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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丞相 南宋 · 曾丰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七四、《缘督集》卷一三
五月,具位某谨薰沭献书于丞相下:仆自幼读书,将壮而窃一第。
随牒抗尘,于兹凡十五年,更事涉世熟矣,始悟吾党之在天下,大而讲学,次而为文,又次而进身。
自唐、虞、夏、商、周而上,莫不代有宗主,伊尹傅说周公之徒是也,故三者皆有所归焉。
沿春秋下逮战国,虽邹鲁之间有圣贤之师友,而朝廷之上无圣贤之公卿。
故吾党讲学为文,容有折衷,而进身之道,茫然莫知底丽。
秦不足道,汉文学之宗,视春秋、战国固歉矣。
至于士类进身,亦未有出而主其事者。
或冒而主焉,又非吾党所归。
考《百官表》,汉相盖多矣。
田鼢慨然为士类主盟,而非吾党,吾党莫归,归莫齿也。
公孙弘魏相俱以儒显,而荐用则酷吏张汤而已;
所荐用,则乐工赵定龚德而已。
一时清流如董仲舒韦玄成,则疾而挤之。
庙堂之上,先后相承,上下相习,大抵然也。
故终汉二百年,吾党无宗主。
其间卓然气锐而莫遏,如严助徐乐朱买臣蔡义等,不过诣阙上书,自结主知。
小不自爱而甘为诡遇,则主父偃卫青进,儿宽张汤进,赵绾王臧田鼢进;
大不自爱而甘结奥援,则匡衡史高进,何进王音杜钦、陈王凤
又极不自爱而甘由左道,则司马相如杨得意翟方进淳于长贡禹石显
凡彼十馀士,其初岂不欲遵正道、附正人以也,奈何正人者坐视不顾,士抱其所有,方伥伥然无所归也,而其旁之与正人为敌者,又乘间窃起而招致之,彼非视万物恬不为动者,安得不枉而趋也哉?
故天下之美事,当为者不为,则其弊必有不当为者出而冒为之。
汉朝廷之上,使吾党有宗主,大辟公正之路,随才大小,每邂逅辄汲引,则不惟所谓十馀士有所归,其傍亦无从间而冒为美事者矣。
故士之失身,不特士之过,权衡士者亦当分任其过焉。
本朝择,率自儒取也,非若汉之杂用他流。
故凡当国者稍自恢广,率可为吾党宗主,顾其志气敢自任与否耳。
前辈敢自任,为国收拾士类,如魏国韩公之荐欧阳子,至于再、至于三,虽不少矣,然其间有初犹豫,终弃置者焉。
自今观之,梅圣俞陈履常,好修之士也。
文康王公圣俞深矣,初欲论荐,迄不果,故圣俞赍所学以殁。
文忠苏公太史黄公谈履常不离口,则庙堂正人岂无知之者?
而俱坐视,翻使章惇睥睨而邀致之。
幸而履常所守淳,故不屑就,否则几何不流为汉十馀士类耶?
方今士不乏也,阁下与王公又以殊科列上相,天下士不谋而同以吾党宗主望两公矣。
仆喜学,嗜为文,王公故常知之,区区犹以未经衡鉴为歉,谨袭所作诗文十六卷,仰尘晏览。
虽浩然自期,锐然自鞭,不到古不止也,更惟暇日阅其概而指其归,终获列文艺传足矣。
文康王公魏国韩公之所为待欧、梅者,惟两公裁之。
脱或泛然揖而进,睨而退,仆亦甘为圣俞之赍所学以没。
虽有冒而招之,仆当为履常之守,必不至如汉十馀士之失身也。
惧众不可料,其他岂无高于仆者?
或至东阁,敢诵前所闻以献。
凡美事幸自任,勿姑坐视吾党之无所归,至使其傍之不当为者乘间而冒为也哉!
不备。
庚戌廷对策 南宋 · 周南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九○、《山房集》卷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六
臣闻天下之利害易知,一介之议论难信。
凡为臣子,皆有愚衷。
若使效竭其短陋,或能感动于万分,岂非夙昔之至愿哉!
然天听崇深,草茅疏贱,自非有乐听之意,则恐犯徒言之羞。
惟陛下少垂圣恩,臣谨昧死上对。
臣闻立必为之志,正己以先物者,兴王之事业也。
择善之诚,资人以成治者,平世之规模也。
历观自昔间出之主,降及后代庶几之君,若非有必为之素志,则必有择善之深诚,故能君臣协谋,至于治道克立。
陛下履位踰年,治体尝一变矣。
曩者是非纷淆,人心壅塞。
今日用舍向正,观听略新,此诚欲治之机而将成之候也。
然弊事循积而未见其方兴之势,公论略伸而不能无复变之疑。
朝廷方议一善政,其于兴革犹未敢及也,而陛下必曰为之必以渐。
不知规模且未立,尚何渐之可论乎?
台谏方逐一小人,其于旌别犹未及尽也,而陛下必曰论事不可激。
不知忠邪方杂处,尚何激之可虑乎?
意者此岂陛下立志未笃,而择善固执之者尚未明与?
故虽履位踰年而岁月不过相持,好恶未能归一,贤者无所倚仗,中人未识底止,阴拱不言者潜蓄撼摇之意,而宇内所当振起之事,随其亏圮而皆莫以为意矣。
此岂非今日为治之大患,所当先变者与?
如其条目纤悉当以次而论者,臣不敢比而同之也,敢沿圣问而献其略。
臣伏读圣策曰:「古者帝王之世,教化兴行,风俗醇美,邦本固而上下足,公道孚而赏罚明。
熙熙乎泰和之治,朕甚慕之」。
此有以见陛下慨慕三五之盛,欲返古之道,变今之俗也。
臣闻自昔帝王或值鸿荒朴略之世,或当民物纷杂之时,其民岂尽易化而其国亦岂易足哉?
皆由积其劳勤,尽其心志而后得之尔。
然而闺阃未肃不敢言教,朝廷未治不敢议俗,制用无度则不能兼足,任使略偏则必至害公。
故圣人不敢轻以是尤诸人,而常以是任诸己。
教化未达,必曰岂吾渐摩之具阙与?
风俗不美,必曰岂吾表倡之道非与?
邦本不固则思所以窒浮蠹之源,公道未孚则求所以破私邪之论。
于是居仁由义而教化兴矣,本身率民而风俗醇矣,王后世子俭德相先而上下足矣,宫府左右偏情不用而赏罚明矣。
今陛下慨慕于四者之盛则善矣,不知亦思所以致此乎?
夫乐闻其治而不能加之刚大之意,有慕古之心而未知致力之所,此儒生学士读诵之累也,而于治道何用哉?
且陛下宽大爱人,喜怒有则,期年之间,区断机事未尝有暴察刻急之失,可谓有人君之德矣。
台谏言事,宽洪乐听,未尝有猜防疑忌之意,可谓有人君之度矣。
自昔人主不可有为,皆由宇量褊狭。
今陛下德度如天,此如人有平夷广阔之基址,所阙者,独未能抡材作室于上尔。
若自此而用力,则谁能禦之?
抑臣之所忧者,独恐作室之志未能先定于心而取成于道谋,抡材之识未能精别于己而杂用于滥进,则臣恐室之难成而治道决不能立矣。
故古之教化易以浃洽,而今则坐视礼义之陵夷而不能返;
古之风俗易以变革,而今则目睹民风之靡薄而不为怪;
国本非不可固,而不能损己以益民;
私情非不可绝,而惮于遏恶而扬善。
此臣所以叹息陛下有慕治之名而未能加之意也。
陛下若未能先正此意,则凡所以策臣者,臣虽条列而件具之,何益于圣治哉?
臣伏读圣策曰:「盖由三代一道相承,同条共贯,见于典谟之盛。
或者乃曰五帝不相沿乐,三王不相袭礼,何耶」?
此有以见陛下欲考帝王相传之统绪,以订正其沿袭之是非也。
臣闻帝王必有所同,亦有所异。
所谓帝王之所同,志在生民,心必公天下,不以位为乐,不以安为娱,信仁贤而不贰,黜奸慝而不惑,卓然有别而不可以毫釐易位者是也。
何谓帝王之所异?
