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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疏陈政事 西汉 · 贾谊
出处:全汉文 卷十五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奴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纲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蔧,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馀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叛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尰。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尰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病尰也,又苦蹠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后汉·西域传》注引作缯彩)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得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窃料匈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故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纨之里,緁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锄,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然其遗风馀俗,犹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馀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有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上不疑惑!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馀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二十馀世,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馀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德义;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故乃孩提有识,三公、三少因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学者,所学之官也。《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逾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趋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后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或道之以德教,或驱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驱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雠,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雠,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亡耻,奊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挻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于此?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俱亡耻,俱苟安,则主上最病。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牦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喜,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扡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汉书·贾谊传》:是时匈奴强侵边,天下初定,制度疏阔,诸侯王僭拟地过古制。淮南、济北王皆为逆诛。谊数上疏陈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云云。)。
奏论淮南王长罪 其一 西汉初 · 张苍
出处:全汉文 卷十四
丞相臣张苍、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昧死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嘴动,居处无度,为黄屋盖乘舆,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聚收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与居,为治家室,赐其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不当得,欲以有为。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欲以危宗庙社稷,使开章阴告长,与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开章之淮南见长,长数与坐语饮食,为家室娶妇,以二千石俸奉之。开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春使使报但等。吏觉知,使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长匿不予,与故中尉蕳简忌谋,杀以闭口,为棺椁衣衾,葬之肥陵邑。谩吏曰:「不知安在」。又佯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埋此下」。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为命(《汉书》作为「亡命」)。弃市罪,诈捕命者以除罪,擅罪人,罪人无告劾,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赐人爵关内侯以下九十四人。前日长病,陛下之,使使者赐书、枣脯。长不欲受赐,不肯见拜使者。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陛下以淮南民贫苦,遣使者赐长帛五千匹,以赐吏卒劳苦者。长不欲受赐,谩言曰:「无劳苦者」。南海民王织上书献璧(《汉书》作「献璧帛」)皇帝」,忌擅燔其书,不以闻。吏请召治忌,长不遣,谩言曰:「忌病」。春又请长。愿入见,长怒曰:「女欲离我自附汉」。长当弃市(《汉书》作「长所犯不轨。当弃市」)。臣请论如法(《史记·淮南王传》,又见《汉书·淮南传》,少百三十馀字。)。
奏议除肉刑 西汉初 · 张苍
出处:全汉文 卷十四
肉刑所以禁奸,所由来者久矣。陛下下明诏,怜万民之一有过被刑者终身不息,及罪人欲改行为善而道亡繇,至于盛德,臣等所不及也。臣谨议,请定律曰:诸当完者,完为城旦舂;当黥者,髡钳为城旦舂;当劓者,笞三百;当斩左止者,笞五百;当斩右止,及杀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赇枉法,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已论命复有笞罪者,皆弃市。罪人狱已决,完为城旦舂,满三岁为鬼薪白粲。鬼薪白粲一岁,为隶臣妾。隶臣妾一岁,免为庶人。隶臣妾满二岁,为司寇。司寇一岁,及作如司寇二岁,皆免为庶人。其亡逃及有罪耐以上,不用此令。前令之刑城旦舂岁而非禁锢者,如完为城旦舂岁数以免。臣昧死请(《汉书·刑法志》孝文即位十三年,齐大仓令淳于公当刑诏狱,逮系长安。其少女缇萦随父至长安,上书。天子怜悲其意,遂下除肉刑。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言。制曰可。)。
