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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仪凤以后大臣褒赠状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三
故中书令郝处俊/右。仪凤元年八月。高宗将传位于天后。处俊对曰。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也。非天皇之天下也。天皇只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诚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天后。其事遂止。处俊后子孙为酷吏所害。
故文昌右相岑长倩/右。天授初。凤阁舍人张嘉福与王庆之等。率数百人连名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长倩与地官尚书格辅元竟不署名。以中宗在东宫。不可更立武承嗣。言词切直。仍责上书者遣散。为承嗣所害。
故御史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格辅元/右。张嘉福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天后问辅元。辅元固称不可。为武承嗣所害。
故右卫将军李安靖/右。天授年。王公百寮皆劝革命。安靖独义形于色。及被收下狱。来俊臣诘其反状。安靖谓曰。以我是唐家老臣。须杀任杀。若问其谋反。实无可对。为俊臣所害。
故赠越州都督徐有功/右。当天后革命之初。宗室英贤。将相旧老。忠于国者。相继受诛。徐有功自司刑丞累迁至司刑少卿。数议大狱。务在平恕。凡所济活者数百家。前后奏雪枉破家者。三经断死。而执志不渝。兼明元宗外祖母庞氏之冤。开元中赠越州都督。就第吊祭。赠物三百段。一子官。
以前。臣等伏见元和以来。褚遂良狄仁杰张柬之等子孙。累有恩制授。惟此数家。未蒙甄录。望各访求子孙承嫡者。特授一官。如先未有谥者。各令有司定谥。如无子孙。特与追赠。所贵百代之下。再振清风。海内忠良。无不感厉。未审可否。
京洛语(许钦明与郝处俊乡党亲族,两家子弟类多丑陋,而盛饰车马以游里巷,京洛为之语曰。) 唐 · 不详
押药韵
衣裳好,仪貌恶。
不姓许,即姓郝。
葬书语 其一 唐 · 不详
四言诗
葬压龙角,其棺必斲(书生相郝处俊葬地)。
朱雀和鸣,子孙盛荣。
朱雀悲哀,棺中见灰(英公徐绩卜葬得前繇,张璟藏曰:非也,此所谓朱雀悲哀,棺中见灰。后果斲棺焚尸)。
江淮间语(安陆郝处俊,与其舅许圉早同州里,俱秉钧衡。又其乡人田氏、彭氏,以殖货见称。有彭志筠者,显庆中,尝上表请以家绢布二万段助军,授奉义郎,故江淮间语云云。) 唐 · 不详
贵如许郝,富若田彭。
上宣州高大夫书 唐 · 杜牧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五十二
某顿首再拜。自去岁前五年。执事者上言云。科第之选宜与寒士。凡为子弟。议不可进。熟于上耳。固于上心。上持下执。坚如金石。为子弟者。鱼潜鼠遁。无入仕路。某窃惑之。科第之设。圣祖神宗所以选贤才也。岂计子弟与寒士也。古之急于士者。取盗取雠。取于夷狄。岂计其所由来。况国家设取士之科。而使子弟不得由之。若以科第之徒。浮华轻薄。不可任以为治。则国朝自房梁公已降。有大功立大节。率多科第人也。若以子弟生于膏粱。不知理道。不可与美名。不令得美仕。则自尧已降。圣人贤人。率多子弟。凡此数者。进退取舍。无所依据。某所以愤懑而不晓也。尧。天子子也。禹。公子也。文王。诸侯孙与子也。武王。文王子也。周公。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也。夫子。天子裔孙宋公六代大夫子也。春秋时。列国有其社稷。各数百年。其良臣多出于公族及卿大夫子孙也。鲁之季友季文子叔孙穆子叔孙昭子孟献子。皆出于三桓也。臧文仲武仲出于公子彄。柳下惠出于公子无骇(诸侯之子称公子公子之子称公孙公孙之子称公族以王父字为氏展禽是也)。宋之良臣。多出于戴桓武庄之族也。举其尤者。华元子罕向戌是也。卫之良臣。亦公族及卿大夫之裔也。举其尤者。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皆公族也。子鲜。公子也。史狗史鱼宁武子。卿大夫之裔也。齐之晏婴。晏桓子子也。曹之子臧。公子也。吴之季札。王子也。郑之良臣。皆公孙公族也。举其尤者。子封子良子罕子展子皮子产子张子太叔是也。楚之良臣。子囊子西子期。皆王子也。子庚。王孙也。其卿大夫之裔。斗氏生令尹子文。后有斗辛斗巢斗怀(昭王反国皆有大功)。蔿氏生蔿贾孙叔敖薳启疆薳子凭薳掩薳罢。屈氏生屈荡屈到屈建。六国时有昭奚恤。公族也。屈原。诸屈后也。皆其祖先于武王文王时。基楚国为霸者。用其子孙。其社稷垂九百馀年。至于晋国最为强。其贤臣尤多。有赵氏魏氏韩氏狐氏中行氏范氏荀氏羊舌氏栾氏却氏祁氏。其先皆武公献公文公勤劳臣也。用其子弟。召诸侯而盟之者。仅三百年。在六国。齐之孟尝。赵之平原。魏之信陵。皆王子王孙也。齐复有司马穰苴。亦王族也。其在汉魏已下。至于国朝。公族之子弟。卿大夫之冑裔。书于史氏为伟人者。不可胜数。不知论圣贤才能于子弟中。复何如也。言科第浮华轻薄。不可任用。则国朝房梁公元龄。进士也。相太宗凡二十一年。为唐宗臣。比之伊吕周召者。郝公处俊。亦进士也。为宰相时。高宗欲逊位与武后。处俊曰。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有。但可传之子孙。不可私以与后。高宗因止。来济上官仪李元义。皆进士也。后为宰相。济助长孙太尉褚河南共摧武后者。后突厥入塞。免冑战死。仪革废武后召。元义助处俊言。不可以位与武后。娄侍中师德。亦进士也。吐蕃强盛。为监察御史。以红抹额。以猛士诏躬衣皮裤。率士屯田。积谷八百万石。二十四年西征。兵不乏食。荐狄公为相。取中宗于房陵。立为太子。汉阳王张公柬之。亦进士也。年八十为相。驱致四王。手提社稷。上还中宗。郭代公元振。亦进士也。镇凉州仅十五年。北却突厥。西走吐蕃。制地一万里。握兵三十万。武氏惕息。不敢移唐社稷。魏公知古。亦进士也。为宰相。废太平公主谋以佐元宗。及卒也。宋开府哭之曰。叔向古之遗直。子产古之遗爱。兼而有者。其魏公乎。姚梁公元崇登第。下笔成章举首。佐元宗起中兴业。凡三十年。天下几无一人之狱。宋开府璟。亦进士也。与姚唱和。致开元太平者。刘幽求登制策科。与元宗徒步诛韦氏立睿宗者。苏氏父子。皆进士也。大许公为相于武后朝。酷吏中不失其正。于中宗朝诛反贼郑普思于韦后党中。小许公佐元宗朝。号为苏宋。张燕公说登制策科。排张易之兄弟。赞睿宗请元宗监国。竟诛太平公主。招置文学士。开内学馆。元宗好书尚古。封中太山祀后土。因燕公也。张曲江九龄。亦进士也。排李林甫牛仙客。骂张守圭不斩安禄山。谪老南服。年未七十。张巡亦进士也。凡三入判等。以兵九千守睢阳城凡周岁。拒贼十三万兵(出天宝杂记)。使贼不能东进尺寸。以全江淮。元和中宰相河东司空公中书令裴公。皆进士也。裴公仍再得宏辞制策科。当贞元时。河北叛。齐蔡亦叛。阶此蜀亦叛。吴亦叛。其他未叛者。皆高下其目。熟视朝廷希向强弱而施其所为。司空公始相宪宗。废权倖之机牙。令不得张。收敛百职。归于有司。命节度使出朝廷。不由兵士(始自抚州除袁相为滑州凡三月无帅三军无事宪宗始信之自此不用贞元故事以行军副使大将军为节度使)。拔取沉滞。各还其官(开州取唐舍人为职方郎中知制诰饶州取李赵公为考功郎中知制诰在贞元中皆十馀年迁逐其他似谪者亦皆当叙用也)。然后西取蜀。东取吴。天下仰首。始见白日。裴公抚安魏博。使田氏尽归六州。元和中剪蔡剧贼。于洛师胁下招来常山。质其二子。以累其心。取十三城。使不得与齐交手为寇。因诛师道。河南尽平。当是时。天下几至于太平。凡此十九公。皆国家与之存亡安危治乱者也。不知科第之选。复何如也。至于智效一官。忠立一节。德行文学。不可悉数。董生云。春秋之义。变古则讥之。傅说命高宗曰。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故殷道复兴。鸿雁美周宣王能复先王之道。西汉魏相佐汉宣帝为中兴。但能奉行汉家故事。姚梁公佐元宗。亦以务举贞观之法制耳。自古及今。未有背本弃古而能致治者。昨获览三郎秀才新文凡十篇。数日在手。读之不倦。其旨意所尚。皆本仁义而归忠信。加以辞彩遒茂。皎无尘土。况有诚明长厚之誉于千人中。傥使前五六年得进士第。今可以出入谏官御史。助明天子为治矣。古人云。三月不仕则相吊。安有凡五六年来选取进士。施设网罟。如防盗贼。言子弟者。噎哑抑郁。思一解布衣。与下士齿。厥路无由。于古未前闻也。某因览三郎文章。不觉发愤。略言大槩。干触尊重。无任惶惧。某再拜。
郝处俊谏令后摄政 北宋 · 孙甫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唐史论断》卷上、《唐宋名贤确论》卷八
论曰:处俊谏高宗不令武后摄政,可谓社稷之臣也。自上官仪被杀,高宗为后所制,夺其威权,内外畏之,无敢忤其意者。高宗虽因目疾,欲令摄政,亦势逼而然。处俊不顾祸患,恳谏其事,至引魏文不许皇后临朝为證,是时处俊之心止知有社稷之计,不知有身计也。言既激切,又得义琰为助,虽昏主悍后,义不能违。夫人臣事君,见大过而不敢言,临大节而不敢当者,正欲保位避祸也。处俊当后擅权、上下危逼之际,忠言确论,力救其事,义琰协心助为之言,二公终保大位,不罹其祸。如于志宁辈,预废立皇后之议,顾望不言,乃保位避祸之意也。然终不免谴黜一刺史而殁,但得畏懦不忠之名,为世所罪,又岂能保位避祸乎?然则事君者固不可自计利害也,邪正在于所守,祸福系于所值。所守者节也,不可不固;所值者时也,此不可必;惟能不失忠义大节,则穷通死生,贤矣。
李德裕请任世家为要官论 北宋 · 张唐英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三二、《历代名贤确论》卷九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二
李德裕言朝廷要官,当任世家,以其知典故之故也。噫!德裕之言私于己可也,非天下之公言也。且伊尹起于耕夫,傅说起于胥靡,太公望起于渔钓,萧、曹起于刀笔,公孙弘牧豕菑丘,翟方进以孤童入京,率皆为时贤臣,岂尽出于世胄耶?以唐之时而言,自房、杜已降,如马周、刘洎、狄仁杰、刘幽求、娄师德、郝处俊、裴行俭、刘仁轨、张说、姚崇、宋璟、陆贽、裴度之辈,又岂皆世家子弟耶?德裕祖栖筠尝为御史大夫,父吉甫为宰相,己又为宰相,其意又欲为其诸子之地,使异日列处显要,故先为此言,以为身后之计。故曰私于己可也,非天下之公言也。而后之人卒以此言为然,而孤寒之路益塞,诚可嗟也!德裕若以天下公言,则宜曰「朝廷要官,宜择贤者,无限孤寒、世胄,惟才者任之」则可也,奈何以己三世宰辅,又欲为诸子之地,而以此言扼天下之寒士哉?卢文纪曰:「越人善泅,生子方晬,乳母浮之水上,曰:『其父善泅,子必不溺』」。而德裕之言,其乳母浮子之谓耶?