质文有损益,制度有繁简,或法善于古而今当变,或事失于今而古当从,变而通之,以求无失于中庸时措之宜者是也。
古之圣人既用其同者以兴治,复取其异者以随时。
此礼乐之文虽小有增益,而不害为同条共贯者此也。
及至后世,拘牵条贯之名,变易沿袭之说,其所当同者既一切错乱而非其旧,其所当异者反因陋守旧而不敢为,此甚可叹矣。
臣尝见汉唐叔末之人主,颠倒贤愚,贸易好恶,忽天命,失人心,慢弃贤士,亲狎小人,其条贯之不同于古帝王者可谓极矣。
至于敝陋之法,玩习之令,积久宽纵之事,晓然为民之害,所当修补而振起之者,则曰是必不可改,改则有戾于条贯之同。
是以兼失同异之义,废坠统纪之本,而卒莫能知沿袭条贯之果何义也。
深惟今世出令用人所未合于帝王之条贯者果何事?
守常不变所未合于帝王之沿袭者果何说?
陛下圣问及此,是天下之福也。
然五帝三王不敢废变通之说,而陛下则见弊事而不敢为;
五帝三王未尝有兼容善恶之论,而陛下则见小人而不敢去。
此臣之所未喻也。
陛下诚致思焉,则条贯沿袭之说晓然有辨而不至于无别矣。
臣伏读圣策曰:「帝王无为而天下治,固未始敝精神于事为之烦。
然舜孳孳汲汲,禹胼胝,文王日昃不遑暇食,何勤劳若是乎」?
此有以见陛下即帝王之劳勤,以验无为而治之异说也。
臣闻无为而治之说,孔子虽指舜而言,其实论舜治既成之后,九官在位,十六相佐职,股肱耳目无不得人,而舜则授任而责成功,故谓之无为。
无为者,非无所作为之谓也。
庄周有无为天下功之说,此皆出于老氏清静自正之论,其实非孔子之意,而不可施之于天下国家也。
夫天下国家大物也,非上得天意,下得民心不能以有之,非众建贤才,兴起法度不能以守之,其来久矣。
舜之孳孳汲汲,禹之胼手胝足,文王之日昃不暇食,彼岂过为勤劳哉?
诚知天意之难测,民心之可畏,一日不存祗畏忧勤之心,则将有不可以智力留者,此其所以毫釐食息无不在民也。
且陛下亦知今日之治体果可以无为而治与否耶?
臣闻寿皇帝临涖天下几三十年。
此三十年间,浃洽于人心者非不深,暴白于天下者非不著,然历时寖久,眷焉独叹,乃有功业未成之忧者何耶?
迨释去重负之日,天下之童儿妇女不谋同辞,皆以为寿皇之志大有屈而未伸者又何耶?
陛下视膳问安,日聆慈训,纵寿皇不言,而陛下岂不知之乎?
若以年谷屡登不如今日而忧之耶,则隆兴以来无甚凶岁;
若以为边鄙安帖不如今日而忧之耶,则辛巳以后未尝用兵。
不知上林苑囿游幸绝稀而草生甚茂者,寿皇何为而略无閒泰之时乎?
夙兴视朝,日晏访问,夕引儒生讨论世事,而丙夜又复观书者,寿皇何为而过自焦劳乎?
据东南一隅之地,取三十倍劳筋苦力之赋,养百馀万列营坐食之兵,官多而无阙以处,民贫而无策可裕,天下事势坚凝胶固,欲一舒伸而不可得,此寿皇所以夙夜不寐而发功业未成之叹也。
舜之继尧也,曰重华协帝;
禹之继也,曰祗承于帝。
夫协者果何事?
承者果何说耶?
帝尧心之所存,志之所向,凡欲为而未就,欲就而未终者,皆有以协合之,而使其规模无毫釐不满之处也。
若禹自知其德不及,亦尽其力而祗承之。
之孳孳汲汲,禹之胼手胝足所以为不可及也。
陛下若实得寿皇之用心,实知天下之事势,则之兢业,禹之忧勤,与夫文王咸和万民之事兼举而力行之可也。
今惑乎无为之说,而有精神劳敝之疑。
臣以为陛下若能举今急政要务尽力而为之,则事为之末固不足以劳圣虑。
若因循苟且不立一政,不兴一事,举今所谓急政要务尽废之,则虽知事为之末不足为亦无益矣。
臣伏读圣策曰:「乐取于人以为善,禹闻善言则拜。
同是道也,或者乃曰五帝神圣,其臣不能及,三王臣主俱贤,用人之际抑有异与」?
此有以见陛下有谦冲不自用之意,而未满乎晁错之说也。
臣闻古者君师之任,必有以超出一世之人而后能为之。
其说以为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者,未为不知五帝也。
然而实不可用者,以不可施之于人主也。
上世人主惟为不可及,然已不敢废舍己从人之说。
周成王一日不可无周公,则后世中才之君岂能不咨谋于人哉?
取人以为善,禹闻善言则拜。
古人纳善如此其易,而后世从谏多见其难者,此今日之所当忧也。
臣闻陛下养德潜宫之日,乐询天下名流,闻有学问洁修、礼节恬退之士则为之褒叹,以为佳士。
是时宫寮之中有出以私告于人者,天下有识相顾称贺。
然则陛下乐贤好善之心根于天性,盖非一日矣。
伏自临御,四方喁喁,日徯登用。
今日纳忠补过者日以疏斥,结舌不言者相继登用,臣诚恐陛下聪明未免为小人而蔽蒙之也。
且天下之忠言何尝不可诬毁哉?
而今之蔽蒙之甚者则立为议论,以笼罩主意,使陛下不能摆脱以用人者,其说有三而已。
一曰道学,二曰朋党,三曰皇极。
臣请得而极论之。
臣闻礼乐仁义谓之道,问辨讲习谓之学。
人不知学,何以为人?
学不闻道,所学何事。
道学者,天下之所共知而夫人之所共有也。
然元祐诸贤未尝立此号名,近世儒先岂曾以此标榜?
中间忽有排摈异己之人,谋为一网尽去之计,遂以此名题品善士。
士大夫学不同师,生不同里,据所见以仕。
人主若以为讲习正心诚意之学,致知格物之事,其于国家果何负哉?
彼谮人者,谩不知道学为何事,意以为凡不与人同流合污者皆是也。
于是取凡不与己合者皆被之以此名,故朴直而自信者谓之道学,洁廉而好修者亦谓之道学,博通故实者谓之道学,而研玩经籍者亦谓之道学,而道学之名立矣。
彼为道学之论者曰:心术暗也,才具偏也,恶静而喜生事也。
于是陛下入其说,凡天下抱才负术之士欲为陛下图事揆策、立谋建功者,陛下类以此疑之,以为纷纷徒乱人意,而以道学废之矣。
自道学之名既立,无志者自贬以迁就,畏祸者迎合以自污,而中立不倚之人则未尝顾也。
彼其出处偶同,则何害于私相往来?
好恶不偏,必不肯随人毁誉。
彼谮人者则又曰:「吾方绝道学,而彼则与之交通;
吾方以道学为邪佞,而彼则颂言其无过行,是党道学之人也」。
于是朋党之论又立矣。
彼为朋党之论者曰:「小人有党固非公,君子有党亦为私。
议论协同即是朋比,交相借誉岂非缔交」?
于是陛下入其说,凡昔所谓中立不倚之士欲为无心之论以解释道学之疑者,陛下又以挟私好名待之,而其人又以朋党而不用矣。
举国中之士,不陷于道学则困于朋党者十九矣。
惟天下之庸人以无所可否为智,以无所执守为贤者,既不入于道学,复不俪于朋党,于是借皇极公平正直之说以为佞庸自售之计,而皇极之论遂出于两者之后矣。
然臣窃观箕子之论,本非为佞庸自售之计也。
其曰「有为有猷有守」者,是有才智有道义有操执之人也。
「汝则念之」者,欲其斯须之不可忘也。
若「不协于极」而亦受之者,谓其才虽有偏而终有可用,则亦当收拾而成就之者也。
若以实而论,则今之所谓朋党道学之士,是乃皇极之所取用之人也。
今奈何废弃天下有才有智之士,取世之所谓庸人,外视之若无过,而其中实奸罔者而用之,而谓之皇极哉!
自今以往,阘茸尊显,平凡得志,异日天下之大祸,臣恐始于道学而终于皇极矣。
陛下若有意乎舜、禹取善之事,则于今莫急于破庸论以收善人。
若使皇极之说不明,而朋党、道学之人皆拒之而不敢用,则人材至于沈废,而天下之善无因至于陛下之前矣。
陛下历举前代帝王之治以策臣者至矣。
至于当世之事有关于理乱安危者,于是复历举以策臣曰:「朕自践阼以来,厉精图治,监观前代,庶几有获。
然稽古之志虽坚而设施之效未著,求言之心虽切而谠直之风未闻,政事必亲而或虑夫细务之繁,财用既均而犹病夫浮费之众,吏员冗而莫革,民力穷而难裕,私情胜而议论弗平,虚文多而奸弊日甚,此皆日夜以思求合于古而未能者,将何以致隆平之业,恢长久之策乎」?