二月有事于太社太常博士冯敬有大功丧隐而不论遂以行事付法科罪 唐 · 张鷟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七十四
社为土主。稷是谷神。侑以姬周之祖。配以烈山之子。纳箓受图之哲。乘乾执契之君。莫不崇尚其道。肃恭其事。夏殷履运。仍开松柏之禋。汉祖登朝。复设枌榆之祭。分其玉帛。建五色之灵坛。荐以牲牢。具三重之芳酎。八音间发。六舞交驰。社主享而成休。明灵歆而降福。命三老。率百神。应瑞雀于青畴。扫飞蝗于翠亩。则千仓岁积。三农之聚有馀。万庾年登。九载之储斯溢。冯敬身居典礼。职在秩宗。应知六祝之词。颇达六祈之训。带斯凶服。辄入礼宫。御史奏弹。虽言奉法。详刑结罪。须按科条。庙享诚则有违。社稷元来不禁。弹无反坐。律须执文。枉被凝霜。理须清雪。
古东门行(一作相和歌辞 东门行) 中唐 · 柳宗元
创作地点:广西柳州市
引用典故:安陵谁辨削砺功 赤丸 敌国舟中 鸡鸣函谷 冯敬 羌胡毂下起 三十六将军 魏王卧内藏兵符 子西掩袂
汉家三十六将军,东方雷动横阵云。
鸡鸣函谷客如雾,貌同心异不可数。
赤丸夜语飞电光,徼巡司隶眠如羊。
当街一叱百吏走,冯敬胸中函匕首。
凶徒侧耳潜惬心,悍臣破胆皆杜口。
魏王卧内藏兵符,子西掩袂真无辜。
羌胡毂下一朝起,敌国舟中非所拟。
安陵谁辨削砺功,韩国讵明深井里。
绝胭(一作䑋,一作咽,秦晋谓肌曰䑋)断骨那下(一作可)补,万金宠赠不如土。
画谏 唐 · 卢硕
出处:全唐文卷九百四十七
汉文帝时。未央宫永明殿画古者五物(两汉故事文帝三年于永明殿画屈轶草进善旌诽谤木敢谏鼓獬豸凡有五色物也)。成帝阳朔中。尝坐偫臣于下。指之曰。予慕尧舜理。故目是以自况。大司马阳平侯王凤拜舞而贺曰。陛下法古为治。上稽唐虞。仁远乎哉。行之斯至。旌鼓之属。在陛下建之而已矣。至于神草灵兽。臣知不日当产于明庭。以彰上天之允答也。微臣不胜凫藻之忭。御史大夫张忠出次而言曰。斯无用之物也。臣请即日圬之。且是画肇于太宗之时。凡八圣矣。开眼而睹之者。背面而违之。未闻有裨于治也。臣敢为陛下条举。臣尝闻文帝时。雒阳人贾谊为博士。能诵诗属书。尝为上陈古先帝王之道。汉朝正朔之法。上以公卿之任。无以易谊。俄绛灌冯敬之伍。害其贤而毁之。遂疏而不信。傅卑湿之国。后虽徵还。卒不得大用。丧志而死。至今负才藏器之徒。犹以为愤。此则善虽进而不能用也。帝又。降诏除诽谤之令。许人言事。迨中宗朝。大臣杨恽盖宽饶。以讥刺辞语。皆坐大辟。先帝在东宫。言其法太深刻。中宗竟不悔。此则木虽旁午。人不敢书上也。初元帝时。宏恭石显专权乱政。前将军望之嫉其奸邪。讽上除之。不从。望之反罹其愆。迫以自杀。此又邪不可触之验也。前日安昌侯禹居陛下师傅之尊。不能率已以俭。而乃决泾引渭。广开田畴。便身娱耳。多置侈乐。平陵朱云上书请斩其首。陛下怒不可忍。遽将诛之。云仓卒无据。乃至丧胆失魂。臣意列圣用此。乃类是乎。臣之狂瞽。欲陛下言而必行。丹雘之设。不足以留连圣念也。且大司马亲勋之望。朝野所倚。不能因事而谏。反以为贺。佞孰甚焉。臣谨以指之。若斧锧将及。是陛下误屈轶也。臣不敢就僇。
将略论 唐 · 王睿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二十五
炙毂子曰。昔祝其之会。仲尼云。夫有文德者必有武备。遂斩莱人。头足异处。故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是以古之儒者。服缝掖之衣。顶章甫之冠。佩环玦。负櫑剑。近代文儒。耻言兵事。苟或议及。则佥谓之凶人。今以翠华去酆镐。黄屋轸尧心。率土之滨。莫宁启处。方可论兵。粗议将略矣。且自罹乱以来。儒道既息。武弁是崇。然而将帅多以勇力争强。少有精练兵机而怀谋策者。所谓以强凌弱。以众暴寡。迭相吞噬。适足以涂炭生灵。搆怨结祸。夫兵之成败。在将帅之器能。各有限剂。须定等差。淮阴侯与汉高祖论绛灌以下用兵多少。信曰。陛下可将十万众。所谓能将将。不能将兵。夫高祖之雄才大略尚如此。况其下哉。楚子玉贤大夫也。亦不能越三百乘。是以王剪能将六十万。而李牧不能二十万。此方见将帅才器之大小也。凡为将。料敌之情伪。而后决策制胜。须知彼师之能否。乃操我之所长。假如韩信能设伏走戎。则逐奔不远难诱也。从袭不及难陷也。白起能攻城野战。则当深沟高垒。以挫其锐。俾蜂虿无所施其毒螫。虎狼不能逞其爪牙。本谋既坏。伺其殆隙而击之。因变奇正以待敌。整衡轴以攻险。兵法曰。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距。此兵之要也。司马宣王曰。诸葛孔明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虽提卒十万。已堕吾计中。破之必矣。及郑褒亦能知毋邱俭好谋而不达事情。文钦勇而无算。至俭兵败。皆如其言。又潘浚见樊胄为武昌从事。与州人设馔十馀。度自起比至日中可得。