夏日登车盖亭十绝 其十 北宋 · 蔡确
七言绝句 押真韵
喧豗六月浩无津,行见沙州束两滨。
如带溪流何足道,沈沈沧海会扬尘(同上书卷三一 《宋史》本传:确在安陆,尝游车盖亭,赋诗十章。知汉阳军吴处厚上之,以为皆涉讥讪,其用郝处俊上元间谏高宗欲传位天后事以斥东朝,语尤切害。于是连贬英州别驾、新州安置。)。
车盖亭诗辨诬奏 北宋 · 蔡确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六、《太平治迹统类》卷二六、《东都事略》卷八○
臣僚上言,臣安州作诗涉讥讪,诏臣具因依闻奏。一、臣昨来谪降安州,「包蓄怨心,公肆讥谤,形于篇什」。此是臣僚横加诬罔,欲以激怒朝廷,而实不知当时行遣本末,妄料臣为怨望也。往年弟硕坐事,由臣愚昧,失于教察所致,寻上表待罪,乞行诛责。上荷圣恩宽贷,委曲保全,止落职移知安州。天地之德,至深至厚,臣日夜感谢,未知何以图报,何缘却有怨望?且喜愠不以义者,小人之事也,臣虽愚陋,亦粗闻事君行己之大方。况又当感而怨,岂人情哉?臣前年夏中在安州,其所居西北隅有一旧亭,名为车盖,下瞰涢溪,对白兆山。公事罢后,休息其上,耳目所接,偶有小诗数首,并无一句一字辄及时事,亦无迁谪不足之意,其辞浅近,读便可晓。不谓臣僚却于诗外多方笺释,横见诬罔,谓有微意。如此,则是凡人开口落笔,虽不及某事,而皆可以某事罪之,曰有微意也。一、臣以涢溪旧有郝处俊钓台,因叹其忠直,见于诗句。臣以涢溪讥谤君亲,此一节中伤臣最为深切,须至缕缕奏陈。处俊,唐之直臣。父子夫妇之间,人所难言,而上元中,高宗令其子周王等分朋角胜为乐,及欲传位于武后,皆为处俊论议所回。故臣诗因叹其上元间有敢言之直气。今臣僚乃摘取处俊谏传位皇后事,言臣意在讥谤,其诬罔可见一也。且又其事绝不相类。伏惟太皇太后,神宗维子,皇帝维孙。夫以祖母之崇、圣德之盛,故先帝遗诏,以社稷为托,保祐嗣君,乂安宇内。盖先帝托子于圣母,同揽万机,即非唐高宗欲传位之比也。臣僚辄敢妄引此事,牵合以资其说,其诬罔可见二也。元丰八年春,先帝服药,臣与诸执政在禁中御床下受诏,请太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先帝登遐之日,于福宁殿奉遗诏,太皇太后依章献明肃皇太后故事同行听断。退而就资善堂参议垂帘仪制,奏禀施行。则是太皇太后听政诸事,臣皆预焉。岂有身预其事,而自为议谤?其诬罔可见三也。又将臣诗句中一「思」字,却引《卫风·绿衣》诗「我思古人」刺州吁之母上僭事以为说。且经、史、《毛诗》「思」字至多,其所言思古人、思君子、思贤之类有不胜其多,乃独引此一篇,盖其意在中伤臣,而不自觉其言之乖悖也。伏惟太皇太后以帝之祖母垂帘听政,而辄无故引唐高宗欲逊位与皇后,及州吁之母以妾僭夫人事迹,展转附合以为说,上渎圣听,莫甚于此。以此论之,孰为不恭,孰为非所宜言也?一、臣临涢溪观水之涨落,偶然成句,臣僚言臣是讥谤君亲,其诬罔亦不难晓。臣此数诗并是閒咏目前事迹景物,如「喧豗六月浩无津,行见沙洲束两滨」,是言前日盛夏,山中并水集而溪大,今日水退而溪小,乃是一溪之上所见。其言水之涨落,如欧阳修《黄河》诗云「舞波渊旋没沙渚,聚沫倏忽为平地」之类甚多也。下句用东海扬尘,只是举以相比。《庄子》以河伯对海若,盖论其大小之分;臣时以涢溪对沧海,是道其盈缩之迹,即于朝廷事有何干涉,何缘却为讥谤?又指臣使东海扬尘故事,而妄有妆点。按《神仙传》言蓬莱水浅及海中扬尘,此是神仙麻姑、王方平之语也。盖神仙寿命与天地无穷,乃能见海之盈缩。故李贺诗中亦曾用此故事,有《天上谣》云「海尘新生石山下」,皆述天人寿命无穷,能见海生尘之意。臣僚却云人寿几何,尤非佳语。据《神仙传》中并无此说,显是妄有增加,辄作妖言,欺罔圣听。一、臣临涢溪,渔歌往来,景物可乐,欣然独笑,偶作诗句中,臣僚却言不知笑朝廷何事。昔汉武帝时班下诏令,有微反唇之罪,自此立腹诽之禁,谓其见诏令而然尔。今臣上荷圣泽,得郡安闲,前后溪山,旁有宾客,咏笑自适,又非见诸诏令之比也。而臣僚须谓之有微意,欲指以为罪,则是欲朝廷法禁更急于汉武之时。伏惟二圣临御,方以仁爱忠厚为本,此人亦非不知,盖其心但务中伤臣,而不复问朝廷政体也。一、臣以安州地热,多独在溪亭避暑。溪上鹍鹭群飞,蝇虻不到。昔人云心动于内,海鸥舞而不下;又昔人有褊急者,蝇集笔端,怒而拔剑逐之。臣方泊然闲适,自以谓与有机心怒气者不同,故用此二事,即非讥刺执政。一、臣在溪上,所见草木禽鱼,各遂其性,偶入诗句。如权德舆诗云「危栋燕雏喧」,李白诗云「提携四黄口」,韩愈诗云「唯有鱼儿作队行」,如此句甚多,即非讥刺昨来言事官及擢用臣僚。如臣蝼蚁之微,固不足自爱,以避飞祸,诚使谗说殄行之风不作于尧舜之世,则非惟孤臣之幸,实天下之幸也。
〔小贴子〕古今集中,因至昔人所止之地,而叹思其贤者甚多,如李白《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诗「叹息此人去」之句,又云「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李白之意,亦岂为明皇时有此等事而讥之邪?况臣诗但叹郝处俊忠直,而不曾指事。今臣僚乃自摘取一事,而云臣微意有所讥讪,而事又不类,诬罔甚矣。
上元间处俊谏此二事,窃虑臣僚曲意證之。如高固祖侃擒车鼻可汗,实系永徽元年,新旧书《高固传》只永徽中也。然则臣云上元间者,上元年中所谏事皆是。而臣僚乃略去谏周王分朋事,而独指陈传位皇后事。其说穷则必巧为引援,臣故不避烦细奏陈。
窃恐臣僚更指处俊曾云魏文著令不许皇后临朝等语,于臣诗意外增饰浮说,妄称臣意有所讥讪。如蒙考臣元丰八年身预国事本末,及观臣今来逐项辩析因依,其诬罔判然甚明。
处俊凡谏三事,系干皇后、皇子,父子夫妇所难言。如咸亨中谏服外国僧丹药一事,即非难言者也。
既言「公肆讥讪,形于篇什」,即合是诗中公然指事讥谤。今诗中语意全无干涉,并无可捃摭之实,却云「皆有微意」,欲令读者不知其为欺诞,不攻自破。
古今诗句用海变桑田事者稍多,只如近年苏轼作《坤成节大宴》诗语亦云:「欲采蟠桃归献寿,蓬莱清浅半桑田」。盖祝寿之辞犹用之,可得谓之用此故事尤非佳句?
《左传》襄公八年有「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之语,即与《神仙传》所载麻姑、王方平语意全别,足见妆点之甚。
御试制策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栾城应诏集》卷一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谨对曰:臣不佞,陛下过听,策臣于庭,使得竭愚衷以奉大对。臣性狂愚,不识忌讳,伏读陛下制策,凡所以问臣之事数十条者,臣已详闻之矣。然臣内省愚诚,欲先以闻,而后答陛下之所问。伏惟陛下承先帝之业,即位以来三十馀年,四方乂安,陛下守此太平之成基,平日无事,端居静虑,亦尝有忧于此乎?无忧于此乎?陛下策臣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又曰:「志勤道远,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此陛下忧惧之言也,然臣以谓陛下未有忧惧之诚耳!往者宝元、庆历之间,西羌作难,陛下昼不安坐,夜不安席。当此之时,天下皆谓陛下忧惧小心如周文王。然而自西方解兵,陛下弃置忧惧之心而不复思者二十年矣。古之圣人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夫无事而深忧者,所以为有事之不惧也。今陛下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臣以为陛下失所忧矣。故愿陛下虽天下无事,而不忘忧惧之心。陛下诚能用臣此言,则凡所以问臣者,臣虽不言,可得而举也。茍未能用臣此言,则凡所以问臣者,臣虽言之无益也。制策曰:「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陛下思虑至此,此则圣人之用心也。臣请为陛下推其本原,而极言其故。臣闻之《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昔者夏之衰也有太康,商之微也有祖甲,周之败也有穆王,汉之卑也有成帝,唐之乱也有穆宗、恭宗,此六帝王者,皆以天下之治安,朝夕不戒,沈湎于酒,荒耽于色,晚朝早罢,早寝晏起。大臣不得尽言,小臣不得极谏。左右前后惟妇人是侍,法度正直之言不留于心,而惟妇言是听。谒行于内,势横于外,心荒气乱,邪僻而无所主。赏罚失次,万事无纪,以至于天下大乱,而其心不知也。是以三代之季,诗人疾而悲伤之曰:「匪教匪戒,时惟妇寺」。「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又曰:「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赫赫宗周,褒姒灭之」。盖伤其不可告教而至于败也。臣疏贱之臣,窃闻之道路:陛下自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夫三代之衰,汉唐之季,其所以召乱之由,陛下已知之矣。久而不正,百蠹将由之而出。内则将为蛊惑之所污,以伤和伐性;外则将为请谒之所乱,以败政害事。妇人之情,无有厌足,迭相誇尚,争为侈靡。赐予不足以自给,则不惮于受赂贿。赂贿既至,则不惮于私谒。私竭既行,则内外将乱。陛下无谓好色于内而不害外事也。且臣闻之,欲极必厌,乐极必反。方其极甚之时,一陷于其中而不能以自出,然及其觉悟之后,未始不以自悔也。陛下何不试于清闲之时,上思宗庙社稷之可忧,内思疾疚病恙之可恶,下思庶人百姓之可畏,则夫嫔御满前,适足以为陛下忧,而未足以为陛下乐也。伏惟圣心未之思焉,是以迟迟而不去。《诗》云:「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方今承祖宗之基,四方无虞,法令修明,百官缮完,而陛下奈何先自拨其本哉?臣恐如此,德教日以陵迟,阙政将至于败,戾气将至于灾而不可救也。制策曰:「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可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臣以为地有所未辟,是以民不得安其生。边境虽安,而非诚安,是以兵不得彻其备。浮费日广,是以利入浚而不能休。何者?自京以西,近自许、郑,而远至唐、邓,凡数千里,列郡数十,土皆膏腴,古之赋输太半多出于此。自两汉以来,名臣贤守,所以为民兴利除害,沟洫畎浍之迹,往往犹在。而荆棘成林,无尺寸之耕,狐狸豺狼之所嗥,而逃兵罢士之所窜伏。陛下所使守此地者,终无一人为陛下深思极虑,招来流亡以垦化其地。贤才良士,以为此僻远之处,而不肯往。陛下何不使大臣举人而守之,亲召而勉励其志,属以此事,而亦以此为殿最之课。不及十年,此将皆为天下之沃壤。臣故曰:地有所未辟,是以民不得安其生也。臣又闻古之制边备者,外有亭障,内有屯兵。亭障欲繁,屯兵欲简。繁则耳目明,简则气势合。今者边境之患,患在亭障之地而皆屯兵以待寇至。屯兵之处,兵分力弱,而不足以备禦。夫屯兵于亭障之地者,兵必不能甚多也。兵不能甚多,则寇至必不能抗,而徒弃甲兵于无用。此拙守者之计也。然今之人又患夫屯之不密,而岁益增焉。小屯不满百人,大屯不过数百。城垒之广狭,弱弓乏矢可以越而过者,往往是也。然而前守之所成,后守不敢彻。非不知彻也,恐后之有败事,而以是为过也。