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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仆寺丞高士英可府界提点制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九二、《彭城集》卷二三
都畿之广,县邑棋布,在周则规方千里,于汉则开置三辅。至其听察狱岸,调度官用,何尝不选择使者,宣布上恩?以某敏惠于事,久结吏课,宜付传车之任,以观美俗之效。
送郁林杨寺丞序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七
天下大郡方千里,小郡数百里,太守之重,兴教化、一风俗,号为分天子忧,其亦贵已哉。由五岭以南,自古弃以为荒服,声教所不及,于今则冠带之民,郡县而治矣。然方之内郡,王化之醇厚,风俗之敦庬,固有间焉。则其可忧,自宜倍之,太守之选,又益重哉!然而士大夫陋而不往何邪?昔仲尼布衣也,欲居九夷,以谓不陋。今太守之尊,朱轮五马之富,非直布衣也;冠带之民,方之九夷,又有间矣。虽屈一身以利百姓,以谓贤者乐之,然而陋焉,是非圣人之徒也。治民均也,己得其未淳治者,分忧同也,己得其甚可忧者,将非材士君子之愿乎!杨侯之役在郁林,郁林古名郡也。上之所以待杨侯者,擢之百千人之中;杨侯之所以报上者,亦有以出乎百千人矣。故受命不以远为辞,不以陋为解,庶乎远方之人受赐也。
辨郊论(中) 北宋 · 胡宗愈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四
孔子于衰乱之中,其言前世天子诸侯贤人哲士成功立德治乱安危可否之迹,可谓详矣。其于圣贤事业可疑之际,与群弟子问难对答,判然明白以著于后世,而成王赐鲁以天子之礼乐则无传焉。岂是孔子讳之欤?讳之非所以为孔子。孔子立于鲁国衮、定区区之间,而是非尧舜以来数千百年之事,事是则谓之是,事非则谓之非。是非在彼,孔子何与其私哉!闻古之人曰尧,曰舜,曰禹,而孔子论之。于尧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唯大,唯尧则之」。于舜禹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焉」。又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禹,吾无间然矣」。于文王曰:「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商,周之德,可谓至德也已」!于武王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圣人之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内不怍于心,推之不异于古,挽之不违于今。适异时,立异事,行异言,存异迹。迹之是非如日月焉,谁能掩而增其明晦邪?汉儒以是厚诬于成王,吾不得孔子之言而信之,乌得厚成王之过也哉!古之圣人,以天下之势莫能相长,而必有以长之者,故天子长天下,诸侯长一国。长者地大,长之者地小,杀而离之,纲而维之。詟强挫锐,而天下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委顺柔伏而归命于上,虽有掘强骄愎之民,而无所逞其欲。故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制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王制》曰:「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而孟子所云亦若是。虞、夏、商、周不变也。《周官》职方之制曰:「上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其食者半。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其食者三之一。由伯、子、男以次而差降之。则诸男之地犹得方乎百里」。二《礼》杂出于汉儒,其所云者乖戾讹谬,无足考正。不得孟子之言而据之,吾何以识其不然而使之哉!孟子曰:「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亦为方百里,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汉儒以谓成王封伯禽于曲阜,地方七百里。揔其实不然。周之衰也,诸侯之强者吞弱,大者并小,斥土广地而自为雄国,恶武王周公之典籍,为害己也,而皆去之。孟子曰:「今天下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焉」。汉儒杂采衰周土地之数,以厚诬于成王,而不顾天下诸侯方千里者犹九国焉,岂九国者亦皆成王之赐欤?以九国为非成王之赐耶,则鲁之七百里也,乌足谓之多哉!鲁于是时比诸侯为最弱,不至乎千里,亦势然也。土地之数犹若此,则鲁之郊禘,其又可以信汉儒之言耶?宋人有以千金均十子者,曰:「与而百金,若资以为生」。比父百年而没也,其子有乘时转徙发贮鬻财而至万金者。有拱手坐耗而短褥不被其身者。越人一旦而视之,曰:「而翁奚不均哉?均是子也,而若独万金何邪」?是之谓据今而尤古,不揣本而齐之末者也。
上刘侍读书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九○、《苏文忠公全集》卷四八、《黄氏日钞》卷六二、《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九、《文编》卷四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二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轼闻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满于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气也。何谓气?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阴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而不能办,能办其小而不能办其大,则气有所不足也。夫气之所加,则己大而物小,于是乎受其至大而不为之惊,纳其至繁而不为之乱,任其至难而不为之忧,享其至乐而不为之荡。是气也,受之于天,得之于不可知之间,杰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万物之上,非有君长之位,杀夺施与之权,而天下环向而归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败者,世之所谓不幸者也。若无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谓天幸者也。夫幸与不幸,君子之论,不施于成败之间,而施于穷达之际。故凡所以成者,其气也;其所以败者,其才也。气不能守其才,则焉往而不败?世之所以多败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论其气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轼非敢以虚辞而曲说,诚有所见焉耳。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则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于人,则群起而争之。天下有无穷之利,自一命以上,至于公相,其利可爱,其涂甚夷,设为科条,而待天下之择取。然天下之人,翘足跂首而群望之,逡巡而不敢进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无功而迁一级者,则众指之矣。迁者不容于下,迁之者不容于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于徒步之中,执五寸之翰,书方尺之简,而列于士大夫之上,横翔捷出,冠压百吏,而为之表。犹以为未也,而加之师友之职,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则古之方伯连帅所不能有也;东障崤渑,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则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残民百战而有之者也。奋臂而取两制,不十馀年,而天下不以为速。非有汗马之劳,米盐之能,以擅富贵之美,而天下不以为无功。抗颜高议,自以无前,而天下不以为无让。此其气固有以大服于天下矣。天下无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气之过人者,则谁实办之?轼远方之鄙人,游于京师,闻明公之风,幸其未至于公相,而犹可以诵其才气之盛美,而庶几于知言。惜其将遂西去而不得从也,故请间于门下,以愿望见其风采。不宣。轼再拜。