臣伏读至此,仰见宸心愿治,思欲上行下应,事举效随,以跻世于治平之域也。
臣虽至愚,顾以为有君如此,天下何忧不治?
然其事杂举而难见,其说甚大而难言。
若随事而论,则恐本末之无辨。
臣请先论其致弊之源,而后及其救弊之说,可乎?
臣闻自昔哲王御极之初,非必遍举善政,尽易百度,事事为之,而后能耸动天下之心也。
略出一事,而海内至于更相告语,改视易听,靡然而从之者,无他,盖一则或能以意而动物,一则或能择善而固执之而已。
上世人主若成汤之于商,武王之于周,文景之安集民心,唐太宗之欲兴太平,汉光武之克复旧物,当其一出,天下无愚不肖皆以为必成者,知其所存之志不可遏也。
舜殛鲧而举皋陶,禹恶旨酒而好善言,齐威王烹阿大夫而封即墨唐太宗封伦而用魏徵
当其一去一取之间,天下无愚不肖亦晓然咸知趋事赴功之实者,以其所择之善不可欺也。
今陛下于二者之间,臣窃有疑焉。
且天下之议论交至于陛下之前者为不少矣。
今有言民力之彫弊者,陛下未尝不曰民当念也。
臣以为陛下若果以民为当念,则当对八珍而投箸,却妃嫔而凝思,如亲在闾阎匮乏之中,而亲见其艰难窘蹙之状可也。
有言治体之废弛而当忧者,陛下亦未尝不曰治道当忧也。
臣以为陛下若果知治为当忧,则当未明而求衣,当馈而思贤,慊然如祸乱之在朝夕而不容瞬息缓可也。
今道路传闻皆以为外廷凡有进言,玉音无不响答。
但朝退之顷,一切忘之。
而朝夕所从事者,唯有燕乐尔,唯有逸豫尔,唯闻某处教习乐舞以备宣召,某日押入琴工以娱声音尔。
陛下立志如此,不知其果何在耶?
曩者陛下履位之初,有身为谏官而职当补过者,陛下纳之未尝不优容之也。
班对群臣,小臣之中有自愧空餐而思以直言而图报者,陛下亦未尝斥怒之也。
所以然者,岂非以纳谏为人主之盛德,而臣子交相献忠亦以为美事耶?
然纳其言而未免移其官,虽不怒其人而亦不能容之于朝者,又何耶?
岂非陛下虽知其言而未达其献言之意,徒知其直而初不知其直之甚有补耶?
陛下择善如此,不知其果何见耶?
是以期年之中,所下诏令非不勤恳,而八者之弊犹未革者,此无怪也。
而乃者一事,犹骇物听。
臣闻帝王职典神天,百灵受职。
昨者陛下逐一谗邪招权纳贿之小人,而天文卷舌之星为之不明者累月。
若积其实德,每事如斯,天文虽远,犹可感动。
而近者忽闻专命王人多持缗钱,聘问一妖民于数百里之外。
夫使其人果甚灵异,齐家治国安所用之?
今者中外相传,皆以为市廛乞丐之夫,宦官羽流挟以诳惑,而陛下遽从而信之,几何而不为天下之所骇愕哉?
万一四方传之,四裔闻之,则敌人必有轻视中国之心矣。
凡此皆陛下立志择善有所未至,是以举动若此。
陛下若未能先正其本,则八者之弊臣恐其难救矣。
且稽古而设施未著,此盖陛下徒慕其名而未察其实也。
自昔五三之所已行,六经之所论载,有得其一言而可以治国者,有据其一说而可以化民者。
如使心好之,身行之,有过必改,有失必正,以古人为楷模,以旧事为师式,动必咨之而行,言必本之而发,如此稽古而设施未著者,未之有也。
求言而谠直未闻,此盖陛下徒有此意而未为其事也。
今公卿大夫之间,有言修身者不知修身之德,其果进己乎?
有言正家者不知正家之道,其果成己乎?
有言为子孙之典则者不知子孙之典则,其果立己乎?
直者未尝以好名而疑之乎?
刚者未尝以卖直而防之乎?
有一于此,则以至诚恳恻之意而戒之,以至诚恳恻之意而求之。
如此求言而谠直不闻者未之有也。
政事必亲,或虑乎细务之繁,岂陛下操执纲领者有未明乎?
古者致治,专论一相,坐而论道,谓之三公,是以为上有体而为下有分。
今陛下夙兴视朝,执政出常程之事以候圣裁者大半,皆琐琐除目耳。
若欲用一人物则迟疑顾望而未敢发言。
是以天下大计不得询考其本末,而二三大臣欲为陛下图度经画者亦无由而至前。
臣今举一事。
臣闻乃隆兴之二年十月有八日,寿皇之诏有曰:「朕每视朝,顷刻之际,虑有未尽,自今执政大臣或有奏陈,宜于申未间入对,庶几得以坐论。
虑靡不周,同跻于治」。
大哉,圣谟!
愿陛下亟下有司讨论而遵行之,则大臣得与陛下讲论大计而不至于自累于细务之繁矣。
财用既均而犹病浮费之众,岂陛下内外经费未知节与?
臣惟国朝财用病于上供太重,内庭太无制度。
昔我艺祖平一六合,是时琛贡载涂,内库始立。
当时远谟实欲俘取契丹,削平幽壤,为此以备一旦之需尔。
自中世以后,内庭之支数日多,故韩琦孙沔皆欲约女御之费以省国计,严宣取之弊以防吏奸。
及自崇观以后,御前之钱便于支取,则适足以开侈心而致多事。
然则人主自有私藏,岂天下之福哉!
恭惟寿皇收凑馀剩以为内库,非奉亲军须一毫不用,陛下所当爱惜也。
今闻陛下恩意周浃,左右小有效劳,给赐动及万缗。
臣窃观寿皇知民财之艰匮,外庭臣寮有被眷宠而去国者,匹两之给,为数至寡而已,为异恩乃若一带之赐,有累月而尚方不闻者,此皆陛下所当谨守而不变者也。
陛下亦知乃者大农外府无泉,限既迫,而主计之臣至于称贷于富室以缓旬日之迫乎?
臣以为欲约浮费,则当先自滥赏始。
然后修立所谓《会计录》者,以寿皇在位之日五岁内庭支用之数,酌取其一岁之中者而谨守焉,则财用可得而渐正矣。
吏员冗而莫革,臣以为黜陟之法未行。
自昔唐虞建官,至于成周计吏,虽宽严烦简之不同而不可无者,黜幽而陟明也。
司士之所掌有岁登降其数者,释经者以为此以功过定之也。
然则周人一岁之所黜与一岁之所陟,盖略相当也。
今天下之吏诚冗矣,然司勋无功过之考,吏部无进退之权,台谏抨弹而去者月不能百一,监司刺举而黜者岁不能十一。
今惟士以墨败而名挂丹书者,始有停废之科尔,官安得而不冗?
臣以为若行黜陟之制,则疲癃者不当仕,庸鄙者不得仕,无才者不愿仕,天下之官不待节抑而可损其十之四矣。
今上下皆惮于矫拂人情,而一官之阙至于十数人竞之则反不以为愧。
臣恐十年之后廉耻尽丧,而名爵不复为天下重矣。
民力穷而难裕,臣以为征赋之法未善也。
国初尽变五代烦细之赋,至天禧而方宽,至熙宁而复增,及渡江以后则西蜀之赋增三数十倍,而二浙之盐酒亦十倍而取其直。
臣尝记天禧以前,二浙之大郡合一郡,征商之入有不及五六万者。
今一小郡属邑之外,有收及六七万者皆是也。
昔国家以商人之涉远而欲优之也,故惟取其止程之地而税之。
今相去百里之间,一征再征,而民至于冒江潮涉风涛而死者皆是也。
昔者国家以关讥之细碎而欲宽之也,故男女聘问之资妆皆蠲之。
今民持尺寸之帛以适市,吏且从而呵问之,征一及百而破家连逮者皆是也。
然其所以至此者,上供尔,经制总制钱尔,月桩与籴本尔。
东南一隅之地,无全盛时三分居一之地,而一岁财计之数至数千万,宜其劳弊困苦而至此极也。
今将忧念其极弊而欲宽恤之,小小德惠,岂能遍及?
当约一岁之计蠲减六七百万缗,而后庶有可为之理。
然其源流甚多,陛下近者即位之初,亦尝议及此矣。
然经总制之额减及州县者,仅能及其登带不实之数。
若乃浙右之和买,举朝议之而至今未有闻焉,则又何也?