知以兵五千。足以擒之。果在浚之度内。汉王谓魏大将军柏直口尚乳臭。不能当韩信。谓骑将冯敬虽贤。不能当灌婴。谓步将项它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乃使韩灌曹三将军。果大破之。后魏高祖宏曰。青齐之兵。可以礼遇。徐兖之卒。理须义抚。斯测度将卒之明验也。今之将帅。多不自量其才器。又不知彼之短长。率尔合战。卒然求胜。由聚卵以击山。驱羊而斗虎。欲期弭兵静乱。不亦难哉。帝王宜开英鉴。审将帅之器。量文武之才。则崇勋大业。庶几可立。夫宰制山河。剸割疆宇。举大纲则易定。滋苛细则难安。故子房佐汉。画大谋六七件。遂定天下。孔明刱蜀。决沉机三二策。遽成鼎峙。英雄之大略。将帅之宏规也。安危之机。存亡之要。审诸将略。可见徵焉。
西汉杂论一 其二十一 绛灌等害贾谊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一
谊以为汉兴二十馀年,宜当改正朔,易服色,文帝谦让未皇也。然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说皆谊发之。于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周勃、灌婴、张相如也。冯敬时为御史大夫。),乃毁谊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
右《贾谊传第十八》。嗟乎,士之难进也尚矣!绛侯等皆汉功臣,忠实,宜体国者。而见谊进暴,不能不害其能,况势利辈哉?眉山苏公言:「谊志大量小,非汉文不能用谊,谊不能用汉文」。以谓「得君如此,犹且以不用死,然则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为欤」?尝窃疑之:夫人臣奋不顾身,为主立事,主任而勿贰,乃得自竭。以汉文之贤,盖能知谊任公卿者,而亦且惑绛、灌之私论。若中才之主,不能知贤,盖不足道。既疏,不用其议,犹彊聒而不舍,此谊之所难也。若枉己以交绛、灌之徒,而幸不斥,至其有为,又与之异趋,则身可容而为道不行,其卒亦自伤哭泣夭绝,命也夫(《鸡肋集》卷四二。又见《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五三。)!
坐:原无,据《汉书》补。
书贾谊传后 北宋 · 谢薖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四五、《谢幼槃文集》卷九
贾谊说文帝以诸侯强大,天下之势如病尰,失今不治,必为痼疾。文帝入,绛、灌、东阳、冯敬之言,未尽施行,而谊亦不幸死矣。晁错得幸景帝,乃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于是七国连兵西乡,以诛错为名。吴王谋反已兆于高帝之言,岂为错发哉?袁盎一说,错遂灭其宗族,悲夫!使谊不死,景帝之时,绛、灌旧臣无在者,谊必得志,得志必尽行其策,则晁错之祸,谊其当之耶?谊之不幸而死,乃谊之所以为幸也。祸福倚伏无形,其不易知如此。班固称谊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固亦有见于斯耶。
中兴业 其六 知人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七
治天下之乱者,必以知人为本。汉高帝从天下之士入汉中,诸臣亡者以十数,及闻萧何亡,则大怒,诚知其英贤,不肯失之以资敌国也。魏武帝从中原之士起山东,叩门求进者众矣,及得荀彧,则大悦,诚知其英贤,任之可以谋敌国也。汉高将击魏豹,先问其将,言柏直,则知其不能当韩信;言项它,则知其不能当曹参;言冯敬,则知其不能当灌婴。其知彼己如是之审且明,故灭群雄而定天下如指诸掌。魏武将禦袁绍,有言田丰智者,则彧已知其犯上,有言审配忠者,则彧已知其无谋,有言颜良勇者,则彧已知其可一战擒也,其知彼己之如是审且明,故破敌国而据中原如指诸掌。主上即位,虽当艰难之时,然涖天下,今五年矣,任用群臣,不为不众矣,任黄潜善、汪伯彦,但为巡幸偷安之计,而无立国坚守之谋。以维扬屯兵数十万之众,当数千远来罢弊之金兵,势如泰山之压卵耳,而不战自溃,狼狈渡江,循致钱塘之变。用范宗尹,颓堕不振。且天下盗贼皆庸人倔起,志希财币,朝夕自快而已,岂有分裂山河之志哉!稍出禁旅,自足平殄,而建议割地,使为镇抚,是赏盗以教天下也。是以女真日横,盘据西北,盗贼益张,蹂践东南,百姓肝脑涂地,号呼上天而不能救,国势日蹙,民心日散。用人不当,乃至此极,实存亡危急之秋也。主上苟以至诚待物,以谦虚持己,收天下之耳目为己之耳目,收天下之谋策为己之谋策,遍用天下之英贤,则不患无汉高帝之明、萧何荀彧之臣矣。庶几谋谟有定,政令有经,纪纲可正,而寇贼可灭,中兴可望矣。
