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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箴 西汉 · 扬雄
四言诗 出处:全汉文 卷五十四
悠悠济河,兖州之宇。
九河既导,雷夏攸处。
草繇木条,漆丝絺纻。
济漯既通,降丘宅土。
成汤五徙,卒都于亳。
盘庚北度,牧野是宅。
丁感雊雉,祖己伊忠。
爰正厥事,遂绪高宗。
厥后陵迟,颠覆汤绪。
西伯戡黎,祖伊奔走。
致天威命,不恐不震。
妇言是用,牝鸡司晨。
三仁既知,武果戎殷。
牧野之禽,岂复能耽。
甲子之朝,岂复能笑。
有国虽久,必畏天咎。
有民虽长,必惧人殃。
箕子歔欷,厥居为墟。
牧臣司兖,敢告执书(《艺文类聚》七、《初学记》八、《古文苑》。)。
报许皇后 西汉 · 汉成帝
出处:全汉文 卷八
皇帝问皇后,所言事闻之。夫日者,众阳之宗,天光之贵,王者之象,人君之位也。夫以阴而侵阳,亏其正体,是非下陵上,妻乖夫,贱逾贵之变与?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变异为众,莫若日蚀大。自汉兴,日蚀亦为吕、霍之属见。以今揆之,岂有此等之效与?诸侯拘迫汉制,牧相执持之也。又安获齐赵七国之难?将相大臣,裹诚秉忠,惟义是从,又恶有上官、博陆、宣成之谋?若夫徒步豪杰,非有陈胜、项梁之群也;匈奴、夷狄,非有冒顿、郅支之伦也。方外内乡,百蛮宾服,殊俗慕义,八州怀德,虽使其怀挟邪意,犹不足忧,又况其无乎?求于夷狄无有,求于臣下无有,微后宫也当,何以塞之?日者,建始元年正月,白气出于营室。营室者,天子之后宫也。正月于《尚书》为皇极。皇极者,王气之极也。白者西方之气,其于春当废。今正于皇极之月,兴废气于后宫,视后妾无能怀任保全者,以著继嗣之微,贱人将起也。至其九月,流星如瓜,出于文昌,贯紫宫,尾委曲如龙,临于钩陈,此又章显前尤,著在内也。其后则有北宫井溢,南流逆理,数郡水出,流杀人民。后则讹言相传惊震,女童入殿,咸莫觉知。夫河者水阴,四渎之长,今乃大决,没漂陵邑,斯昭阴盛盈溢,违经绝纪之应也。乃昔之月,鼠巢于树,野鹊变色。五月庚子,鸟焚其巢太山之域。《易》曰:「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丧牛于易,凶」。言王者处民上,如鸟之处巢也。不顾恤百姓,百姓畔而去之,若鸟之自焚也。虽先快意说笑,其后必号而无及也。百姓丧其君,若牛亡其毛也。故称凶。泰山,王者易姓告代之处,今正于岱宗之山,甚可惧也。三月癸未,大风自西摇祖宗寝庙,扬裂帷席,折拔树木,顿僵车辇,毁坏榄屋,灾及宗庙,足为寒心!四月己亥朔,日蚀东井,转旋且索,与既无异。已犹戊也。亥复水也。明阴盛,咎在内。于戊己,亏君体,著绝世于皇极,显祸败及京都。于东井,变怪众备,末重益大,来数益甚,成形之祸月以迫切,不救之患日浸娄深,咎败灼灼若此,岂可以忽哉!《书》云:「高宗彤日,粤有雊雉。祖己曰:『惟先假王正厥事」』。又曰:「虽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即饬椒房及掖庭耳。今皇后有所疑,便不便,其条刺,使大长秋来白之。吏拘于法,亦安足过?盖矫枉者过直,古今同之。且财币之省,特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德美,为华宠也。咎根不除,灾变相袭,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传不云乎:「以约失之者鲜」。审皇后欲从其奢与?朕亦当法孝武皇帝也。如此,则甘泉、建章,可复兴矣。世俗岁殊,时变日化,遵事制宜,因时而移,旧之非者,何可放焉!君子之道,乐因循而重改作。昔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盖恶之也。《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孝文皇帝,朕之师也。皇太后,皇后成法也。假使太后在彼时不如职,今见亲厚,又恶可以逾乎!皇后其刻心秉德,母违先后之制度,力谊勉行,称顺妇道,减省群事,俭约为右。其孝东宫,母阙朔望,推诚永究,爰何不臧!养名显行,以息众欢,垂则列妾,使有法焉。皇后深惟毋忽(《汉书·外戚·孝成许后传》:于是省减椒房掖延用度,皇后乃上疏,上于是采刘向、谷永之言以报。)。
诏问崇华殿灾咎对 曹魏 · 高堂隆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三十一
崇华殿灾,诏问隆:「此何咎?于礼,宁有祈禳之义乎」?隆对曰:「夫灾变之发,皆所以明教戒也。惟率礼修德,可以胜之。《易传》曰:『上不俭,下不节,孽火烧其室』。又曰:『君高其台,天火为灾』。此人君苟饰宫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应之以旱,火从高殿起也。上天降鉴,故谴告陛下;陛下宜增崇人道,以答天意。昔太戊有桑谷生于朝,武丁有雊雉登于鼎,皆闻灾恐惧,侧身修德,三年之后,远夷朝贡,故号曰中宗、高宗。此则前代之明鉴也。今案旧占,灾火之发,皆以台榭宫室为戒。然今宫室之所以充广者,实由宫人猥多之故,宜简择留其淑懿,如周之制,罢省其余。此则祖己之所以训高宗,高宗之所以享远号也(《魏志·高堂隆传》,又见《续汉·五行志二》注)」。
御试制策一道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八
皇帝若曰:自昔欲治之主,曷尝不进图贤材以共论天下之务哉?终之名发事施,以传休于无穷,朕甚慕之。近代设策士之科而失取人之实,所问或非要而所言未必有所合,至使迁忠愤之极论,角靡曼之虚文,情郁事辽,上下相失,曾何大道之补焉?朕享国之日浅,永惟任大而守重,欲闻谠直之言以鉴不逮,而未始云获。子大夫袖然应书,其考于古而不迂,质诸当今而易行,为朕竭思而茂明之。夫天人之际,灾祥各缘类而至也,故至治之时,必有休符,发为星辰、雨露、草木、鸟虫之祥;皇极之不建,乃六沴并作,害于而民,君人者傥不思复天变,则遂至悖谬而不可扶持,此皆前世已然之效也。朕即位以来,非有歌钟狗马之娱,与夫外家女宠、爵位赏赐之过也,乃二月乙巳大风昼冥,四月丁未白气起西方,七月丁丑太白昼经天,八月庚寅大雨霪京师,半年之间,钜异四发,岂朕不共不忱、不决不达之致与?是以夙夜顾省厥违之靡宁也。矧今吏治之未醇,民风之未厚,官溢而滥入之源未塞,兵众而选用之法未精,工作淫巧于都中,豪右僭侈于公上,田野虽加辟而农有寒饥之患,关市虽弛禁而商无赀货之通。岂不欲人蹈名节,而廉耻常不立;岂不欲人远刑罚,而抵冒常不止。将以六正八疵察迹夫忠邪之端,则悼不能以情见;以七教三法化陶乎善恶之类,则患不能以家抚。来远、临人、节礼,曷为异同之论;生利、事神、保民,岂无后先之指。设饮于乡,以岁行之,使知有恭老悌长之节,古独以为宜乎?歛谷于社,以时发之,使知救贫恤荒之政,今独以为难乎?宋景一言而胜妖眚,朕下罪己之诏,甚祗惧也,而未有转祸之感;汉宣终世以核名实,朕发责吏之书,甚丁宁也,而未有饬职之应。昔仲舒之推灾异,专治《春秋》之学;刘蕡之对阙失,深陈社稷之计。远鉴百王兴坏之所繇,近摹四圣功业之所就,何行而适世变,何修而当天心,子大夫其思致祥救弊起治之术,熟之复之,毋枉执事,以称朕详延之意焉。