兵法曰:「善攻者,敌不知所守;善守者,敌不知所攻」。夫敌不知所攻,非连臂而守之也。虽连臂而守之,敌尚可得攻而绝也。古之善守者,置兵于要害之地,则敌人不敢过而为盗。何者?畏吾之乘其背也。过人之城而又遇城焉,则腹背而受敌,此用兵之深忌也。今国家不料敌之不敢过吾城以深入吾地,而惧敌之敢入深也。夫敌之过吾城以深入吾地,是吾利也,而又何患乎?臣故欲收诸小屯无益之兵,而聚之大屯。诸故小屯皆废以为亭障,严斥候,谨烽燧,以为大屯之耳目。置大屯于要害之地,以形制戎狄。高城深池,精为守备,使可以对敌逾月而不陷。制为诸屯,使其相去之远近,可以轻兵十日而相救。臣读古兵书、《战国策》,未尝见有敌人敢越大城深入而为寇者。臣故曰:边境虽安,而非诚安,是以兵不得彻其备也。臣又闻人君之于天下,本非有情爱相属如父子兄弟之亲也。上以其势临下,则下以其势奉上。二者相持而行,不相悦则解,不相合则叛。譬如草木之于地也,托之而生,判然二物也。有根而绸缪之,交横相入,而至于不可拔。及其不相入也,木槁于上而根不下属,地确于下而气不上接。一夫之力可拔而取也,飘风暴雨可披而离也。是以古之圣人于其无事之时,必深结百姓之心,使之欢忻交通,分义积厚,而不忍相弃于缓急之际。昔汉之文、景,优裕天下,时使薄赋敛,宽田租,宥罪戾。当此之时,虽天下和平,犹未见其利,及至末世,贼臣窃命,国统已绝,而天下之心犹依依不忍离汉者,徒以文、景之所以爱之者深而不可忘也。国家自祖宗以来,至于陛下,四世矣,陛下所以深结于民者何也?民之所好者生也,所惜者财也。陛下择吏不精,百姓受害于下无所告诉,则是陛下未得以生结民也。陛下赋敛烦重,百姓日以贫困,衣不盖体,则是陛下未得以财结民也。吏之不仁,尚可以为吏之过,赋敛之不仁,谁当任其咎?且陛下凡所以用财者果何事乎?上有官吏之俸,下有士卒之廪,外有夷狄之赂,此三者,陛下未得省之之术,臣亦未敢以为言也。臣独怪陛下内有宫中赐予玩好无极之费,此何为者也?凡今百姓所为,一物已上,莫不有税。茶盐酒铁关市之征,古之所无者,莫不并行。疲民咨嗟,不安其生。而宫中无益之用,不为限极,所欲则给,不问无有。司会不敢争,大臣不敢谏,执契持敕,迅若兵火。陛下外有北狄、西戎,岁邀金缯,而又内自为一阱,以耗其所遗馀,臣恐陛下以此获谤,而民心之不归也。故臣愿陛下日夜自损,以砺左右,痛为节俭,以宽百姓。捐锦绣,弃金玉,以质素为贵。赋税之人,独以供不得已之费。使天下知戴陛下之德,一旦有缓急,则民尚可以使之无叛。臣故曰:浮费日广,是以利入浚而不能止者,此之谓也。制策曰:「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夫军冗未练,则为无兵。官冗未澄,则为无吏。古者民多则兵众,兵众则国强。今兵众而至于以为冗者,则是不耕而食之过也。然而屯田之利,是当今之至计也。然而屯田之不用,则亦有说。有兵而不可使耕,一也。天下须兵之地无官田,而闲田之乡不须兵。此二患者,臣尝虑之,盖亦以为无难也。有兵而不可使耕,臣亦不敢强使也。计今天下之兵,一岁死亡几何,而以其数募民为兵且屯田,民自将有应此选者。则今不耕之兵,十数岁之后,其存者将有几?此非屯田之所当畏者一也。天下郡县未尝无官田,郡县之无官田者,尝有之而官鬻之也。籍没之田,岁岁不绝,举而积之,而田皆在官矣。闲田之乡,不过京师之西,虽差远于京畿,然而车驰卒奔,可以不过旬日而至,有欲用之,可以缓急而召。虽禁卫之兵,亦可以循汉之故,发郡县之兵充之,期年而一易。京师可独置天子腹心之军数万人,以制四方之客军,使之独得不耕而食,如周之环人,汉之羽林、佽飞之类。此又非屯田之所当畏者二也。如此而兵冗之弊可以去矣。臣又闻方今用人之弊有二:吏多也,吏杂也。吏多之弊轻,吏杂之弊重。吏多而不杂,则贤不肖犹有辨也。多而不免于杂,既费廪禄,又不得贤也。费廪禄则国贫,不得贤则事不举。均之二弊,事不举者,所当先治也。如臣之意,且可使审官、铨曹、密院、三班分别天下之官,其事之为天下之要,而其地之为一方之急者,别之以为一等。而使诸道之职司,各第其吏之廉明善事最异者,而上之于审官、铨曹、密院、三班,而审官、铨曹、密院、三班即任之以此。至于其馀不急之官,则又为一等。使碌碌之吏,以今先后之法占之。此法既行,要以世之庸吏必将群议而聚怨。然臣以为圣人之为天下,不惮人之有怨心,而问其怨之当否。今世之患,上之人畏下太甚,而下之人持上太过。上以其法御下,而下反以法攻上之失。是以在上者不敢有所兴利除害,而惟法之听。法者,上之所当用耳,而岂亦使天下之人以绳上哉?此太甚也!臣读《后魏书》,观其始时,天下用兵,武夫悍卒皆得为吏。而当此之时,吏道不杂。何者?其所用者皆贤,而不贤者未尝用也。及其后世,患夫不用者之多怨也,是以崔亮从而更之,不问士之贤愚,而专以停解日月为断。沈滞者皆称其能,而魏之失人自是而始。故臣欲分而别之,以为贤不肖之辨。如此而官冗之弊可除矣。陛下兴庠序于久亡,悼礼乐之未备,思继可封之俗,欲隆偕让之节,而讼未息,刑未措。深求其故,归咎在位,以为教化不足,而法律有馀。是以民不知避,吏不知惧,咨嗟怨讟并兴而不止,思所以治之不得其道。臣闻善治天下者,不必有美名,而有亹亹之实功。不善治天下者,其名不必不美,而其实空虚,无益于事。陛下自即位以来,登庸俊良,力兴美政,以教化天下者,于今凡几矣。庆历之中,劝农桑,兴学校。当此之时,天下以为三代之风可以渐复。然而学校既兴,农桑既劝,而天下之风俗卒何以异于庆历之始?今者,陛下又发德音,分遣使者,巡行天下,或以宽恤,或以减省,或以均税,名号纷纭而出。天下又皆翕然知陛下之欲速于为治也。然臣以为陛下惑于虚名,而未知为政之纲也。且陛下以为此数事者,足以致治耶?不足以致治耶?陛下设官置吏,其职亦有治此等事者耶?其未有耶?臣以为凡陛下之所以分裂海内以为郡县,其中上有守令,下有丞尉,大有会府,次有职司者,凡所以治此数事耳。今陛下欲宽恤百姓,以至于特命使者,则是此等常为暴也;陛下欲减省、均税,以至于特命使者,则是此等皆不可使也。臣观陛下之意,不过欲使史官书之以邀美名于后世耳。故臣以为此陛下惑于虚名也。今夫诸道之职司,是天下之纲;虽然,尚非陛下之所当择。陛下当择宰相,而宰相当择职司耳。天下诸道,凡十有七。一道之职司,少者三人,而多者不过四人。均之十七道者,其替换迭代,不过四五十人也。以士大夫之多,择四五十人而用之,宜其甚足。今乃不择贤否而任之,至于有事则更命使者。故臣以为陛下未知为政之纲也。夫纲虽大不知举,而何教化之能兴?故臣愿陛下兴教化自择职司始,而天下可以渐治矣。陛下戒慎天灾,震惧日食、淫雨、暖气、江河之失度,而思闻告戒消伏之理,推刘向之传,考吕氏之纪。夫刘向之说五行,事各以类感,滞于一方,而不得相通。吕氏之书,随其时月,而指其必然之灾异,其言皆迂怪而难信,安足为陛下道哉?臣闻灾异之说有二:有可得而推知其所从来者,有不可得而推知其所从来者。可得而推者,人之所为也;不可得而推者,天之所为也。人之所为者,不过盗贼窃发于山林,战败兵破而不得复。盗贼窃发,是衣食不足,政暴吏苛之罪也;战败兵破,是任人不明,将不为用之过也。至于天之所为凶旱、水溢、虫蝗、霜雹、日食、地震、星辰陨坠,是安知其所由来哉?譬如人之将病也,五脏失据于中,而变动见于四肢,发于百体。医者切其脉而观其色,曰是心病也、肺病也,是皆可也。至于鬼啸于梁,捐瓦于堂,而动之曰,是心也,是肺也,则可乎?要以人之神明精爽清散而不充,是以邪物得而干之,而尚何择乎心肺之间哉?古之儒者,其论灾异,则皆有此弊也。今使国家治强,人民乂安,和气充实于天地之间,则天为之明,地为之静,三辰为之光。及其少衰,则天地三辰皆将亏缺而不宁。顷者水冒京城,日食季夏,江、河、淮、汴破溢为害,地震生毛,水变赤色,此数事者,使董仲舒、刘向之徒出而论之,必将指国政之一二以为其验,而臣以为不然。盖臣非以为不为灾也,以为天地之远,而至于为之变动,此非一事之所能致。盖天下之政皆失其中,是以其气衰弱挫沮而不振,以至于是。以为陛下历数天下之弊,而使陛下尽修之云耳。非正阳之月,而伐鼓救变,说者以为非经,然而要以胁阴助阳,则虽非正阳而不为失当。盛夏之月而论囚报重,说者以为非古,然而要以使犯法者无久系之殃,而民睹为恶之速及,则虽当盛夏而亦不为非也。陛下悯四方之未治,而推其源于京师,知淫巧僭差之失度,而欲各为之节,然而未获所以禁之之术。是以欲先治内,则惑于何以为京师之言;欲先擿奸,则惑于不挠狱市之说。今陛下任人使为京兆,如得赵广汉耶,则安可以不挠狱市而拘其才?如得黄霸耶,则安可以擿奸而责其效?各随其才而用之,则可以至于治矣。然臣以为莫若先之以猛,而终之以宽。顷者,陛下之所任皆能猛矣,而不能宽;皆得其始矣,而不知其所以为继之术。是以京兆之政,大则斩戮,小则笞箠,历岁百馀,而终无有一人能以仁恕为治者。故其民狃于刑戮而不知惧。然而不先之以猛,臣又恐仁恕之不能折夫强暴也。陛下深探儒老之是非,而至于汉文、汉武治乱之际。臣闻老子之所以为得者,清净寡欲;而其失也,弃仁义、绝礼乐。儒者之得也,尊君卑臣;而其失也,崇虚文而无实用。然而道之可以长行而无弊者,莫过于儒术。其所以有弊者,治之过也。汉文取老子之所长而行之,是以行之而天下丰。汉武取儒者之失而用之,是以用之而天下弊。此儒老得失之辨也。昔者周公遭变而作《豳》诗,虽言王业之本,而要以自明其身之无罪,是以谓之国风。宣王北伐,其事虽大,而其诗非《大雅》之体,是以谓之《小雅》。故夫宽柔敦厚者,《大雅》之风也;慷慨劲正者,《小雅》之文也。以此推之,则可以辨矣。三代之时,财赋之用,有司掌之,而冢宰特因其岁之凶丰上下,而制其用度多少之节,盖亦如此而已。至于有唐贞观、开元之际,犹委之郎官。其后四方用兵,而财用之间,亦遂有权时应变之事。郎官有所不能办,故立使以主之。及其末世,使又不能办,则又举而归之宰相,是以李德裕之徒皆治其事。以一有司之职而累天下之宰,由此言之,则夫陈平、韦贤之论有不妄矣。若夫泉货之轻重,始于周景王,而后有二品之差;命秩之实,始于魏武帝,而后有六等之号。水旱蓄积之备,莫如李悝之平籴;边陲守禦之方,莫如张仁愿之筑城。圜法九府之名,自天府、太府、玉府、内府、外府、职内、职金、职岁、职币,皆列职于《周官》。《乐语》五均之义,天子取诸侯之士,以为国均,则市不二价。其说见于河间献王之《礼》。此数事者,皆非有益于当世之务,是以不足深论也。伏惟陛下咨谟国事,丁宁反覆,终而复始,不忍舍去,故于制策之终,则又曰:「富人彊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夫陛下丁宁激切至于如此,而臣何敢不为陛下申重其说?今陛下忧思天下若此其至,而其功不就者,岂非无其人之故耶?臣闻求贤不如变俗,俗所不悦,虽有贤者,将不能自立;俗茍好之,虽天下之人,将从风而靡。昔太祖好武略,则天下之猛士出而为之兵。太宗好奇谋,则天下计画之士出而为之虑。真宗好文而爱儒,则海内无有不学以待上之所使。今陛下公卿满朝,进趋揖让,文学言语,上可以不愧于古人,而不可以远过于近世者,以陛下诚好之也。然陛下中夜不寐,起坐而思之,天下之事所未能举者凡有几何?府库空虚,入不支出,而不能均;兵革怠惰,骄而不为用,而不能制;闲田满野,民食不足,而不能辟;河水岁决,北人受害,而不能救;戎狄放肆,邀取金币,而不能服。陛下治天下,而至使不察,察有如此者,得非陛下所好非所当用耶?狄仁杰有言:「文士中不足快意,要得奇才之士与共天下」。乃进张柬之以代李峤、苏味道。而臣亦以为治天下当得浑质刚直、不忌不克、不择剧易之人而任之,如汉之绛侯、条侯,魏之贾逵、邓艾,晋之温峤、周访,唐之娄师德、郝处俊,得此数人,唯陛下所欲用之。致之朝廷之上,则贤人益亲;置之边境之上,则恶言不至。如此人者,陛下岂不欲用之?故臣愿陛下改易所好,以变天下之俗,则当今之文人,皆可使为朴直之士。陛下何惮而久不为也?臣本布衣书生,陛下授之以爵禄,而又亲策之于廷。陛下罄竭所疑以问之于臣,而臣何敢不尽其中之所怀以输之陛下?凡制策之所以问臣者,臣谨已直率愚意,窃揣而妄论之矣!才智短浅,不足以上塞明诏,无补于聪明之万一,谨俯伏待罪。然臣之微意,所欲丁宁而致之陛下者,终欲为陛下毕尽其说。臣闻圣人欲有其富,则保之以俭;欲久其尊,则守之以谦;欲安其佚,则行之以劳;欲得其欲,则济之以无欲。此四者,圣人之所以尽天下之利,而人不以为贪;极天下之乐,而不为人所厌者也。老子曰:「圣人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由是观之,则夫欲乐其富而用之以奢者,其富必亡;欲大其尊而用之以倨者,其尊必替;欲享其逸而用之以惰者,其佚必穷;欲获其欲而用之以肆者,其欲必废。是以圣人处众人之所恶,而使天下无异辞,然后全享天下之利而无所失。故夫斥弃金玉,不贵锦绣,非以为爱财也;畏大臣,礼小臣,非以为尚贤也;鸡鸣而起,日昃不食,非以为集事也;去声色,放犬马,非以为美名也。凡所以深服天下,而消其争心焉耳。伏惟陛下览策之始,以无忘忧惧之心;则又览其终,以去其太甚,消天下不平之意。二者既行,则大臣之所言者,举可以渐用而无弊矣。惟陛下慎思之,力行之,无以臣言为妄。盖臣之所见,当今天下之事,未有急于此者。陛下幸而留意,天下不胜幸甚!谨对。