策别安万民 其三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九、《苏文忠公全集》卷八、《文编》卷四二、《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四、《名世文宗》卷二七、《经济类稿》卷三七、《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卷一九
其三曰均户口。夫中国之地,足以养中国之民有馀也,而民常病于不足,何哉?地无变迁,而民有聚散。聚则争于不足之中,而散则弃于有馀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遗利,而民用不足。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众寡而受田于官,一夫而百亩,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馀。当周之时,四海之内,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师居其一。有田百同,而为九百万夫之地,山陵林麓,川泽沟渎,城郭宫室涂巷,三分去一,为六百万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易为率,则王畿之内,足以食三百万之众。以九州言之,则是二千七百万夫之地也,而计之以下农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则是万有三千五百万人可以仰给于其中。当成、康刑措之后,其民极盛之时,九州之籍,不过千三万四千有馀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谷常有馀,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术也。自井田废,而天下之民,转徙无常。惟其所乐,则聚以成市,侧肩蹑踵,以争寻常,挈妻负子,以分升合。虽有丰年,而民无馀蓄;一遇水旱,则弱者转于沟壑,而强者聚为盗贼。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盖亦不得均民之术而已。夫民之不均,其弊有二。上之人贱农而贵末,忽故而重新,则民不均。夫民之为农者,莫不重迁,其坟墓庐舍,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为子孙百年之计。惟其百工技艺,无事种艺,游手浮食之民,然后可以怀轻资而极其所往。是故上之人贱农而贵末,则农人释其耒耜而游于四方,择其所乐而居之,其弊一也。凡人之情,怠于久安,而谨于新集。水旱之后,盗贼之馀,则莫不轻刑罚,薄税歛,省力役,以怀逋逃之民。而其久安而无变者,则不肯无故而加恤。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则其民稍稍引去,聚于其所重之地,以至于众多而不能容,其弊二也。臣欲去其二弊,而开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圣人之兴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易为功。必因时之势,故易为力。今欲无故而迁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则怨谤之门,盗贼之端,必起于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为民之情,莫不怀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于迁徙之乐,而忘其乡。昔汉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诸陵。为今之计,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荆、襄、唐、邓、许、汝、陈、蔡之间,今士大夫无不乐居于此者,顾恐独往而不能济,彼见其侪类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则其去惟恐后耳。此所谓因人之情。夫天下不能岁岁而丰也,则必有饥馑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时,父子且不能相顾,又安知去乡之为戚哉?当此之时,募其乐徙者,而使所过廪之,费不甚厚,而民乐行。此所谓因时之势。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贷其耕耘之具,而缓其租,然后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渐也。
表忠观碑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九三、《苏文忠公全集》卷一七、《皇朝文鉴》卷七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二六、《观澜文集》丙集卷一二、《黄氏日钞》卷六二、《桯史》卷二、《崇古文诀》卷二四、《文章轨范》卷七、《文章正宗》续集卷一五、《咸淳临安志》卷七五、《古今事文类聚》续集卷七、遗集卷八、《文章类选》卷二九、《文编》卷五九、《文章辨体汇选》卷六五六、《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三九、《名世文宗》卷二八、《古文奇赏》卷二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二一○、《八代文钞》第二九册、《西湖游览志》卷六、万历《杭州府志》卷四七、大玉烟堂帖、《钱氏家书》卷五、康熙《钱塘县志》卷一三、雍正《浙江通志》卷二一七、《金石粹编》卷一三七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熙宁十年十月戊子,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杭州军州事臣抃言:「故吴越国王钱氏坟庙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孙之坟,在钱塘者二十有六,在临安者十有一,皆芜废不治,父老过之,有流涕者。谨按故武肃王镠,始以乡兵破走黄巢,名闻江淮。复以八都兵讨刘汉宏,并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于杭。及昌以越叛,则诛昌而并越,尽有浙东西之地。传其子文穆王元瓘。至其孙忠献王仁佐,遂破李景兵,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俶,又大出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师。其后卒以国入觐。三世四王,与五代相终始。天下大乱,豪杰蜂起,方是时,以数州之地盗名字者,不可胜数。既覆其族,延及于无辜之民,罔有孑遗。而吴越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铸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于天下,然终不失臣节,贡献相望于道。是以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之声相闻,至于今不废,其有德于斯民甚厚。皇宋受命,四方僭乱以次削平。而蜀、江南负其崄远,兵至城下,力屈势穷,然后束手。而河东刘氏,百战守死以抗王师,积骸为城,酾血为池,竭天下之力,仅乃克之。独吴越不待告命,封府库,籍郡县,请吏于朝。视去其国,如去传舍,其有功于朝廷甚大。昔窦融以河西归汉,光武诏右扶风脩理其父祖坟茔,祠以太牢。今钱氏功德,殆过于融,而未及百年,坟庙不治,行道伤嗟,甚非所以劝奖忠臣慰答民心之义也。臣愿以龙山废佛祠曰妙因院者为观,使钱氏之孙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坟庙之在钱塘者以付自然,其在临安者以付其县之净土寺僧曰道微,岁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时脩其祠宇,封殖其草木,有不治者,县令丞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几永终不坠,以称朝廷待钱氏之意。臣抃昧死以闻」。制曰:「可。其妙因院改赐名曰表忠观」。铭曰:
