闻公素发私誓济物,愿亟就道,以副中外之望」。
六月三山,邦人竞为䌽旗以送,自醮门至舟次,弥望数里不绝。
公历一节四麾,治以教化为先,辟贡闱,增学畬。
江东祠范忠宣公
长沙贾傅晋谯王
温陵祠朱文公林公攒、苏公缄于学,而绌其不当祠者;
三山迎聘耆儒,月临讲席。
所至必搜访人物,天下士鲜不及门,其所荐拔后为名公卿者不可胜数。
再辞新命,不允。
九月乙酉入对,上曰:「卿去国十年,每切思贤」。
时襄阃代去,江淮出师取三京,王师果溃于洛阳,退守泗州
公奏三劄,一言:「今中原无主,政是上天监观四方、为民择主之时,若能修德格天,天必命陛下为中原之主,不然则天命将归之他人。
臣向为先帝陈祈天永命之戒,其说出于召公
然反覆《召诰》一篇纲目,曰敬德、曰小民而已。
传曰:敬者德之聚。
仪狄之酒、南威之色、盘游戈射之娱、禽兽狗马之玩,有一于此,皆足害敬,其可不戒?
此祈天永命之一也。
天之视听因民之视听,民心之向背即天心之向背。
权臣之末,货赂公行,诛求既广,民不堪命,大盗相挻而,赖陛下布端平之诏,一洗而新之。
然窒贿道而贿进者尚有,惩赃吏而赃多者漏网。
江淮军兴,调度骚然,宜戒郡邑掊刻,停边阃科调。
此祈天永命之二也。
《易》曰『天之所助者顺,人之所助者信』。
天厌夷德久矣,陛下倘能敬德以迓续休命,中原终为吾有。
若徒以力求之而不反其本,天意难测,臣实忧之」。
二言:「进取有二难。
用兵莫急于人才,今举世所属曾不数人,一难也。
嘉定中尝乞理治两淮,垦田积谷,而权臣视为迂阔,塞下之备枵然。
一旦举兵,乃漕浙米,由江入淮。
汴既久堙,又须陆运,劳费甚于登天。
二难也。
夫此二难皆权臣玩愒之罪,非今日措置之失。
然承三十年之弊,欲整治之,非十年不能。
此正诸葛亮闭关息民之时也,愿以收敛靠实为主」。
又言曰:「今日事势犹以和扁继庸医作坏之后,一药之误,代为庸医受责矣。
兢业戒谨,尤当百倍」。
三言:「战守之论不同,同于为国。
元祐中,廪廪向治,惟群贤自相矛盾,小人得以乘之。
愿平心商榷,以前事为戒」。
每奏,上必称善。
公言士大夫狃于旧习,上曰:「往往革面而未革心」。
公乞选监司郡守,上曰:「闻卿所至视民如子」。
公巽谢,又言:「恢复名义甚正,但故相不曾做得工夫」。
上曰:「昨读卿所上封事,可见忠诚」。
别疏进《大学衍义》曰:「近世大儒朱熹所为《章句》、《或问》备矣,臣不佞,思所以羽翼是书。
首之以帝王为治之序者,见尧、舜、禹、汤、文、武之为治,莫不自身心始也;
次之以帝王为学之本者,见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学,亦莫不自身心始也。
此所谓纲也。
首之以明道术、辨人材、审治体、察人情者,致知格物之要也;
次之以崇敬畏、戒逸欲者,诚意正心之要也;
又次之以谨言动、正威仪者,修身之要也;
又次之以重妃匹、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者,齐家之要也。
每条之中,首之以圣贤之典训,次之以古今之事迹,诸儒有发明之论者录之,臣愚一得之见亦窃附焉。
辄因召对以献」。
因奏:「权臣之时,欺罔成习,讲筵官亦然。
臣记一日讲官讲《易》,辄为奸言。
臣深不平,欲辟之,又恐纷争伤事体。
退而自咎,若使程颐朱熹当此,必与之辩」。
上愕然。
公奏:「陛下须做致知格物工夫,于天下义理无不通晓,则奸罔之言自不敢进。
臣于是时便欲纂集是书,上裨圣学,缘去国不果。
闲居八年,方克成书」。
上喜甚,曰:「此书便可进入」。
《衍义》即《乙记》中人君为治一门以《唐鉴》为法者。
上又问福建盐法,公奏:「此致寇之本也。
福盐溯流至剑、邵,又自邵溯流至汀,既杂且贵,所以汀人每私贩广盐,以其自潮、来者颇近,且洁白而廉故也。