颍滨遗老传上(崇宁五年九月)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八、《栾城后集》卷一二、《名臣碑传琬琰集》下集卷一一、《永乐大典》卷二三九八 创作地点:广东省河源市龙川县
颍滨遗老姓苏氏,名辙,字子由。父曰眉山先生,隐居不出,老而以文名天下,天下所谓老苏者也。欧阳文忠公以文章独步当世,见先生而叹曰:「予阅文士多矣,独喜尹师鲁、石守道,然意常有所未足。今见君之文,予意足矣」!先生既不用于世,有子轼、辙,以所学授之曰:「是庶几能明吾学者」。母成国太夫人程氏,亦好读书,明识过人,志节凛然。每语其家人:「二子必不负吾志」。辙年十九举进士,释褐。二十三举直言,仁宗亲策之于廷。时上春秋高,始倦于勤。辙因所问,极言得失,曰:「陛下即位三十馀年矣,平居静虑,亦尝有忧于此乎?无忧于此乎?臣伏读制策,陛下既有忧惧之言矣,然臣愚不敏,窃意陛下有其言矣,未有其实也。往者宝元、庆历之间,西羌作难,陛下昼不安坐,夜不安席。天下皆谓陛下忧惧小心如周文王。然自西方解兵,陛下弃置忧惧之心二十年矣。古之圣人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夫无事而深忧者,所以为有事之不惧也。今陛下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臣以为忧乐之节易矣!臣疏远小臣,闻之道路,不知信否。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优笑无度。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三代之衰,汉、唐之季,女宠之害,陛下亦知之矣。久而不止,百蠹将由之而出。内则蛊惑之所污,以伤和伐性;外则私谒之所乱,以败政害事。陛下无谓好色于内不害外事也。今海内穷困,生民愁苦,而宫中好赐不为限极;所欲则给,不问有无。司会不敢争,大臣不敢谏,执契持敕,迅若兵火。国家内有养士、养兵之费,外有北狄、西戎之奉,陛下又自为一阱,以耗其遗馀。臣恐陛下以此得谤,而民心不归也」。策入,辙自谓必见黜,然考官司马君实第以三等。范景仁难之,蔡君谟曰:「吾三司使也,司会之言,吾愧之而不敢怨」。惟胡武平以为不逊,力请黜之。上不许,曰:「以直言召入,而以直弃之,天下谓我何」?宰相不得已,寘之下第,除商州军事推官。知制诰王介甫意其右宰相专攻人主,比之谷永,不肯撰词。宰相韩魏公哂曰:「此人策语,谓宰相不足用,欲得娄师德、郝处俊而用之,尚以谷永疑之乎」?知制诰沈文通亦考官也,知其不然,故文通当制,有爱君之言。谏官杨乐道见上曰:「苏辙,臣所荐也。陛下赦其狂直而收之,盛德之事也,乞宣付史馆」。上悦从之。是时先君被命修礼书,而兄子瞻出签书凤翔判官,傍无侍子,辙乃奏乞养亲三年。子瞻解还,辙始求为大名推官。逾年,先君捐馆舍。及除丧,神宗嗣位,既三年矣,求治甚急。辙以书言事,即日召对延和殿。时王介甫新得幸,以执政领三司条例,上以辙为之属,不敢辞。介甫急于财利而不知本,吕惠卿为之谋主,辙议事多牾。一日,介甫出一卷书,曰:「此青苗法也,诸君熟议之,有不便以告,勿疑」。他日,辙告之曰:「以钱贷民,使出息二分,本以救民之困,非为利也。然出纳之际,吏缘为奸,虽有法不能禁。钱入民手,虽良民不免非理费用,及其纳钱,富民不免违限。如此则鞭箠必用,州县事不胜烦矣!唐刘晏掌国计,未尝有所假贷。有尤之者,晏曰:『使民侥倖得钱,非国之福;使吏倚法督责,非民之便。吾虽未尝假贷,而四方丰凶贵贱,知之未尝逾时。有贱必籴,有贵必粜。以此四方无甚贵甚贱之病,安用贷为』?晏之所言,则汉常平法耳。今此法见在而患不修,公诚有意于民,举而行之,刘晏之功可立俟也」。介甫曰:「君言有理,当徐议行之。后有异论,幸勿相外也」。自此逾月不言青苗。会河北转运判官王广廉召议事,广廉尝奏乞度僧牒数千道为本钱,行陕西漕司,私行青苗法,春散秋敛,与介甫意合,即请而施之河北。自此青苗法遂行于四方。初,陈阳叔以枢密副使与介甫共事,二人操术不同,介甫所唱,阳叔不深和也。既召谢卿材、侯叔献、陈知俭、王广廉、王子韶、程颢、庐秉、王汝翼等八人,欲遣之四方,搜访遗利。中外传笑,知所遣必生事迎合,然莫敢言者。辙求见阳叔,阳叔逆问:「君独来见,何也」?对曰:「有疑,欲问公耳。近日召八人者欲遣往诸路,不审公既知利害所在,事有名件,而使往案实之耶;其亦未知其实,漫遣出外,网捕诸事也」?阳叔曰:「君意谓如何」?对曰:「昔嘉祐末,遣使宽恤诸路,事无所指,行者各务生事。既还奏,例多难行,为天下笑。今何以异此」?阳叔曰:「吾昔奉敕看详宽恤等事,如范尧夫辈所请多中理」。对曰:「今所遣如尧夫者有几」?阳叔曰:「所遣果贤,将不肯行,君无过忧」。对曰:「公诚知遣使之不便,而恃遣者之不行,何如」?阳叔曰:「君姑退,得徐思之」。后数日,阳叔召属官于密院,言曰:「上即位之初,命天下监司具本路利害以闻,至今未上。今当遣使,宜得此以议。可草一劄子,乞催之」。惠卿觉非其党中意,不乐,漫具草,无益也。辙知力不能救,以书抵介甫、阳叔,指陈其决不可者,且请补外,介甫大怒,将见加以罪。阳叔止之,奏除河南推官。会张文定知淮阳,以学官见辟,从之三年,授齐州掌书记。复三年,改著作佐郎,复从文定签书南京判官。居二年,子瞻以诗得罪,辙从坐,谪监筠州盐酒税,五年不得调。平生好读《诗》、《春秋》,病先儒多失其旨,欲更为之传。《老子》书与佛法大类,而世不知,亦欲为之注。司马迁作《史记》,记五帝三代,不务推本《诗》、《书》、《春秋》,而以世俗杂说乱之,记战国事多断缺不完,欲更为古史。功未及究,移知歙绩溪,始至而奉神宗遗制。居半年,除秘书省校书郎。明年,至京师,除右司谏。宣仁后临朝,用司马君实、吕晦叔等,欲革弊事。旧相蔡确、韩缜、枢密使章惇皆在位,窥伺得失,中外忧之。辙言曰:「先帝临御仅二十年,厉精政事,变更法度,将以力致太平,追复三代。是以擢任臣庶,多自小臣致位公相。用人之速,近世无与比者。究观圣意,本欲求贤自助,以利安生民,为社稷长久之计。岂欲使左右大臣媮合茍容,出入唯唯,危而不持,颠而不扶,窃取利禄以养妻子而已哉?然自法行以来,民力凋弊,海内愁怨。先帝晚年寝疾弥留,照知前事之失,亲发德音,将洗心自新,以合天意,而此志不遂,奄弃万国。天下闻之,知前日弊事,皆先帝之所欲改,思慕圣德,继之以泣。是以皇帝践祚,圣母临政,奉承遗旨,罢导洛,废市易,损青苗,止助役,宽保甲,免买马,放修城池之役,复茶、盐、铁之旧,黜吴居厚、吕孝廉、宋用臣、贾青、王子京、张诚一、吕嘉问、蹇周辅等。命令所至,细民鼓舞相贺。臣愚不知朝廷以为凡此谁之罪也?上则大臣蔽塞聪明,逢君之恶;下则小臣贪冒荣利,奔竞无耻。二者均皆有罪,则大臣以任重责重,小臣以任轻责轻,虽三尺童子所共知也。今朝廷既已罢黜小臣,至于大臣,则因而任之,将复使燮和阴阳,陶冶民物,臣窃惑矣。窃惟朝廷之意,将以体貌大臣,待其愧耻自去,以全国体。今确等自山陵以后,犹偃然在职,不肯引咎辞位以谢天下。谨案确等受恩最深,任事最久,据位最尊,获罪最重,而有腼面目,曾不知愧。确等诚以昔之所行为是耶,则今日安得不争?以昔之所行为非耶,则昔日安得不言?穷究其心,所以安而不去者,盖以为是皆先帝所为,而非吾过也。夫为大臣,忘君徇己,不以身任罪戾,而归咎先帝,不忠不孝,宁有过此?臣窃不忍千载之后书之简策,大臣既自处无过之地,则先帝独被恶名,此臣所以痛心疾首,当食不饱,至于涕泗之横流也。陛下何不正其罪名,上以为先帝分谤,下以慰臣子之意。今独以法绳治小臣,而置确等,大则无以显扬圣考之遗意,小则无以安反侧之心。故臣窃谓大臣诚退,则小臣非建议造事之人,可一切不治,使得革面从君,竭力自效,以洗前恶。伏乞出臣此章,宣示确等,使自处进退之分,臣虽万死不恨也」。三人竟皆逐去,然卒不以其前后反覆归咎先帝罪之,世以为恨。吕惠卿始谄事介甫,倡行虐政,以害天下。其后势钧力抗,则倾陷介甫,甚于仇雠,世尤恶之。时惠卿自知罪大,乞宫观自便,不预贬窜。辙具疏其奸,请加深谴。乃以散官安置建州,天下韪之。司马君实既以清德雅望专任朝政,然其为人不达吏事。知雇役之害,欲复行差役,不知差雇之弊其实相半。讲之未详,而欲一旦复之,民始闻而喜,徐而疑惧,君实不信也。王介甫以其私说为《诗》、《书》、《新义》,以考试天下士,学者病之。君实改为新格,而势亦难行。方议未定,辙言:「自罢差役,至今仅二十年,吏民皆未习惯。况役法关涉众事,根牙磐错,行之徐缓,乃得审详。若不穷究首尾,匆遽便行,恐既行之后,别生诸弊。今州县役钱,例有积年宽剩,大约足支数年。若且依旧雇役,尽今年而止,催督有司审议差役,趁今冬成法,来年役使乡户。但使既行之后,无复人言,则进退皆便」。又言:「进士来年秋试,日月无几,而议不时决,传闻四方,不免惶惑。诗赋虽号小技,而比次声律,用功不浅。至于治经,诵读讲解,尤不可轻易,要之来年皆未可施行。欲乞先降指挥,来年科场一切如旧;惟经义兼取注疏及诸家议论,或出己见,不专用王氏学,仍罢律义。令天下举人知有定论,一意为学,以待选试。然后徐议元祐五年以后科举格式,未为晚也」。众皆以为便,而君实始不悦矣。是岁上将亲飨明堂,辙言曰:「三代常祀:一岁九祭天,再祭地,皆天子亲之。故于其祭也,或祭昊天,或祭五天,或独祭一天,或祭皇地祇,或祭神州地祇,要于一岁而亲祀必遍。降及近世,岁之常祀,皆有司摄事,三岁而后一亲祀。亲祀之疏数,古今之变相远如此。然则其礼之不同,盖亦其势然也。谨按国朝旧典:冬至圜丘,必兼飨天地,从祀百神。若其有故,不祀圜丘,别行他礼,或大雩于南郊,或大飨于明堂,或恭谢于大庆,皆用圜丘礼乐神位,其意以为皇帝不可以三年而不亲祀天地百神故也。臣窃见皇祐明堂遵用此法,最为得礼。自皇祐以后,凡祀明堂,或用郑氏说,独祀五天帝,或用王氏说,独祀昊天上帝。虽于古学各有援据,而考之国朝之旧,则为失当。盖儒者泥古而不知今,以天子每岁遍祀之仪,而议皇帝三年亲祀之礼,是以若此其疏也。今者皇帝陛下对越天命,逾年即位,将以九月有事于明堂,义当并见天地,遍礼百神,躬荐诚心,以格灵贶。臣恐有司不达礼意,以古非今,执王、郑偏说以乱本朝大典。夫礼沿人情,人情所安,天意必顺。今皇帝陛下始亲祠事,而天地百神无不咸秩,岂不俯合人情、仰符天意?臣愚欲乞明诏礼官,今秋明堂用皇祐明堂典礼,庶几精诚陟降,溥及上下」。时大臣多牵于旧学,不达时变。奏入,不报。