臣对曰:承学臣愚,生于太平之日,而游息于天地和气之内,与草木同其荣,与麋鹿共其乐,数十年矣。常以谓不见兵盗流亡之灾,虽老于农耕,比之危朝乱邦之臣,其犹万万于彼而无所憾。况今弹冠曳绶,欸乎交戟之下,亲见圣主,得以尽其所学而言当世之事,人臣之幸,夫何以过于此?圣策曰:「自昔欲治之主,曷尝不进图贤材以共论天下之务,终之名发事施,以传休于无穷,朕甚慕之」。此陛下虚己以来下情之至也。臣闻士无贵贱,道是则合;人无远迩,志通则应。昔第五伦为吏长安市,尝读诏书,叹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及见光武,酬对政道,帝果深然其说。臣虽不肖,亦尝默观时事而商略陛下之志矣。陛下继统承政,恭俭之德,中大禹之法,而忧勤庶事,有虞、舜、周文之心,杜女谒、抑阍寺、厚亲族,体貌臣下,损无名之禄,罢不急之用,命信而不妄,罚严而必行,群下莫不耸勇淬涤,奋厉怠惰之气,而思以忠信自结于上,于此知陛下有志于为治。而臣亦窃喜今日之可以言,庶乎第五伦之遇于汉,异世而同事矣。然臣窃有所虑者。天下之大利害隐于无形,言者或能言之,而常患人之不能见;利害之小者可以见,而言者常以为屑屑,耻之而不言。夫大事言之而不能见,小事耻之而不言,则天下之事无时而举矣。臣则不然,大不敢隐,小不敢弃,而听明王之所自择。陛下幸听之,则庶几有益于毫毛,而天下之利也。圣策曰:「近代设策士之科,而失取人之实,所问或非要而所言未必有所合,至使迁忠愤之极论,角靡曼之虚文,情郁事辽,上下相失,曾何大道之补焉,欲闻谠言以鉴不逮」。臣闻百官各有职,小不得以语大,右不得以治左,惟宰相遍得治天下之事,而谏官、御史遍得言天下之事。下此则有六科。六科之人,一介贱士也,而独得论治乱之大计,天子之所宜闻,宰相之所当治,御史、谏官之所当言,无所不可言者。大臣以格荐之,陛下以礼而临试之,其可谓不轻而重矣。然臣窃有所怪者。自设科以来,卒未闻朝廷得一言、行一事,岂朝廷之虚设科选以收可用之才,而不系于言之可行与否耶?将言者务为浮语虚论,徒以惊世高俗,不切于实邪?朝廷虚设其选,则言者几为狂瞽而妄为,来于是科者,为无所益于国而专为进取之计,凡此者,臣之所深耻也。今陛下既招来下臣而亲屈大问矣,使臣言有可行,陛下举而行之,茍有以少补于世而迹不辱于天下,则刀锯不足以为臣忧,禄赏不足以为臣利,而臣之私愿毕矣。臣安敢不考古质今而为陛下详言之哉!圣策曰:「天人之际,灾祥各缘类而至也,故至治之时必有休符,发为辰星、雨露、草木、鸟虫之祥;皇极之不建,乃六沴并作,害于而民。即位以来,非有歌钟狗马之娱,与夫外家女宠、爵位赏赐之过也,乃二月乙巳大风昼冥,四月丁未白气起西方,七月丁丑太白昼经天,八月庚寅大雨霪京师,半年之间,钜异四发」。而陛下又退托于「不共、不忱、不决、不达」,臣见陛下畏天省己之道有过于前古之君也。臣亦尝究天文、《洪范》、五行、六沴之学矣,盖六经皆记异而不书其说,圣人以为足以下戒时君之思而上不敢以己意期天事,如此而已。后世学者,往往指事推迹以言灾异,而终不免乎牵合,此其近于巫史之术,圣人之所不取也。今陛下取钜异四列以访臣,臣岂敢为牵合之说而茍塞圣问耶?学者以大风昼冥,则不过曰号令暴急;以白气太白,则不过曰当有蛮夷之兵;以大雨为害,则不过曰简宗庙、不祷祠。臣之言之则异乎此。天地之大,譬之于人,人之所以为四支之彊者,其本在下而为腹心肺腑,其本在上而为五官,其气有所经纬而其神有所舍止。神有所敝,则气有缪戾矣,腹心肺腑之间有所攻塞,则五官有所不宁矣。善医者,原脉察色而知其疾之所自来,耳之病则知其出于肾,目之病则知其出于肝,此皆上下之相牵而变动,事理之必然,而不足怪者也。然则五官之不宁,其原亦在乎腹心肺腑而已矣。天地亦何以异于是乎?日月辰宿,天地之五官也。民人生聚,天下之心腹肺腑也。云雨其气也,变化其□也。今之风冥而气异,星变而雨霪,是岂他哉?亦民人生聚之间有所疾痛不乐已。是故善治五官之疾者,不治五官而治腹心肺腑;善止天地之异者,不止天地之异而止民人疾痛不乐。自古圣君贤臣,见天地之异则相与咨嗟戒惧,故商高宗遭雊雉之异,而祖己戒之曰:「祀无丰于昵」。唐太宗逢彗星之妖,虞世南谏之而悟曰:「我不可以轻天下之士」。今陛下统政之始,宜有星辰、雨露、草木、鸟虫之祥以为明圣之表,而咎验众至,此上天爱陛下而以此戒陛下也。陛下损膳彻乐,下责己之诏,束敝政、访直言,是以应天顺人之一端矣。若夫聚缁黄无名之学而为厌胜禬禳之事,此何所益于承天受民者哉?陛下复策曰:「吏治之未醇,民风之未厚」。陛下可谓深讲当世之敝矣。陛下无惑乎吏治之未醇、民风之未厚也,其原盖自乎朝廷而已。今朝廷喜于增官置局而不能责任贤能,多为条令而不行赏罚,鄙弃实用而崇尚虚名。寒士无涂而阀阅易进,有为者多累而因循者获安,朋党相推而孤立之士沉退,文吏与武吏相嫉而不同心。官不恤民之私,民不趋官之事,而上下异志。朝廷务于蔽塞任子而不知釐革之本源,士大夫乐于进趋而不能安廉耻进退之分。儒臣不过循守令式以避过,彊臣不过颉颃贾直以为名。瘠民而肥吏,贫农而富游手,兹十数者未之去,吏治安得而醇、民风安得而厚哉?陛下熟讲而亟变之,则吏治醇而民风厚矣。圣策曰:「官溢而滥入之源未塞,兵众而选用之法未精」。此二者固所当留意而先治也,臣请为陛下言滥入可止之术。今文武之吏弁冕而治人者,岂特士人之多邪?有黥徒、有商贩、有僮仆、有胥史,有医技之亲戚、有官者之旁友附赘,有纨绔襁褓之子孙。士大夫其杂乱如此,朝廷因仍而弗汰则患其溢,汰之则虑其嚣而怨,是仕籍终不可得而清也。仕籍未清则文武为君、周召为相不可以为治,故滥溢不可以不汰。汰之者必有道,在籍者勿复汰,继来之滥,为令以却之。黥徒、胥史、医技,凡以杂色入流者,宠之本品而足矣,何得预仕籍?贵臣以恩请者,必冠而后可,无以与襁褓之幼。富人入刍廥菽粟于县官,援之假版,使得以赎小罪,与夫久劳于事者,眦畀之以他赐,无以名器授之,非所宜得,一切寝格而不下。夫已源塞而涂隘矣,然后登进天下贤者,计民而置官,太平之化,可指掌而致也。然而为是者在陛下,不可以委臣子。何哉?官赏者人主之柄,人主为之而天下莫不顺。唐一日罢斜封官三千,无敢作言以起事,议虽出于姚、宋,而明皇自为之也。张始均祸于魏而暨艳诛于吴,主未为之倡也。臣请复为陛下言兵众选用之法。臣闻兵在选而不在众。祖宗之时,兵不过数十万,而四夷奔走之不暇。今天下数至百馀万,财力耗弊而威不行。然则茍不能选用,虽多兵,适所以为累,而何贵百万之众哉!今有卒于此,力可以彍彊弩婴胄而行,日可以驰二百里,其月禄为钱千、粟二釜;又有卒于此,疲冗而材甚下,其月禄亦为钱千、粟二釜,则彊勇之卒,必有不嗛于心矣。见敌格斗,鼓旗相当,剑楯相薄,冗卒先奔而溃,则勇者不能不牵而动。故无事而居,杂以精冗,则消军之志;有事而用,杂以精冗,则为敌之福。中人十户之赋,岁不过十万钱,十户之赋仅足以养一卒,县官养兵之众,不胜其敝矣,尚何容疲冗于其间哉!然而汰之不可以速,汰速则怨,老癃无归,群持瓢囊,行丐道路,伤战士心。今不若汰其老癃,□其壮子弟,壮子弟不失业而老癃有所归。其数不足则择取下卒之秀者,兵不他募而可以足用,用之而人人知战事矣。陛下若欲天下之兵举可以用,皆有杀敌致死之力,而无不逊骄惰之气,则祖宗蒐兵责师之法,载于国史,陛下可以为之也,今何俟而弗举耶?陛下又以工作淫巧、豪右僭侈之为患。