贩者千百为群,皆挟兵械,官不能禁,名曰盐子,实与盗无异。
臣叨闽帅,深欲更张,缘事属漕司,方与漕臣袁甫商榷,而臣与甫皆召还,遂不及为」。
公自三山过家,醮于仙游山,青词云:「既不敢矫激而近名,亦不敢低徊而徇利。
惟厚集精诚,庶几于感悟;
而密陈忠益,冀见之施行」。
奏篇既出,或疑其激烈不及前时,公笑曰:「吾老矣,岂更效后生求声名,直须纯意国事,期于有济耳」。
然至于启沃经帷,弥缝庙论,则外廷固有不及知者。
乙卯,除翰林学士知制诰侍读,再辞不允。
靼人遣王楫来通问,公言不可恃此缓于脩备。
十月乙亥,进读《大学章句》,从公请也。
上曰:「自此望卿启迪,毋或有隐」。
且问:「靼使来,闻外议颇纷纷」。
公奏:「兵交,使在其间。
今或欲却绝,或欲拘留,皆不可行,但当以礼遣之。
万一露遂和之意,却不可信」。
己卯,进读「知至而后意诚」,公奏:「非待知至方诚其意。
大学》必以知为首者,了然见天下之理此为善,此为恶,此为正,此为邪,则私意邪念自不敢发。
愿陛下自今对儒臣论经史,与大臣议政事,若省阅章奏之际,圣意有所未安,不妨反覆论难考究,须见得义理分晓可否,利害明白,方是格物,方能致知」。
上悦曰:「卿所进《衍义》便就今日进读」。
公念进本已入禁中而经筵无别本,即以未办为对。
俄有内侍捧进本第一、第二帙而前,上曰:「已在此矣」。
公再拜谢。
时以比司马公自读《通鉴》云。
既展卷读毕,上问:「楮价日低,皆是监司郡守不留意」。
公奏:「物少则贵,多则贱,少减印造可也。
恐有以严刑峻法为言者,切不可用」。
上欣然听纳。
王楫言其国欲和,公:「和之一字易于溺人,远则宣和,近则金虏,皆殷鉴也。
离穹庐已久,所得靼酋之语在吾国未进兵之前,我既进兵在彼,岂复更守前说?
自古未有受人之兵而不报者。
刘溥邹伸之诸人之语不无涅合,惟其间有云靼相移刺楚材曾上平南之策,与王楫议不合;
又云李寔献策鞑酋,劝其先谋犯蜀,顺流下窥江南,凡此却似实语。
愿朝廷于其语之涉虚者勿遽轻信,于其语之近实者深念而亟图之」。
时边臣尚欲深入,公言是以前日之败为未足而又求败也。
又欲羁縻泗、宿、涟、海、亳、蔡、息、唐、邓诸郡,公言:「新复之疆如的然可守,尚恐虏由他道捣吾腹心,虽能块守数城,无救于败,况未必可守乎」?
又言:「淮西退师,丧失最多,蒙蔽不言,宜早覈实填补」。
甲申,进读明德、新民二条,因及「『顾諟』二字,古注『常目在之』,朱熹深取其说。
陛下若知天无时不鉴观人君,虽欲一事不敬、一念之邪,自不可得」。
又言:「陛下初惩赃吏,戒苞苴,一时悚动,未几又复玩弛。
未能作新士大夫,何以新民」?
鞑使久留,公进吴越故事以讽,略曰:「言辞之甘,藏锋刃于饴蜜也;
礼貌之卑,设机阱于康庄也;
敛兵远去,鸷鸟将击之形也;
委地不争,芳饵致鱼之术也」。
上曰:「此说极是」。
十一月癸卯,进读「格物致知」,言:「前日轻举,止见得理之一偏,此物未格、知未至之故也。
今若一向退沮自安,又堕一偏,须知前日不合轻敌,今亦不可畏敌」。
论「诚意」,引诗人称文王之德曰:「『不显亦临,无射亦保』。
汉成帝临朝若神,其在宫中则湛于酒色,委政外家,惟陛下法文王而鉴成帝焉」。
辛亥,进读「忿懥」,引朱氏语。
上曰:「如此须如槁木死灰可也」。
公曰:「不然。
圣人不能无喜怒哀乐,但要因事而发,不可先有此横在胸中。
若都无此四者,则此心遂为无用之物,释、老之学也」。
卫庄公唐明皇曰:「庄公贤妃而昵嬖人,明皇远正后而昵艳妃,卒召祸乱,愿以二君为鉴」。
上亦动色。
癸丑,进读「脩身在正其心」,曰:「前玉音有『槁木死灰』之问,臣退思之,心当如明镜止水,不当如槁木死灰。
镜明水止,其体静,可以鉴物,是静中涵动,体中藏用。
人心之妙正如此,若槁木不可生,死灰不可然,是乃无用之物矣。
心者所以具众理,应万事,委之无用可乎」?