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龙飞凤舞,萃于临安。笃生异人,绝类离群。奋挺大呼,从者如云。仰天誓江,月星晦蒙。强弩射潮,江海为东。杀宏诛昌,奄有吴越。金券玉册,虎符龙节。大城其居,包络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岛蛮。岁时归休,以燕父老。晔如神人,玉带毬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贝南金。五朝昏乱,罔堪托国。三王相承,以待有德。既获所归,弗谋弗咨。先王之志,我维行之。天胙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孙千亿。帝谓守臣,治其祠坟。毋俾樵牧,愧其后昆。龙山之阳,岿焉新宫。匪私于钱,唯以劝忠。非忠无君,非孝无亲。凡百有位,视此刻文。
周公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栾城后集》卷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历代名贤确论》卷八、《唐宋名贤确论》卷一
言周公之所以治周者,莫详于《周礼》。然以吾观之,秦汉诸儒以意损益之者众矣,非周公之完书也。何以言之?周之西都,今之关中也;其东都,今之洛阳也。二都居北山之阳,南山之阴。其地东西长,南北短。短长相补,不过千里,古今一也。而《周礼》:王畿之大,四方相距千里,如画棋局,近郊、远郊,甸地、稍地,大都、小都,相距皆百里。千里之方地,实无所容之,故其畿内远近诸法,类皆空言耳。此《周礼》之不可信者一也。《书》称:武王克商而反商政,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故孟子曰:「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郑子产亦云,古之言封建者,盖若是。而《周礼》:诸公之地方五百里,诸侯四百里,诸伯三百里,诸子二百里,诸男百里。与古说异。郑氏知其不可,而为之说曰:「商爵三等,武王增以子、男,其地犹因商之故。周公斥大九州,始皆益之,如《周官》之法。于是千乘之赋,自一成十里而出车一乘,千乘而千成,非公侯之国无以受之」。吾窃笑之。武王封之,周公大之,其势必有所并,有所并必有所徙。一公之封,而子男之国为之徙者十有六。封数大国而天下尽扰,此书生之论,而有国者不为也。《传》有之曰:「方里而井,十井为乘,故十里之邑而百乘,百里之国而千乘,千里之国而万乘。古之道也」。不然百乘之家为方百里,万乘之国为方数圻矣,古无是也。《语》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千乘虽古之大国,而于衰周为小,然孔子犹曰:「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然则虽衰周,列国之强家,犹有不及五十里者矣。韩氏、羊舌氏,晋大夫也。其家赋九县,长毂九百。其馀四十县,遗守四千。谓一县而百乘则可,谓一县而百里则不可。此《周礼》之不可信者二也。王畿之内,公邑为井田,乡遂为沟洫。此二者,一夫而受田百亩,五口而一夫为役,百亩而税之十一,举无异也。然而井田自一井而上,至于一同而方百里。其所以通水之利者,沟、洫、浍三。沟、洫之制,至于万夫方三十二里有半,其所以通水之利者,遂、沟、洫、浍、川五。利害同而法制异,为地少而用力博,此亦有国者之所不为也。楚蔿掩为司马,町原防,井衍沃。盖平川广泽,可以为井者井之;原阜堤防之间,狭不可井则町之。杜预以町为小顷町。皆因地以制广狭多少之异,井田、沟洫盖亦然耳。非公邑必为井田,而乡遂必为沟洫。此《周礼》之不可信者三也。三者既不可信,则凡《周礼》之诡异远于人情者,皆不足信也。古之圣人,因事立法以便人者有矣,未有立法以强人者也。立法以强人,此迂儒之所以乱天下也。
后苑粉坛祈雨祝文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四、《栾城集》卷三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维元祐五年岁次庚午四月丙午朔,皇帝遣入内内侍省内东头供奉官、句当后苑谭扆等,请僧三七人,于后苑华景亭开启粉坛祈雨道场。伏以自冬常旸,涉夏未雨。四方千里,二麦一空。惕焉不德之惭,贻我烝民之病。爰假佛乘之妙力,大启天竺之净坛。庶使钟梵即交,作云雷于清昼;膏泽普润,复禾黍于有秋。岂独微衷之私,实亦众志之愿。谨言。
送臧梦符秀才归 北宋 · 彭汝砺
七言律诗 押青韵
匹马騑騑冒晓征,故人惜别涕双零。
青云器业方千里,穷巷生涯独一经。
节目已疏非杞棘,源流不竭即沧溟。
馀闲且尽诗书学,莫遣尘埃误性灵。
上神宗答诏论彗星上三说九宜(元丰三年八月) 宋 · 吕大防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七一、《右编》卷七
臣伏睹七月二十六日手诏,以彗出西方,责躬引咎,敷求谠言,以正厥事。臣伏读感欷,以为天道难知,不可隐度。今圣心恐畏,退托损抑,有以见不讳之朝,度越前古。臣愚不肖,虽吏守外藩,不敢不布肝膈,少裨万一,伏惟神明幸察。臣窃以为方今政事之急,谩为三说九宜,上冒天听:一曰治本,二曰缓末,三曰纳言。治本之宜有三:一宜养民。汉之传国至昭帝而六世,藩臣之变,外戚之祸数矣。唐之传国至明皇而六世,如汉之变,而又有巨盗之患。今大宋之临御,而陛下之继统,世数与汉唐同,而曾无一方之患,其得人心可见矣。茍非累圣德泽,涵养深厚,视之如伤,爱之如子,则何以固结其心若此?伏自陛下布行新政以来,参酌古今,著为良法,便民者为不少矣。而民情戚戚,不以为安,推原其端,盖缘朝廷措置大率急于公家,而缓于民事。窃观先王之政,上之忧下也深,则下之报上也厚。故其诗曰:「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上忧下之诗也。「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下报上之诗也。上下之情其相亲如此,则怨恶不顺,何由生乎其间哉?故马周之对太宗,以为「贞观初,匹绢易斗米而人不怨者,知陛下忧之也。五六年来,匹绢易谷十数斛而民怨者,知陛下不忧之也」。此言极要,颇同今日之意,臣试举其一二。免役钱本率众以给佣,公家无所利其入,今所在猥积,至有一县之人出者半,羸者半,而取之不已。遇水旱未尝有所蠲减,贫下未尝有所贷免,此民情戚戚之一也。市易本以抑兼并,便众业,而公利在其间。民有艰急匮乏之期,方之他取于富室,则无倍称之息。然吏或不良,乘民之急而掊克无已,徒欲收赢取偿,而不顾事体之宜与法令之本意。诱陷无赖子弟以隳产者有之;予民者高其物估,以巧取息者有之;一物也,朝贵卖而夕贱买者有之,此民情戚戚之一也。保甲者,先王什伍教民之法也,不专为兵而已。今有司惟以坐作进退、射艺精粗为急,而不问推行考察奸盗、去恶奖善之意。而又富者逸而贫者劳,或遇饥馑,则将有流散不可号召之虞,此民情戚戚之一也。凡此特法令之未备,或吏奉法不谨之过,以陛下之圣明而修正之,宜无难者。二宜教士。舜九德,文王作人,周公三物,皆为先王教士之实。今闻以才选者矣,未闻以德进也;闻以文词选者矣,未闻以行进也。臣窃以非大变其法,则终不能得教士之实。其变法谓何?责之郡县监司保任其才行,以升于尚书,各试其所知而命之,则士劝于善。不专以文词设科,则士业崇本。凡此一改法令,则天下从之矣。以陛下之圣明而修正之,不五六年,必收其效。三宜重谷。自古国家之患,未有不缘民饥而起也。今县官积钱,所在贯朽,而仓廪至无半岁之实,诚可忧也。盖自常平之法行,而群司各计其利,故转运司唯有租税征科之入而已。其岁入既不足以充费,故于储蓄之计,虽欲贱籴而不暇为也。常平虽有折纳歛籴之法,而吏多不能推行万一。水旱方千里,则积镪之饶将无用,而民之强者众而为盗,弱者流离沟壑而无以救矣。臣近尝上乘岁丰积谷之议,颇合事机,而亦可行于久远,伏望裁察。凡此特法令之未备,或吏奉法不谨之过,以陛下之圣明而修正之,宜无难者。缓末之宜有二:一宜缓治夷狄。中国本也,夷狄末也。