论赏罚劄子(绍兴六年十一月二十日) 南宋 · 黄彦平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七六、《三馀集》卷三、《南宋文范》卷三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窃以淮西之捷,中外同庆,策功行赏,兴替系焉。前日获见,稍白其端,言语精神未能自达,解严犹远,姑息置之。近日闻诸士夫颇有赏不踰时之论,故为三说,效其区区。夫为国者张其纲纪,明其赏罚。周公达故赏罚行,孔子穷故褒贬作。《春秋》之成,犹能使乱臣贼子惧,况人主即位十年,福威自出,以公义行赏罚,岂不足以拨乱世反于正乎!唐萧复白德宗:「陈少游位兼将相,首败臣节;韦皋幕府下僚,独奋忠义。今若以皋代少游,则逆顺判而惩劝立」。德宗欣然纳之,事所以不行者,复不肯奉马钦绪附耳之言也。今日事力虽未为丰,方之梁洋,亦未为俭,姑息之术,岂可专行?前日之战,闻有身为大将明乞退师者,亦有偏裨之间踊跃请行,先登得隽者。若解彼一镇,授此一镇,离明乾健,断以不疑,变姑息之风,激拳勇之气,折冲制敌,尊强本朝,在此一举,最上策也。康定、宝元之间,宿师不解,范仲淹因辞观察使,力劝仁宗下诏责躬,避朝减膳,政府待罪,亟从其请而微黜其官;四路帅臣讨贼不效,罪之大者并令落职自效,以功赎过。其说具载张唐英所集《仁宗君臣政要录》中。今若都督诸帅一例加恩庙堂,不必表辞,只用手劄直叙其故勋,主上以德不能覆,威不能征,遂使生灵广罹杀害。还俘掩骼,事虽施行,至于淮南新起之税,所得甚微,为扰颇大,更展科数,宽恤流移,浙西诸处运米脚钱纳草虚费,曲赦两路以示特恩。辞免之章,悉从其请,统制官以下即依旧例优与推恩,此中策也。周祖在汉为枢密使,出讨三叛,已而奏功,汉人推恩则曰「仰遵庙算,臣何力焉」;当轴群臣无不受赐,则又曰「诸道藩臣,同寅协济,不可不赏」,汉朝复不能违。于是三叛虽除,而朝纲大坏矣。赏以报功,非以纳侮,惟名与器,上之所司,执国柄者相随受赏,固为不可。专洁己之小廉而谓之塞责,忘善后之远虑而谓之从权。开侥倖之门,消精锐之气,聚敛之谋已尽,飞挽之费不充,建中覆辙,唐监未远,鱼烂瓦解,变自内兴。此所谓屈力殚货,诸侯乘其敝而起,最下策也。抑又闻拟人者必于其伦,揆事者必穷其理。汉之诸侯有布衣昆弟之心,故冯敬以悍死于前;唐之藩镇有辅车相依之势,故武元衡以忠死于后。若乃一时功臣,握兵在外,而议者遽以诸侯镇比之,则过矣。君臣分定,廉陛势殊。爵非世袭,待王命而后荣;封无专地,仰县官而后给。从违之际,逆顺随之。以李光弼之功名,攘袂徇国,天下风靡;一为迁延,则田神功等皆不受约束。岂有人主赏功,稍核其实,不满私意,即遽忧其不奉诏乎?或曰:「必不奉诏则如之何应之」?曰:晋大司马温倏至湖阴,朝廷不知所为,王彪之白相王令以手书相晓,不从则遣中诏,又不从则六师整驾,逆顺于兹判矣。温得书遂还。苏峻未平,陶侃遽欲南归,温峤语侃违众败事,义旗将回指于公矣,侃亦不敢去。伏愿朝廷惜机会之难逢,念怀安之易失,览冯敬、武元衡之所异,以释其疑;考王彪之、温峤之所同,以赞其决;采萧复、范仲淹之说,而择其中,庶赏罚当而权纪张,中兴之业未议,而国之基粗立矣。文须张本,不嫌词费,盖又有深于此者,而未敢言焉。
光武授邓禹西讨论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二、《莲峰集》卷七
善平乱者,必审观敌人之势,而用其将帅之才。今夫敌人之势必有坚脆,而将帅之才必有长短。故古之善取天下之君,其所以收万全之利者,岂有他哉?盖亦因敌人之坚脆,以用将帅之长短,能使将之才与敌之势相称,然后能相当。能相当然后能相制,故能取胜于天下,而其兵不可败。方其将发也,必观敌之兵,而又观其气。观敌之气,而又观其势。彼为吾之敌者谁乎,其气果怠耶,势果缓耶,虽以雍容之才,亦足以制其乱。其气果锐耶,势果急耶,则必以纵横百出之才而当其冲。亦犹因病用药而已,非惟以丹砂而去其易除之病,而又以乌喙蝮蝎而搏其难攻之毒,其理盖甚近而易晓。嗟夫,世之人不斟酌敌势而酬酢之,乃以雍容之士当飘忽震荡之敌,而兵始败矣。尝怪光武扫荡群盗,而不能不失威于赤眉,其故何哉?其失在于以邓禹雍容之才,不能与敌人之势相胜,亦无怪乎兵之至于败也。方其命禹也,盖曰:「禹有深沉大度」。故授以西讨之略。夫当时之盗,其剽锐而轻者莫如赤眉。剽则彊悍而不可敌,锐则奋发而不可当,轻则倏忽而不可禁,而欲以深沉大度之士,顽然而当其冲,是犹冠冕佩玉之人,而使之悍禦山林之勇,其不毙者几希矣。虽然,禹发光武取天下之心,不可谓无智。然而可以决一定之议,而不可以应无穷之变;可以优游于帷幄,而不可以奔走于征伐。向使民有未安耶,禹也旦暮而抚之者,其所长也;谋有未决者耶,敌有未抚者耶,决其谋而镇抚其敌,亦禹之所长也。