论继绝世,公条陈古今甚悉,末引汉宣帝《封昌邑王贺诰》曰:「『骨肉之恩,析而不殊』,言虽有离析而无可绝之道,臣恐同姓近亲岂无绝世而不祀者,惟陛下访问,为置后焉」。
己未,兼修国史实录院脩撰。
壬戌进读,因言:「兵兴之后,三陲戍守方严,当此大冬隆烈之时,穷闾委巷有饥冻切肤之惨,极边绝塞有风眇眯目之悲,愿择良吏贤将以拊绥之」。
癸亥,以己见求对,言:「鞑人雠我之深,其思报也必力,举兵愈缓则其为计愈工。
我方创艾前事,幸其真有爱我之情,岂不误哉?
愿自强以立国,毋自沮以畏敌」。
又言:「王楫挟金使例册自随,小使敢尔,他日使介果至,何以待之?
又闻求金翠以媚其妻妾,若从所请,何异故相以侈服遗逆全之妻而冀其不叛也」?
上笑曰:「此语极是」。
末又奏乞用艺祖孝宗阅武故事以作士气,及遴柬朝士通明详练者数人分治边事,凡三边山川险要、将帅能否、士卒众寡、粮草虚实,各令讨论,庙堂择而行焉。
因言:「先朝内帑专佐军费,近台臣李鸣复郎官郑寅各论此事,乞行其言,置局考覈,为犒师之备」。
十一月丁丑进读毕,乞御宸翰谕边臣饬备,因言神宗留意边事,夜御灯火作书赐边臣。
上曰:「高宗孝宗亦如此」。
公奏:「孝宗于民事亦然。
臣历数郡,皆有孝宗亲笔石刻,或问麦禾,或问曾无雨雪,或问街市有无遗弃婴儿。
孝宗一念止在生灵,故勤勤访问,愿陛下以为法」。
辛卯进读《大学》末,引董仲舒之言曰:「『皇皇求仁义,大夫之意也;
皇皇求财利,庶人之意也』。
《易》曰:『负且乘,致寇至』。
乘车,君子之事也;
负担,小人之事也。
居君子之位而为小人之行,故相弥远是也。
位冠百司而鬻卖朝廷之官爵,贵极人臣而攘夺平民之赀产,贪风扇于上,污俗成于下,举世之人皆就于利。
平居则欺君以自售,张禹孔光之于汉是也;
有难则卖国以自全,华歆陈群之附魏,张文蔚杨涉辈之从梁是也。
甚者不夺不餍,如莽、操之所为。
故《大学》于末明义利之分,《孟子》于首篇严义利之辨。
惟明主在上,亟思有以返之」。
又奏己见,论致寿之道五:一,无逸则寿;
二,亲贤则寿;
三,以孝奉先则寿;
四,仁则寿;
五,有德则寿。
末言:「仙经万卷不若诵《无逸》之一篇,道家千言岂如玩『静寿』之两语」。
时近天基节,故公有此疏。
二年元日太史占风有兵起之兆,公言:「襄、黄、升、扬,制阃衅隙浸萌,此大可虑,宜勉以廉、蔺、李、郭之事」。
又言:「河北州郡非北兵北将不可守,宜抽回南兵」。
厥后邳、徐诸郡失守,唐、邓亦继叛,卒如公言
丙辰进读,奏己见言:「风起乾位,月犯太白,皆为兵象。
王嘉有言:『应天以实不以文』。
夫无不敬、思无邪,陛下笔之宥坐者也,若敬焉而有以害之,正焉而有以汩之,虽玉音时发于口,金书日接于目,非实也。
用人听言,陛下尝诏之百辟者也,若礼之而所缊不及究,容之而所陈不尽施,虽夔、龙之武日接于庭,凤凰之鸣日闻于耳,非实也。
惟陛下本之心,脩之身,推之于事,无一非实,而去其所文具观美者。
又乞命两制近臣或两省都司官二三人看详端平以来奏议,掇其要语,各从其类,凡关于君德、学者进入禁中,关于朝政、边防者送三省、密院,继今臣下章奏悉用此法,陛下与大臣择焉」。
上嘉奖之,又曰:「近观卿所上致寿劄子,可见爱君与张九龄同意」。
又曰:「士大夫少任责者」。
公曰:「亦是不曾分委之以事」。
又问:「有称职者否」?