然辙以为周礼一岁遍祭天地,皆人主亲行,故郊丘有南北,礼乐有同异。自汉、唐以来,礼文日盛,费用日广,事与古异,故一岁遍祀不可复行。唐明皇天宝初,始定三岁一亲郊,于致斋之日,先享太清宫,次享太庙,然后合祭天地,从祀百神。所以然者,盖谓三年一次大礼,若又不遍,则于人情有所不安。至于遍祭之礼,已自差官摄事,未尝少废。此近世变礼,非复三代之旧,而议者欲以三代遗文参乱其间,失之远矣!至七年,上将亲郊,辙备位政府,乃与诸公共伸前议,合祭天地,识者以为当。初,神宗以夏国内乱,用兵攻讨。于熙河路增置兰州,于延安路增置安疆、米脂等五寨。至此,夏国虽屡遣使,而未修职贡。二年,夏始来贺登极,使还未出境,又遣使入界。朝廷知其有请地之意,然大臣议弃守未决。辙言曰:「顷者,西人虽至,而疆埸之事初不自言。度其狡心,盖知朝廷厌兵,确然不请,欲使此议发自朝廷,得以为重。朝廷深觉其意,忍而不予,情得势穷,始来请命。今若又不许,使其来使徒手而归,一失此机,必为后悔。彼若点集兵马,屯聚境上。许之则畏兵而予,不复为恩;不予则边衅一开,祸难无已。间不容发,正在此时,不可失也。今议者不深究利害,妄立坚守之议,苟避弃地之名,不度民力,不为国计,其意止欲私己自便,非社稷之计也。臣又闻议者或谓弃守皆不免用兵,弃则用兵必迟,守则用兵必速,迟速之间,利害不远,若遂以地予之,恐非得计。臣闻圣人应变之机,正在迟速之际,但使事变稍缓,则吾得算已多。昔汉文、景之世,吴王濞内怀不轨,称病不朝,积财养兵,谋乱天下。文帝专务含养,置而不问,加赐几杖,恩礼日隆。濞虽包藏祸心,而仁泽浸渍,终不能发。及景帝用晁错之谋,欲因其有罪,削其郡县。以为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削书一下,七国尽反。至使景帝发天下兵,遣三十六将,仅而破之。议者若不计利害之浅深,较祸福之轻重,则文帝隐忍不决,近于柔仁;景帝刚断必行,近于强毅。然而如文帝之计,祸发既迟,可以徐为备禦;稍经岁月,变故自生;以渐制之,势无不可。如景帝之计,祸发既速,未及旋踵,已至交兵;锋刃既接,胜负难保;社稷之命,决于一日。虽食晁错之肉,何益于事?今者欲弃之策与文帝同,而欲守之计与景帝类,臣乞宣喻执政,欲弃者理直而祸缓,欲守者理曲而祸速。曲直迟速,孰为利害?况今日之事,主上妙年,母后听断,将帅吏士,恩情未接,兵交之日,谁使效命?若其羽书沓至,胜负纷然,临机决断,谁任其责?惟乞圣心以此反覆思虑,早赐裁断,无使西戎别致猖狂,弃守之议皆不得其便」。于是朝廷许还五寨,夏人遂服。辙寻迁起居郎,为中书舍人。时朝廷起文潞公于既老,以太师平章军国重事。初,元丰中河决大吴,先帝知故道不可复还,因导之北流,水性已顺,惟河道未深,堤防未立,岁有决隘之患,本非深害也。至此,诸公皆未究悉河事,而潞公欲以河为重事,中书侍郎吕微仲、枢密副使安厚卿从而和之。始谓河西北流入泊淀,久必淤浅,异日或从北界入海,则河朔无以禦狄。故三人力主回河之计,诸公莫能夺。吕晦叔时为中书相,辙间见问曰:「公自视智勇孰与先帝?势力隆重能鼓舞天下孰与先帝」?晦叔惊曰:「君何言欤」?对曰:「河决而北,自先帝不能回,而诸公欲回之,是自谓智勇势力过先帝也。且河决自元丰,导之北流亦自元丰,是非得失今日无所预。诸公不因其旧而修其未完,乃欲取而回之,其为力也难,而其为责也重矣」!晦叔唯唯,曰:「当与诸公筹之」。既而回河之议纷纷而起,晦叔亦以病没。辙迁户部侍郎,尝因转对,言曰:「财赋之原,出于四方,而委于中都。故善为国者,藏之于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馀,则转运司常足;转运司既足,则户部不困。唐制:天下赋税,其一上供,其一送使,其一留州。比之于今,上供之数可谓少矣。然每有缓急,王命一出,舟车相衔,大事以济。祖宗以来,法制虽殊,而诸道畜藏之计,犹极丰厚。是以敛散及时,纵舍由己,利柄所在,所为必成。自熙宁以来,言利之臣不知本末之术,欲求富国,而先困转运司;转运司既困,则上供不继;上供不继,而户部亦惫矣。两司既困,故内帑别藏虽积如丘山,而委为朽壤,无益于算。故臣愿举近岁朝廷无名封桩之物,归之转运司。盖禁军阙额与差出衣粮,清汴水脚与外江纲船之类,一经擘画,例皆封桩。夫阙额禁军,寻当以例物招置,而出军衣粮,罢此给彼,初无封桩之理。至于清汴水脚虽减于旧,而洛口费用,实倍于前。外江纲船虽不打造,而雇船运粮,其费特甚。重复刻剥,何以能堪?故臣谓诸如此比,当一切罢去。况祖宗故事,未尝有此。但有司固执近事,不肯除去。惟陛下断而与之,则转运司利柄稍复,而户部亦有赖矣」。朝廷重违近制,卒不能改。寻又言:「臣谨以祖宗故事考今日本部所行,体例不同,利害相远,恐合随事措置,以塞弊原。谨昧死具三弊以闻:其一曰分河渠案以为都水监,其二曰分胄案以为军器监,其三曰分修造案以为将作监。三监皆隶工部,则本部所专,其馀无几,出纳损益,制在他司。顷者,司马光秉政,知其为害,尝使本部收揽诸司利权。当时所收,不得其要,至今三案犹为他司所擅,深可惜也。祖宗参酌古今之宜,建立三司,所领天下事几至大半,权任之重,非他司比。推原其意,非以私三司也。事权分则财利散,虽欲求富,其道无由。盖国之有财,犹人之有饮食。饮食之道,当使口司出纳,而腹制多寡,然后分布气血,以养百骸。耳目得之以为明,手足赖之以为力。若不专任口腹,而使手足耳目得分治之,则虽欲求一饱不可得矣,而况于安且寿乎!今户部之在朝廷,犹口腹也,而使他司分治其事,何以异此?自数十年以来,群臣不明祖宗之意,每因一事不举,辄以三司旧职分建他司。利权一分,用财无艺。他司以办事为效,则不恤财之有无;户部以给财为功,则不问事之当否。彼此各营一职,其势不复相知。虽使户部得才智之臣,终亦无益。能否同病,府库卒空。今不早救,后患必甚。昔嘉祐中,京师频岁大水,大臣始取河渠案置都水监。置监以来,比之旧案,所补何事?而大不便者,河北有外监丞侵夺转运司职事。转运司之领河事也,郡之诸埽,埽之吏兵、储蓄,无事则分,有事则合。水之所向,诸埽趋之,吏兵得以并功,储蓄得以并用。故事作之日,无暴敛伤财之患;事定之后,徐补其阙,两无所妨。自有监丞,据法责成,缓急之际,诸埽不相为用,而转运司不胜其弊矣。此工部都水监为户部之害一也。先帝一新官制,并建六曹,随曹付事。故三司故事,多隶工曹,名虽近正,而实非利。昔胄案所掌,今内为军器监而上隶工部,外为都作院而上隶提刑司。欲有兴作,户部不得与议。访闻河北道近岁为羊浑脱动以千计。浑脱之用,必军行乏水,过渡无船,然后须之。而其为物,稍经岁月,必至蠹败。朝廷无出兵之计,而有司营职,不顾利害,至使公私应副,亏财害物。若专在转运司,必不至此。此工部、都作院为户部之害二也。昔修造案掌百工之事,事有缓急,物有利害,皆得专之。今工部以办职为事,则缓急利害谁当议之?朝廷近以箔场竹箔积久损烂,创令出卖,上下皆以为当。指挥未几,复以诸处营造岁有料制,遂令般运堆积,以破出卖之计。臣不知将作见工几何,一岁所用几何,取此积彼,未用之间,有无损败,而遂为此计。本部虽知不便,而以工部之事,不敢复言。此工部将作监为户部之害三也。凡事之类此者多矣,臣不能遍举也。故愿明诏有司,罢外水监丞,举河北河事及诸路都作院皆归转运司。至于都水、军器、将作三监皆兼隶户部,使定其事之可否,裁其费之多少。而工部任其功之良苦,程其作之迟速。茍可否多少在户部,则伤财害民,户部无所逃其责矣;茍良苦迟速在工部,则败事乏用,工部无所辞其谴矣。利出于一,而后天下贫富可责之户部矣」。朝廷以为然,从之,惟都水监仍旧。辙自为中书舍人,与范子功、刘贡父同详定六曹条例。子功领吏部。元丰所定吏额,主者苟悦群吏,比旧额几数倍。朝廷患之,命量事裁减,已再上再却矣。子功奉使,辙兼领其事。吏有白中孚者,进曰:「吏额不难定也。昔之流内铨,今侍郎左选也。事之烦剧,莫过此矣。昔铨吏止十数,而今左选吏至数十。事不加旧而用吏至数倍,何也?昔无重法重禄,吏通赇赂,则不欲人多以分所得。今行重法给重禄,赇赂比旧为少,则不忌人多,而幸于少事,此吏额多少之大情也。旧法:日生事以难易分七等,重者至一分,轻者至一釐以下,积若干分而为一人。今若取逐司两月事,定其分数,则吏额多少之限无所逃矣」。辙以其言遍问属官,皆莫应。独李之仪对曰:「是诚可为也」。即与之仪议之曰:「此群吏身计所系也。若以分数为人数,必大有所损,将大致纷诉,虽朝廷亦将不能守」。乃具以白宰执,请据实立额,俟吏之年满转出,或事故死亡者勿补,及额而止,不过十年,羡额当尽。功虽稍缓,而见吏知非身患,不复怨矣。诸公以为然,遂申尚书省,取诸司两月生事。诸司吏皆疑惧,莫肯供。再申,乞榜诸司,使知所立额,俟它日见阙不补,非法行之日即有减损也。榜出,文字即具。至是成书,以申三省。左仆射吕微仲大喜,欲攘以为己功。以问三省吏,皆莫晓。有诸司吏任永寿者,颇知其意。微仲悦之,于尚书省创吏额房,使永寿与三省吏数人典之。小人无远虑而急于功利,即背前约,以立额日裁损吏员,复以好恶改易诸吏局次(凡近下吏人,恶为上名所压者,即为拨出上名于他司;闲慢司分欲入要地者,即自寺监拨入省曹之类是也。)。凡奏上行下,皆微仲专之,不复经三省。法出,中外汹汹,微仲既为御史所攻,永寿亦以恣横赃污,以徒罪刺配。久之,微仲知众不伏,乃使左右司再加详定,略依本议行下。时子瞻自翰林学士出知馀杭,朝廷即命辙代为学士。寻又兼权吏部尚书。未几奉使契丹。虏以其侍读学士王师儒馆伴。师儒稍读书,能道先君及子瞻所为文,曰:「恨未见公全集」。然亦能诵《服伏苓赋》等,虏中类相爱敬者。
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栾城后集》卷二二、《邵氏闻见后录》卷一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一四、四一九、《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六、《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二六、《广陵集》附录、《秘笈新书》卷一二、《西湖志》卷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平顶山市郏县