而光武舍禹之所长,而用其所短,以当赤眉之锐,则西讨之师适所以败北而已。今夫有雍容之才者,必无纵横百出之智。稷契未必能当蚩尤之锋,曾闵未必能制盗蹠之怒,孰谓禹也而能当赤眉也耶?呜呼,赤眉之势本不张,张赤眉之势者邓禹也。邓禹之才本可用,误邓禹之才者光武也。请论邓禹制敌之疏,以观光武用人之失。夫天下之乱,莫难于当飘忽震荡之乱。自古以来,其乱有四,在汉则有项羽,有七国,有黄巾,在唐则有安史。其势类皆如迅雷暴雨,遽而不可遏。然而卒破灭者,制之有术也。高祖之取项羽,李、郭之制安、史,是百战以摧其锋而已。亚夫之制七国,皇甫嵩之破黄巾,是坚壁以老其师而已。锋之摧,则势有所折而弊可乘;师之老,则气有所竭而亡可待。虽有震动之势,终何为哉!赤眉之乱,大类于四者,而邓禹有老其师之势,而不能用于始,以丧其功;有摧其锋之势,而不能用于终,以至于败。且赤眉之势,不终日之势也,虽有难拒之形,而实有必败之理;虽有岁月之彊,而实无经久之患。所谓寄生之寇,无根之盗,盖可必取而无难。方禹之临山西也,苟能乘悦附之心,当屡胜之后,直捣长安而据其险,积财于内,使我师优游而有馀;闭关于外,使赤眉皇皇而无所归,如是而赤眉不破,吾不信也。奈何得关中而不能守,使贼势横行于长安而不可禁,故曰禹有老其师之势,而不能用于始,以丧其功。方禹之入长安也,苟能困赤眉扶风,而其气已沮,犒吾兵,养吾锐,于是以素饱而乘其机,以至逸而待其劳,以方锐而攻其衰,如是而赤眉不败,吾不信也。奈何以饥馑之卒而当其锐,于威损之后而继之以战,是以二战而至二大败,故曰禹有摧其锋之势,而不能用于终,以至于败。夫禹之出也,与更始诸将三战而三胜,与赤眉遇则二战而二大败。更始诸将懦而无立,故禹胜之为有馀;赤眉之势暴而难敌,故禹当之为不足。其有雍容之才,而无纵横百出之智,盖可见矣。而光武反使之当冲突之敌以取败,故曰非邓禹制敌之疏,光武用人之失也。昔者高皇帝料韩信必能当柏直,料曹参必能当冯敬,萧何之镇重不使之运筹,子房之多谋不使之征伐,任人各当其长,用人各当其敌,故能取胜天下。光武之用寇恂,用耿弇,亦若高祖之用萧何、韩信矣,而反失之于邓禹。嗟夫,禹之才,置之于帷幄,不失为断大事之谋臣;而反用之以当飘忽震荡之冲,则不免为败军之将,此光武不观敌势之过也。兵法曰:「知彼知此,百战不怠」。呜呼,深知乎此而后可以将将矣。
文帝议以贾谊任公卿绛灌冯敬等害之乃毁谊曰洛阳年少擅权于是天子疏之以谊为长沙王太傅 南宋 · 袁说友
五言律诗 押尤韵
诸老谗言入,长沙远地留。
一闻天子议,众嫉少年谋。
自堕奸谀术,谁宽痛哭忧。
至今言绛灌,犹为孔门羞。
汉论四 其三 景帝朝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一
三年春,七国皆举兵反。
古者封建,内诸侯禄,外诸侯嗣,内外之势均;天子之卿布于诸侯,而诸侯每岁贡士于天子之朝,其法岂不善哉。后世祖其名而违其意,遂寖失之。高帝以天下封功臣膏腴之地而不靳,多者百馀城,小者三四十县,十年之后,反者九起,岂其封地不足邪?然则厚与之地非德也,乃所以灭之也。帝不鉴功臣之祸,大封同姓以为卫,列土连城,厚其租赋,便其兴利,子孙世袭,不分贤愚。至文帝时,有恃铸山煮海之饶而跋扈不朝者矣。景帝削地之书一下,而七国合从以逆京师。当时斩忠臣,举重兵,仅能克之,其患果何自邪?文帝朝惟贾谊知此患,故痛哭流涕言于帝曰:「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王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又曰:「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小其力,力小则易以使,国小则无邪心」。若贾谊者真知当时之利害矣。其后主父偃用谊策以告武帝,令诸侯得推恩分侯子弟,自是藩国虽分,不削而稍弱矣。使文帝能用贾谊之谋,则景帝无七国之祸,惜哉!
五年夏,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古者帝王之制夷狄也,叛则讨之,服则舍之,纵舍之权在中国,故不能为吾患。汉自刘敬说高祖以公主妻单于,结和亲之约,自是夷狄始敢以轻中国。孝惠循其事,未几,匈奴入北地、河南为寇。文帝又循其事,未几,匈奴入云中,入上郡。景帝于此当少警也,亦以公主嫁单于,未几,匈奴大入雁门。冯敬死,中国愈屈而丑类愈骄,既不能以此息兵,而益以启其杀略之暴。二者俱失,于汉何利焉?且父子之亲,兄弟之爱,惟知礼义之人可以教告之,彼匈奴弑父杀母,真犬豕之不若,是可以礼义责哉?秦始皇调东南之卒戍边,不能其水土,戍者多偾仆,秦民见行,号泣如往弃市。夫以中国衣冠之民,一旦邻于腥膻之境,犹且怨咨,况以公主之贵而失身于犬豕,纵得为阏氏,辱中国多矣。
中元三年,夏旱,禁酤酒。