臣以为此事若非君相同心,上下一意,相与共称之,民病未易苏也。
不然,则于今不得已之中能谨守恭俭,则亦可以少慰斯民之心矣。
若乃私情胜而议论弗平,虚文多而奸弊益甚,此于八者又其大者也。
臣之所见则以为虚文之弊,此亦一事尔。
何者?
今世上下以虚文从事,初无一政一令可以经久而勿坏者,此诚非小弊也。
然若使陛下一日赫然出令,任人而不任法,任法而不任吏,信士大夫而不信期会案牍,则事可立简,令可必行,而工技器械之末犹可使咸精其能,是则虚文之弊盖因循积久而未能革尔,非无釐改变革之道也。
若乃私情胜而议论弗平,若不深加辨论,则臣恐天下治乱分矣。
今请得而终论之。
臣闻私情人之所同有,而所赖以辨析区分者,此乃人主之事,不可得而惮烦也。
自昔天下忠邪无两立之理,是非无并用之道。
用君子则必黜小人,信庸人则必疏正士。
是以刚明之君必助正直而抑奸慝。
君子虽小过必爱护之,小人虽未进必痛止之。
何也?
诚恐一旦得志,得以动摇国论也。
今天下之小人犯天下之名义,阴剪善士而伤害正人者,其人显然可见矣。
且自昔天下唯患人之无才,今有才名者则必蒙摈抑。
自昔天下唯患人之不学,今有学问者则必遭污辱。
陛下以为若此者果何意也?
诚欲逐去天下之贤者,以偷取陛下之名位而已。
且近者固有怀此心而进掌风宪之任者矣。
当时陛下亦以为忠且直也,未几交通贿吏而卒以事败。
陛下亦知其未败之时,声势薰蒸,敢为不义而不容一正人之在朝乎?
幸陛下一旦觉悟,斥而遣之,遂得登用端良而稍伸天下之愤,此殆宗庙之神灵实使之也。
今若因此一事痛惩而力抑之,犹恐是非未大明。
近者以来,何为含容之意多而区别之意少,反病其私情相胜耶?
且自近日来,君子失势,非止一事。
臣尝询其故,则亦坐于道学耳,朋党耳。
且道学诚有伪,何不辨其名实?
朋党诚有罪,何不析以是非?
今奈何进一忠言,裁一命令,而尽纳于道学之中而废之乎?
排一小人,用一人物,尽推之于朋党之中而疑之乎?
是则私情所以胜者,是陛下不敢助君子而忍于容小人而致之也。
臣闻小人固不可太嫉,然要不可使在朝廷之内。
《泰》之为卦,三阳既,君子得志之时也。
故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而后有六二「包荒不遗」之论。
盖事大体既定,则小人虽使之在外,勿庸治之,是以谓之包荒也。
今若惧为已甚,使君子在内而小人在外,亦未必至于激也,奈何进而置之要官重位,得以挠乱陛下之聪明而转移其是非乎?
臣闻小人不惮为乱以求伸其私意,君子不惮损身以尽忠于人主,顾人主所以主之者如何尔。
若主君子,则君子为国家用;
主小人,则小人为己私用。
今陛下主君子之意固多,然发口敢言此事者能几人?
至于日夜媒孽于左右之前者,臣恐其十倍于君子矣。
此如两家聚讼,使并设两辞而听之,胜负尚未可知也。
今甲不得日至于听讼者之前,而乙之偏辞则日夜哓哓而不已,臣恐甲之理虽直而终为乙之所胜矣。
陛下膺受付托,方内之治乱,在于正邪之用舍,君子小人之进退。
忍使小人诬毁忠良,而自贻他日之忧乎?
此臣所以不揆其愚,欲为陛下流涕而言之也。
臣不佞,凡陛下所以策臣者,臣既疏列于前矣。
至于区区之意所以展转而不能已者,一则以为必先立志,一则以为必先择善
兹二者非常谈细故不切之浮论也。
然天下之逸乐富贵所以亏惑人之心志,汩乱人之聪明者亦不少矣。
陛下一日之中,罕接儒生学士,多见宦官女子,将何以发跃而成就之乎?
今之说诗书者智识必明,崇声色者气志必昏。
如使栖息无道,保养无术,岂复有有为之志、择善之心哉?
臣愿陛下幸致思焉。
则凡事业之未举者必有振起之道,是非之未明者必有归一之时,而举天下之事皆无足为者矣。
陛下涉世寖久,凡所谓逸乐富贵之事岂待臣言而后知其无益哉?
臣之所论,盖亦以匹夫庸愚之见而私自忖度尔。
若陛下一日反此心而用之于治,今日立一善政,明日去一弊事,天下歌之,百姓诵之,寿皇喜见天颜,以为付托得人,其乐岂有涯哉!
臣将见富贵逸乐之事不待人言而自不复矣,岂不美哉!
臣学问荒芜,语言失绪,其于疏列以应圣问者,可谓陋矣。
而圣策之末,复丁宁于臣曰:「子大夫抱艺待问,咸造在庭,其考帝王之事,酌古今之宜,凡可行可验者,悉著于篇,朕亲览焉」。
此又足以见陛下好问不倦之至心也。
然臣则有忧焉。
臣闻明于观古者不必博举以为證,敏于知今者不待尽言以为直。
自古及今,凡人主无意于理乱是非而国亦随之者,载在史册不为不多矣。
若陛下不自警悟,则臣虽历举其危亡祸乱之事以极论之,徒以伤陛下谦虚之意而已,臣亦安用以此为忠臣哉!
臣之所望于陛下者,愿见微而知著,勿以小过而致大失而已。
且人有羞恶之心,则必有是非之心。
善告君者,因其羞恶之心而开其是非之心,则语不必深而已在其中矣。
以陛下之圣,宁不灼见此意?
若使见微而不戒,忽小过而妨大德,则臣恐古今可验可行之事皆等为无用之言矣。
以陛下之圣,日谨一日,何治之不成而何功之不逮!
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行其所知则光大」。
高明光大不在乎他,而在乎加之意而已。
惟陛下赦其狂愚。
臣不胜惓惓。
朝请大夫利州路提点刑狱主管冲佑观虞公墓志铭宝庆三年十月1227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八、《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六、《经义考》卷三四、嘉庆《四川通志》卷一八三 创作地点:湖南省怀化市靖州县
粤自高皇帝狩杭之旬月,二凶构乱,时则有魏忠献张公帅师勤王,繇是被遇,以克复神州为己任,阨于嫚秦,志不得施。
封寇崇奸,凡二十有四年,以启金炀侯之侮,时则又有雍忠肃虞公歼虏于采石,于瓜州,而炀为僇。
繇是亦被遇,与魏公同心壹力,以任克复。
又不幸而阨于弃地归俘之议,不得卒其志。
盖自中兴,于今百年,而是非之正靡有止戾。
或曰天之梦梦,适遭其未定耳。
呜呼,人心之昭昭则天也,而有未定者乎!
魏公自戡难,实生二子,为世儒宗,为时吏师。
雍公之子孙日以蕃大,而又有如提刑公耸善徙义,克绍正学,以恢厥家。
或又曰,天固未尝梦梦也,然而是犹以善恶之报妄测天道,不知善而庆,不善而殃,亦各以其类感。
古之人上不敢负其君,下不忍欺其民,此岂有为然哉!
凡以事其心耳。
事其心则事天也。
日由于天理之中,则福自己求,命自我作矣。
公讳刚简字仲易一字子韶,故直秘阁、赠光禄大夫公亮之仲子也。
雍公以隆兴二年宣抚京西湖北六月,公与今邛州方简生。
雍公喜曰:「吾家自曾大父而下世传一子,今一产二孙,人世百不羡矣」。
乾道八年,雍公以武安之节宣抚四川
明年郊,任公承奉郎
淳熙元年,雍公薨于汉中,公侍光禄护輤以归,执礼如成人。
光禄除丧不仕,庐墓教子,厉以气节。
公自幼趣尚不凡,故相赵文定公奇其才,以子妻之。
生长见闻,薰习益异。
铨选六年,未肯出仕,再举于礼部。
年二十有六,始监成都府郫县犀浦镇酒税,次华阳县
丁母窦夫人忧,服除,辟差成都府路都钤辖干办公事,堂差知华阳县通判绵州,权知永康军
末上,丁光禄忧。
服除,再差知永康
成都路安抚使黄公畴若以公闻于上,诏赴都堂审察,寻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起知渠州,改黎州果州万州,皆未上。
制置使辟公参议官,知简州,擢夔州路提点刑狱,兼提举常平,改利州路主管冲佑观,积官至朝请大夫
公在钤司,遇事敢言,曲畅军民之情。
华阳地大事丛,又摄属茶马司公旦理邑事,晡趋幕府,细大毕举。
县庠久圮,撤而新之。
异时县令制帅进见有时,制帅乐闻公之言,利病皆得关白,公论浩然归重。
永康,晓民以义利之辨,讼牒用稀。
正社稷,增黉泮,治沟洫,缮城池,甃道路,葺李太守,复废泉,即学官绘周、程、朱、张子象,招诸生讲肄经学,为士者识趋乡之正。
军有评事桥,岁费钜万,公愀然曰:「是有司之责也,而以厉民乎」!