先王之政,内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国,声教所暨,故舜之命官,猾夏者治之,然则不为中国患者,王者不治也。或者谓夷狄之地可辟而郡县之,夷狄之民可冠带而赋役之,窃谓过矣。以四海九州之广,而欲沙漠不毛之地以为富;以兆民多士之盛,而欲左衽鴂舌之人以为众,徒见有糜敝所重,而未见其可也。虽有前代丧失之地,茍非民情来附,未足以用众。一宜缓治兵。兵者,先王所治而非所以为先也。卫君问陈于孔子,而孔子答以俎豆之事。盖礼教有所未修,而先之以军旅之事,则语道非其序也。今刑政虽讲,而未可谓尽中;礼乐虽修,而未可谓尽善;教化虽布,而未可谓尽行。然则今日之政,宜有急于兵者焉。凡此非可废之事,特在陛下施为之有先后而已。以陛下之圣明,留意而条别之,宜无不得其序者。纳言之宜有四:一宜广言路。古者群臣,人人得谏,故曰「工执艺事以谏」。工尚谏,则馀可知矣。所谓争臣七人者,在位皆谏,谏而又当必争者有七人而后可。今陛下虚心待下,未尝大声以色,而谏者未始有闻于天下,谏而必争者未始见其人。方唐太宗之时,当亡隋之后,人物寡少,而谏者满朝。今陛下承累世文明之盛,而遂使史笔无书谏诤之事,亦可谓阙典矣。二宜宽侵官之罚。凡人臣之居外,见不便于民,有害于政者,大者闻诸朝,小者以其职而行之是也。今一切禁止,不使相侵,则朝廷必有不闻之事,而民庶必有失职之苦矣。三宜恕诽谤之罪。自古有为之君,更制天下之事,未有不被毁訾于世者。以盘庚之明,周公之圣而不免,况其下者哉?盖众人者常情,不达义理,乐因循而惮改作。改作之始,未见其利,而翕然非之。圣人于此,特恕其无知而宽之可也,岂足以与之较量长短是非哉?故汉文深知其意,直除其罪,以度容之而已。茍设峻令以防之,非不遽止,然愚庸之情不自知语言之过而非其上矣。四宜容异同之论。古者衮服之饰,必以黼者,取其两已相背而能成政也。两已相背,至铭诸躬,而日服之以为监,有以见人君御臣之深戒,在于喜同而恶异也。舜伐三苗,禹以为可,益以为不可,然不害并为九官。周公相成王,召公不悦,然不害同为十乱。《洪范》谋及卿士,则三公之论有不用焉。《周官》询及万民,则卿士之谋有不取焉。夫然后可以通达众志,辅成大业。茍取其所同而舍其所异,则晏子所谓以水济水,孰能食之者也。非特如此而已,茍欲其同,则必有诞谩诈欺以附同者矣;苟恶其异,则必有诡随面从以免异者矣。使人臣皆怀诞谩诡随以事上,殆非朝廷之利也。窃闻议者必使廷臣无异论,乃谓之一道德。为此说者似不思也。夫一道德以同俗者,盖谓典常之教不可不同也。今以政事之殊,有可有不可,有宜有不宜,有损有益,而必一而同之,恐非圣人之意也。所恶异论者,岂非以其沮议害事而恶之耶?苟导之使言,而择之在我,则虽有沮议害事之言,在吾所弃,固不能为患也。凡此无难改之势,而有速应之实,盖在陛下为之而已。如前所陈,盖陛下政事之形容于外者,臣得以揣度而陈之。至如陛下圣性之渊徵,君德之崇厚,惟几以成天下之务,惟深以达天下之志,臣之愚陋,莫得而测焉。伏惟仰观天心,旁考古义,绌奇论而用中道,则天下幸甚。
按:《宋名臣奏议》卷四三。又见《宋史》卷三四〇《吕大防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〇三。
晁错论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二、《淮海集》卷一九、《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崇文古诀》卷三一、《历代名贤确论》卷四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四
臣闻世之论者,皆以为汉用爰盎之谋,斩晁错以谢天下为非是,以臣观之,汉斩错,七国之兵所以破也。何则?胜败之机,系于理之曲直。理直则师壮,师壮,胜之机也;理曲则师老,师老,败之机也。故善战者战理。昔晋欲报楚之惠,退师三舍,军吏以为师老,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若子犯可谓善战理矣。盖不退师,则背惠食言而曲在晋;师退而楚不还,则曲在楚。我直彼曲,所以胜也。汉斩晁错之事何异于此?夫汉之诸侯,连城数十,地方千里,虽号强大,然则皆高帝之封也。一旦用错计,擿其罪过而削夺之,则天下忿然,皆有不直汉之心。当此之时,诸侯直而汉曲,故吴王得以藉口反也。然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以其子故招致天下亡命,欲为反者三十馀年。其称兵也,发愤削地,以诛错为名耳。汉斩错而兵不罢,则逆节暴露,天下亦忿然有不直七国之心。当此之时,诸侯曲而汉直,故太尉得以破其兵也。虽然,汉之斩错也,其谋发于爰盎,盎与错有隙,故世之论者以错死为冤,此正楼缓所谓以母言之则为是,以妻言之则为妒,夫言之者异,而其意同也。就使盎与错素无眦睚之嫌,其为汉计,亦当出此。然则汉不斩错奈何?即七国之兵未易破也。何以知之?以唐安禄山之事可知也。方明皇之时,奸臣杨国忠用事,天下皆切齿不平,故禄山以诛国忠为名而反。是时唐若斩国忠以谢天下,则禄山安得而至长安乎?惜其不知此,至贼入潼关,人神共怒,然后为陈元礼之所杀也。由是观之,汉不斩错,则七国之兵岂易破哉?或曰:「王思礼之徒尝以此劝哥舒翰用其计,留卒三万守关,悉精锐渡浐水,以诛君侧,禄山可遂破乎」?曰:「不然。汉斩晁错,事出景帝,爰盎发其端而已,故足以激忠义之气,而折奸雄之心。使翰虽斩国忠,事不出于人主,亦不能感动天下,祗足以危身矣,尚为禄山之成败哉?故斩国忠以破禄山事,非明皇不可为也」。
李训论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三、《淮海集》卷二二、《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三、《历代名贤确论》卷九一
臣闻天下无易事,非其人则难于登天;天下无难事,得其人则易于反掌。难无定势,易无常形,惟其人也。昔汉有诸侯强大之患,连城数十,地方千里,擅爵人,赦死罪,戴黄屋,刺客公行。景帝用晁错之谋,始议削之,法令未及行,而七国合从而起矣。何其难耶?逮武帝用主父偃之谋,令诸侯得推恩分其子弟,诏下之日,人人各得所愿,法令不更,疆境不变,而尾大之患亡矣。又何其易耶?以此言之,则知天下之事惟其人也。臣读唐史,至甘露之事,未尝不为文宗而叹息。何则?欲除累世之奸,而倚一区区之李训,岂不疏哉?宦官之祸深矣,自德宗惩北军之变,以左右神策、天威等军分委宦官主之,由是太阿倒持,不复可取。宪宗之贼,历三世而不能讨,天下愤焉。是时故老名臣,如裴度、李德裕之徒皆在也,向使文宗有知人之明,委任二臣,俾之图画,则刀锯之残,岂难制哉?何则?以训之轻躁寡谋,尚能杀王守澄,则知度与德裕可以制仇士良之属无疑矣。惟其不用二臣,而委之训与郑注,是以事败谋泄,害及忠良,蹀血观阙之前,不胜饮恨而已。非事之难,不知人之祸也。或曰:「注之帅凤翔也,欲因宦者送守澄之丧,以镇兵诛之。训忌其功,乃先五日举事。使注不为训所忌也,庶其有济乎」?臣曰:不然。惟其训之事败,则唐之祸在士良。使注之功成,则唐之祸在注矣。何则?袁绍、董卓、崔休、朱温之事盖尝成矣,其祸何如哉?以此观之,事败亦受祸,成亦受祸,祸在用小人而已矣。德裕尝曰:「举大事,非北军无以成功」。此所谓天下之常势也。又曰:「焚林而畋,明年无兽;竭泽而渔,明年无鱼」。既经李训之猖獗,则天下常势亦不用。臣以为德裕能不为于会昌之时也,则知其能为太和之时必矣。
惩治泸州生夷相犯法奏(元丰五年十二月) 北宋 · 张克明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二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三一、《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三○(第八册第七七八一页)
泸州地方千里,夷夏杂居。近者白崖囤落婆远等生夷并为王民,既供租赋,或相侵犯,未有条约,一以敕律绳之,或恐生事。臣欲乞应泸州生夷,如与华人相犯,并用敕律;同类相犯,即比附黔州蛮五等罚法。
代贺朱都运启 北宋 · 刘安节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五九、《刘左史集》卷一
伏审光奉皇恩,荣司漕计。近在西郊之外,蔚为诸路之先。宸眷甚优,师言惟允。恭惟某人美由世济,忠以孝移。艰难备历于百为,险易尝持于一节。驰驱奉事,久矣贤劳;恳恻抗章,遽以疾请。方圣主进为之日,岂贤人退处之时。果尔纶言,起之琳馆。矧夫方千里之内,画为王畿;尚以三十年之通,制此国用。外建四辅,旁资万营。迄无不足之忧,休有已试之效。虽曰奉身而退,岂舍王哉!惟是度才以居,无易公者。都门一出,邸吏相迎。满目山川,依然前日之旧;夹道父老,恍若故乡之归。习俗便安,吏民欢悦。某顷依芘覆,每荷吹嘘,属守官箴,致妨宾谒。惟伫聆于召节,当亟展于庆函。尚托馀辉,少安绵力。载惟忻幸,曷究敷宣?