奏曰:「词臣中惟臣衰退,如赵汝谈洪咨夔吴泳皆称职」。
上曰:「卿真心体国,朕所嘉叹」。
又曰:「烦卿典领文闱,清宿弊,收实才」。
公巽谢。
又曰:「科举之弊极矣,如傅义挟书,不可不革」。
又曰:「致君泽民,卿之素志,俟典举毕当大用卿」。
欲退,上留者三。
既归,得旨宣谕:「卿所论张九龄事甚契朕心,今以御书九龄进金镜事一轴赐卿」。
公奉表谢。
己未,差知礼部贡举
公先有劄子论文弊,乞专以醇正质直取士,其谀怪者黜之。
是岁场屋始严,空疏不学者多望风而去,挟书绝少。
公旦必焚香祷天,愿得忠良平实之士、豪杰俊异之材。
考校必合论策以观器识。
其间有风切时贤者,公批其卷云:「诸贤当为法受责」。
向时知举皆先立己见定高下去取,惟公使参详、点检各自伸其见,然后徐徐蔽以议论之公,所取多老成实学、困于场屋者。
拆号,同洪侍郎咨夔王殿院遂奏事,乞于科举之外访求遗逸。
三月戊戌感疾,谒告。
乙巳,除参知政事同提举编修《敕令》、《经武要略》。
再辞免不允,诏云:「汉御史大夫吉当封,病,上忧之,夏侯胜必瘉,果然,后遂至相。
朕之贤卿甚于宣帝之德吉也,卿其亲医药自厚,且先即舍拜命,少间可就车,朕遣黄门召见卿矣」。
乞祠,御笔再给一月。
己丑三乞祠,辛卯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
辞,不允。
五月甲午疾亟,乞谢事,自中大夫转一官,守资政殿学士致仕。
是夕薨,年五十八。
公气体素强,然平日勤劳,不能自逸,非穷理著书即忧念世事。
晚守泉、福,劬悴滋甚,触暑趋召,道中刊修《衍义》,虽闭户服药,举笔流汗,不以为疲。
礼闱考阅,数觉头旋,初不经意,出院宾客云集,新进士来谒,人人与为礼。
得疾之日,犹对客至暮。
三鼓后风眩忽作,病中犹梦与郑左司寅论楮弊。
既而小愈,延讲官徐君清叟至卧内,令于上前求去,上固留之,且屡对大臣、讲读官问公疾今何如,忧见玉色。
丞相数遣人谕上旨,公感上眷遇,故不敢决去。
每指心言曰:「天知此心无一点富贵之念」。
属疾两月日,常冠带起坐,易箦犹神爽不乱。
遗表闻,赠银青光禄大夫
上震悼辍朝,士大夫无亲疏远近,莫不相吊,都人往往失声痛惜,如元祐之丧涑水公也。
丧归,八月壬寅于县南十五里珠林。
建安郡夫人杨氏,太中大夫圭之女。
公方丱角,太中公奇其风骨,许以夫人归焉。
翁婿恩义甚笃,后同擢第。
夫人尤贤,先公二十四年卒。
子志道,承事郎、新监南剑州税务。
孙某。
内行至,于伦纪最隆,奏荐先弟后子。
德林,犹子似道、履道,皆公所任也。
豫章归,未有居室,先筑精舍以奉先茔。
作睦亭,自记之曰:「凡人所为,薄于宗族者,以其不知所出之本一也。
诚知其所出之本一,则虽由衰焉而功,由功焉而缌,由缌焉而至于无服之亲,譬之巨木百围,枝叶虽疏而根干则一,岂容以异观哉」?
事嫠姊,廪孤甥,里中老病乏绝待公举爨者常数十人。
律己清苦,虽贵无馀赀。
长沙归,始有粤山新居,又越数年厅廊乃具。
建学易斋、共极堂,俱卑朴无华饰。
负郭薄产皆出玉堂俸赐,后出藩入从,无所增益。
常以廉俭诲子,作《楮衾铭》焉。
公少以文词独行中朝,所草大诏令温厚尔雅,尤为楼公钥赏重。
立螭以后,言议出处动关世道,谏书传四夷,名节暴当世。
三十年间,天下莫不以为社稷之荩臣、道德之宿老。
故于其为学士也,惟恐其不秉政;
既得政,惟恐其不久于位。
皆曰道之将行,斯世之欲平治矣,而天遽夺之,呜呼,悲夫!