节缩少府浮费代为之,且请于台梱以上诸朝,定为久比。
民大说,至今象而祠之。
将趋召察之命,部使者惑于浮言,尼公之行。
未几,起家为守,又为御史李楠所劾。
七年居閒,聚同产子而教之,亲仁友善,安土乐天,若将终身焉。
嘉定十一年春,虏盗边,制置使临川董公居谊徙治利州,辟公自助,公固辞不行。
或劝之曰:「公事也,不可以弗之恤」。
久之,黾勉就辟。
首请收人才、明公赏、厚犒给以结人心,抽还忠义人之配隶内郡者以纾边人之愤,又请缓科内三路饟夫之直,皆见纳用。
何进归自秦而我拒其来,虏督其反,有言其可用者,公赞帅释之,后以勇捷称。
大散关陷,利州东路都统制李贵遁去,天水、皂郊皆被兵。
而西路副帅刘昌祖谓此正帅王大才地分,非己责也,有请遣属调护,皆莫肯行。
公慨然请往,且言自制司移利,凡再犒师,而人裁三缗耳。
今宜有增益,于是视旧三倍。
次沔,邀帅视师以作士气;
次鱼关,以书抵帅,谓不当分析军分,不当遣老弱乘边,又当遣吏振恤天水、皂郊流民。
遂自杀金平河池,檄主捋集创痍之士,躬自犒劳,士皆感说。
西和,召刘昌祖督之曰:「必复皂郊、湫池,使是二堡归我,则虏气必夺,虽席胜执以乡秦、巩可也」。
昌祖壮之,遣何进麻仲火杜株平。
虏之守湫池者资粮在焉,悉力驰救,我师遂复湫池。
昌祖喜曰:「可矣」!
公曰未也,申前语督之。
昌祖以近旨辞。
先是,边人恨虏残虐,皆有报复之志,而枢密院虑其生事,每以越竟为戒,人情愤郁。
公白帅请于朝,已去此语,而诸戎帅犹以是藉口,故虏得深入无所忌。
昌祖既以公命如南谷,遣其爱将王逸偕忠义人进屯皂郊,于是阶、凤、成、和、天水五州之民闻之,无小无大皆戈以行,几三十万人,军声动天地。
士肉薄乘障,虏大败,毙其贵将郭赟
,虏之爱婿也。
公既得捷,犹督昌祖乘胜捣秦、巩。
秦州正虚,虏甚怖。
公竣事还河池,会节制司参议官魏邦佐至,乃以密劄谕昌祖抽还忠义人
众大愤,拆矢倒戈,散而为盗,于是皂郊复受兵而虏入成、和矣。
公檄审官统制王仕信,以十八族之师捣巩上青野原,号召忠义人及溃卒,人犒钱三十千。
数日间众至万人,仕信之师亦出。
虏帅包长寿引军还,牵制之说至是益信。
十二年春,虏又大入,陷河池,闯武休,公请听四戎司越竟牵制。
俄闻虏已撇梁、洋,趋大安。
诸司集议,公请督张威出师,而僚属各遁去,人心恟恟。
公独不可,曰:「我师既出,虏必不能越大安」。
乃独留利州,且以肩舆告谕军民。
既而石宣剿虏于大安,皆如公料云。
董公既召还,公如简视事。
五日,利东溃卒入利州,杀王人以叛,繇果、阆、遂宁趋简。
公承窾籍枵帑之馀,誓言死守,且取家于成都,示无去志。
募土豪,劝义助,贷缗于诸司,移于近郡,部伍其众,阻江为守,获谍辄纵弗治。
贼知有备,去之普,保茗山。
张威引军沿广汉而下,公迎劳之,给缗钱五万有奇。
至普,又四日绝粮。
公治糗糒扉屦而具药物牛酒,率三日一遣。
士百跃争奋,曰:「使我守边得此,岂惮虏邪」!
凡饟师捍城,为缗八万有奇,而民不知役。
刘文节公里居,与目其事,乃言于上,谓公料事无遗策,给饷无阙事,保守一城,蔽遮西川,人以为实录。
至夔部,明保伍连坐之法,定里正差役之令,严巡尉侵牟之戒,开居亭自新之门,申黥隶逃归之禁。
部故多盗,未踰时民得解衣而寝。
制置使崔公与之奏言,自古用蜀,多藉蜀才,请以蜀名胜之任四路藩节者兼制置司参议者,公与其一,众谓得人
十六年春,建台于汉中,习知利路自被边多贼谍,且军骄不可令,繇田里不相联比,乃条保甲之法,视夔部加详。
凡乡井长有小大,正有都副,有赀产者为团长,有干局者为提振,不数月而事济。
边民器械夙备,又为放周人鼓铎旗物以辨乡邑之制,除器益备。
无事则谍贼者不得作,军不得恣,有警则守望相助,戎虏知畏。
盖无熙宁间刺手遣戍、月就教阅及州县科差之劳,故人不怨而乐趋。
三年之间,一路团集凡三十九万二千馀人,汉中独占五万,剑、阆尚不与焉。
公谓此法可久,上诸朝,利东西安抚丁公㥔、赵公彦呐亦谓便,诏从之,遂刻石以谂来者。
其后虏尝一入,制置使郑损自沔奔阆,蜀大震。
赵公出师于沔,刑狱使者集保甲之民以守,虏知有备而去,至是人益服公远略云。
公尝奏言梁、洋与关外五州宜为屯田,诏下制司
制司营田转运司,屯田隶提刑司
公方选吏按行,都统制司径白枢府沮其事。
公又言曰:「屯田当修堡棚,而戎司谓衅不可启。
然边民自修水关,虏未尝顾也。
当寓军于农,而戎司谓军不可役。
何进首遣师垦天水之田,士未尝怨也。
然而莫如以并边逃田听民自耕。
明年遄见其利,藉未输公,亦使民食贱,官无贵籴。
大抵耕广则谷贱,谷贱则人聚,人聚则边实」。
诏下,民翕然从之,未几垦田凡百馀万亩,官耕者三万馀亩。
始时石为缗十有五,二十有五,期年十有二,十有六,边实人足,咸如公策。
先是宣抚司以军饟不给,下四川州县括绝户田产,吏并缘乾没。
公在夔在利,皆下所部归所歛而继绝焉。
郑损涂炭衣冠,鱼肉军民,公随事救正。
丁晦父资誉浸显,郑疑其代己,突至汉中,迫辱陵藉,吏民皆重足立,人毋敢造。
公造之如一日,且言于郑,毋为已甚。
有此人来归者,公言于郑善遇之,俾为我用,且以系遗黎之心。
郑弗听,致有反侧者。
公亦自知多忤寡与,郁不得伸,凡五上归休之请。
宝庆元年十有二月,裁被报可之命,即日上道,汉中士民攀号载路。
既还沧江,宾朋毕集,乐意融融,殆有人不及知者。
公表里洞达,每朝廷有善政,必喜见色词,至忘寝食。
人有寸长,亦谈不绝口,必荐进扶植之乃已。
脱有不善,虽大官要人亦切责无顾畏。
盖其善善恶恶,惟义是比,不以利害得丧动其心。
反室既七月,郑卒以谰词劾公,镌秩罢祠,公亦不以怨尤也。
厥三年,鞑虏始入寇,郑弃阶、凤、成、和、天水五州,画守内郡。
公移书赵敏若,力持不可。
何进毋去西和,属成都转运判官守文龙。
忧国一诚,纯终弗疵。
贰年秋八月辛亥,以疾卒,年六十有四。
赵宜人先公十四年卒。
男子二人:嘉,迪功郎、监雅州卢山县酒税;
奭,未仕。
女子二人,长适宣义郎赵婿,宜人之侄也,嫁未久而赵卒;
次许嫁登仕郎张景谟。
公资孝友,居光禄丧,庐墓三年,尽力茔垄。
二季知茂州、知荣州夷简蚤世,公拊育诸孤,丧纪昏嫁,一以身任。
所得先畴推以遗季弟迪简,遇恩任以补族子圭寅。
所居西南都会,来者辐凑,公精力绝人,五官并用,殆如昔人所谓目数飞雁、耳节鸣鼓者。
援笔为文,隽明踔厉,词辨蜂出,辄屈其坐人。
四举于礼部,谓世繇此选,不敢忽也。
壮岁于赵文定之子希先昱尽得程、张、吕、谢、杨、尹诸子《语》《孟》读之,犁然会心。
为钤属,为华阳,又得与成都范公文叔仲黼季才荪少才子长少约子该豫章李思永修己延平张子真士佺、汉嘉薛仲章绂、同郡陈叔达遇孙、李微之心传贯之道传唐安宋正仲德之汉嘉邓元卿谏从相与切磋于义理之会。
最后了翁试吏,佐四川幕府倾盖如故交。
始犹以记问词章相尚也,既皆幡然改之,曰事有大于此者矣。
公自上华阳印,筑室成都之合江,以成雍公卜居未遂之志,秀才范公为榜曰「沧江书院」。
公已尽屏幼志,非益友不亲。
绵州后,则又弃去科举业,于圣贤求仁立德之要益审思不释。
沈潜六经,于《易》尤为精诣,以周、程诸子遗言与邵子先天书、汉上朱氏变玄之说参贯融会,随文申义。
阅十有六年,书成而未出,尚朝惟莫习,以益所未至。
大抵赜诸阴阳五行之奥,必约诸躬行日用之近,读者玩词观变,则有所据依,以迁善远罪。
长沙吴德夫猎谓人曰:「湘中胡、张子流风所被,而得其学若此者鲜」。
永嘉钱文季文子亦自以不及。
潼川杨伯昌子谟尝从容论《乾》二五皆言大人,公曰否之,二五亦皆大人而时义不同。
因相与问辨,繇是定交。
平生论著有《语解》《诗说》,皆未及编次。
士之请益者肩摩袂属,谒无留门,坐无虚席,爨无停炊。
自二十年来,知与不知皆曰沧江先生
卒之日,之士民涂泣巷吊,学于成都者二百馀人聚哭于沧江。
焕章阁待制眉山李公𡌴亦为文以吊之,有曰:「天禀超轶之才,世传经济之学,知味千载之圣贤,结交四方之英俊」。
人亦服其公云。
呜呼!