夫僭侈者众则淫巧者多矣,其失则自乎礼制之不明。先王之为礼制,所以定丰约、限贵贱也。故使宫室有量,车服有节,器用有等,人徒有数,君子得以异于小人之群。小人虽有其财而不敢居君子之车,服君子之服,用君子之器,则淫巧可禁而僭侈可止也。今之天下礼制既不明,而法令亦不甚可畏,君子、小人侪并而肩随,三公之服与兵吏同色,里民之室屋与官寺争华,富人之妾被珠玉而僮走曳丝纨,百工争□新伎奇器以应之,始于中都,遍于天下。富人茍财之所及则足其欲,而惟力是视,小人桀骜,视君子亡如也。君子见轻,则虽为廉约不足以率下,此伪乱之始也。臣愿为礼制以示天下,而严为之法令,以别君子小人。上下之分立而争者知止,则淫巧僭侈庶几乎息矣。圣策曰:「田野虽加辟而农有寒饥之患,关市虽弛禁而商无赀货之通」。陛下之问下及于农商,此陛下欲为仁政而深论天下之弊也。臣请先言农之敝。今之天下为本者常不足,而为末者常有馀,浮民贵而农民贱,家于田亩者不若居市里,以耒耜为业者不若操货财。浮民自以为材智之当然,而财力勤苦之民,盻盻焉不足于衣食,而常有赋徭之忧、寒饥之患。比者陈、邓、许、亳尝饥矣,农人之死者不可胜计,而他业之民,富厚恬夷无异乎平日,有司不能救,朝廷为转米粮以为之食,事已则宴然而弗议,是岂强国均民之道哉!今天下之用,郡县百索,莫不出于农,枲赋纻褐,桑敛绨絮,上取米麦而下取藁芊,治堤堨、夷道途,河川之徒杠,亭传之茨塈,凡□时之输、暴集之役,其劳苦无时得息,此所以田野虽辟而农人不免于寒饥也。臣愿陛下为令以宽农人,杂征苛取,使出之于他业之民,而无专于农,以宽生民之力而厚其本,则可以鲜转徙寒饥之人矣。农之敝如此,而臣复请言商之敝。臣闻四民各有业而无不得其所,此三代之法也。是故吏而不农,农则有役;仕而不商,商则有征。今吏而兼农商者,太半于天下,农则不得而役,商则不得而征,民所欲为而吏以其彊力遍为之矣,民安能不较之哉!欲农之寒饥之寡,则莫若使吏而农者无得免郡县之役;欲商之赀货之通,则莫若使仕而商者无得略关市之征。谨司察之而深置之法,甚者还之农商而无以为吏,则吏民不相慁而商可以少通矣。圣策曰:「岂不欲人蹈名节而廉耻常不立,岂不欲人远刑罚而抵冒常不止」。臣以谓廉耻之不立,此用人失实之过也;刑罚之不止,此守令非其人之罪也。陛下知人之所以不安其分,而有觊觎觖望之心乎?一卒无功而为将,则一军皆惊曰:我何谓不至于此;一士无能而得美官,则众人皆有所望曰:我之不获也,何哉?人知为善无效,则猖狂肆行于廉耻之外,而不力于名节之路矣。今陛下之用人,陛下以为可用而天下或以为不称,陛下以为人莫之及而天下或以为无能。士人不务为忠力以卜主上之知,而情有所下交,恩有所主出,此愚臣素所痛嫉而深愤者也。昔我太宗,尝擢张咏于常参之列,其绩效终如何哉!臣以谓陛下宜自擢其人于常参下士之列,其为守倅而还者,皆召问之,不惟可以博访四方之动静疾苦,观视其人之材智如何而为之用,言之可采者疏其名于屏壁,详择而以职事试之,此愈于群臣之所荐者远矣。夫既用人如此,则又参之以荐举,名誉无间乎世胄,科级而复考之以实,曰某为是职,尝办是事矣;某言是事,尝有是效矣;某典是兵举是士,尝有是功矣,则虽用之而天下不敢有觊觎觖望之心也。厉名节长廉耻,孰大于兹乎?世之论治者莫不欲人远刑罚,而多患抵冒之不止,则遂欲变更律令,以为措刑将在于此。夫刑措在人而不在法,法者天下之大纪也,可以一贤愚、齐强弱,而不足以尽天下之变。皋陶之法,皋陶能举之;商鞅之法,商鞅能举之。人不任事,则法在而不举,而又将为巧吏奸民之资,借吏以为己威,借法以为己用,而刑不胜蕃矣。往者仁宗颁新法以示天下,苛者弛而为宽,疑者抉而为明,缺者补而为完,识者皆知其详,当而可从也。行之以及于今,而小人犹不能远刑罚,是诚何邪?守令不足以安民也。陛下欲人之远刑罚,则莫若慎择贤以为守令,使之为政化以齐郡县之俗。守令贤则小人虽欲为罪,皆自屏匿而不敢辄发。陛下得一贤守而一郡之刑措,得一贤令而一邑之刑措,守令皆得其人则天下之刑措矣。臣故曰:刑罚之不止,此守令非其人之罪也。圣策曰:「将以六正八疵察迹夫忠邪之端,则悼不能以情见;以七教三法化陶乎善恶之类,则患不能以家抚」。陛下既策臣以当世之务矣,又欲取古人之教而究观天下之情伪,使忠邪不得而逃也,故举六正八疵以为之目,抑陛下可谓仁圣察言好问之主矣。夫察言好问,固圣主之事,然而访诸正人则正言进,访诸邪人则邪言进。明足以了邪正之辨,则察之问之而益广;明不足以别邪正,则察之问之而益疑。今陛下假宽容煦和之色,以尽臣下一见于前者,人人自谓可中上旨,真伪杂进,是非相纷,此正陛下用明之时也。陛下欲知忠邪之异乎?进而合于忠孝,退而合于仁义,言有益于圣主,而利可以兼被于天下,斯者忠已。进不为忠孝,退不为仁义,言无所益乎国,而利无所加于民,斯则邪已。陛下用此而忠邪判然,皆不得而混矣,而何取于六正八疵之辩、庄周之语乎?若夫《戴礼·王制》以父子、兄弟、夫妇、君臣、长幼、朋友、宾客命之曰七教,以兴民德;《周官》以三刺:一曰讯群臣,二曰讯群吏,三曰讯万民;三宥:一曰不识,二曰过失,三曰遗忘;三赦:一曰幼弱,二曰耄,三曰惷愚,总之曰三法,以求民情、断民中,而施上服下服之罪,此皆二经之至要。陛下果得良吏而任之,使之明教慎刑而陶善恶之类,则何至于家抚而有治道之不兴乎?圣策又曰:「来远、临人、节礼,曷为异同之论;生利、事神、保民,岂无后先之指」者,夫孔子之所以问同而答异者,皆视问者之所病而为之箴切讽厉,故一问之以为政,而孔子答之以政在来远,政在临民,政在节礼也。丘明为外传,载富辰谏王之辞,以其将举狄师而伐郑,伐之以内利三德,故曰:「义所以生利,祥所以事神,仁所以保民也」。陛下又策臣曰:「设饮于乡,以岁行之,使知有恭老悌长之节,古独以为宜乎?敛谷于社,以时发之,使知有救贫恤荒之政,今独以为难乎」?陛下举二者而资之于臣,此圣明之意,悼天下之薄俗,无恭老悌长之节,而欲复乡饮,思朝廷之遗缺,未有救贫恤荒之政,而欲复社仓也。古者以井田治畿甸邦国之民,民有馀力暇日,不迫于兵戎赋役之事,田夫宾贤祭蜡之时而从事于礼,为之坐立之位,俎豆之数,降升上下之文,以采饰之,而民莫不知节。今来为裕民之术,而欲先复乡党饮酒之礼,是将无益于天下,臣以谓独宜于古矣。社仓之作,其始也,本以备凶饥之时,及其末也,或取而为兵费,是以起于古而不行于今。今复之,则见于常赋之外,复有加焉,而臣恐有司之不能守,掠取以入县官,其名为恤民而其实为加赋,臣以谓难于今日。圣策曰:「宋景一言而胜妖眚,朕下罪己之诏,甚祗惧也,而未有转祸之感」者。臣闻天感于诚而不以浮文为感。宋景之言,其始非有意于感上天,而其心本不主于退火而取寿也,发于恳款,形于怛悯,而深格于神之听已,欲后己而先臣民,而天为之祐矣。臣有所区区者,辄因陛下求转祸之美策,而不敢不致忠赤于陛下。伏以仁宗皇帝纳民于富寿之中者四十二年,挈国玺而授之明圣,知陛下可以胜万世之托也。陛下至德如尧舜,有为如文武,然后可以副先帝之意,而满天下望。然三年于兹,尚未有兴利除害可以甚慰人心者,岂可谦挹而未遑耶?岂阴视天下之事,欲遍悉其情伪,可为不疑而后为之邪?贾谊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言为治不可以后也。陛下殚精留神于万事之际,日夜思所以慰人之望,则安享福祚而比日月天地之无穷,彼宋景之事,曷足为至圣之慕邪?圣策曰:「汉宣终世以核名实,朕发责吏之书,甚丁宁也,而未有饬职之应」者。陛下欲为汉宣之政,可谓得救敝之道矣。陛下知汉宣之所以不失名实者乎?