与程伯起舍人杂说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九九、《高峰文集》卷一三
《书》云:「位不期骄,禄不期侈」。言贵则不期于骄而骄,富则不期于侈而侈。惟是平居常存恭钦之心,自然虽贵极而不骄;常持谨戒之心,自然虽富极而不侈。故王通常称周公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孟轲亦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盖骄则心无所忌惮,故多侮人;侈则奉己常不足,故多夺人。为德之累,将孰大焉。昔帝舜谓禹曰:「克勤于邦,克勤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太子恭俭之德固出于天性,要之,如前古圣贤相告戒之语,常当不忘,所以养德。
荀卿曰:「学者以圣王为师」。扬雄曰:「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自古帝王,其初未尝不务学,而其臣亦未尝不劝之学,然多诵习古人之糟粕而已,未必直以圣王为师。盖其心以谓圣人之事,须是生知,非学可到,此最不可。善学必以圣人为之则,犹之射焉,必立之的也。虽其力之有至有不至,要之,无的则无以为准。圣人固未易到,然舍圣将何所学乎?学而不以作圣为期,非大学之道也。孟轲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况曰:「涂之人可以为禹」。又况天纵之资,本与人异,自圣人以下事,不须学也。
《书》称文王、武王「出入起居,罔有不钦」,盖君子之养其德,常使暴慢邪僻之气不摄于身体。况为人上者,语默动静系天下之观感,可少忽乎?唐褚遂良修起居注,太宗问曰:「朕有不善,卿亦当记之乎」?遂良曰:「使臣不书,天下之人亦有以记之」。盖欲以善恶之名动太宗也。此对固善,然徒使人主惟名之恤耳,未广也。君子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故君子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史官不记,天下之人复不记,而其应违如此,言行之枢机,可以不谨乎哉?
凡观圣人之书,当极其旨意之所到,乃方有益。若但据其句语所及而不加思焉,则非善学。且如《颐》卦言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其义亦大矣。而其象止曰:「君子以谨言语,节饮食」。夫谨言语所以养德,节饮食所以养体,亦莫非养也,然不可认以为养止于此。何则?事之至近而所系至大者,亦莫过言语饮食。在身为言语,于天下则凡命令政教出于己者皆是也,谨之则当理而无失;在身为饮食,于天下则凡货资财用仰于己者皆是也,节之则适宜而无伤。推养之道,莫不然也,可以不深思乎?
昔人有城北徐公者,齐国之美者也。有邹忌者亦美,一日衣冠谓其妻曰:「我孰与徐公美」?其妻若妾皆曰:「君美甚」。旦日以问客,客亦曰:「徐公弗如也」。及见徐公,熟视之,自以为弗如。取鉴而窥之,弗如远甚。明日入朝,告于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宾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是观之,王之蔽甚矣」!于是威王善其言,设三赏以求谏。夫为人上者,不患乎人之不己从,独患乎善之莫我告耳。《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盖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以为善。大舜之所为也,可不法诸?
《易》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言修身之道,亦须多识古人言行之实,察言以求其心,考迹以观其用,默而识之,乃所以畜成己之德也。然前言往行固多不同,惟当求识其大者而已。故以畜其德,是谓大德。何则?德有小有大,若矜小廉,行小道,运小才,效小智,则其见于事业亦不能大。故孟子曰:「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又曰:「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盖有所谓君子之大道,畜之于己,则为大德,以智则为大智,以勇则为大勇,以仁则为大仁,以义则为大义,藏之于身则为大器,措之于事则为大业,夫何小者之足道哉!今太子养德,亦在养其大者耳。德成其大,则天下之能事毕矣。
尝考《易》卦,损上益下谓之《益》,损下益上谓之《损》。盖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故孔子尝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则是上可损而下不可以不益也。故世徒知益己之为益,而不知损己者乃所以自益,故益未可得也,而损莫甚焉,亦未尝思圣人设卦之意故也。
《易》六十四卦,惟《谦》一卦为最吉。其卦曰:「谦,亨,君子有终,吉」。彖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君子之终也」。故他卦亦有不言凶者,然未尝全无悔吝。至于《谦》则言吉,言有终,言无不利而已。以此知谦之为德,如是其美且大也。
昔或人问文武于扬雄,雄对以训与克,曰:「事得其序之谓训,胜己之私之谓克」。夫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三纲五常,人之文也。人之文亦犹天之文,各循其自然之理而不逆乱。所谓训也,岂非文之至乎!若焕乎其有文章之类,事得其序者也。若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之类,事失其序者也,此甚易晓。乃若论武必曰胜己之私,何故?盖用武而怀己之私,是争利而已,非圣人之所谓武也。唯圣人平居之心,出怒不怒之表,而其或怒也,盖出于不怒,故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有如武王,后世言武者必稽焉,以其无所私于己也,顺乎天而应乎人而已,故为武之至。乃若后世,如汉议伐匈奴,行人王恢以为可击者再三,御史大夫韩安国以为不可击者亦再三,而孝武卒用恢言,劳民动众,以至于悔。夫安国之言岂不甚明,而孝武不能用者无他,贪利之心不能自胜故也。然则若汉武之所谓武与武王之所谓武,可同日论哉?扬雄之言,君子以为尽文武之道也。
尝谓有治君无治臣,昔晋文侯问于叔向曰:「桓公九合诸侯,一正天下,其君之力乎,抑臣之力乎」?叔向譬以剜割削缝绝缘之事,实管仲、隰朋、宾胥无为之,桓公知衣而已。师旷以为不然,请譬之以五味,断割煎熬齐和之事,管仲之徒实能之。羹以熟矣,奉而进之,而君不食,谁能强之?盖师旷之言则是也。唐太宗亦尝谓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魏郑公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盖郑公之言则是也。由是观之,昔晁错有三王臣主俱贤之说,此固君臣相资之道,不可偏废,然天下未尝无贤,而圣明之主不世出,故有三王之君而后有三王之臣,亦安得而齐功并论哉?故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而继之以一言之得失,或几乎可以兴丧其邦」。则独主君而言之,抑亦见为君之犹难,而千载或一遇也。
脩身之道,不可不知所本。正心诚意,修身之本也。意诚心正矣,天下国家即此可为也。是故古人言,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则继之以行之者一。一者何?诚而已矣,正心诚意之谓也。意诚心正,则天下之能事毕矣。昔孟轲言禹、稷、颜回同道。夫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国家,本之正心诚意。颜子之正心诚意,推之可以为天下国家,其实一道也。欲明此理,当熟读《中庸》,深究其义。
昔孟轲善论王道,每曰「保民而王」,故常欲时君世主省徭役,薄赋歛,以休息安养之。夫岂区区以是为可以结民心、沽民誉而为之哉?盖谓君以民为体,邦以民为本,得失安危之理实在是也。魏文侯尝出游,见路人反裘而负刍。其明年,东阳上计钱布十倍,大夫毕贺,文侯曰:「此非所以贺我也,譬无异夫路人反裘而负刍也。将爱其毛,不知里尽毛无所恃也。今吾田不加广,士民不加众,而钱十倍,必取之士民也。吾闻之,下不安者,上不可居,此非所以贺我也」。若文侯者,庶几悟先王薄歛之意。唐太宗尝诏群臣论事,魏郑公以为:陛下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此恐非兴邦之至言。太宗深加奖叹,已而列诸屏障,朝夕瞻仰。若太宗者,庶几悟先王轻徭之意。呜呼!苛政猛于虎,重歛毒于蛇,古人之所深戒,安有蛇虎其政而民有不叛者乎?