气质之禀,自非生知上知,宁能无偏?
学则所以矫其偏而复于正也。
然今之学者有二:繇博以致约则落华而就实,故志为之主,愈歛而愈实,愈久则愈明;
或者唯博之趋,若可以哗世取荣,然气为之主,气衰则志索,于是有始锐而终惰,始明而终闇者矣。
学乎学乎,其记览词章之谓乎!
嘉既以宝庆三年十月辛酉葬公于嘉定府龙游县熊耳峡震山之原,与赵宜人同兆异域,而使其弟兟与公之门人范义晞韩,以予同产兄高南叔稼之状抵予于靖曰:「昔者戚友之会,子尝有位焉,而丽习观摩,道同志合,莫子若也,墓道之铭,敢以累子」。
予执书以泣曰:非后死者之责乎!
铭曰:
忠肃公,剪戎植华,以兢有邦,以明有家。
于维仲孙,雍祖是则,咀嚅圣言,浩然独得。
歛华以实,律身以度,山泽之脩,雷风之裕。
摧奸不惧,见义必为,疏畅忱明,气改质移。
光禄有子,忠肃有孙,维蜀有人,虽死而固存。
麻申特赠武功大夫遥郡刺史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二六、《鹤林集》卷一○
敕具官某:朕置武功之赏,以宠战士;
听鼓鼙之声,而思将臣。
既陷元身,可无悯典?
本山西之杰,早驰漠北之名。
破敌旗边,曾著先锋之号;
受降城畔,更无匹马之还。
方北骑之窥关,拥白丁而赴敌。
但知报国,不惜捐躯。
虽一门之死者数人,而劲敌之退者三舍。
勋名如此,岂不伟欤?
岑彭之祠,官李广之子。
朕于何进,既率用厥典矣。
尔进之俦也,则甄录二阶,追封遥刺,朕又何爱焉?
可。
论蜀事四失三忧及保三策劄子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三八、《鹤林集》卷一八
臣伏闻熙宁中神宗皇帝尝面训苏轼曰:「凡在馆阁,皆当为朕深思治乱,指陈得失,无有所隐」。
臣以蜀人,待罪馆阁,朝思夕念,每惧无以忠陛下之职分,答皇祖之明训,乃去年九月,辄上封章言火灾事,上自宗庙宫闱,下至朝廷郡国,凡公论之所欲伸,人心之所欲言者,亦尝缕数而备陈之矣。
圣恩宽大,不即加诛,越月踰时,又当轮对。
顾瞻天下之大势,慨念四方之多艰,则如西边,较之襄汉淮淝头势尤重,臣岂敢避乡国之私,而不为陛下公言之乎?
乾德初,蜀以斗绝一隅,未归职方。
艺祖皇帝披图数贡,指诸将而混平之,故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凤州江宁节度使刘光仪出归峡,均州刺史曹翰转漕西南,经涉岩阻,冲犯霜霰,得州四十六、县二百四十、粮百五十馀万,不知费几兵力而后能取蜀也。
高宗皇帝渡江,于上流之势尤切注意。
一时诸将如臣玠、臣璘、臣政、臣仲亦皆勇于用命,今年战于和尚原,明年战于饶风关,又明年战于杀金平,一处有警,动辄驰数百里相与计议,故能败走萨里罕,射杀韩常,不知更几百战而后能保蜀也。
夫以陛下天姿英武,动法艺祖高宗,而谋臣如云,猛士如雨,不减乾德绍兴诸将。
何向者之待蜀也,如连城拱璧,悉力爱护;
而今之待蜀也,如破釜坏甑,任其残缺而莫之省忧也!
不知陛下亦思上流一失,则江南可得而有耶?
且敌自扰我西陲,斯害溥矣!
问之关隘,则攻乘会,破马岭,突出武休,分道麻家平,断仙人原,径犯金牛。
潭毒最是西和四郡之脊膂也,向者不曾陷,而今攻陷矣;
沔阳汉中之股臂也,向者不曾破,而今残破矣;
益昌,梁益之襟喉也,向者不曾入,而今深入矣。
人谓敌畏暑,止严秋防,而盛夏之时,尤更猖獗,决我藩篱,闯我堂奥,千馀里之地,莽为丘墟。
昔人所谓天狱,所谓天险,所谓大小漫天寨,肆行如履平地,而阆苑以东,剑阁以西,今乃视为极边,此关险之失一也。
问之仓庾,则籴本荡矣,粮道绝矣,武阶之仓三,同庆之仓七,凤集之仓十有一,西和之仓十有五,金、洋之仓二十有七,其大者则如利、沔、兴元,每月各支家粮万石,而鱼粮一处,计取财赋几收十分之四,制司诸庄储积又不与焉。
向谓敌人以射猎为生,不啖五谷,而今此因粮于我,蚕食烧毁无有存者,而况保驮之户亡,流马之舟溺,求欲如古人漕巴中,积汉城之谷,运祁山之粮,亦难乎其为力矣!
此仓廪之失二也。
问之将士,则田燧死于马岭李实死于凤集,李冲死于同谷陈寅死于西和杨杞死于天池原,呼延栻死于芭蕉岭偏将小校阵亡战没者,不复以数计。
何进,老将也,往年大安却敌,茗山却贼,西和却戎,其功不在古名将下,而乃机失于遥制,力分于备多。
西和之守备方密,而抽那于三泉矣。
三泉之捍禦方固,而分摘于七方矣。
逮夫兵势不接,士马略尽,而亦转战力毙矣。
诸葛亮所谓「更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此将士之失三也。
问之民人,则关表之民困于虔刘,剑外之民困于迁徙,益、梓、夔路之民困于科调。
力役夫估不已,而又科正夫,水运不给,而重督陆运,糒糗绵衲,色色繁兴,抽分括羡,靡隙不尽。
斯民之所以终岁勤动竭力以奉公上而不敢言者,盖谓上之人必能以庇之也。
而外寇忽来,内讧先作,官不能以保其室庐,兵不能以护其禾稼,甚至铁骑驰蹂,夺我田畴,以标插曰某统军,则亦何所依赖哉!
重可痛伤者,流移满野,颠踣系路,弥望数百里无炊烟,正张浚所谓民人死亡十之六七,此民人之失四也。
有是四失,卒难经理,而又有目前之可忧者一,事后之可忧者二。
盖自近岁御军亡纪,刑赏亡章,诸军逢敌,动辄奔溃。
其初止是东军,去岁摧踏诸军,亦相仿效,假称北骑,袭夺平民。
国家竭民之膏血养之,不啻骄子,今乃不利禦寇而利为寇!