公博极群书而积勤不已,望临一代而执谦愈甚。
闻人之善,忻悦奖誉,自以为不及也;
闻人不善,颦蹙叹息,犹冀其能也。
故君子宗之,小人亦信服焉。
常以「穷理致用」四字勉学者。
有新第者请益,公曰:「读好书、做好人而已」。
其徒曰:「一生短,千载长,不欠名位,只欠德业」。
公之学本于诚敬,因孟子夜气之说而知旦昼所为其本在夜,故操存之功于夜尤严,必斋必肃,如临君师,作《夜气箴》焉。
中年犹戒谨恐惧之意多而优游泮奂之意少,乙酉退闲,探道专一,始觉清通和乐,八窗玲珑。
尝曰:「天壤之间,横陈错布,无非至理。
虽有道不待窥牖而灿然毕睹,然自学者言之,则见山而悟静寿,观水而知有本,风雨霜露接乎吾前,则天道至教亦昭昭焉可睹也」。
晚集圣贤之语为心而发者曰《心经》,作赞焉,略曰:「意必之萌,云捲席彻,子谅嘘物茁」。
盖公之所造至是深远矣。
其记矩堂之言曰:「始吾患隶于己者之不忠也,故立朝不敢不以父事吾君;
患长人者之不仁也,故居官不敢不以子视吾民。
尝以掾属事台府矣,其情不吾察,吾患焉,故为长吏必思有以通下情;
尝以监司临所部矣,其令不吾行,吾病焉,故虽帅一道而于使者之命未尝忽。
私居而挠公府,吾尝不平之,故于其所寓不敢以毫发干焉;
大家而侵细民,吾尝不直之,故于乡党邻里虽无以厚之,而亦不敢伤之也」。
公之以直内方外如此。
自出身事主,忠国爱民,缠绵固结,不以进退易虑。
近代名卿如了翁梁溪,皆以得丧荣辱为虚幻,而以齐时及物为真实。
自泉而福,则恨不得尽力以谢泉人;
自福造朝,又恨未有以及一路。
天子将举国以听之矣,而公则曰:谏行言听,虽为从臣可也。
忘身殉国,终始如一,非至诚而能若是乎?
公生后于朱文公,而自先生罔极之赐,资深守固,异说不能入。
晚岁论文尤尚义理,本教化,于古今之作视其格言名论多者取焉,若徒华藻而于义为无所当者不录也。
所著书外有《西山甲集》若干卷,《对越集》若干卷,《翰林词草》二卷,其政事则有《江东救荒录》若干卷,《清源杂志》若干卷,《星沙杂志》若干卷。
公既薨,上思之不置,御笔令有司议谥以闻
于是志道次年谱来曰:「治命也,子必毋辞」。
乃剟其关系于当世安危治乱之大者著之篇,上之太常
若夫公之嘉言懿行、善政遗爱,盖有不胜书者,门人高弟散在四方,各有记载云。
谨状。
端平二年十月日,门人朝散郎枢密院编修官侍右郎官刘某状。
郑子敬左司1237年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四六、《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三七、《永乐大典》卷一四○五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乌乎!
史氏之季,我闲八年,公更倍之,闭关萧然。
我已惰荒,公方精专。
聚书如山,手自校研。
汲冢鲁壁,删后画前。
上考洙泗、关洛之传,下接左、马、巽岩《续编》。
义理精微,事物本原,治乱消长,典章革沿,钩索钞纂,网罗贯穿。
胸有五车,手无寸权,卷而怀之,北陌东阡。
我虽空空,大节偶全。
执鞭属櫜,与公周旋。
始俱红颜,俄各华颠。
晚遇端平,相继招延。
我滞冷局,公稍进迁。
遂掾省闼,靡勤不宣。
议挈纲维,奋起沉绵;
议去冗蠹,伸缩痹挛;
议抑侥倖,杜绝扳缘。
众方狺狺,公独惓惓。
或摘公语,前有阱渊,公笑而答,成功则天。
去国匆匆,如箭离弦。
东华门,呼西兴船。
寄家萧寺,禅榻茗烟。
明年我逐,归相后先。
公往牧漳,我来刺袁。
一眷阔疏,驿路三千。
徒介未达,闻公已仙。
惊呼失声,肠热涕涟。
乌乎!
昔在元枢光辅庆元,公其嫡嗣,宝藏家毡。
庭无宫羽,室无姝妍。
原明、公休,未知孰贤。
昔在端明,名重淳、乾。
公其外孙,尽读架签。
所承文献,所渐渊源。
茶山东莱,则其匹焉。
不秉史笔,不侍讲筵,不为给谏,命有所悬。
世运艰虞,哲人屯邅。
逝者奚憾,生者自怜。
他日我归,水涯山巅。
谁借异书,谁续微言,有惑谁祛,有瑕谁镌!