酒者先王以之行礼,又以之观德,通上下之情,讲燕享之好者也。至幽王时,「以为酒食」,而《楚茨》以「民卒流亡」伤之;「乐酒今夕」,《頍弁》以「孤危将亡」刺之;「饮酒岂乐」,《鱼藻》以「万物失性」讥之。终幽王之时,荒腆于酒,而身殒国危。下迨春秋,僖负羁以粪土为比,先王设醴之意寖泯,而生民嗜末耗本,日益甚矣。方夏亢旱,景帝未暇它务,惟以禁酤酒为先,若非所宜急者;及观文帝之富庶,皆本于酒醪縻谷之禁严;子反之败楚,亦其沉湎无度之所致。景帝以是为赈荒之先,其亦知全谷保民之本欤!武帝榷酒酤以充国,启天下荒淫之路,晚年海内骚然,良有由矣。
应求言诏上封事(宝庆元年) 南宋 · 曹彦约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一、《昌谷集》卷五、《宋史》卷四○一《曹彦约传》、《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一、《永乐大典》卷一五○七五
臣伏读圣训,至再至三,仰见陛下寅畏以奉天,艰难以济业,不矜伐聪明,不鄙薄愚贱,博采旁求,思有益于治道而后已。臣待罪言语侍从之列,职思其忧,圣意之所未及,犹当有以补报万一。矧恻怛求之,可无一言以自效耶?臣窃观陛下嗣服之初,未尝有失德于天下。而天下之共治者常有凛然不安之忧,天下之论治者常有歉然不足之叹,不可谓之小故也。岂新政所当行者有未尽耶?抑事变之方来者有难测耶?将异议者好为纷纷而不足恤耶?抑将疑其说之不合而思求以胜之耶?明良精一之地,兢业万几,主德必欲其宣,恩泽必欲其流,乃方与贤士大夫争辨于是非之际,疑似于从违之末,则致治之效无时而可望矣。都俞之堂,何嫌于吁咈;好谋之主,何难乎销印?施行容有未尽,事变容有难测,异议者正所当恤,而其说之不合者不足胜也。臣不暇广譬曲引,以明前事之失;亦不敢偷容取悦,以媚世俗之好。窃以为重裘可以禦寒,自修可以止谤。若国势之所以未定,与人情之所以未孚,陛下诸臣皆足以应诏言之矣,不复条列,以紊天听。请即其易行者而径言之,庶几其有补也。陛下谨定省以事长乐,开王社以笃天伦,孝友之行,宜足以取信于天下矣。然而兄弟至亲,犹误于狂妄小人之手;道路异说,犹袭于尺布不缝之谣。事关国体,人皆以为难处矣,臣犹以为易也。守法者人臣之职也,施恩者人主之柄也。汉淮南厉王欲危社稷,大臣张苍、冯敬等论如法,文帝既赦其罪,废而勿王,不幸而死,即封其三子于故地,以示私恩。此往事之明验,本朝太宗皇帝之所已行也。今若徇文帝缘情之义,法太宗继绝之意,明示好恶,无隙可指,虽不止谤而谤乃息矣。陛下招山东以复境土,抚忠义以幸遗民,混一之机,宜闿端于此矣。然而跋扈之将肆凶残于制阃,授钺之人持依违于两端,去留不常,包藏未发。事关国势,人以为难处矣,臣犹以为易也。戍虎牢之城,郑不得与晋争;杜大行之险,楚不足以支汉。用兵之道,可以形格而势禁,不可以直致也。江内者两淮之腹心,正军者忠义之主宰。有三万之正军,然后可以制一万之降卒;有十万之正军,然后可以制三万之忠义。今盱眙孤单,江西阔远,三衙涣散,见谓脆懦。若能徙江外之阙额,立江内之重屯,人众而聚则有才可选,军归其营则无券可擘,可以省廪稍,可以减般运,使超石拔距之勇出其中,而牛酒日至之声闻于外,然后经理淮壖,振立威柄,则犯上者翻为孝悌,而狂狡者莫不率服矣。陛下位置虎臣,布列阃外,峻陟骤用,不拘常制,宜有以得其人矣。然而每一选用,物论汹汹,幸而无事则举朝相贺,不幸而败事则举朝归怨。事关国论,人以为难处矣,臣犹以为易也。寇准之在北门,则白沟不警矣;张浚之在江左,则淮淝不震矣。今大而帅守,小而一州,选用已定,臣未敢轻议。金陵虚席,公论之所属目。合公论则朝廷奠枕,拂公论则海内寒心。筋力不逮者,既不可以胜任;望位未至者,又不可以尝试。或已试而军民不服,或未试而公论不与,岂惟臣独忧之,凡心乎国事者皆不免于过计矣。臣以为人才不可以全求,公论不可以力胜。与其用轻虚浅迫之人,不若用迟钝木讷之士;与其用掊克聚敛之才,不若用宽裕温柔之德。其仁声足以安百姓,其器宇足以压人望,气类相感则寮属可以任事,清介相勉则道义可以相规。用人如此,则戆直者可以寝淮南之谋,而俭约者可以罢子仪之乐矣。陛下正旦视朝,以求贤为急,访落亲擢,以静退为首,拔茅连茹,以其汇征,宜必以序而进矣。而诏旨所颁或指为具文,选召所及或虑其不广。事关国干,人以为难处矣,臣犹以为易也。求贤者人主之心也,用贤者人主之实也。仁宗之用执政,或给札于天章,而使之尽言;真宗之待两制,或赐对于夜分,而与之议事。故中外无不尽之情,而田里无不安之俗。今已至者列于朝而未能行其言,未至者迟于外而未能必其进。有言而未用,则或者疑其沮于讦;当言而未发,则或者疑其局于懦。日月逾迈,功效蔑然,循习如此,其视前日未求贤之时何异?今若考其言而信其所学,用其长而弃其所短,则能言者无面从,有怀者无腹诽矣。陛下求言之心已形于御笔,而播告之旨复发于手诏。勤勤恳恳,惟恐不逮,宜有以获其利矣。然而外议致疑,莫能解释。