溃者既招,招者复溃,因循展转,流毒至今。
若如陆贽之说,不邀以成功,退不处以严宪,师一挫伤,布路东溃,其患何有终穷耶?
此溃卒之忧见于目前者一也。
诸屯老小,移就内郡,省运减籴,是亦一策。
但昔人区处不过绵阆三数州,而未尝教之彭、汉、邛、蜀等郡,盖谓州兼节制,屯置将领,有以绥御而管辖之也。
去岁关头兵溃,家属内徙,不知谁人创为移屯之说,致使诸军藉寻老小为名,所在惊扰,以为寇至。
且兼关以内外,流人万数,迸入中州
彼其见风土之美,遂怀重迁之思,因居处之华,咸起疾视之意。
万一如耿滕之说,梁人刚剽,人软弱,客主不能相制,必为乱阶,岂不重贻西顾之虑?
此移屯就食之忧隐于事后者二也。
陛下更用臣𡌴,授钺董戎,凭国威灵,敌遂遁去,规模施置,亦自有绪矣。
独是受任败军之后,将易兵新,财殚力竭,四失尚存,三忧未弭,欲以三路之力,经纬全蜀之四,譬犹大厦万间,而以一绳维之,安保其不将颠耶?
今欲图为保蜀之计,则莫若急收人心之危,渐革军政之坏,豫理营田之荒。
夫所谓急收人心者,必缉理边民,俾复废业,而后可以收人心;
必表选良吏,俾修废官,而后可以收人心;
必参用土豪,使关表之士有所归,而后可以收人心;
必多置营寨,使诸军之老小有所凑泊,而后可以收人心。
所谓渐革军政者,必严纪律,信诛赏,而后可以革军政;
必明间探,精料拣,而后可以革军政;
必民兵与官兵相兼防托,而后可以革军政;
必帐前之兵与出戍之兵头目相当,爪牙相制,而后可以革军政。
所谓豫理营田者,盖乱离之后,必多閒田,户版既亡,穑事随废,救死且弗暇,奚暇治牛具也?
复业且未得,奚暇办粮种也?
若于此时,官为度土授田,募民请佃,应所耕垦,悉如旧制,仿力田之科,立定赏格,耕及一顷,与补一资,置营田之官,分给耔本,收及万斛,与进一等,于田附近依险结坞,使居得以自固,乘时种穫,从以甲士,使出得以捍敌,始繇一郡拓至数州,夫如是而后可以理营田
若夫人心之危者安,军政之坏者葺,营田之荒者垦,又须制阃进至上流,经营分表,无失事机,则脉络联贯而肢体强,声援相接而精神壮,不惟闭关息民,虽以此制敌之长技可也。
虽然,不但制臣事也,亦陛下切身事也。
陛下以天覆子育为职,人有急则必呼天,有疾痛则必呼父母。
大难甫平,群心靡定,百役凋瘵之氓,重伤疲敝之将,皆忍死自力,愿闻德音。
而旷岁弥年,无一语相及,告者益急,应者愈缓,恐远方之人便谓朝廷无保之之意。
今欲乞降一手诏,如唐会昌间所下诏书,曰「伤居尔体,痛在朕躬」,以慰疮痍之人;
亲洒一札,如南渡后所赐御笔,曰「随宜裁处,毋从中覆,至于激赏燕犒之费,已饬有司接续应办」,以付分阃之臣,申之以恳恻而感动其心,开之以恩信而激作其气。
复州军,悉蠲租赋,上方库帑,多出金帛。
陛下毋谓敌不来而缓于修政,三省毋谓敌不来而缓于忧边,密院毋谓敌不来而缓于申军,律饬武备,上下相应,共图敉宁。
如此而多难之不纾,众戚之不和,四封内外之不耆定,臣不信也。
《诗》云「心之忧矣,曷维其已」,愿陛下急图之。
取进止。
木皮口纪事为故沔戎帅何进赋也 南宋 · 程公许
 押词韵第三部
驱车木皮口,地接嘉陵市。
山川郁盘纡,草木惨憔悴。
昔在岁辛卯大将何憨子。
行营与贼遇,力战遂死此。
道逢田舍翁,款曲问所以。
耳目亲见闻,朴忠今无比。
沉鸷老不衰,甘苦同战士。
以此得士心,急难不相弃。
阃制力主和,岂虞敌情诡。
币篚方交驰,羽书俄狎至。
初冬二十五,坌入我内地。
或渡河而驰,或截路以伺。
俄然斡腹来,陡若自天坠。
诸军抽摘馀,精锐能有几。
千兵仅乌合,转斗殊未已。
可忍负将军,同生亦同死。
落日尘土昏,鼓寒声不起。
至今堆阜间,白骨犹纷委。
语罢声(《永乐大典》卷一三○七五作若)悽哽,相顾潜洒泪。
念昔佐戎轩,世屯未云弭。
主公极仁明,惨恻念此事。
露章求(同上书作丐)恤典,爵子严庙祀
意将劝忠臣,为国当尽瘁。
儒守西和,武将田与(自注:田燧、李冲。)
后先被褒录,名姓编国史。
敌知吾有人,心宁不畏忌。
自古重徂征,司命主帅
委托或非人,险阻那可恃。
呜呼数君子,一死甘若
推原其本心,死奚益于世。
事大缪不然,舍生而取义。
乃知丈人吉,易自有深旨。
往辙忍复云,方来那得讳。
长谣激凄风,呜咽嘉陵水
论蜀变四事状 南宋 · 吴昌裔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一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乾隆《中江县志》卷八、《宋代蜀文辑存》卷八四
臣蜀人也,每恨三十年间,蜀有危證而远不得闻,闻亦不实。
今臣冒当言责,用敢痛哭流涕,为陛下悉言之。
议者皆曰蜀经三变,一败而失四堡者,董居谊之罪也;
二败而弃五州者,郑损之罪也;
三败而委三关者,桂如渊之罪也。
彼三人者,职为厉阶,固不胜诛矣。
前车已覆,后车不戒,徒知追咎于既往,不校变通于将来。
绸缪之牖不密而田甫田,洒埽之户不除而营分表。
北纳十三州之款,西结十八族之谋。
家计不牢,狄难已至。
于是掠成破凤,歼沔燬梁,金、洋、阶、文,悉为躏藉。
剑以外骸骨相枕,剑以内室家靡宁,居者荷担而立,仕者浮家而下,视昔日之变尤极其惨。
使非青原孤注缀虏之后,三泉重屯振虏之前,成都援兵应援于中,则横决溃流,蜀将莽为墟矣。
呜呼!
力疲者弛担,子乱者更局,今虏骑稍退之际,正吾圉用暇之时,所当紧作措置,密为堤备,其可因仍旧习,虚老岁时,而遂使蜀成不可疗之疾哉!
臣采之公言,揆之愚见,谨条四事,以裨一览。
其一曰立规模。
自昔蜀之所恃专在天险,昭烈敛众拒险而老瞒遁,王平实围守险而曹爽还,萧懿立栅据险而元英走。
中兴诸臣,率承此制,盖以敌骑我步,敌众我寡,平原旷野,易于冲突,高山峻谷,难于仰攻,顿兵于万全之地则胜,致敌于坦平之处则败。
且以近事言之,赵彦呐屯驻青野,曹友闻控扼大安,是据险而守要者也;
张庆败于河池,何璘退于北谷,是舍险而入者也。
今土地日蹙,事力日穷,秦、巩之交,不沮自止,莫若经理要害,收敛规模,分责武臣,画地而守。
绍兴间吴璘在沔,杨政在汉,郭浩在金,皆以戎司安抚使,有军市之租以自饶,有坊场之利以自富,或立家寨,或营屯田,或遣正兵以守重关,或调义士以防支径,不拘文法而责以事功。
其大安一屯,却令副戎分守,虏击东则汉军当之,击西则沔戎当之,东西受敌则以大安所屯应之,制阃尽护于益昌,土豪列置于五郡。
待其表里牢密,有备无患,迟以一二年后而复还承平旧规,未为失计也。
其二曰审功赏。
《兵法》曰:赏不踰时,所以砥励战士也,然赏不当功则下轻上爵。
臣每见李纲诸臣论崇观以来功赏,谓陨身锋镝之下而不蒙恤赠,窜名权要之门而反被优恩。
朱勔子婿未尝从军而受上赏,刘延庆帐下望风先溃而犒银绢,赏典太滥,臣窃叹之。
近闻蜀之第功亦有此弊,麻仲之殁十年而微赏方下,田燧之殒六载而幽恤未行,李冲李寔婴城死守而恩仅及于两阶,杨杞、呼延域力战陷阵而爵不踰于一级,甚至何进孤军之忠义,陈寅举家之忠节,精爽若存而恩荣未称,往往与弃城偾军者同科,人皆以是归咎朝廷报功之太迟,而不知端坐外阃上功之不实也。
大抵功赏之不实有四:以贿赂为重轻则不实,以亲故为高下则不实,以僚属先将领则不实,以厮役厕行伍则不实。
有此四失而又有徇情媢功之患焉。
鹘岭关之捷,或谓逐饥虏耳,而幕府上功,超升三级;
花石峡之战,实则三总管耳,而帐前大犒,普转七官。
军纪不章,何以示劝!