此在乎赏罚行而已矣。今天下之事因循而皆敝,其本则盖自乎赏罚不分。夫财用之不足,漕挽之不通,河防之不固,兵律之不严,狱讼寇盗之不止,马政之不举,此天下之所共知,陛下之所以为忧,而群臣多士积岁深论而不决者也。臣以一言该之,而数者行以自治。何也?陛下患财用之不足,漕挽之不通,则宜责计臣;患河防之不固,则宜责水官;患兵律之不严,则宜责将帅;患狱讼寇盗之不止,则宜责刺守;患马政之不举,则宜责牧职。皆任之以久而观其效,岁久而其敝犹是也,则深案而谨诛之,取其职以畀能者。夫赏罚既明,则无实之人虽与之烦权剧使,有睥睨而不敢者矣,此汉宣之为也。今陛下与辅相之臣,不务明赏罚以劝督群下,而历取天下之事以自任,勤劳而不能周,耗乱而不能举。平日列群司,赐厚禄,一有四方之事,则符敕纷纷,冠盖交道,而居其职者以谓事理之常然而己无负于职,亦足怪已。陛下行赏罚以核名实,则汉宣之治何异于古乎?圣策曰:「昔仲舒之推灾异,专治《春秋》之学;刘蕡之对阙失,深陈社稷之计。远监百王兴坏之所由,近摹四圣功业之所就,何行而适世变,何脩而当天心」者。此陛下拳拳于治,而远思董仲舒、刘蕡至切之对,欲以天人之学过望于愚臣也。仲舒治《公羊春秋》,好言灾异,而亦自用闭阴纵阳之术以治其国,其言报应相与之际,大略则具之于策,其详则载之于《繁露》之志矣。刘蕡以官者之擅权、藩镇之窃命,指陈时病,虽有司不敢以入第,而天下正人传读其文,至有相对泣下者。如臣之愚,安敢望二子之域哉!然陛下之所访者,臣已粗道于前矣。臣尝历选百王兴坏之迹,三皇而五帝,五帝而三代,三代而东、西京,东、西京而魏、吴、蜀,魏、吴、蜀而西晋、东晋,东晋而后魏,后魏而东、西魏,东、西魏而宋、齐、梁、陈、后周,一之于隋而为唐,一之于唐而又为朱梁,为后唐,为石晋,为刘汉,为周室,然后至于圣宋。自馀国而下,其微而特一爝火之明也,奚足论哉!若夫三皇五帝之世,虽其极治,亦未足以远过于圣宋者。臣观今之治,明圣五世,康乐百年,岂不足季仲视周汉而臧仆命晋魏邪?臣闻十一月之冰霰,小人皆知其寒也,而阳以之生;五月之日,小人皆知其暑也,而阴以之始。治乱之变,犹寒暑也。寒暑之期,三月而改;治乱之势,百年而迁。善岁之家,知寒暑之必至,是以在暑成裘,在寒成絺,其所以虑患之道先,是以终身无寒暑之患。为天下者,治而不可不忧乱,安而不可不忧危,危乱而后忧之,则虽有舜禹之材,亦无所措其智已。方今之世,其久安而无所事乃至于此,此常人皆以谓无足忧,而智者之所虑也。天下之福挂于昭昭,而天下之敝藏于默默,岂无憸臣邪党欲爚乱天子之视听,乘间而图权?岂无夷狄之国欲连兵而为盗,岂无奸桀之民,伺民之不给,欲为亡命奋臂之倡?有一于此,臣窃为陛下忧之。若夫持治安之势,预为之备,以销天下之忧,则四圣之功业卓然见于天下,皆可以为后世法。惟陛下摭诸史氏,咨之于故老之口,取其要者,力为之而已矣,又何患世变之邪适,天心之弗当乎?陛下求销异致祥救敝起治之术,臣愿以摹治四圣为对。臣闻功莫大于天地,明莫并于日月。天地之功或有所不及,而粪壤补其用;日月之明或有所不照,而灯烛扬其光。以臣之浅陋,何以上副陛下待之问之之意乎?虽然,或有益于朝廷之缺,而陛下纳臣之言,贳狂愚之罪,则臣不胜死生之幸也。谨对。
辞专任门下事表 晋 · 裴祗
出处:全晋文卷三十三
咎繇谟虞,伊尹相商,吕望翊周,萧张佐汉,咸播功化,光格四极。暨于继体,咎单、傅说,祖己、樊仲,亦隆中兴。或明扬侧陋,或起自庶族,岂非尚德之举,以臻斯美哉!历观近世,不能慕远,溺于近情,多任后亲,以致不静。昔疏广戒太子以舅氏为官属,前世以为知礼。况朝廷何取于外戚,正复才均,尚当先其疏者,以明至公。汉世不用冯野王,即其事也(《晋书·裴頠传)。
论灾异不必肆赦奏(熙宁元年) 北宋 · 周表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五、《宋名臣奏议》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一八
臣伏见国家每因天文之异,水旱之灾,大则行德音于天下,小则曲赦于四京,臣窃惑焉。夫数赦之为害,古人论之详矣。盖古者赦过宥罪,行于过失遗忘而不以惠人。陷于刑辟者,非盗人货财,则胁弱暴寡者也。使为盗者蒙释,则其主必愤疾;使众强者被宥,则寡弱必无诉。故赦者,良民不被其泽,而恶人昌矣。又况小人习性之愚,不能改过自新。其既出也,大至于雠害其主,小至于伤损平人,则复穴坯踰垣,揭箧探囊。故朝脱桎梏,夕复杀人;朝出囹圄,夕复为盗。此非一日也,国家何姑息于此而赦之乎?昔成汤之时,其旱可谓久矣。汤以六事自责而已,未尝闻赦也。高宗有飞雉之鸣,可谓久矣。祖己训之以正厥事而已,未尝闻赦也。周宣王之时,其旱亦可谓久矣。《诗》美其侧身修行而已,未尝闻赦也。夫遇灾应变得如成汤、高宗、宣王,不亦可乎!而必赦奸宄以为惠,不亦可乎!窃原国家之意,岂非谓刑罚狱讼或有冤滥,故赦之以致和气。茍得其人,则自无冤滥矣。况近年以来,省法弛禁,人持近厚之心,刑罚清而狱讼理,乃使凶奸之人概蒙释宥,恐非国之福也。臣愿朝廷或遇灾异,求古明王所以应天之道,或修法度政事之未备者,或求惠民济众之未至者,或举擢有道德才行而隐晦于下位者,或出宫嫔之间执事岁深与无职掌扫洒而幽闭者。臣闻太祖皇帝躬履俭约,嫔御不满三百,犹以为多,尝因霖雨又出数十人。此近事之验也。凡此皆先王旧典,或祖宗故事。惟陛下博求行之以应变,而赦不妄下,庶使乎寇贼奸宄无不息矣。
释疑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八、《梁溪集》卷一五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宣和改元夏六月,京师大水,自都城之西,渺如江湖,不见涯涘。踰汴堤,循顾子门以及北郊;浸辟雍,荡玉津园以及藉田。漂溺庐舍人畜,不可胜计。于是诸门悉上藉新城以为固,独东方门南界汴堤北距夷门,山水所不及,而去都城十馀里,决汴渠灌田野间以杀水势,于是漕运不通,而畿甸悉罹水患矣。先是,暴雨有异物,形如龙蛇,自雨中降,获而杀之,识者以为水祥,已而果然。予时备员左史,心独异之。窃观主上降诏遣使,所以忧劳者甚厚,在位者缘此必有发愤纳忠之人,乃寂不闻。愚戆不能自已,因奏疏论列,大意以为祖宗都汴百有五十馀载,未尝少有变故。今事起仓卒,迩远惊惧,诚大异也。夫变异不虚发,必有感召之因;灾害未易弭,必有销伏之策。宜寅畏天戒,招徕谠言,修祖宗故事,以慰天下之望。且请因侍立许直前奏事,以尽区区所欲言者。时十有三日也。疏奏,屏息以俟,而是日无命。翌旦造朝,侍立如常仪;既而宰执奏事,班退,传旨閤门令先退,不复得对。因上章待罪,遂有沙阳之谪。客有献疑者曰:「有官守,有言责。子以记注为职,无言责而论事,非侵官乎」?予应之曰:「古之为臣者,皆可以有言于君。故有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近臣尽规之义。后世官守言责既分,则独执政大臣、侍从论思献纳之官,与夫任台谏之职者可以言天下事。左右史虽卑,然日侍天子清光,以记言动,居两省、缀侍从末班,遇所当论者论之,乃其职也,曷为侵官?昔唐魏谟由右补阙迁起居舍人,文宗谓之曰:『事有不当,毋嫌论奏』。谟对:『臣顷为谏官,故得有所陈;今则记言动,不敢侵官』。帝曰:『两省属皆可议朝廷事,而毋辞也』。祖宗之制,虽馆职许论事,况左右史乎?