迅哉雷电,邈然山川。
白马之峰,手营吉原。
梧楸老矣,稚竹可椽。
祖者几人,素车翩翩。
嗟我不羽,安能飞翾。
覆酒奠刍,滴泪入泉。
乌乎哀哉!
丁给事神道碑1238年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一三、《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四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宝、绍间一相擅国,所拔之士非鄞则婺,其言曰闽人难保。
尤恶莆士,如陈宓郑寅之流,皆扫影灭迹,于是朝无莆人。
丁公以循守朝辞,相一见,曰「是异于莆人者」,留提辖杂卖场
人谓公立贵显矣,公旅揖外未尝一诣相府。
辛卯火,应诏曰:「比年大风颠木,巨浸成渊,雷发先春,日乘背气,虎出平薮,龙斗近畿,疫气流行,妖星伏见,恬不之悟,天安得而不怒?
怒则激,激则烈矣。
宗庙为墟,神御惊动。
车驾当临奉,庙哭当举行,罪己之诏当哀痛,然犹避忌回互。
殿、步二帅知有陛下宫室,知有大臣私第,而不知有宗庙,非所以忠陛下、爱大臣也。
夫有大感悟必大更张。
今贪酷之吏满天下,皆曰权势庇之,苞苴启之。
参选者伸缩于吏胥之手,干堂者奔走于厮役之门,大臣知之否乎」?
壬辰轮对曰:「一春多寒,二月暴雪,流星昼陨,太白经天,浙江东湖,旱势绵阔,近畿得雨,复虑浸淫。
在我既无决裂更革之规模,在天在人亦有迟回未解之證应」。
又言:「开辟以来有常道,进贤退不肖、赏功罚罪是也。
今进退赏罚一切反常,宜尽拔台莱之士布满周行,毋植萧艾;
尽遣皇凤之彦参错方岳,毋用虎狼。
如迩者起忠鲠,斥苛俗,孰敢不伏」?
为真公、袁尹发也。
时在廷喑嘿,二疏出,如凤之鸣阳、韶之闻齐焉。
同辈多已超擢,公独久次,积六岁才为博士
癸巳十月相毙,旧学爰立,公轮对首乞去台谏副封,勉宰执同心,令中外荐剡得自举,复近臣宴见、百官集议旧制。
次言居忧者汲汲起复,举世无孝子;
注阙者汲汲奏辟,举世皆夺士;
嗜进者往往因舆台以通权要,举世无知廉耻之人,宜作而新之。
上既揽威柄,亲擢不附相者寄以耳目。
先用洪公咨夔、王公遂,明年改元端平,复以公及李公宗勉监察御史,然后相之私党悉去,弊事一清,端平之盛,几及元祐。
至今尚论当时之名台谏,公必焉。
公擢嘉泰三年进士第,自永春宁德丞,改定海县三石桥酒库,教授梅州,知南海县通判肇庆府,知循州
未上,自市辖官告院太常寺簿宗学博士枢密院编修官
初入台,北事动,公极谏曰:「故相当国二十七年,于法当败,所以不败者,用兵一事犹能谨重,必迫而后动,故虽败而犹存。
暮年轻信兄子,交鞑灭金,其谬甚矣。
今更化未数月,而遽欲收古人七年即戎、十年生聚教训、百年胜残去杀之功,谬不愈甚乎!
宜脩沿江守备,增一重藩篱,戒三帅常退思却顾」。
疏夜入,诘旦上袖示大臣。
三京告捷,公方监太学解试,考官欲以「长安复见官军」命题,公曰:「吾方累疏谏止,君等乃以一题从臾乎」!
未信宿,报三帅返旆矣。
公怀不自已,言:「轻举之误小,遂非之误大。
今移两淮粮械于邳、徐、唐、邓等州,犹循危辙,冀雪前耻。
昔斜川之退,孔明责己;
枋头之辱,桓温迁怒。
愈变愈差,不可不虑,盍移战力为守谋」。
又论时事曰:「故久病楮币穷而不变,羽书急而不报,注拟壅而不行,一旦更张。
内则委一枢臣,倏忽之顷,空内府累世金宝百万之藏,而楮钱自若;
外则八陵之图甫南驰,而三帅之旆已北指矣。
矧收召广,进用骤,有一月而数迁者,前日之病在于缓,今日之病在于速矣」。
二年贡举敕榜有「不取谀怪」之语,公奏:「谀为今日大患,怪不足虑,恐有以直为怪者,乞诏主司专黜谀佞」。
又言:「元祐转为绍圣,尚待八年;
嘉定变局,开禧小人终身屏迹,十年之后方见不克终之渐。
今改弦未再期,已疑为善之迂,用贤之无益。
臣谓北事违众而动,是贤者之言未用也;
真某赍志而没,是贤者之志未行也。
然则将取其不贤者而用之,不善者而行之欤」!