臣恐自兹退虏之赏、平贼之功,或以强亲爱将充之,则愈不得矣。
臣谓莫若密札副阃,详酌等差,有首功显著者即日保明来上,或轻重不同者,限半月审核以闻。
仍自朝廷之上,专置赏功一司,以时放行,计程递发,使有家者从官给付,无后者召亲属继绝,如此而军心不悦,天命不昭,未之有也。
其三曰讨军实。
蜀之军籍,消耗甚矣。
在璘、玠时,元以十万为额,逆牺一变而逃亡,仅馀八万,张莫再乱而消折,不满七万。
辛卯以后,战溃尤多。
东军最弱最先溃,摧踏最劲继亦溃,背嵬选锋,最守纪律,又创溃。
岂前日诸军利禦寇,而今乃利为寇耶?
茅檐苇屋,暑蒸寒冻,而兵寨穷;
糙米,沙杂水拌,而兵食穷;
破缯败絮,襟捉肘见,而兵衣穷。
平时口眷,无以为生,脱或临阵而责其效死,难矣哉!
诸葛亮曰:「臣到汉中期年矣,丧曲长屯将七十馀人,散骑武骑一千馀人」。
古人于军实,几若无日不讨其数而申儆之。
今兵籍之散者、亡者、伤夷者、诡冒者,臣不知其几矣,核实料简,莫易此时。
谓宜敕分阃之臣,与总戎之将查核正军见在之数,而以良家忠义足之,稍复七万人之额,拨为三大屯之备。
仍与时其廪给,优其衣赐,营其寨栅,还其老小,无使有饥寒内顾之忧。
万一狃旧,畏敌先奔,则用吴玠青溪之法,必诛无赦。
彼视前则知恩,顾后则知畏,自今蜀军谁有不用命者哉!
其四曰储帅材。
臣读国史,窃见孝宗皇帝尝诏:蜀去行都万里,人材豫当储蓄,以备缓急。
侍从台谏各举忠悫明敏之士周知蜀利害者为都转运使
继又因廷臣之请,谕宰执,令于从臣中择一二人可备制置使之用者为安抚使
盖蜀之帅阃实任六十州安危,或有疾病危急,必自朝廷除授,动经年岁,始克到官。
一去一来之间,至为利害之决。
孝宗所以留意都漕、路帅者,皆欲以为制使之储也。
矧今事会抢攘,人情震荡,如去年帅在原上,数月信息不通,或欲从中临遣,则以为缓不及事,或欲就近选差,则未能尽厌人言,迫不得已,至有众建便宜而漫差抚谕者。
帅才不储,其弊至此。
虽幸虏自退舍,帅已下原,然四年驱驰者,常抱玉关人老之叹,十连置副者,屡上金城乞骸之章。
若非宿储豫蓄,参错布置,求所以为轮代者,则仓猝临事,何以应手乎?
天生一世人才,自足供一世用,老成之彦固多,后来之俊亦不弱,盖有班近星履而风力著闻者,身到甘泉而志节慷慨者(王遂也。),旧镇荆州而得江湖心者,久帅静江而有牧禦才者,咸谓其人可当方面。
陛下倘仰法孝庙,宣谕大臣,遴选诸人,分遣使,除以三路连帅,或为大藩守臣
张浚召而卢法原自夔帅来,吴璘卒而汪应辰成都帅至,取之近地,用以颛征,其视万里之遥,至自一年之后者,盖有间矣。
凡臣所陈四事,虽无惊异可喜之论,并皆著实可行之言。
人未尝不言,而牵于私情,言之不尽;
朝廷未尝不行,而忽于疏远,行之不力。
臣恳恳款款,不厌于言者,盖以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不敢欺君上而负父母之邦也。
臣恐一己之智犹有未周,欲乞如淳熙典故,令蜀士之在朝者公共闻奏,毋以书问疏密而移其毁誉,毋以亲雠厚薄而岐其爱憎,破拘挛之说,撤私吝之见,各尽至公血诚,以救乡国。
仍乞陛下谕二三大臣,精择而力行之,则蜀虽剥烂之后,尚有复平之期也。
不然,衣袽未戒而哨骑再来,譬彼栖苴,将不知所寄矣。
臣不胜拳拳。
吴君谋少卿1266年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五○、《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袖然之选,先朝所重。
不及十年,鲜不尊宠。
大者登庸,前吕后宋。
端平初,亲策,天网下罩,首得麟凤。
玉立丹墀,仪状秀耸,廷绅钦挹,奏篇传诵。
意一眼高,阅人多中,殿下语余,小亦侍从
和「薰风」句,第《甘泉颂》。
夫何贵名昭昭,浮议汹汹!
三数榜,腾上者众,公犹郎潜,老未上雍
晚途景定,稍见收用,甫金掌升,已皇华送。
何进之难,何退之勇!
色夷气和,恬不为动。
方介修龄,忽成短梦。
死生大矣,夫岂不痛!
吾闻伟人,未易抟控。
芙蓉城,即神清洞。
伊公之家,有丹穴种。
既菑厥考,子必继踵。
我失良友,欲语谁共,学谁击蒙,理谁折衷!
扶哀寝门,反袂一恸。
呜呼哀哉!
彭夫人王氏墓志铭绍定五年十二月 南宋 · 王之三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二三
绍定四年,蜀以和被绐,尽撤藩篱,鞑靼得深入。
死州事者,守臣则有陈寅、□□、李钧大将则有何进杨杞
十有一月大帅舟次合阳
十一日,溃散官军及□□老幼至广安
自是,日有过者,讫明年四月乃止。
予既解官,尚留郡所,故□之在境内者亦久绝不得通。
一日,岳池彭天南衰服见,且泣曰:「往奔溃扰攘,郡人□惟不幸。
天南有母,于时病势重,不幸病以死,更重不幸。
顾方此虞,生者未保□往,葬可缓乎?
惟哀而铭之□甚」。
此盖以桃夭之年,守《舟》之操,于中微之日,□《鹊巢》之□者也。
呜呼!
妇人乃若是,即忠贞之自苦,帅众殉国之烈丈夫往往难之,妇人果若是,即是则可铭。
夫人姓王氏讳宜之
曾祖式、祖侁、父谟,世居广安之岳池
归同乡彭宗愈。
始嫁执舅丧,事姑尽孝。
贫无居,结茅先垄,粗芘风雨,□滫瀡,旨甘必洁,服用惟适。
自奉□薄,继以辛勤,家用饶大。
结搆栋宇,以奉老姑,徜徉意会,目察络丝,奋振自谋。
□□□未几,宗愈死,夫人年三十有七,天南十有四。
乃母子相依以立,澹然□□□迹不出诸梱,而支绌补弊,险艰皆济。
孤□家妇孰息横逆之加,夫人销弭有方,逆皆甘心。
晚岁子孙益成立,一家四世,晏然如春。
晓夕自抱持童稚,优游此□间,薄常□灶以活危厄,舂容和乐,踰二十年。
人谓艰苦之报应尔。
年六十八,以无疾终,时四年十二月初五日也。
明年十有二月丙申日附葬于其夫之圹。
子一人,天南。
孙二人,绍光、绍鉴,鉴先亡。
曾孙男女五人。
平生创平粜,掩遗骼,字弱恤孤,已逋负恁,延师教宗族子弟,皆始终不倦,然于夫人可称之行抑次也,不悉书。
铭曰:
贞于其身,履险如平。
干于其家,不俭不华。
既干且贞,于以利其子孙。
朝奉大夫、知隆州军州兼管内劝农公事赵彦誴篆盖。
曾孙男□,敕授泰州文学
定□,巴州恩阳县主簿
按:光绪《岳池县志》卷一九《艺文志》下,光绪元年刊本。
都统何公张公(珍) 元 · 刘麟瑞
七言律诗 押支韵
老将由来进退宜,几回料敌计何奇。
地分南北兴亡兆,天限关山战伐疲。
兵已不支犹奋臂,将仍尽锐慨舆尸。
坤维烽燧休频举,犹恐英魂待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