冯京、范仲淹皆以左右史论事罢去,唐介、文彦博相与廷辩,则蔡襄直前论之,以所论不当为罪则有矣,未闻以侵官为罪也。子曷不责今之不言而旷官者,顾乃责我以侵官也」?客曰:「然则近世任此职,曷为无论事者」?予应之曰:「左右史去侍从一间耳,幸而不以罪去,给札召试,则进居侍从之列。今人以得侍从为荣,故例为循默以俟迁耳」。客曰:「然则吾子何不为之?意有所蓄,姑俟他日未晚也」。予应之曰:「是何言与!人臣以利为心者,可与事君也乎哉?贪位慕禄,遇事循默而不敢言,非以利为心欤?以利为心,则亦无所不至矣。且士气不振久矣,在下者惟知爵禄之可贵,而决性命之情以争之;在上者惟知以爵禄足以笼天下之士,而视外廷之臣蔑如也。予为此惧,窃不自量,欲以区区之身而救一时之弊,岂苟然哉!况夫以左右史为未可言,而必待侍从;以侍从为未可言,而必待执政;以执政为未可言,而必待宰相;以宰相为未可言,而又必待其时,则果何时而可以言耶?此特保富贵、为妻孥计者之论耳,未可与语以道事君之说也」。客曰:「当其可之谓时,故言于可言之时则从,言于不可言之时则凶。今子之言时乎」?予应之曰:「当其可者谓当夫事之可者也,当夫事之可则为时,故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如必待其时之可,则龙逢、比干之徒当为罪人矣。昔之君子于邦有道则危言危行,故鲠直之论必陈于圣明之主,而防患之说必出于治安之世。禹之戒舜,以『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太保之训武王,以『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以帝舜、武王,而其臣之所告者若此,何哉?爱君之诚深,则纳君之言切故也」。客曰:「子之职当言而时可言,则吾既得闻命矣。敢问子之言曰:『变异不虚发,必有感召之因;灾害未易弭,必有销伏之策』。夫灾异之说起于汉儒,今子之言若是,揆于吾圣人之学,得无戾乎」?予应之曰:「昔高宗有雉雊之异,而祖己训王以『先格王正厥事』。宣王遇旱暵之灾,侧身修行而王化复行。孔子作《春秋》,于灾异必书,所以谨天戒也。汉儒乃附会而为之说,牵合穿凿,使人难信,此所以得罪于圣人。若夫遇灾而惧,正厥事以谨天戒,乃吾圣人之旨也,何戾之有」?客曰:「借使子得请而直前,则所论者将何为」?予应之曰:「孟子不云乎:一正君而国定矣。所谓正者,岂事事而为之哉?特在夫心术之间耳。兹事体大,未可以立谈判也」。客愕然曰:「曩也我有疑于子,今闻子之言,涣然冰释矣」。因叙其语,以为《释疑》。
论灾异所自劄子 宋 · 张守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四、《宋史》卷三七五《张守传》
臣伏准诏旨,以盛夏之月常寒久阴,灾异之来必有所自,令侍从郎官以及台谏条具阙失,欲以应天变、收人心、召和气。仰见陛下畏天之威,遇灾而惧,古帝王之用心也。臣待罪宪府,清问所及,敢不竭愚虑?臣闻天心之爱人君,自非大无道之世,则必出灾变以谴告警惧之;及其至诚修省,则转祸为福,捷于影响。《传》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盖不特有罪己之言,而有责己之实也。陛下罪己之诏尝数下矣,而天未悔祸,恐实有所未至尔。倘能应天以实不以文,则安知谴告警惧非诱掖陛下以启中兴之业乎?臣于去秋尝奏疏,愿陛下居处饮食、动作享用每以二圣、母后为念,词颇烦悉,颇简圣听。冀不以一日南面之乐而忘万里北狩之戚也,勿谓九重之邃外莫得而闻也。正心诚意,日慎一日,则何患天变之不弭,人心之不固,和气之不至乎?虽然,高宗有鼎雉之祥,祖己训之曰「惟先格王,正厥事」,则事事欲其正也。臣请为陛下毕其说。常寒久阴,阳微阴盛之證也。臣者君之阴也,外国者中国之阴也,盗贼者凡民之阴也。方今朝廷不能制将,将不能制兵,强者怙宠有跋扈之风,庸者拥众为偷安之计。遣师而出,则必广求官爵金币而后启行,无功而还,则又泛第首级勋劳而邀上赏,虚张军数而冒请给。陵轹州县而取犒赐,小不如意,肆为敚攘。凡此则臣强也。敌人累年凭陵中夏,连陷郡邑,剧于破竹,深入淮甸,易于探囊,止于山东,偃然自肆,涉此夏暑,未有退期。使吾选将厉兵,固可袭取,今则上下畏怯,莫敢谁何。凡此则中国微也。狂寇溃卒蚁聚蜂屯,大者数万,小者数千,远则星布于京西而不胜讨,近则鸱张于淮甸而无所惮,或阴怀窥伺而邀求要地,或阳就招纳而公肆剽劫。凡此则盗贼强也。阳微阴盛,断可见矣。是以纪纲未立,号令不行,人心动摇,国势危蹙。而当长养之时,积雨弥月,寒气不收,宿麦坏于垂成,禾稼伤于方茂,物价翔贵,商旅断绝。秋冬之间,敌骑内向,盗贼乘之于饥馑之馀,其祸可胜言哉!天时人事至此极矣!陛下睹今日之势与去年孰愈?而朝廷之措置施设盖与前日未有异也。俟其如今春维扬之变而后言之,则虽斥逐大臣,无救于祸。臣又闻汉制,灾异策免三公。故陈平曰:「宰相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而御史大夫萧望之谓:「日月少光,咎在臣等」。宣帝以为意轻丞相。天变之来,宰相豫任其责。窃见某虽有勤王之功,初无王佐之略,论其材能则办一职而有馀,论其器识则斡万几而不足,算计见效曾未及于前日,岂不殆哉!唐张守圭破可突干有功,明皇欲相之,张九龄曰:「宰相代天理物,不可以赏功」。乃止。今某盖以勤王入相,不几于赏功乎?吴起与田文论功,文不及者三,朱买臣难公孙弘十策,弘不得其一,终之田文相魏,公孙佐汉,言宰相自有体也。故黄霸长于治民,及为丞相,则功名损于治郡,以人之才各有分极故也。某人固未有显过,但经济之略未闻。若以防秋在迩,未宜罢免,则臣愚以谓不若更择文武全材、海内推服、公愿以为相者,亲擢而并用之,庶几叶谋共计,各效所长,弥缝其失而正救其灾,则天变亦可收、和气亦可召也。昔汲黯在朝而淮南寝谋,杜黄裳为相而两河剋复,盖其威望镇物,精神折冲,亦不必事事更张,而臣下为之凛畏,敌人为之竦詟,盗贼为之退听矣。伏愿陛下内极严恭寅畏以修其德,外更选用辅弼以修其政,人事既尽,天心必归。古人有云:「未至而言,固尝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今日之事实系存亡,顾畏避不言之罪清议不容,而触迕权要之罪圣明必贷。惟陛下留神,不以为虚言,则天下幸甚。