以为明言文武,似或止于衣冠;而泛言小大,恐不及于韦布。事关国脉,人以为难处矣,臣犹以为易也。赦令之已行者,犹必曰该说恐有未尽;诏旨之已误者,犹必曰前降更不施行。况已谓小大之臣,则凡率土之滨者皆得以尽言矣。引而伸之,特在于一命令之间耳。孝宗皇帝即位于六月之丙子,而求言降诏已见于是月之甲申。至八月壬午,而进士上书者已补官矣。九月癸丑,而布衣献言者已诏赴都堂矣。今若明降指挥,发扬诏旨之意,精选近臣,考定可采之策,举而行之,不间于朴直,旌而赏之,首及于疏贱,在上者罔有逸言,而在下者民用丕变矣。凡数者,举天下皆疑其难,而臣独以易言之。臣非轻此数者而忽之也,惧陛下疑言者之过,而以为不可行也;惧言者测陛下之意,而以为必不行也。果其不戾于圣贤,不拂于典故,可以宽圣虑,可以系人心,若何其不于简易求之,而使上下之情捍格而至于此也?然臣犹有献焉。立天下之事者贵乎断,处天下之事者贵乎谦,虑天下之事者贵乎详,行天下之事者贵乎速。肇十有二州,舜之功也,汝平水土,乃归之于禹。薄伐猃狁,吉甫之功也,侯谁在矣,乃归之张仲。谓天下可以一人治也,不可以一人智力专也。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君不自有而归之于其臣,臣不自有而归之于同列。所谓谋及乃心者,必谋及于卿士;谋及卿士者,必谋及于庶人。然后人心悦服,怨讟不生。今天下之事,虽出于独断,而众多之论,岂无偶合程度者?若因某人之说而建某利,用某人之策而除某害,造命于上者不失于断,而推功于下者益示其谦,此则舜禹之用心也。故曰立天下之事者贵乎断,而处天下之事者贵乎谦。武王克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孔子为政,甫及七日,而肆少正卯于市。谓盛德不可不速祀,而奸宄不可不速去也。临渊而羡鱼者,不若结网之为便;冠胄而枕辔者,不若弯弓之为健。赏罚之所当行,命令之所当出,闻一善则若决江河,去一恶则迅如震电,使责望于上者无所愤怨,而玩狎于下者不至茍免,此则武王、孔子之用心也。故曰处天下之事者贵乎详,而行天下之事者贵乎速。今天下之大害者莫急于赃吏,群臣既已言之,而陛下既已闻之矣。窃意陛下将以行其言也,而出令未暇也。天下之大害者又莫急于苞苴,群臣亦已言之,而陛下亦已闻之矣。窃意陛下亦将以行其言也,而出令未暇也。议者不深察朝廷之意,即谓厌薄其说而不用,臣知其不然也。陛下无意于求贤,则不发求贤之诏矣;无意于求言,则不发求言之诏矣。赃吏之不可使治民,苞苴之不可以立国,夫人而能言之,其在圣明岂不知此!何忍迂缓隐忍以至今日哉?行台谏之所已言,用转对之所通论,求赃吏之昭灼者而深治之,虽有功勿贷,察苞苴之肆行者而远斥之,虽亲贤勿释,立此之断,处此之谦,虑此之详,行此之决,则臣犹以为易也。触类而长,举天下无不可为之事矣。然则天下之事终于易而已耶?禹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圣人之言有异于臣之说者,何也?盖难于保治者君臣之心,而易于行事者君臣之政也。有心于虑治,则于理为难;有政以为治,则于事为易。上天有靡常之命,祖宗立不拔之基,以朽索而驭马,以弱水而载舟,若何而谓之易?从谏则能如流,改过则能不吝,赏善罚恶惟恐其不及,举直错枉惟恐其不速,若何而谓之难?臣之所谓易者,特在于舍己以从人耳。虑治之所以难,群臣既已言之;为治之所以易,臣遂得以进其说。虽二事也,其实一理也。古者天子即位,三卿进策,始之以除患,则为福;次之以先患虑患,谓之豫;终之以祸与福邻,莫知其门。豫哉豫哉,万民望之,以为祸者福之所倚,福者祸之所伏,言福而不言祸,非所以爱其君而忧其国也。陛下勿谓天灾之未见而以为安也,勿谓外难之未作而以为治也。天灾未见,楚庄王以为忧;外难未作,晋范燮以为虑。董仲舒所谓出灾害以谴告,出怪异以警惧者,推广此意也。贾谊所谓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卒然边境有急者,端本此说也。臣壮时粗有志时事,今年六十有九,多病少安,去死无几。心志既已不强,议论又复浅陋。自量筋力无益斯世,感陛下求言之意,而群臣又已建责难之意,敢复求其所以易者以献。望陛下行之而已,非敢反常说而背古道也。惟陛下与大臣图之,臣不胜惓惓。
沁园春 其二 得梦华成都书却寄 清末民国初 · 樊增祥
押词韵第十一部
西望锦江,其上岿然,现芙蓉城。
是当年诸葛,种桑之地,如今冯敬,衣绣而行。
秋思莼菰,老年姜桂,不屑人间画饼名。
探花使,二十年春梦,梦断蓬瀛。
年时执手西京。
道庾信文章老更成。
看和我十联,书题金雁,让卿独步,稿匿红鹦。
朝士贞元,党人蜀洛,肯染髭须事后生。
将来事,要夷吾支拄,莫泣新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