正心诚意有道,亦在于择善而固执之耳。何谓善?中是已。何谓中?吾心以为然者是已。夫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以中者性所有也。人惟迁于物以汩其天性,故中者亡焉。非亡也,反而求之,亡者斯存。故正者中也,偏则失之;公者中也,私则失之;无心者中也,有心则失之。惟心无适莫,惟善之从,则不期中而终矣。是天下之大本也,自古帝王为天下国家之大要也。故尧授舜,舜授禹,皆以「允执厥中」为言,考之《书》及《论语》可见也。
《书》曰:「惟天生聪明时乂」。又曰:「惟天聪明,惟圣时宪」。又曰:「视远惟明,听德惟聪」。又曰:「无作聪明乱旧章」。夫人君居亿兆之上,岂可无人之聪明?其曰「天生」,则言其自然之德也。故所谓聪明,宪天而已。宪天之聪明,则任理而不任情。如任情以为聪明,则一人之耳目岂足以胜天下之众多乎?何谓任理?视远、听德是也。视远而不任察,听德而不任事,则聪明无所作,而亦莫之能蔽矣,非聪明之至乎?且如人之听讼,必欲揣知其情状是非以为聪,臆度亦或时中,要非任理。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人君如不听德无事,即揣知其情状是非,虽屡中亦小矣,非人君之道也。
《书》曰:「永底烝民之生」。夫民固自有生养之道,惟上之人无乱政以扰之,使之各安其生,各遂其养,则所以底民之生至矣。如帝者之民,耕田食,凿井饮,谓帝力何有于我,是也。若重歛数役以困苦之,又为姑息之政以慰悦之,天下始不安其生矣。昔齐桓公出见父老,赐之食,曰:「愿遗天下食」。赐之衣,曰:「愿遗天下衣」。公曰:「吾府库有限,焉得而给诸」?父老曰:「不夺民耕则有食,不夺民蚕则有衣」。唐太宗尝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若教以礼义,使之少钦长,妇钦夫,则皆贵矣。轻徭薄赋,使之各治生业,则皆富矣。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如太宗之言,庶几知君人之道矣。
为善之道,必以诚为主。古人云「为善无近名」,恶其或不出于诚也。昔尧土阶茅茨,大禹卑宫菲食,史以垂训万世。若元帝罢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可谓似矣,而世不以为然者,诚不素著故也。故曰,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之;夏后氏未施钦于民,而民钦之。商人作謺,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苟无礼义忠信诚懿之心以涖之,虽固结之,民其不解乎?故为善要足以动化天下,亦在乎诚而已矣。《诗》言文王之圣,方施政焉,而在位者皆化,则亦非政之力,诚之至则然也。若言政而不及于诚化,非圣人之所谓政也。
《书》曰:「惟汝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夫圣人以天下为度,务在与人为善,而未尝自有其善,是故谦冲退托以尽下之情,将以来天下之善而合并以为公者也。后世不明此道,如唐太宗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以望清光,然不必临朝言之。以万乘之尊,而与群臣校功争能,窃为陛下不取」。盖太宗初未之思大舜之取人以为大也。大抵人主不当与臣下争善能。如晋宋间,人主不知务学,为人君之所为,至与臣下争作诗写字,故鲍照多累句,王僧虔用拙笔书以避祸。悲夫!一至于此。汉文帝言:「文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乃不及」。此非独无损于文帝,乃所以为帝之盛德也。而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文帝胜贾生论》,此非独求胜其臣,乃与异代之臣争善,其无君人之度甚矣!
为人上之道,最在于所好尚。孟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盖上之所好尚,初若甚微,而天下化之,其末流有至于不可禁遏者。故古人尝谓:「失于此者毫釐,而加于彼者寻丈」。言上下之势,其顺如此。谚有之曰:「长安好高髻,四方高一尺。长安好广眉,四方且半额。长安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戏,有切事实。故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此特好尚之末,犹不足道。若清虚盛而晋乱,斋戒修而梁亡,可不戒哉,可不谨哉!
《记》曰:「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言事不素习则不可以径为。工技且尚如此,而况君子之精于道乎!道之所在,不思则不得,不行则不至。故《记》曰:「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然则如之何?亦在精思之,力行之,若《书》所谓「允怀于兹」,则道积于厥躬矣。终始典于学,则厥德修罔觉矣。故《记》亦曰:「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昔者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夫一言之得失,或可以兴丧其邦,乃独在于知为君之难与夫乐于莫违。是故古之人兢兢业业,上谨难谌之天命,下畏难保之小民,每舍己以从人,而不敢阻威以自肆,诚以言及于此,犹或可以兴丧其邦。审遂行之,则足以兴丧其邦必矣。故唐太宗尝论为君之难也,以为:「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口辨,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观唐太宗此言,贞观之治,岂无自然哉?昔宋昭公出亡,至于鄙,喟然叹曰:「吾知所以亡矣!吾朝臣千人,发政举吏,无不曰吾圣者;侍御数百,被服以立,无不曰吾君丽者。内外不闻吾过,是以至此」。此又莫之违则足以丧其邦之验也,可不戒哉!
古人有言,君子处其厚,不处其薄。盖墙薄则亟坏,缯薄则亟裂,器薄则亟毁,酒薄则亟酸,事物之理,莫不贱薄而贵厚。故陶朱公之璧,色相如也,径相如也,而其一千金,其一五百金者,侧而视之,千金者其厚倍耳。德之在人,独不以厚为贵乎?是以君子之秉其德,临下则以简,御众则以宽,罚弗及嗣,赏延于世,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是君子之用心已。
寄刘元礼 宋 · 许景衡
五言排律 押支韵
东郡趋锋召,西廱振羽仪。
微言元自得,夫子更谁师。