论阴雪劄子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七、《栾城集》卷四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八、《宋名臣奏议》卷四三、《右编》卷三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见自去冬至今,阴雪继作。罢民冻馁,困毙道路。圣心忧劳,何所不至。盖尝命有司发内库之钱,出司农粟,竭太府之炭,以济其急矣。犹以为未也,则释犴狱,罢夫役,凡可以惠民之事,无不为矣。而天意不顺,雨雪如故,臣窃惑之。臣尝观先儒论五行之说,以为「听之不聪,是谓不谋,厥咎急,厥罚常寒。故周之末世,舒缓微弱,政在臣下,则天应之以燠暖。秦之末世,峻刑暴敛,海内重足而立,则天应之以寒慄。是以周亡无寒岁,秦灭无燠年」。信如此言,则朝廷之政,今岂失于急欤?窃惟二圣临御以来,革敝去烦,施惠责己,凡所措置,虽未尽得,而民获其所欲者多矣。茍以为急,虽三尺童子不信也。然则阴雪之应,其咎安在?臣闻商高宗雉雊于鼎,其臣祖己告之曰:「惟先格王,正厥事」。夫所谓「正厥事」者,无常事也,惟因其非而正之耳。故臣窃推之古事,以为天大雷电以风,而成王应之以逆周公;卫国大旱,而文公应之以伐邢。夫亲任三公,非所以止风;而兴师伐人,非所以致雨。彼既为之不疑,而天亦报之如响者,诚得其时、当其事耳。臣窃惟近者天地之变常半岁苦旱,半岁苦阴。阴阳之气,一有过差,浸淫烂熳而不能反。今雨雪既甚,久而不止,则春夏之际,又将复旱,此其类似有以致之者。古之为政,德刑并用,宽猛相济,使天下怀其惠而畏其威。和气充塞而天地从之,故阳不过而阴不忒。自顷以来,朝廷之政专以容悦为先务,上下观望,化而为一。监司之臣以不报有罪为贤,郡县之官以宽弛租赋、纵释酒税为优。至于省台寺监,亦未闻有正身治事,以办集闻者也。何者?朝廷方兼容是非,以不事事为安静,以不别白黑为宽大,是以至此极也。臣窃惟朝廷之意,其始盖欲以宽治民耳,而不知奸臣猾吏乘其间以侵虐细民,其弊不可胜数。名虽近宽而其实则虐也。陛下诚欲消复此变,宜训敕大臣,使之守法度,立纲纪,信赏必罚,使群下凛然知有所畏。茍朝廷无偏甚不举之政,则阴阳过差,浸淫烂熳,往而不反之气,宜可得而止也。不然,虽空府库、竭仓廪以赈贫穷,破囹圄、焚鞭扑以纵罪戾,臣恐天地之意未易回也。臣待罪地官,以簿书米盐为职,出位而言,罪在不赦,然陛下顷自疏外擢臣而用之,二年之间,致位于此,岂欲责臣龊龊以吏事自效而已哉?是以冒万死献言,惟陛下裁择。取进止。
十二月奏己见劄子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五二、《西山文集》卷一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九五
臣闻自昔人臣之爱君,莫大乎愿其君之寿。《天保》之诗,归美以报上也,一则曰「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二则曰「受天百禄,降尔遐福」,而终之曰「如南山之寿」,此惓惓之至也。今臣忝备禁密,且以执经劝讲为职,伏遇陛下诞弥之节近在朝夕,归美报上,尤剧此心。然徒知与海内臣民颂我君之寿,而不以圣贤论致寿之道为陛下言,则亦不过如华封之爱君而已矣,奚益哉?谨斋宿再拜,条其说以献。一曰无逸则寿。昔周之成王盛年嗣位,周公恐其不知稼穑之艰难而乃逸也,则为书以戒王。其言殷中宗享国之久,本于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至论高宗、祖甲及周文王所以享国者,大抵亦然。盖百姓相传,同此一敬,曰严恭,曰寅畏,曰祗惧,无非敬也。敬与逸豫相为消长,三宗文王之所以能无逸者,以其敬也,周公欲王视以为法而日勉焉。上敬天,下敬民,则游田不敢盘,酒德不敢饫,培养厚而根本强,持守严而心志定,是固集福之源、曼寿之基也。然则陛下于无逸之戒,其可不念乎?二曰亲贤则寿。召公《卷阿》之诗,亦为戒王而作,其三章曰「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而继之曰「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谓必有如是之人日侍左右,然后迪其君于道而受天之福也。夫人君飨四海之奉,易动者物欲而难保者德性,近妃嫔亵御之时多而亲贤士大夫之时少,则迎逢扇惑,无非物欲,岂惟败德,抑且伤生。惟有孝有德者引之于前而翼之于后,俾日闻正言,见正行,杜嗜欲于将萌,弭过失于未形,则其心恬澹而和平,优游而晏宁,是乃保身长世之道也。然则陛下于亲贤之意,其可不笃乎?三曰以孝奉先则寿。《周颂》之《雍》,为禘祭而作也,而曰「假哉皇考,绥予孝子」,又申之以「眉寿繁祉」之言,盖王者以孝事其先,而祖宗亦以寿祉遗其后人也。陛下嗣先皇之服而为宗庙主,岁时飨祀,固所当严,而一祖十二宗之传序,其责尤重,故必勤勤于继述,兢兢于保守,然后神祇祖考咸安乐之,而锡之以无疆之休,此陛下所宜深勉者也。四曰仁则寿。孔子论知仁之别,而曰「仁者静」,又曰「仁者寿」,惟静故寿也。仁者之心,纯乎天理而无私欲之扰,故其体安定而正固,其效悠久而绵长。然静非兀然枯槁之谓也,动以理,虽动而未尝不静。不仁之人则动以欲矣,欲胜而无节则躁动而难安。世未有凝然安固而不寿,亦未有纷然躁扰而克寿者,此陛下所宜深体也。五曰有德则寿。《中庸》称舜之孝,以为大德者必得其寿,且谓天之生物,因材而笃,栽培倾覆,惟所取焉。盖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舜之所为有自寿之道,故天亦寿之,此所谓栽者培之也。祖己之训高宗,则曰「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自有夭之道,故天亦夭之,此所谓倾者覆之也。以大舜之德为师而以祖己之言自鉴,此又陛下所当深用其力也。凡此五条,皆圣经之格言,万世人主之药石,参而味之,则周孔之大训为足以该之,盖能敬与仁则馀皆在其中矣。秦汉以来,异说横骛,人君不知圣贤致寿之道,而溺于神仙方士之术,故汉有文成、少君,唐有柳泌、赵真辈,皆以荒忽诞幻蛊其君,至于饵药以长年,未有不为所误者。唐之穆、敬不足道,宪、武皆英明雄断之主,亦以自贼焉,岂非世之大戒乎?臣尝窃惟仙经万卷,不如诵《无逸》之一篇;道家千言,岂如玩「静寿」之两语。陛下方日近儒生,游心经术,未有汉武、唐宪之惑,微臣爱君,不敢不豫陈其愚,惟圣明裁察。
唐文皇画像记 唐 · 杜良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六十
太宗己定天下。而高祖己登九五矣。太宗于闾阎疾瘼。干戈勤劳。且尽知之。于仁义之治。兴大平极治之功。容或有未究焉耳。既作文学馆。延四方英俊。讲贯䌷绎。薰陶耳目者。莫非帝王之事。彼十八登瀛人。必曰为如是事而治。为如是事而乱。以太宗之明。刻记于心。肯图衰乱乎。一意于求治而己。仁炉义鞴。道薪德火。日往月来。就圣神之模。其为宗庙社稷生灵者。炳焉与三代无以异矣。故太宗之功烈。自汉高以降。莫之与敌。十八人之力也。
郑性之曾祖己赠太子太保制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二五、《鹤林集》卷一○
敕:立公设辅惟其人,尤重副枢之选;自仁率亲至于祖,莫如皇考之尊。既钦四邻,式贲三庙。具官某曾祖具官某,钟全闽之秀,袭大郑之芳,蕴德未施,流光在后。诗书浸灌,登唐朝童子之科;议论深长,策汉世名儒之第。今以辅臣宠数,追远蜜章,进储宫上保之官,为宗庙不祧之祖。英灵如在,彷佛其承。可。
高宗肜日论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横浦先生文集》卷八
呜呼!余读《高宗肜日》,乃知古之谏争之法如此其优缓也。夫祖己之意,正以高宗典祀厚于近庙,至有雊雉之异,故作此书为戒。而其书之所言,乃言民之中绝厥命者,亦不知理义也。不若德,不听罪,则孚命以夭;若德听罪,则孚命以永。其意在民,初若不切于高宗,其终乃言王当以敬民为主,无或媚神以求福,至典祀厚于近庙也。其意优缓如此,是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下既无失言之责,上又无拒谏之名,此三代谏争之法也,学者不可不熟思。