予兄子瞻谪居海南。四年春正月,今天子即位,推恩海内,泽及鸟兽。夏六月,公被命渡海北归。明年,舟至淮浙。秋七月被病,卒于毗陵。吴越之民相与哭于市,其君子相吊于家。讣闻四方,无贤愚皆咨嗟出涕,太学之士数百人,相率饭僧慧林佛舍。呜呼,斯文坠矣,后生安所复仰!公始病,以书属辙曰:「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辙执书哭曰:「小子忍铭吾兄」!公讳轼,姓苏,字子瞻,一字和仲,世家眉山。曾大父讳杲,赠太子太保;妣宋氏,追封昌国太夫人。大父讳序,赠太子太傅;妣史氏,追封嘉国太夫人。考讳洵,赠太子太师;妣程氏,追封成国太夫人。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学四方,太夫人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太夫人尝读《东汉史》,至《范滂传》,慨然太息。公侍侧曰:「轼若为滂,夫人亦许之否乎」?太夫人曰:「汝能为滂,吾固不能为滂母耶」?公亦奋厉有当世志。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比冠,学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嘉祐二年,欧阳文忠公考试礼部进士,疾时文之诡异,思有以救之。梅圣俞时与其事,得公《论刑赏》以示文忠。文忠惊喜,以为异人,欲以冠多士。疑曾子固所为,子固,文忠门下士也,乃寘公第二。复以《春秋》对义居第一,殿试中乙科,以书谢诸公。文忠见之,以书语圣俞曰:「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士闻者始哗不厌,久乃信服。丁太夫人忧,终丧。五年,授河南福昌主簿,文忠以直言荐之。秘阁试六论,旧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公始具草,文义粲然,时以为难。比答制策,复入三等。除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长吏意公文人,不以吏事责之。公尽心其职,老吏畏伏。关中自元昊叛命,人贫役重,岐下岁以南山木筏,自渭入河,经底柱之险,衙前以破产者相继也。公遍问老校,曰:「木筏之害,本不至此,若河、渭未涨,操筏者以时进止,可无重费也。患其乘河、渭之暴,多方害之耳」。公即修衙规,使衙前得自择水工,筏行无虞。仍言于府,使得系籍,自是衙前之害减半。治平二年,罢还,判登闻鼓院。英宗在藩闻公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宰相限以近例,欲召试秘阁。上曰:「未知其能否故试,如苏轼有不能耶」?宰相犹不可,及试二论,皆入三等,得直史馆。丁先君忧。服除,时熙宁二年也。王介甫用事,多所建立,公与介甫议论素异,既还朝,寘之官告院。四年,介甫欲变更科举,上疑焉,使两制三馆议之。公议上,上悟曰:「吾固疑此,得苏轼议,意释然矣」。即日召见,问:「何以助朕」?公辞避久之,乃曰:「臣窃意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陛下安静以待物之来,然后应之」。上竦然听受,曰:「卿三言,朕当详思之」。介甫之党皆不悦,命摄开封推官,意以多事困之。公决断精敏,声问益远。会上元,有旨市浙灯,公密疏,旧例无有,不宜以玩好示人,即有旨罢。殿前初策进士,举子希合,争言祖宗法制非是。公为考官,退拟答以进,深中其病。自是论事愈力,介甫愈恨。御史知杂事者为诬奏公过失,穷治无所得。公未尝以一言自辨,乞外任避之,通判杭州。是时,四方行青苗、免役、市易,浙西兼行水利、盐法。公于其间,常因法以便民,民赖以少安。高丽入贡使者凌蔑州郡,押伴使臣皆本路管库,乘势骄横,至与钤辖亢礼。公使人谓之曰:「远夷慕化而来,理必恭顺。今乃尔暴恣,非汝导之,不至是也。不悛当奏之」。押伴者惧,为之小戢。使者发币于官吏,书称甲子。公却之曰:「高丽于本朝称臣,而不禀正朔,吾安敢受」?使者亟易书称熙宁,然后受之。时以为得体。吏民畏爱,及罢去,犹谓之学士,而不言姓。自杭徙知密州,时方行手实法,使民自疏财产以定户等,又使人得告其不实。司农寺又下诸路,不时施行者以违制论。公谓提举常平官曰:「违制之坐,若自朝廷,谁敢不从?今出于司农,是擅造律也,若何」?使者惊曰:「公姑徐之」。未几,朝廷亦知手实之害,罢之。密人私以为幸。郡尝有盗窃发而未获。安抚、转运司忧之,遣一三班使臣,领悍卒数十人,入境捕之。卒凶暴恣行,以禁物诬民,入其家争斗至杀人,畏罪惊散,欲为乱。民诉之,公投其书不视,曰:「必不至此」。溃卒闻之少安。徐使人招出,戮之。自密徙徐,是时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城南两山环绕,吕梁、百步扼之,汇于城下。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公曰:「富民若出,民心动摇,吾谁与守?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驱使复入。公履屦杖策,亲入武卫营,呼其卒长,谓之曰:「河将害城,事急矣,虽禁军,宜为我尽力」。卒长呼曰:「太守犹不避涂潦,吾侪小人效命之秋也」。执梃入火伍中,率其徒短衣徒跣,持畚锸以出,筑东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城。堤成,水至堤下,害不及城,民心乃安。然雨日夜不止,河势益暴,城不沉者三板。公庐于城上,过家不入,使官吏分堵而守,卒完城以闻。复请调来岁夫,增筑故城,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朝廷从之。讫事,诏褒之,徐人至今思焉。徙知湖州,以表谢上。言事者擿其语以为谤,遣官逮赴御史狱。初,公既补外,见事有不便于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视也。缘诗人之义,托事以讽,庶几有补于国。言者从而媒檗之。上初薄其过,而浸润不止,是以不得已从其请。既付狱吏,必欲寘之死,锻鍊久之,不决。上终怜之,促具狱,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公幅巾芒屩,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之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五年,上有意复用,而言者沮之。上手札徙汝州,略曰:「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弃」。未至,上书自言有饥寒之忧,有田在常,愿得居之。书朝入,夕报可。士大夫知上之卒喜公也。会晏驾,不果复用。至常,以哲宗即位,复朝奉郎、知登州。至登,召为礼部郎中。公旧善门下侍郎司马君实及知枢密院章子厚,二人冰炭不相入。子厚每以谑侮困君实,君实苦之,求助于公。公见子厚曰:「司马君实时望甚重。昔许靖以虚名无实见鄙于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誉,播流四海,若不加礼,必以贱贤为累』。先主纳之,乃以靖为司徒。许靖且不可慢,况君实乎」?子厚以为然,君实赖以少安。既而朝廷缘先帝意欲用公,除起居舍人。公起于忧患,不欲骤履要地,力辞之,见宰相蔡持正自言,持正曰:「公徊翔久矣,朝中无出公右者」。公固辞。持正曰:「今日谁当在公前者」?公曰:「昔林希同在馆中,年且长」。持正曰:「希固当先公耶」?卒不许。然希亦由此继补记注。元祐元年,公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改赐银绯。二年,迁中书舍人。时君实方议改免役为差役。差役行于祖宗之世,法久多弊。编户充役不习,官府吏虐使之,多以破产。而狭乡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先帝知其然,故为免役,使民以户高下出钱,而无执役之苦。行法者不循上意,于雇役实费之外,取钱过多,民遂以病。若量出为入,毋多取于民,则足矣。君实为人,忠信有馀,而才智不足,知免役之害,而不知其利,欲一切以差役代之。方差官置局,公亦与其选,独以实告,而君实始不悦矣。尝见之政事堂,条陈不可。君实忿然,公曰:「昔韩魏公刺陕西义勇,公为谏官,争之甚力,魏公不乐,公亦不顾,轼昔闻公道其详。岂今日作相,不许轼尽言耶」?君实笑而止。公知言不用,乞补外,不许。君实始怒,有逐公意矣,会其病卒乃已。时台谏官多君实之人,皆希合以求进,恶公以直形己,争求公瑕疵。既不可得,则因缘熙宁谤讪之说以病公,公自是不安于朝矣。寻除翰林学士。二年,复除侍读。每进读至治乱盛衰、邪正得失之际,未尝不反覆开导,觊上有所觉悟。上虽恭默不言,闻公所论说,辄首肯喜之。三年,权知礼部贡举。会大雪苦寒,士坐庭中,噤不能言。公宽其禁约,使得尽其技。而巡铺内臣伺其坐起,过为凌辱。公以其伤动士心,亏损国体,奏之。有旨送内侍省挞而逐之,士皆悦服。尝侍上读祖宗宝训,因及时事,公历言今赏罚不明,善恶无所劝沮;又黄河势方西流,而强之使东;夏人寇镇戎,杀掠几万人,帅臣掩蔽不以闻,朝廷亦不问。事每如此,恐寖成衰乱之渐。当轴者恨之。公知不见容,乞外任。四年,以龙图阁学士知杭州。时谏官言前宰相蔡持正知安州,作诗借郝处俊事以讥刺时事,大臣议逐之岭南。公密疏言:朝廷若薄确之罪,则于皇帝孝治为不足;若深罪确,则于太皇太后仁政为小累。谓宜皇帝降敕置狱逮治,而太皇太后内出手诏赦之,则仁孝两得矣。宣仁后心善公言而不能用。公出郊未发,遣内侍赐龙茶、银合,用前执政恩例,所以慰劳甚厚。及至杭,吏民习公旧政,不劳而治。岁适大旱,饥疫并作,公请于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故米不翔贵,复得赐度僧牒百,易米以救饥者。明年方春,即减价粜常平米,民遂免大旱之苦。公又多作饘粥、药剂,遣吏挟医分坊治病,活者甚众。公曰:「杭,水陆之会,因疫病死比他处常多」。乃裒羡缗得二千,复发私橐得黄金五十两,以作病坊,稍畜钱粮以待之,至于今不废。是秋复大雨,太湖泛溢害稼。公度来岁必饥,复请于朝,乞免上供米半,又多乞度牒以籴常平米,并义仓所有,皆以备来岁出粜,朝廷多从之。由是吴、越之民复免流散。杭本江海之地,水泉咸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故井邑日富。及白居易复浚西湖,放水入运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顷。然湖水多葑,自唐及钱氏,岁辄开治,故湖水足用。近岁废而不理,至是,湖中葑田积二十五万馀丈,而水无几矣。运河失湖水之利,则取给于江潮,潮浑浊多淤,河行阛阓中,三年一淘,为市井大患,而六井亦几废。公始至,浚茅山、盐桥二河。以茅山一河专受江潮,以盐桥一河专受湖水。复造堰闸,以为湖水畜泄之限,然后潮不入市。且以馀力复完六井,民稍获其利矣。公间至湖上,周视良久,曰:「今欲去葑田,葑田如云,将安所寘之?湖南北三十里,环湖往来,终日不达,若取葑田积之湖中,为长堤以通南北,则葑田去而行者便矣。吴人种菱,春辄芟除,不遗寸草,葑田若去,募人种菱,收其利以备修湖,则湖当不复堙塞」。乃取救荒之馀,得钱粮以贯石数者万。复请于朝,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图画,杭人名之苏公堤。杭僧有净源者,旧居海滨,与舶客交通牟利,舶至高丽,交誉之。元丰末,其王子义天来朝,因往拜焉。至是源死,其徒窃持其画像附舶往告,义天亦使其徒附舶来祭。祭讫,乃言国母使以金塔二祝皇帝、太皇太后寿。公不纳,而奏之曰:「高丽久不入贡,失赐予厚利,意欲来朝矣,未测朝廷所以待之薄厚,故因祭亡僧而行祝寿之礼,礼意鲜薄,盖可见矣。若受而不答,则远夷或以怨怒;因而厚赐之,正堕其计。臣谓朝廷宜勿与知,而使州郡以理却之。然庸僧猾商,敢擅招诱外夷,邀求厚利,为国生事,其渐不可长,宜痛加惩创」。朝廷皆从之。未几,高丽贡使果至。公按旧例,使之所至,吴、越七州,实费二万四千馀缗,而民间之费不在,乃令诸郡量事裁损。比至,民获交易之利,而无侵挠之害。浙江潮自海门东来,势如雷霆。而浮山峙于江中,与渔浦诸山犬牙相错,洄洑激射,岁败公私船不可胜计。公议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门,并山而东,凿为运河,引浙江及溪谷诸水二十馀里,以达于江,又并山为岸,不能十里以达于龙山之大慈浦,自浦北折抵小岭,凿岭六十五丈,以达于岭东古河,浚古河数里,以达于龙山运河,以避浮山之险,人皆以为便。奏闻,有恶公成功者。