文物今为盛,贤能众不遗。
秋风看雕鹗,碧海尽蛟螭。
妙选追前辈,高标照一时。
䌽衣供戏乐,绛帐欲归迟。
念昔群居盛,论文非我私。
艰难良自信,出处不无疑。
骐骥方千里,鹪鹩但一枝。
田园日牢落,浩荡故山期(以上《横塘集》卷三)。
论海南黎事书 北宋 · 苏过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一、《斜川集》卷五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呜呼!天下之利害,县官未始得十四五也。天子不过得之左右大臣,左右大臣不过得之方伯部使者,方伯部使者不过得之守令;守令能得之于民者,特利害之似耳。今天下号称能吏者,直以簿书期会,洁身奉己而已。尤异者,使民尊之如鬼神,畏之如雷霆,可谓能矣。然上之情不可知,下之情不能达,所谓利害之实,从何而得之哉?昔然明欲毁乡校,子产弗许,以为郑人朝夕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夫民至愚而神者也。国家之善恶,法令之得失,官吏之贤不肖,未尝不窃议于下也。而况其一方之利害,耳目所见,父兄所传,日夜讲之,可谓熟矣。古之君子建一事,出一令,未尝不参之于民言。而执事者不求之于斯人,而斯人者未尝以实告,岂上下之情有间而然耶?某窃见海南黎人一事,议者纷然,利害未决。此虽朝廷疮疥之病,不足以置齿牙,然一夫不获,亦君子之所耻也。异时论者,或欲覆其巢穴而夷其地,或欲羁役其人而改其俗,或欲绝其通市以困其力。然皆不得其要,徒使震詟警扰,戕我官吏,虏吾民人。而执事者又熟视而不敢谁何,上下相蒙,使死者无所告,生者无所芘,甚可哀也!岂议者未得利害之本末,而斯人未有实告者耶?仆侍亲海南,实编于民,所与游者,田父野老,闾阎之民耳。道不足以相休戚,而言之者又忘其忌讳,故所得为最详。若默而不言,孰为执事者论之?议者曰:「黎人之居,非有重门击柝之固,甲盾剑戟之利,特若鸟兽,聚散于山林溪谷之閒耳。若以锐师出其不意,焚其聚落,一举可灭也」。执事者以为信然。何则?按图观之,方寸之地耳。不过选士数千,一将可办也。仆以为不然。闻之父老曰:黎人之居,山林重复,鸟道上下,骑不能骋也;而健者常伏于其閒,以阻行旅。吾乃陈以待之,鼓而攻之,彼不吾角也,然必狼狈而走山林,以邀吾归。一夫鸱张,虽贲、育无所施其勇,六师无所用其众。是岂一将可睥睨也哉?议者又曰:「不克,且济师」。此又非策也。贼闻吾之大举也,必尽族而来。兽穷则搏,无虑精兵万人。吾乃曳甲胄之士,践不测之域,以所短,校所长,非三万人不可胜也。且不可以一举得之也,期以三岁取之。夫濒海瘠卤之地,屯三万人,且三岁粮,民何以堪之乎?且既得地,必郡县之也。而深山穷谷之中,豺狼魑魅之所凭,水土疾疫之为厉,岂华人之所能安也哉?不然,既得之而且复失之矣。议者又曰:「黎人所以慢边吏而侮吾民者,法不惩耳。今杀人者止于输牛羊,是何足创哉!若屯师于境,而许以自新,易之衣冠,使之内属,法令徭赋,一均吾民,则易治矣」。执事者以为信然。何则?以其怖死而必从吾,又不血刃而得方千里之地,自是无疆埸之患,省屯师之费矣。仆以为不然。夷狄之性如犬豕然,其服可变而性不可改也。其纾死听命,愿为吾民者,未知异日之患也。法令之烦苛,调敛之无时,官吏之贪求,能保其无乎?闻之父老曰:往者罢庸而取直,吾民皆欲弃冠服而椎髻,舍坟墓而逃山林。此岂有他哉?趋所乐也。而欲使黎人弃彼取此,不亦难乎!譬之养虎狼于陷阱,置蝮虺于几席,谓其驯扰不螫,亦误矣!议者又曰:「黎人处不毛之地,盐酪、谷帛、斤斧、器用,悉资之华人,特以沈香、古贝易之耳。吾焉用此藉寇兵而资盗粮哉!宜饬边吏,谨视商贾之出入,彼自困矣」。执事必以为信然。何则?以为真能困彼而不能困我也。仆以为不然。濒海郡县,所以能鸠民置吏,养兵聚财者,恃商人耳。商人轻风涛之虞,涉不测万里之险,而岁岁必集者,贪倍蓰之息尔。若绝黎人之欢,商人不来,我自困矣。关市之征,岁入不足,一困也。兵吏廪赐,无所从出,二困也。衣食不足,饥寒从之,三困也。而黎人必将齧草木,饮血茹毛,以求生生之理,又焉能困彼哉?医之治疾也,攻其所病之体,未有攻其未病者也。疽之生于首则治其首,生于足则治其足,未有疾在首而砭其背,在足而穴其胸也。今黎人特小小边盗耳,议者乃欲起争桑、毁瓶之隙,忘一炬燎原之戒。岂非攻其所未病者哉!父老曰:黎人虽众,不能入寇也。何则?非有君长酋豪为之谋,赏罚号令以一其众也。今聚百人之徒,具十日之粮,始可与边吏遇也。而彼府库发敛之资,十日之粮,岂易办哉?富者不过椎牛飨士,一饱而奋,旦出而夕返也。我特清野以避其锋,使来无所获,得不偿费,彼何自苦以取憎于我乎?独有质劫之患耳。然考其本,则我曲而彼直。父老曰:黎人之性,敦愿朴讷,无文书符契之用,刻木结绳而已。故华人欺其愚而夺其财。彼不敢诉之于吏。何则?吏不通其语言,而胥吏责其贿赂。忿而无告,惟有质人而取偿耳!吏足以直其忿,法足以禁其欺。彼若赤子之爱父母也,何惮一诉而质人也哉!为执事计者,上策莫如自治。当饬有司,严约束,市黎人物而不与其直者,岁倍偿之,且籍其家而刑其人。吏敢取赂者,不以常制论。而守令不举者,部使者按之以闻;又为之赏典,以待能吏。如此,则能者劝,慢者惩,贪胥猾商不敢肆其奸,边自宁矣。父老又曰:异时走朱崖者,东西二道,羁旅无虞。今七八百里悉为贼区,官吏文书商贾,往来皆道于海。此不可不治也。仆以为以力胜者,兵罢而复塞;以利啖者,贼贪而不叛也。朝廷若捐数官以使人,则贤于用师矣。今黎人盗边民之畜,巨室不过从十馀隶,径入其族,数其罪取之,不敢拒命者,信异其人也。仆以为此可许以官而用矣。使赍金帛,入喻诸黎,晓以利害,惧以祸福。若能开复故道,使行旅无壅,则籍其众所畏服者请诸朝,假以一命,而岁与其禄,不过总十馀人,岁捐千缗耳。今朱崖屯师千人,岁不下万缗。若取十一以为黎人之禄,可以罢千师之屯矣。且夫兵之所在,耗于国而又以启边衅也。盖捍掫之吏,皆用武夫,而卒伍之籍,多出无赖。所过聚落,鸡犬一空。来则捶暴其家人,去则坏弃其器具。昔日之道,未必不缘是而塞也。仆以为戍卒可省,民兵可用。何则?编户之家,家有武备,亲戚坟墓所在,人自为战,而又习其山川险阻,耐其风土瘴疠。吏若拊循其民,岁有以赏之,则吾藩篱不可窥矣。今西北二虏,藉此以制其侵轶。况此小丑,何足道哉!然议者本以图功名,邀爵赏,不恤长久之计,苟目前之利也。若仆所陈,何功之有哉!然执事当先国计而后身计,则远人受赐也。
天寿院记 宋 · 周铢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一、乾隆《鄞县志》卷二五、《敬止录》卷三一