贺孙元忠司谏启 南宋 · 许翰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一二、《襄陵文集》卷七
肃膺诏节,懋直谏垣。宸扆虚怀,朝绅动色。窃以载籍所盛,国家将隆。必退托于不明,以广开于众正。雉鸣于庙,祖己训近亲之丰;獒贡在廷,召公戒远物之宝。莫非迪哲,曾是交修。故稽盛德成功,必有法家拂士。恭惟司谏先生名照四海,识望万夫。蹈道甚高,驰颜闵之极挚;传经尤邃,造游夏之渊源。虽用之其怀不章,已凛然所至有迹。顷膺言职,实被眷知。谗慝弗容,忠固罔缺。与从俗以变化,宁奉身而别离。元圣袭兴,多士并饬。乐闻骏议,弼我丕基。虎豹所居,遂保藜藿之不采;雪霜何有,共高松柏之后彫。必建无穷之闻,以称非常之遇。端诚于国,方开争引之原;正色立朝,已见太平之象。兹维志行之伟兆,伫观枢近之极功。永念贱微,缪叨眷省。西郊尚往,均蒙利泽于斯民;北路争趋,莫获追参于下客。服膺载跃,汗简奚陈。
论灾异劄子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三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四、《经济文衡》续集卷二二、《朱子奏议》卷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窃闻今月五日夜漏方下五六刻间,都城之内忽有黑烟四塞,草气袭人,咫尺之间,不辨人物,著于面目,皆为沙土。臣虽不曾亲见,然亲旧相访,见之者多,验之数人,其说如一,决非虚妄。臣窃思惟,间者以来,灾异数见,秋冬雷雹,苦雨伤稼,山摧地陷,无所不有,皆为阴盛阳微之證。陛下虽尝下责躬之诏,出敢谏之令,而天心未豫,复有此怪,亦为阴聚包阳,不和而散之象。臣窃惧焉,而恐其未有敢以闻于圣听者也。盖尝闻之,商中宗时,有桑谷并生于朝,一暮大拱。中宗能用巫咸之言,恐惧修德,不敢荒宁,而商道复兴,享国长久,至于七十有五年。高宗祭于成汤之庙,有飞雉升鼎耳而鸣。高宗能用祖己之言,克正厥事,不敢荒宁,而商用嘉靖,享国亦久,至于五十有九年。古之圣王遇灾而惧,修德正事,故能变灾为祥,其效如此。伏愿陛下视以为法,克己自新,蚤夜思省,举心动念、出言行事之际,常若皇天上帝临之在上,宗社神灵守之在旁,懔懔然不复敢使一毫私意萌于其间,以烦谴告,而又申敕中外大小之臣,同寅协恭,日夕谋议,以求天意之所在而交修焉,则庶乎灾害日去而福禄日来矣。臣不胜惓惓爱君忧国之至。取进止。
按:一本乞留中省览,一本乞降付三省枢密院。
论起居注书祥瑞不应经典疏(大观四年二月) 南宋 · 宇文粹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九、《国朝诸臣奏议》卷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七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六
臣闻人君忠利以导民,则民安其政;信顺以事神,则神飨其德。神民不相杂扰,则天下之物,有非人力可校而自至者。故《礼记》言「四灵为畜」,谓至和浃洽而物遂其性也。周《诗》言「贻我来麰」,谓五谷顺成而民得所养也。物遂其性,民得其养,修德锡福之应,莫大于此。若夫鳞毛羽介之孽,虹蜺光景形色变怪之祥,华实之非其时,孽育之非其类,则《月令》书之以为异,《洪范五行传》记之以为妖,先儒董仲舒、刘向之徒论之详矣。臣伏睹近年起居注所言祥应,猥冗而不经,烦杂而无所别择,如桧枝生黄花,菜果有佛像,白气腾空,红光烛天,桃李冬实,仙人影昼见之类,皆前世以为妖异,今一切纪为瑞应。昔桑谷共生于亳廷,则伊陟巫咸赞太戊,修德以禳之;飞雉升于鼎耳,则祖己训高宗,正厥事以应之。今州郡谀佞成风,裒集境内妖怪绘图奏陈,其意曰「此臣治理之效」。三省集诸路所奏,拜表称贺,其意曰「此皆燮理之功」。而数月之间,动以千数。夫物反常为变,天反时为灾。所以警惧告戒者,今不以为忧,又从而讲庆贺之礼。史官所纪,乃天子言动,政事告命,而杂以谀佞无实之事,岂不为典册之累乎?恭惟陛下内德淳茂,昭格于三灵,惠泽洋溢,丕冒于四海,天地助顺,祖宗储福,何必假此虚诞芜翳盛美?伏望明诏史官,应礼部所关报祥瑞,验以经典而载其大者。若常雨常燥,青眚赤祥,凡前史以为灾异者,直书其事,不必点缀文辞,迁就附合。庶几灾弭报贶,可以仰当天地之心,无虚美,无溢言,可以垂训于千百世之后。
三代本纪论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六、《乐全集》卷一七
盖闻述作大体,在乎辨名,名之不正,条理何出?三代之正其可知矣,而史迁为夏、商、周《本纪》,乃帝夏、商而独王周,此何道哉!夫帝王者,有天下之大号也。号者,所以表功德之迹也。维昔尧、舜,以至仁格天,溥爱无私,以德而帝者也。禹平水土,九功允治;汤武革命,为民去暴,以功而王者也。其在乎《书》,《尧典》则曰「若稽古帝尧」,《舜典》则曰「若稽古帝舜」。至于君臣之言,则称帝曰「俞」,帝曰「吁」,帝曰「畴咨」。其在《夏书》,则曰「若稽古大禹」,至于与皋陶、益稷相赞敕之言,则称禹曰「俞」,禹曰「吁」,禹曰「都」。启与有扈战于甘之野,作《甘誓》,则称「王曰:嗟六事之人」。自先代诸儒皆曰:禹既继世以家天下,自为德下衰,始去帝号,启而曰王。信矣。《汤誓》则曰「夏王率遏众力」。《仲虺之诰》赞汤之德,则曰「天乃锡王勇智」,「惟王不迩声色」,「王懋昭大德」,《汤诰》则曰「王归自克夏」,《伊训》则曰伊尹「奉嗣王」,《盘庚》则曰「王命众」,《高宗肜日》则曰祖己训诸王。其在于《诗·商颂·长发》之篇,则曰「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又曰「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稽诸《诗》《书》,夏、商之王也,其可知已。而史迁纪三代,自禹而下十有六王,自汤而下二十九王,至于桀、纣,并录曰帝。《书》称「商王受」,迁曰「帝辛」,至周方曰「王」。噫!迁既破编年为纪传,缉补旧闻,驰骋百家,上下数千年,条贯明白,可谓勤且精矣。而于帝王之序,国统大体,反为差戾,违背六经,帝桀、纣而王文、武,可谓正名乎哉?且本纪者,政教之源,传志所出,今迁纪五帝而失相承之序,叙三王而乖正名之体,莫大此者,故论以明之。谨论。
应诏言事状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