会公罢归,使代者尽力排之,功以不成。公复言:三吴之水,潴为太湖。太湖之水,溢为松江以入海。海日两潮,潮浊而江清,潮水尝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驶,随辄涤去,海口尝通,则吴中少水患。昔苏州以东,公私船皆以篙行,无陆挽者。自庆历以来,松江大筑挽路,建长桥以扼塞江路,故今三吴多水,欲凿挽路为千桥以迅江势。亦不果用,人皆恨之。公二十年间再莅此州,有德于其人,家有画像,饮食必祝,又作生祠以报。六年,召入为翰林承旨,复侍迩英。当轴者不乐,风御史攻公。公之自汝移常也,授命于宋,会神考晏驾,哭于宋,而南至扬州。常人为公买田,书至,公喜作诗,有「闻好语」之句。言者妄谓公闻讳而喜,乞加深谴。然诗刻石有时日,朝廷知言者之妄,皆逐之。公惧,请外补,乃以龙图阁学士守颍。先是开封诸县多水患,吏不究本末,决其陂泽,注之惠民河,河不能胜,则陈亦多水。至是又将凿邓艾沟,与颍河并。且凿黄堆,注之于淮,议者多欲从之。公适至,遣吏以水平准之。淮之涨水高于新沟几一丈,若凿黄堆,淮水顾流浸州境,决不可为,朝廷从之。郡有宿贼尹遇等数人,群党惊劫,杀变主及捕盗吏兵者非一。朝廷以名捕不获,被杀者噤不敢言。公召汝阴尉李直方,谓之曰:「君能擒此,当力言于朝,乞行优赏;不获,亦以不职奏免君矣」。直方退,缉知群盗所在,分命弓手往捕其党,而躬往捕遇。直方有母年九十,母子泣别而行,手戟刺而获之。然小不应格,推赏不及。公为言于朝,请以年劳改朝散郎阶为直方赏。朝廷不从。其后吏部以公当迁,以符会公考,公自谓已许直方,卒不报。七年,徙扬州。发运司旧主东南漕法,听操舟者私载物货,征商不得留难。故操舟者富厚,以官舟为家,补其弊漏,而周船夫之乏困,故其所载,率无虞而速达。近岁不忍征商之小失,一切不许,故舟弊人困,多盗所载以济饥寒,公私皆病。公奏乞复故,朝廷从之。未阅岁,以兵部尚书召还,兼侍读。是岁,亲祀南郊,为卤簿使,导驾入太庙,有贵戚以其车从争道,不避仗卫,公于车中劾奏之。明日,中使传命申敕有司,严整仗卫。寻迁礼部,复兼端明殿、翰林侍读二学士。高丽遣使请书于朝,朝廷以故事尽许之。公曰:「汉东平王请诸子及太史公书,犹不肯与,今高丽所请,有甚于此,其可予之乎」?不听。公临事必以正,不能俯仰随俗,乞守郡自劾。八年,以二学士知定州。定久不治,军政尤弛,武卫卒骄惰不教,军校蚕食其廪赐,故不敢呵问。公取其贪污甚者,配隶远恶,然后缮修营房,禁止饮博。军中衣食稍足,乃部勒以战法,众皆畏伏。然诸校多不自安者,有卒史复以赃诉其长,公曰:「此事吾自治则可,汝若得告,军中乱矣」。亦决配之,众乃定。会春大阅,军礼久废,将吏不识上下之分,公命举旧典,元帅常服坐帐中,将吏戎服奔走执事。副总管王光祖自谓老将,耻之,称疾不出。公召书吏作奏,将上,光祖震恐而出,讫事,无敢慢者。定人言,自韩魏公去,不见此礼至今矣。北戎久和,边兵不试,临事有不可用之忧,惟沿边弓箭社兵与寇为邻,以战射自卫,犹号精锐。故相庞公守边,因其故俗立队伍将校,出入赏罚,缓急可使。岁久法弛,复为保甲所挠,渐不为用。公奏为免保甲及两税折变科配,长吏以时训劳,不报,议者惜之。时方例废旧人,公坐为中书舍人日草责降官制,直书其罪,诬以谤讪,绍圣元年,遂以本官知英州。寻复降一官,未至,复以宁远军节度副使安置惠州。公以侍从齿岭南编户,独以少子过自随,瘴疠所侵,蛮蜑所侮,胸中泊然无所蒂芥。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疾苦者畀之药,殒毙者纳之竁。又率众为二桥以济病涉者,惠人爱敬之。居三年,大臣以流窜者为未足也,四年,复以琼州别驾安置昌化。昌化非人所居,食饮不具,药石无有,初僦官屋以庇风雨,有司犹谓不可,则买地筑室,昌化士人畚土运甓以助之,为屋三间。人不堪其忧,公食芋饮水,著书以为乐,时从其父老游,亦无间也。元符三年,大赦,北还。初徙廉,再徙永,已乃复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居从其便。公自元祐以来,未尝以岁课乞迁,故官止于此,勋上轻车都尉,封武功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将居许,病暑,暴下,中止于常。建中靖国元年六月,请老,以本官致仕,遂以不起。未终旬日,独以诸子侍侧,曰:「吾生无恶,死必不坠。慎无哭泣以怛化」。问以后事,不答,湛然而逝,实七月丁亥也。公娶王氏,追封通义郡君,继室以其女弟,封同安郡君,亦先公而卒。子三人,长曰迈,雄州防禦推官,知河间县事。次曰迨,次曰过,皆承务郎。孙男六人,箪、符、箕、籥、筌、筹。明年闰六月癸酉,葬于汝州郏城县钓台乡上瑞里。公之于文,得之于天。少与辙皆师先君,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乃出《中庸论》,其言微妙,皆古人所未喻。尝谓辙曰:「吾视今世学者,独子可与我上下耳」。既而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而辙瞠然不能及矣。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先君晚岁读《易》,玩其爻象,得其刚柔远近喜怒逆顺之情,以观其词,皆迎刃而解。作《易传》,未完,疾革,命公述其志。公泣受命,卒以成书,然后千载之微言,焕然可知也。复作《论语说》,时发孔氏之秘。最后居海南,作《书传》,推明上古之绝学,多先儒所未达。既成三书,抚之叹曰:「今世要未能信,后有君子,当知我矣」。至其遇事所为诗骚铭记书檄论撰,率皆过人。有《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奏议》十五卷、《内制》十卷、《外制》三卷。公诗本似李、杜,晚喜陶渊明,追和之者几遍,凡四卷。幼而好书,老而不倦,自言不及晋人,至唐褚、薛、颜、柳,髣髴近之。平生笃于孝友,轻财好施。伯父太白早亡,子孙未立,杜氏姑卒未葬。先君没,有遗言。公既除丧,即以礼葬姑。及官可荫补,复以奏伯父之曾孙彭。其于人,见善称之如恐不及,见不善斥之如恐不尽;见义勇于敢为,而不顾其害。用此数困于世,然终不以为恨。孔子谓伯夷、叔齐古之贤人,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公实有焉。铭曰:
苏自栾城,西宅于眉。世有潜德,而人莫知。猗欤先君,名施四方。公幼师焉,其学以光。出而从君,道直言忠。行险如夷,不谋其躬。英祖擢之,神考试之。亦既知矣,而未克施。晚侍哲皇,进以诗书。谁实间之?一斥而疏。公心如玉,焚而不灰。不变生死,孰为去来。古有微言,众说所蒙。手发其枢,恃此以终。心之所涵,遇物则见。声融金石,光溢云汉。耳目同是,举世毕知。欲造其渊,或眩以疑。绝学不继,如已断弦。百世之后,岂其无贤?我初从公,赖以有知。抚我则兄,诲我则师。皆迁于南,而不同归。天实为之,莫知我哀。
上蔡确车盖亭诗奏 宋 · 吴处厚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一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五、《太平治迹统类》卷二六、《九朝编年备要》卷二三、《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三
伏见朝廷牵复知邓州蔡确观文殿学士,此则朝廷念旧推恩,无负于确矣。然确昨谪安州,不自循省,包蓄怨心,实有负于朝廷,而朝廷不知也。故在安州时,作《夏中登车盖亭》绝句十篇,内五篇皆涉讥讪,而二篇讥讪尤甚,上及君亲,非所宜言,实大不恭。臣以食君之禄,义切于己,虽不在言责之地,忠愤所激,须至冒昧万死,仰渎天听。缘其诗皆有微意,确欲使读者不知,臣谨一一笺释,使义理明白。内五篇不涉讥讪,亦一例写录,连粘投进,所贵知臣言之不妄。其诗云:「公事无多客亦稀,朱衣小吏不须随。溪潭直上虚亭里,卧展柴桑处士诗」。「一川佳景疏帘外,四面凉风曲槛头。绿野平流来远棹,青天白雨起灵湫」。右,以上二篇,别无讥谤。「静中自足胜炎蒸,入眼兼无俗物憎。何处机心惊白鸟,谁人怒剑逐青蝇」。右,此一篇,只是讥刺执政,即不谤及君亲。「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唱在沧浪」。右,此一篇称「莞然独笑」,亦含微意。况今朝政清明,上下和乐,即不知蔡确独笑为何事。「西山髣髴见松筠,日日来看色转新。闻说桃花岩石畔,读书曾有谪仙人」。右,此一篇亦别无讥谤。「风摇熟果时闻落,雨折幽花亦自香。叶底出巢黄口闹,波间逐伴小鱼忙」。右,此一篇只是讥刺昨来言事者,乃朝廷近日擢用臣僚,亦不曾谤及君亲。「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钓台芜没知何处?叹息思公俯碧湾」。右,此一篇议谤朝廷,情理切害,臣今笺释之。按,唐郝处俊封甑山公,上元初曾仕高宗。时高宗多疾,欲逊位武后。处俊谏曰:「天子治阳道,后治阴德。然帝与后,犹日之与月,阴之与阳,各有所主,不相夺也。若失其序,上谪见于天,下降灾于人。昔魏文帝著令,不许皇后临朝,今陛下奈何欲身传位天后乎?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应谨守宗庙,传之子孙,不宜持国与人,以丧厥家」。由是事沮。臣窃以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尽用仁宗朝章献明肃皇后故事。而主上奉事太母,莫非尽极孝道;太母保圣躬,莫非尽极慈爱,不似前朝荒乱之政。而蔡确谪守安州,便怀怨恨,公肆讥谤,形于篇什。处今之世,思古之人,不思于它,而思处俊,此其意何也?借曰处俊安陆人,故思之,然《安陆图经》更有古迹可思,而独思处俊,又寻访处俊钓台,再三叹息,此其情可见也。臣尝读《诗·卫风·绿衣》,卫庄姜嫉州吁之母上僭,其卒章曰:「我思古人,实获我心」。释者谓「此思古之圣人制礼者使妻妾贵贱有序,故得我之心也」。今确之思处俊,微意如此。「溪中曾有划船士,溪上今无佩犊人。病守翛然唯坐啸,白鸥红鹤伴閒身」。右,此一篇亦无讥谤。「未结茅庐向翠微,且持杯酒对清辉。水趋梦泽悠悠过,云抱西山冉冉飞」。右,此一篇亦无讥谤。「喧豗六月浩无津,行见沙洲束两滨。如带溪流何足道,沈沈沧海会扬尘」。右,此一篇称「沈沈沧海会扬尘」,言海会有扬尘时,人寿几何,尤非佳语。
再论蔡确车盖亭诗奏 宋 · 吴处厚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一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五、《九朝编年备要》卷二三、《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三
昨为蔡确安州诗讥讪朝廷,上及君亲,遂有状缴奏。窃虑确妄有分析,称所思郝处俊不为此事。臣今以《旧唐书》考之,处俊所进谏者数事,或有在咸亨初,或有在咸亨间,或在上元初。唯进谏此事乃在上元三年,即上元间也。故确诗云「忠言直节上元间」,则正思此也。又最后一篇云「宣豗六月浩无津,行见沙洲束两滨」,今闻得安州城下有涢海,每六七月大雨即河水暴涨,若无津涯。不数日晴明,即涸而成洲。故确因此托意,言此小河之涨溢能得几时,沧海会有扬尘时。又沧海扬尘,事出葛洪《神仙传》。此乃时运之大变,寻常诗中多不敢。即使不知,确在迁谪中,因观涢河暴涨暴涸,吟诗托意如何?