自禁旅间鬨,言人主叹治效不进,思旧人未已。
公争曰:「庆历初盗起东南,西兵未解,仁宗之所选任不过杜、范、韩、富,有如竦辈,岂复到念」!
又曰:「昔王安石变法,先结张若水、蓝元振辈以为腹心。
及上遣二人视府界所行青苗,皆云民便乐之。
今小人不过用安石故智,奈何在其术中乎」!
又言:「陛下待遇定策之臣,不为文、宣二帝之少恩足矣,今札谕群臣,曰『朕欲保持,汝毋捃摭』,不亦异乎!
尊崇本生之亲,一遵英、孝二祖之故典足矣,今营缮甲第,高大寝园,不亦异乎!
官寺窟穴不窒,左道出入无间,小官盐赏,至烦御封,道宫事目,上达天听,此尤异也。
孟子曰『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独不能如先正对中使焚内批乎!
或使之回奏,曰臣某以为不可乎」!
近臣或荐某人有才者,公曰:「自古小人自持一论,自为一党,今能为君子之言,缔君子之交,盖有君子而庇小人者矣」。
在言路二年,谏疏盈箧,皆力扶世道之命脉,切中时贤之膏肓,余著其大旨如此。
其冬除秘书少监,三年迁,遂为起居舍人,兼直舍人院起居郎中书舍人
嘉熙初元,除权吏部侍郎,迁给事中
御史八迁,皆兼史职
公虽出台,然岁中转对一,直前奏事三,进己见二,其于宫禁言动、庙堂除授、贤佞去留、否泰消长之际,指陈愈峻,论建深广。
鞑比岁入寇,公言:「大臣操舟主病者也,若先徬徨动色,同舟同室之人将若之何?
宜凝定志虑以应事变」。
时迫禋祀,乞边报非时奏御,且引宣和恐妨恭谢事以讽。
蒇事之夕,大雷雨,公曰:「陛下本以好贤受谏闻天下,近者言官忤旨,至形词色,疏多留中,易置谏官御史如弈棋,此致异之大者」。
丁酉火,公历数时弊,尤切于辛卯之疏。
词掖韩休节度使致仕,公封还曰:「比日后家一门双节,议者犹曷不移此募战士,以取鞑酋之首。
宾赞之臣尔,畀以旄钺,如祖宗旧典何」!
命遂寝。
阎美人进封,亲属加恩者一百馀人,公谏俟三边稍宁然后举行。
在赞闼,余天锡召且大用,近臣多先通殷勤,公驳论曰:「闽乐土,以处天锡足矣,召之徒使陛下有私故人之名,言者必而攻之,非所以爱天锡也」。
疏入,乔丞相以椠导上意,趣书读。
公已疾,坚执如初。
越数日卒,七月十有一日也,年六十七。
遗表闻,自朝议大夫通议大夫
硕人林氏,知宾州宝俭之女;
继庄氏,知化州𥪥之女。
一子,南叟承务郎、新监泉州市舶务
二年十二月朔,葬公于石室祖茔,两硕人先后祔焉。
丁氏自固始迁莆。
曾大父履。
大父士睦。
父瑶成,赠奉直大夫,母叶宜人
公字元晖,上有六兄,皆负俊声,而公尤工声律,传诵入人骨髓。
然素清修,不以艺掩德。
亲丧,庐居三年乃归。
既中春官,临奉大对,闻兄讣,慨然驰归,曰:「进身之始,讵可为欺」!
虽材兼数人,场屋自课一卷而已,曰:「吾平生无悖人,亦未尝芸人也」。
既仕,荐书皆人求公,非公求人。
方其在韦布灯窗之下,米盐簿书之间,固已圭璧元身、冰檗细行矣。
至于自重不扫光范之门,中立不陷牛李之党。
风宪,他人畏之摇手不及者,必奉白简以闻;
任封驳,他人当之运笔如飞者,必曰臣不敢奉诏。
立之高,奋发之勇,自其平日之有所不为、有所不取者基之也。
嗟乎!
彼相之智曾不足以量莆士,乌足以量公哉!