四明山盘亘千里,隐如叠浪,而西南诸峰,惟灌顶、定光为最高,旁有瀑布泻于两山万叠之间,峭壁参云,足不可到。其下有三井焉,泓然澄深,清澈见底,是为天井。岁时大旱,郡邑之人不远百里来祷于井,随求而应,变现俄顷。有金线蜥蜴之状出,而赴感作为云雷,沛为膏泽,为一方千里之惠,而岁每用丰,以故此邦之人咸生信仰。建隆初,有僧道凝自福唐来,爱其峰林深秀,遂卓锡于麓,扪萝而上,危磴嵚嵌,行三里馀,始至其井。旱时,灵响浸闻,缁徒日众。殿堂重复,长廊广庑,几至百楹。乡人遂以「天井院」名之。咸通中,刺史李伉以祈祷累验,乃即崇寿宫建五龙堂以答休,俾郡人咸使香火,有石刻在焉。治平中郊祀大飨,得请于朝,始以「天寿」赐额。宣和三年春,予游定光,爱其山水胜绝,盘桓累月,见所谓天井瀑布不绝如线,而佛刹殿宇俯视于烟云晻霭间,欲一到,未果也。一日,住持僧净高自天井来访予,语及院之所以兴与所以得名之因。异日,数过予于水西,辄求记于予,以纪岁月,且将刻赐额、敕黄于石。予因以山川游览之胜,三井灵异之感,并净高之言,叙次以书。
虔州神惠庙记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八五、《浮溪集》卷一八
政和二年,江南西路转运副使臣临、臣根、提点刑狱臣景修、提举学事臣闻、提举常平臣迈言:「惟虔州地卑薄,章贡水出其中,泄发不时,辄冒城郭、败庐舍,民之仰食于田者户十万,俗呰窳,无堤防畎浍之储,岁时丰凶,以雨为节,故十县方千里,常以旱乾水溢为忧。惟灵顺昭应安济王庙在洪州吴城山,别祠之隶虔者三,负城之西北隅者尤绝显异。政和元年四月,水至城下丈馀,雨昼夜不止,吏民惴恐。臣景修率官属祷祠下,辄应。越六月,民穑在田,天则不雨,有艰食之忧。臣景修又祷,则又应。暨冬,盐筴之役兴,而常旸涸流,舟不得漕。臣根又祷,则又应。臣等窃伏思,雨旸天事,虽有智者莫能力致。今乃取必于神,如责券探囊,无不如意。民既足食乐生重犯法,得以其力,出赋租给公上,而吏亦因此省治讼,兴事功。是神有功于国甚著,有德于民甚厚。虽三被封爵之崇,而像设不严,名号不新,无以揭虔妥灵。愿诏有司,议所以褒崇,俾民奉承,永远无怠。臣等谨昧死请」。制曰:「可,其以神惠为庙号」。初,提点刑狱张公治虔,嘉神之休,徯上之赐,而致民之思也,乃即故基,筑宫而大之。土木之功,崇庳叶中;丹垩之饰,华质合度。于是神降庙之筵门,委蛇蜿蜒,顾享牲酒,屈伸中仪。及庙成而命书至,邦人骏奔,相属于道,公遂命藻记其事。藻以为古之王天下者,出命令,主神人,明则职之人,幽则职之神,各致其能,无相渎也。故人之能兴利除弊者,时则赐之明;神之能致福弭灾者,时则锡之幽。有显号徽称以昭明也,属之祠官,世世不绝,谓之报功。宋受命极天,所覆罔不臣妾,上方以道德怀柔百神。肆虔之为州,去京师数千里,而神之受职,如躬坛场之间,手圭币之荐者。虽王之威神,南放洞庭,西及淮汳,可谓盛大,亦不敢以遐方为间,服天子之宠灵。而部使者又能悉条其功,请命于朝,夸大显融,垂示无极。是三者皆可书也,藻敢以固陋为辞?乃作诗曰:
帝受天命,悉主百神。假神之休,以锡尔民。惟此南服,介于大川。负江而城,即山而田。十日而雨,民忧为鱼。十日而旸,时则狼顾。雨旸在天,人则必之。匪人之能,神则节之。嗟嗟神龙,执造物权。变化莫测,恩威在颜。宠灵自天,惟帝之渥。峨峨新宫,赣民所作。酒牲在堂,神则戾止。蜿蜒诎信,陈乎燕几。惟王威神,永有此都。屏翳陪后,风伯前驱。厉鬼螟蠈,却除不祥。俾我远氓,跻于乐康。迄千万年,保兹崇极。享帝之诚,是谓受职。
信州二堂碑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八八、《浮溪集》卷二○、《方舆胜览》卷一八、《新安文献志》卷四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无锡市宜兴市
宣和二年十月,盗发清溪,入睦入歙入杭,蹂十州之地。间以兵围信,不克。天子为出禁旅,付大臣讨平之。初,清溪民阻山为暴,吏不时制,寖剧。部使者不以闻,益放兵无所忌,至攻府寺,略人民,由是东南皆警。时守州令邑者,疆比壤连,无一人奉尺书为朝廷言者。独信州王君曰:「贼兴篁竹间,不旬日其锋如此,势非可以朝夕破者。今不百里俯吾境,万一不戒,如吾民何」?即斥金帛募士,增陴浚隍,修战斗具。按蹊隧所通者二十馀所,悉以兵戍之。用通守王侯策,起其属高志临,付以军政。条便宜,章十馀上。且以计策告当路之用事及城守者。十二月,贼覆浙东,军张甚。顷之焚婺源、开化,屡以兵偪信。知有备,引去。正月,攻江山、常山,残之。于是绕信境数百里,皆为贼区。君居其中,部勒诸将益严,与王、高二侯,勠力缔谋,屯韩岩以托开化,屯馆头以捍常山,屯竹巘以捍江山。率深沟固垒,日扬兵境上,为不可测者。独柳家都不为备,匿精甲数里间,志临以亲兵仆旗鼓踵其后。贼果虞三戍之众,不敢犯。二月,既入衢,则鼓行寇柳家都。营崄峙枨,益驱人为兵,欲必举信。初以偏师尝,我克之。已而尽锐攻,号十万。志临出奇兵鏖击,贼大败,拔营去。追奔数十里,焚荡俘馘至不可胜计,缚其伪统军以献。因分其兵为三:一自韩岩复开化,一自馆头复常山,一自柳家都复江山。长驱迅卷,遂复衢州。贼之在他境者,皆望风遁去,东南以平。于是天子下诏曰:「信州守臣愈,斩贼有功,其进职若官殊等。通守举舜亦裨赞之良也,增秩次之」。而以志临为衢州。君与王侯既相与侈上之赐,而喜释于守城之劳也,乃筑堂二,曰「示喜」、曰「后乐」,而书其本末来请。藻曰:天下之事,所贵于智者,以审于祸福成败之机,而图其大者,区区一时胜负之功,不足议也。方盗奋于承平百年之馀,民不知兵,吏不知守,独君察于几微,慨然以书抵在位者,或非笑,或怒,且排妒之。卒之无一不如君策。及情见势屈,而向之为吏者,方狃于故常,曰「吾知谨簿书期会而已。吾书生也,何以兵为」?巽懦诪张,争为完躯保妻子之计,视刈其民如草菅然,而无以善之,曾未有奉一州六县无秋毫之失归报天子如君者。而余顾以为区区一时胜负之功,诚以信于江南为四塞地,使狺然吞噬之心西摇,抚南窥建,北扰宣饶,则虽磨以岁月,未能遽下也。惟君以方千里之地,屹然于横流奔沸之中,扼其吭,笞其背,使气夺力殚,不能尺寸进,卒夷其众。当是时,并江循海,三路三十馀州,皆坚壁清野,倚君为重,则君之建立为何如哉?是宜天子差功第赏,书君令甲,而信州一日暴于天下。则斯堂之以喜乐名者,君与信人果得而私哉?君通经术,长于吏治,所至皆可纪。始君之至州,无十日之赢。既二年而镪腐粒陈,以之赏功募士,调兵食,皆出于此,可谓为政知所先后,而功非偶然立者,可歌也已。乃作诗曰:
惟帝奠治,以天为区。藐彼南服,大江之隅。八圣休养,狃于丕平。有不能驯,啸呼以惊。奋厥蝼蚁,敢仇王师。帝顾在列,孰予往笞?矫矫禁旅,统之公侯。春祃于野,旋师麦秋。囚献刑得,第勋策劳。孰固吾圉?予其汝褒。在列咸启,信为偏城。曰守臣愈,实能弭兵。惟昔首孽,众为不闻。曰此猘者,吾疆惧纷。乃理隍壁,乃褒选锋。爰走爰集,严兵待攻。贼屡闯境,引师环之。一遇鏖击,崩奔不支。坐以支堞,扼其三方。邻国仰首,如川得防。帝曰俞哉,惟汝予力。锡之命书,光宠而国。愈拜稽首,敢扬王休。乃作华屋,睇山俯流。君在斯堂,寄适云杪。里民户歌,杂以嬉笑。君在斯堂,宾客粥粥。间于忧虞,起舞相属。民祝君寿,长为父师。毋或去我,阽于垫危。士曰君材,维试之仂。如何此州,私我贤伯。凡厥本剽,载之民谣。来者是式,君将在朝。我为颂诗,繄史之订。匪民之私,天子之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