重摹太宗皇帝御书飞白玉堂记 宋 · 葛胜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丹阳集》卷八
绍圣初,天子躬亲听断,登用耆杰,协图康功,光昭祖宗之遗宪而崇起之。其大者固已措诸政事而福天下矣,其纤悉者亦欲恢显而不没也。于是翰苑之臣建言:「臣幸得以文墨俟罪禁近,国有宠恩侈赐,而淟汩不宣,无以夸艳等辈,臣之耻也。昔太宗赏飞白『玉堂』等四字专贶词臣,而院榜未易,云章奎画,郁而不扬,殆无以荡天下耳目。臣愿敕有司掇取『玉堂』二字,临仿而揭之,俾观听者咸知太宗眷礼儒臣甚渥,且使臣等夙昔窥望,有荣耀焉,惟陛下幸察」。制曰「可」。由是淳化睿藻,巍巍然玉堂之上矣。有旨命为文以献。臣窃惟太宗皇帝手提干将,佐佑太祖,芟夷逋秽,荡五强寇如燎毛发。绍祚之始,独晋人未讫天诛,金鼓一临,蒲伏请命。馀分闰位,既平既一;三辰宣精,戎貉轨道。农扈奏功,俗富无窭,熙熙乎纳俗轩、农之右矣。固宜繁林芿之观,盛金匏之奏,雍容无为,明示德意。而曾此弗乐也,方且恢儒右文,游意六籍,引天下瑰俊,纳之禁途。机务閒隙,则披怀虚己,与之搉略坟索,严除西清,婆娑翰墨,伸纸濡笔,以贶赉臣下,咸足以寓惩戒而激忠谠。呜呼!其规模深远哉!寻其宸画之工,前无伦对,心应手得,飞动变化,旁点斜阶,含蓄精意,八文六义,阴藏阳睹,殆非八十一家所能窥见髣髴,譬犹昭回之光下照,群物烝烛,乌能抗之哉!初,苏易简以词学被眷遇,恩礼隆浃,他学士莫及。尝进《续翰林志》,上赐诗二章,因书四字宠之,谓曰:「异日为玉堂美事」。易简拜赐,即集僚佐,竞玩纵观。诏遣中谒者驰赐尊酒,日命内饔具膳。于时大丞相李昉以下咸即席赋诗,以歆艳其宠。上曰:「讽卿等诗,益知儒墨之盛而学士之荣也」。夫待之重则人不敢自轻,遇之勤则人不敢自懈,圣人盖将为后来劝,岂专为易简设哉!惟飞白始蔡邕,而唐文皇、高宗尝以赐刘洎、郝处俊,其迹虽与今略同,而轻重实不相准。盖太宗于洎,容其登床攫取,则礼废;高宗于处俊,以六翮待之,而缘事退斥,则恩亡。是皆琐琐不足望太宗馀光,而字画工否尚不论。呜呼!眷奖臣下,非太宗无以昭其仁;丕扬前美,非先帝无以笃其孝。凡我视草之吏,永敬之哉!臣愚贱,不能究尽圣德,姑记梗概云。臣谨记。
澧州与吴元中书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二八 创作地点:湖南省常德市澧县
某顿首拜启元中观文相公大孝服次:叙慰已具前幅。岁暮阴寒,不审孝体何似?伏惟动履支持。违去言色,于今三年矣。靖康秋末,尝辱长芦所赐书,时大旆既行,区区亦有云安之谪,一向奔走道涂间,不获修问,瞻仰之怀无终食置也。今春承命来武昌,道中忽闻先丈太中遽弃荣养,闻问怆悼,良不胜情。惟公纯孝天至,而终天之别,隔绝殊方,复阻奔赴,永惟哀慕,荼毒何以堪?此人生忧患,一至于此,天之佑善,理实可疑,奈何奈何!念欲俟至武昌,专人布慰,适道路间关,秋初才及郡境,复澧阳之移,故尔后时,负负而无可言者,照遇之厚,当有以恕察之也。某迂陋有素,惟公知之。去春闻有尹京之召,率湖南义旅以辅王室之难,次江淮间,乃闻都城陷没,二圣远狩,痛愤几绝。睹上登宝位赦书,悲喜交集,第欲一至行在,觐新天子,即丐归休。而途中闻有告廷之命,虽荷特达之知,自视阙然,尤不敢当。既而力辞不获,黾勉就职,才两月馀。虽夙夜罄竭,庶几补报万一,而疏拙寡与,动辄龃龉,自度终无以仰副圣主委任之意。方时艰难,不敢贪恋宠禄,备位妨贤,虚受天下之责,力求退罢,幸蒙矜从。而论者纷纭不已,其言可骇可愕,赖上睿明,有以照察其无他,俾居武昌,德至渥也。及兹例迁,复得澧浦,深僻远江,虽使自择,不过如此。念思省咎,日以感惧,正恐孤危之踪,不能久安于此;不然,息肩杜门,洗心悔往,知四十六年之非,而图日新于来者,何幸如之!追思靖康相从于廊庙,如一梦间。既去之后,国家变故遂至于此,虽欲效其区区,何可得哉。当时动为身谋,争宠利而舞智以御人主,误国败事者,今皆安在?吾侪正如救焚,固愿出力于燋头烂额之间,至于力之所不能致,则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尝观古人处天人之际,未尝不尽其在人者;至于无可奈何,则归之于天。故西汉有王氏之祸,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之祥,见于成、哀间,知数者言汉当再受命,故哀帝改号「陈圣刘」,几以应之,岂非天乎?然时有刘向,拳拳纳忠帝室,专以远外戚、进宗族为言,虽遭深怨而不惧。其后王章因日食之变,极论王凤,遂死狱中。既更哀、平,而王氏遂以篡汉。李唐有武氏之变,其兆已存于宫中,李淳风尝言于太宗,而滥徐君羡之诛,几以应之,岂非天乎?然而则天之立,褚遂良、长孙无忌、来济、郝处俊之徒,力争之,皆以贬徙,其后上官仪因高宗之怒,将草诏黜之,竟不果而死。既废中宗,武氏遂以革唐。向使刘向、王章之言,成帝能用之,不用外戚,虽既用而又抑之,则必无王氏之祸;使高宗能用褚遂良、上官仪之言,不立武氏,虽已立而黜之,则必无武氏之变。然而数子者其意虽切,而言卒不用、事卒不可止者,天也;言虽不用,至于斥逐以死,而数子卒不改悔者,不以天废人也,君子以谓知所守。靖康之事,大概类此。然小人之乱邦,必至于国家俱敝而后已,可胜叹哉!吾辈在宣和末,变故汹涌,是身已当死于兵革之间;在靖康末,谗谮沸腾,是身已当死于斧钺之下;得至今日,皆其馀也,已为幸人,夫复何道!然有不解于心者,两宫远狩于绝域,群生方困于兵戎,王室之危若缀旒然,此所以终夜不寝,痛悼而寒心者也。惟公精忠许国,乃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虽藐然哀疚之中,此意岂少忘哉。峨山于岭外为善地,于今日为乐土,其风物见于柳子厚所作山水记中,似亦不恶,燕处想能安之。顷得信斯书,报眷聚已往,骨肉皆在目前,尤非细事。某待罪于此,不敢弛担,傥遂度岭得密迩,良幸。第贱累辈皆留浙中,累欲挈来,正恐踪迹不定,故久不果,亦姑听之耳。崧老昨邂逅于庐山,相从十馀日,颠沛中道力益坚,殊可畏仰,有书致左右,今纳去。世路方难,未有会晤之期者,此情何量。敢冀节抑哀慕,为天下自重。谨奉状,不宣。某再拜(《梁溪集》卷一一一。)。
之:原无,据右引补。
迂论一 其四 论君子小人之势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三
君子小人如冰炭然,势不两立,常相为胜负,而君子之势常不足以胜小人。有国者用君子则治安,用小人则危乱。人主非甚无道,未尝不欲进君子而退小人,卒之君子常退,小人常进,治安之世少而危乱之世多,其故何哉?则操术使之然也。君子之操术,其自待者重,而去就轻,于废兴曰有命,于得之不得曰有义,自非人主卓然有高世之姿,其明足以知人,其诚足以任人,则君子亦将不与世竞进,而自乐其道。非特如此而已。用之治国,不委己而从人,必使由于吾之规矩准绳之中,逆人之所顺,而强人之所劣,类非中材之主所能堪,此所以尤易舍而难合也。至于小人则不然。其自待者薄,不顾礼义廉耻,而惟利之为从。富贵爵禄,决性命以争之,故不得于其君则已,一得于君,则胶固而不可拔。盖其操术必有小忠以结其主之知,必有秘计以中其主之欲,必阿谀顺旨、以声色燕安为之饵,屈己厚赂以买其主之左右亲昵,以知其动静,而迎合其意。故自中材之主,鲜不惑之。及其得志,则傲然无所忌惮,排摈忠良,援引党与,丰己殖私,而视国家之安危存亡,如秦人视越人之肥瘠,恬不加恤。故古之用小人者,必至于家国俱败而后已。虽至于败,而其君犹有念之而弗释者。此小人之进,所以为有国者之所深戒也。姑取汉、唐以来用小人之效数事明之:元帝信任石显,委以政事,而显为人巧慧习事,能探人主微旨,内深贼,持诡辩以中伤人,忤恨睚眦,辄被以危法。自知擅权,事柄在掌握,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尝使出外,先自白恐后漏,尽闭宫门,请以诏开门,上许之。显故投夜还,如所言。后果有告显专命矫诏开宫门者,天子闻而笑之,益怜显,赏劳尤厚。显以故能谮萧望之令自杀,而周堪、刘更生坐废锢不复进用,张猛、京房、陈咸、贾捐之之属,皆抵刑戮,而与牢梁、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此岂非以小忠结其主之知耶?高宗欲立武后,许敬宗、李义府揣知其旨,朝献策而暮进用,乃与王德俭、袁公瑜、侯善业之徒相推毂济其奸,诛弃骨鲠大臣,如长孙无忌、褚遂良、郝处俊、来济之属皆不免。故武后得肆志,攘取威柄,天子歛衽而国祚移。此岂非以秘计中其主之欲邪?明皇罢张九龄而相李林甫也,林甫善刺上意而养君欲,每奏请必先赂遗左右,审视微旨,以固恩信,至饔夫御婢皆所款厚,故天子动静必具得之。明皇任之不疑,深居燕适,沉蛊衽席,而致天宝之乱。林甫死,杨国忠继之,恃内援与禄山争宠,谓其跋扈不足图,故激怒之,使必反以取信。禄山既叛,独哥舒翰将兵二十万守潼关可以控险拒之,而国忠疑其反己,且诛君侧之恶,从中督战,翰遂以败。及陈玄礼之变,身死家破,虽悔亦无及矣。此岂非必至于家国俱败而后已耶?德宗奉天之变,起于卢杞,故泾军之乱,呼于市曰:「不夺而商人僦质矣,不税而间架除陌矣」。其召怨挻乱,皆杞为之。既狩奉天,姜公辅请挟朱泚以行,杞以百口保其不反,而泚果为泾军所立。浑瑊请道乾陵,掎角以破贼,杞以谓惊动陵寝,请道汉谷,而贼果拒隘,不得进,六师几殆。李怀光自河北赴难,数破贼,杞惧其见帝斥己,即谲奏曰:「怀光勋在社稷,贼惮之破胆,若许来朝,则犒赐留连失事机。不如席胜使平京师,破竹势也」。德宗然之,诏无朝。怀光怏怏无所发,遂谋反。其后虽斥,而德宗念之不衰,尝语李泌曰:「世谓卢杞奸邪,朕独不知,何也」?泌对曰:「天下皆知其奸邪,而陛下独不知,乃所以为奸邪也」。此岂非虽至于败,而其君犹有念之而弗释者邪?呜呼!小人之情状多矣,惟人主澹然无欲,而明足以察之,使小人无所施其巧,庶几乎君子可进,而治安可期也。《诗》曰:「譬彼飞虫,时亦弋获」。《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有国家者,可不深戒之哉!
迂论一 其六 论天人之理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三、《梁溪集》卷一四五
天人之理一也。人事尽,至于不可奈何,然后可以归之于天。譬犹农夫之治田,耕耘之功既至,而遇水旱,乃可曰:天实饥之也。医师之治病,药石之功既至,而犹不起,乃可曰:天实死之也。今未尝力耕耘而望岁于天,未尝投药石而责命于天,其可乎?古之君子以在天者不可知,而尽其在人者。故立人之朝,卒然遇非常之变故,及察事理之将然,必力争而救止之,虽得罪至于蹈死而不悔,其意以谓吾知尽夫人事而已。幸而时君听之,可以转危亡而为安存,庸讵知人之非天也。不幸而不听,至于得罪而死,然后可以归之于无可奈何,曰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君子亦无憾焉。方西汉之末,天将以王氏间汉,故使以外戚辅政而假之权,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之祥,与夫汉二百年当再受命,知数者类能言之,岂非天哉!然而王氏在位,刘向上疏反覆指明,其言痛切,发于至诚,虽结怨而不恤。其后京兆尹王章因日食之变奏封事,极论王凤,遂死狱中。更哀、平之世,而王莽因以篡汉。方李唐之初,天将以武氏间唐,故使之蓄于宫中而为之兆,其秘谶之所载,李淳风尝言于太宗,而滥李君羡之诛,岂非天哉!然而武后之立,褚遂良叩头流涕力争,长孙无忌、郝处俊之属和之,皆坐窜徙。其后上官仪因高宗之怒,复深论之,将使之草废诏而不果,竟以斥死。中宗既废,而武后因以革唐。向使成帝感悟刘向、王章之言,抑退外戚,而进用宗室,必无王莽篡弑之祸;高宗感悟褚遂良、上官仪之言,不立武后,虽已立而废之,必无武氏革命之事。言虽切,至于得罪以死,而卒不能止者,天也。数子者其言如此,虽死而不悔者,不以天废人也,君子以谓知所守焉。今不尽人事而一切归于天,曰:时数当尔,天实使然。闻数子之言,则笑之曰:是将以一篑而障江河之溃,以一木而支大厦之倾,多见其不知量也。是果足以知天人之理哉!悲夫,此后世之所以人事每每不脩,而悉委之于天也,欲无危乱,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