余畴昔厚公,宰上之碑盖已心许,至是南叟汇奏藁来曰:「石室之木拱矣,铭不可以复需矣」。
铭曰:
皇初元之解瑟兮,辟久塞之言路。
揭杲日于中天兮,散冰山之趋附。
盖枚卜而得公兮,乃亲拔以自助。
伟百奏之剀切兮,信千龄之会遇。
孰不云治若端平兮,视元祐其殆庶几。
拊往事而太息兮,有余心所未喻。
蔡司空之碑兮,倍前代之党锢。
元城翁之论兮,曰全人之有数。
自嘉熙之建号兮,怀向背之异趣。
中人翕吻而改化兮,贤者亦一来而一去。
惟公屹其间兮,障黄流之奔注。
前见疏于荆舒兮,后未尝密于马吕。
人莫不有所主兮,臣所主者君父。
运方际于风云兮,疾忽罹于霜露。
彼浮荣奚足算兮,独令名之不腐。
余将书道旁之碣兮,呜呼端平全人丁公之墓。
嫂讼其叔用意立继夺业判 南宋 · 邓运管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二五、《名公书判清明集》卷八
瓯宁县寡妇张氏论叔范遇争立继夺业事。
看详诸处断由,见得范通一有子四人,长曰熙甫,次二曰子敬(即监税。),次三曰遇(即达甫。),次四曰述即善甫。)
熙甫已娶妻生子,未几,夫妻与子俱亡,以理言之,当为立继。
在法,立继由族长,为其皆无亲人也。
若父母存,当由父母之命。
当熙甫死时,其父母俱存,皆无立继之意,非不爱其子也,盖谓蕞尔田业,分与见存三子,则其力均,立一孙为熙甫后,则一房独分之业已割其半矣,割其一半,使二子分受之,则三子中立有厚薄之分,此通一之本意也。
故宁均与三子,而以熙甫私置之田为烝尝田,使三房轮收,以奉其祭祀。
三房之子皆其犹子,虽不立嗣,而祭祀不绝矣。
绍定二年十月,立砧基簿,簿首言长男熙甫既亡,不愿分产,其存日将妻妆奁置到田业等,拨充烝尝。
簿尾系通一、母陈氏着押,兄弟同签,是有父命明矣。
砧基文书,皆已印押讫。
熙甫死已一十五年,而春秋祭祀无缺者,以所立范熙甫十五年烝尝田在故也。
为三子者,遵父之命,轮年时祀,则范氏之鬼不馁矣。
夫何范遇者,独于父母亡,分业八年之后,兄子敬亦亡,遂抑逼其弟善甫、侄馀庆签押立继文字,以己子文孙为熙甫后,此岂诚念其兄之未立后哉,不过欲夺其一兄一弟已分之业尔。
提举司判,送县结绝申上,谓若立文孙,则已分之业,又釐而为四,一则不出父母之命,二则难以强兄弟之从,辞理明甚。
签厅忽略不看,乃谓无父母之命,今照范善甫范馀庆等约,以文孙为熙甫后。
谓烝尝田不以与文孙,恐违背父母之美意,则割削兄弟之产,以与文孙,独不伤父母之本意乎?
此于理不通,特眩惑于继绝之美名耳
今参考断由,范遇系曾经徒断之人,不孝于其父与母,不敬于其姊与兄,又不友其弟,每操刃赶杀,持杖殴打,傍人救者,至遭其折齿。
又其甚者,乘其兄子敬之死,突入其室,将嫂拖打,赶散工作人,不许入殓,勒取钱三百贯,米数百石。
又抑逼其弟与侄,为此私约。
于嫂张氏既论之后,旋计会县,印押除附公据,又经丞厅改正户帐。
文约不正,何可照用。
况其用意甚恶,佥厅官合用诛心之法。
逼胁而盟,谓之要盟,要尽与釐正则可,乃谓既已堕其计中,虽悔何及。
容奸若此,则弱之肉,强之食,人之类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矣!
愚见谓熙甫既有烝尝田,自不乏祀,若于产业已分之后,骤立一人为嗣,则从前父母所立砧基支书,皆不足为据,必将尽取田业分过。
八年之久,田业岂无变易,一兄一弟岂肯俛首听从割产,以益文孙,必将扰乱一家,愈增仇怨,词诉纷然,何由了绝。
非惟遂凶人吞并之谋,抑且无益死者,反有害于生者矣。
不若各照砧基支书管业,追毁文约公据,庶几一家得以安迹。
如必欲立继,则范遇设计吞并,其子文孙亦不当立。
欲帖县照应。
奉都运检详姚立斋判:照所拟行。
欲立继,难动其已分之业,只当就烝尝田内,于无碍房分中推立。
范遇既如此凶暴,用意吞谋,其子却不可立。
帖县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