臣闻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臣七月二十三日伏准省劄,七月十六日三省同奉圣旨:「秋阳亢旱,飞蝗在野,星变数见,朕心惧焉。意者政令多有所阙,赏罚或至不当。朕惟侧身求应以实,卿等各思革正积弊,勿徇佞私,务塞灾异之原,称朕寅畏之意」。七月二十一日,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劄与侍从台谏两省官照会,仍依今月十五日已降指挥,各条具时政阙失奏闻」。臣伏读圣训,中夜以兴,思所以对。欲遂言之,则惧位卑言高之罪;欲嘿而已,则又恶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之耻。退自惟念,与其忍耻以生,曷若获罪以死!况圣明在上,容受强直,万无获谴以死之理,臣何忌而不言?伏读圣训,曰:「秋阳亢旱,飞蝗在野,星变数见,朕心惧焉」。臣有以见陛下遇灾而惧畏天戒之切也。谨按《春秋》书不雨、书旱,夫旱亦不雨,奚又书旱,得非旱比不雨加甚乎?且《春秋》书旱,必于夏秋,不雨皆于春冬。周之夏秋,则建午、建未、建申,皆其月也。是时天或不雨,则盛炎曝物,立致枯槁,故《诗》云:「旱既太甚,赫赫炎炎」。不雨虽无是酷,然甚者亦兼旱焉。如文二年自十二月不雨至于秋七月,十年、十三年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是也。虽皆历夏抵秋而不言旱者,盖事起春冬,不可书旱;已书不雨,则不可中变言旱。故但撮其月总言之,欲人观之则知旱居其间,且见其灾之久也。若不为灾,经自不书,故经无书一时不雨者,不为灾也。惟庄三十一年书冬不雨者,盖讥庄公冬不雨犹不惜民力,明年春又城小谷也。其他不雨必踰时而后书,为灾之深浅睹文则辨焉。云冬十月不雨至正月不雨,夏四月不雨六月雨者,则见夏无麦而秋犹有救也(僖公二年。)。云十有二月不雨至于秋七月(文公二年。),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者(文公十年、十三年。)。是一岁之望尽失也。八月虽雨,已后时无益,故略而不书。不为灾者但书时(庄公二十一年。),为灾轻者书首月(僖公二年、三年。),重者总始末而言(文公二年、十年、十三年。)。书法如此,正欲别为灾之轻重,而传云「不雨不为灾」。夫万物须雨而生,须雨而成,一时愆亢,犹有所损,且不雨有几,称年者三(文公二年、十年、十三年。),安可谓不为灾乎?《谷梁》谓一时不雨为闵雨,历时不雨为不闵雨。且僖公果有志于民,则必不爱牲币,恳请祷祈,经亦必书,如《诗》之《云汉》,以著其善。今但云不雨,则爱民之意于何见乎?陛下深问秋阳亢旱,诚得《春秋》书不雨之微旨。然宣王忧旱之诚,不过祷于先祖以及山川鬼神,盖祀典之正,非若今徼福于佛老氏,为异端之教也。臣愿陛下熟观《春秋》不雨之旨,躬行周宣忧旱之诚,以应天可也。飞蝗在野,臣又请以《春秋》明之。谨按鲁隐五年书螟。《释虫》云:「虫食苗心曰螟,食叶曰螣,食节曰贼,食根曰蟊」。李巡曰:「食禾心为螟,言其奸冥冥难知也;食禾叶者,言其假贷无厌,故曰螣也;食节者言其贪狠,故曰贼也;食根者言税取民财货,故曰蟊也」。孙炎曰:「悉贪残所致,因以为名」。郭璞以食处为名。陆玑疏云:「旧说螟、螣、蟊、贼,一种虫也,如言寇、贼、奸、宄,内外之言耳」。《会议》曰:谷,民之司命也,《春秋》书灾异,虽螟之为害,必详而录之,此亦重民命之至也。汉平帝时,天下大蝗,河南二十馀县皆被其灾,独不入密县界。建初七年,郡国螟伤稼,犬牙缘界,独不入中牟。今州县吏贪墨残民,远朝廷万里,近亦数百里,陛下不得而见之也,怨嗟之声陛下不得而闻之也。故天出灾异,自淮以南,飞蝗蔽天,以告陛下耳。守令之间,岂无一人如密县、中牟者乎?臣愿陛下严戒监司守令,有贪墨残民者,必罚无赦,是应天以实也。星变数见,臣又请以《春秋》明之。谨按鲁文公十四年,有星孛入于北斗,刘向以为君臣乱于朝,政令亏于外,则上浊三光之精,五星赢缩,变色逆行,甚则为孛。北斗人君象,孛星乱臣类也。时中国既乱,夷狄并侵,兵革纵横之应也。鲁昭十七年,有星孛入于太辰,刘向以为时楚强,宋、卫、陈、郑皆附之,此孛彗流灾所及之效也。鲁哀公十三年冬十一月,有星孛入于东方,董仲舒、刘向以为其后楚灭陈之应。是春秋星变,皆以夷狄陵中国也。今年正月壬辰,其日岁旦,风从乾位来,风为号令,乃号令不时之沴。戊午雪,阴盛阳微之沴。三月丙申,日有背气如仰瓦,其夜大雨雹。癸卯夜,月入大微。己酉,日复有背气。丁巳立夏,其日风从艮位来。五月癸卯夏至,风亦从艮位来。皆与正月壬辰同占。七月丙申,太白经天,法曰昼见午上,星家谓去日四十七度差远,故见。臣谓不然,《易》曰「日中见斗」,岂谓去日远也?其夜月入氐。壬寅夜,月掩垒壁阵星,又流星出天市。癸卯夜,月入羽林军。乙巳,日左有珥。丙午夜,汉星出天市。癸丑夜,流星出织女,又月犯井。丙辰夜,流星出辇道。此皆《春秋》之所畏也。又如六月庚寅朔,日有食之,此又变之大者。臣谨按隐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其后戎执天子之使。庄二十五年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宿在毕,主边兵夷狄象,后狄灭邢、卫。二十六年十二月癸亥朔,日有食之,时戎侵曹。三十年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后狄伐邢,徐取舒,楚灭弦。僖五年九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后楚伐郑,狄灭温,楚伐黄。十二年三月庚午朔,日有食之,时楚灭黄,狄侵卫、郑。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后秦获晋侯,楚败徐于娄林。文元年二月癸亥,日有食之,楚灭江灭六。文十五年六月辛丑朔,日有食之,楚灭舒蓼。宣八年七月甲子,日有食之,既楚庄遂强诸夏,观兵周室。十年四月丙辰,日有食之,后楚灭萧、成。十七年十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后楚灭舒、庸。襄二十四年八月癸巳朔,日有食之,比食又既,象阳将绝,夷狄主上国之象也,楚子果从诸侯伐郑。二十七年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八年之间,日食七作,祸乱将重起。昭七年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后楚灭陈、灭蔡。三十一年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时吴灭徐,楚围蔡。定十二年十一月丙寅朔,日有食之,后楚灭顿,吴败越。定十五年八月庚辰朔,日有食之,周室大坏,夷狄主诸夏之象也。明年,中国诸侯从楚围蔡,以楚为京师。由是推之,日食皆为夷狄侵中国之应也。臣愿陛下熟观《春秋》书日食星变之旨,躬行宋景一言之善,以应天可也。臣伏读圣训,曰:「意者政令多有所阙,赏罚或至不当」。臣有以见陛下遇灾而惧畏天戒之切,而修政事以恭禦厥罚也。臣又请以《春秋》明之。谨按鲁昭七年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晋士文伯谓晋侯曰:「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谴于日月之灾,故政不可不慎也」。是天变系于政令之阙也明矣。鲁庄元年,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啖氏云:「庄王宠篡逆以黩三纲,不能法天正道,故去『天』字以贬之」。斯言当矣。夫圣王砺世之术,惟赏罚而已,赏当功则锡命一人而万邦怀,若《师》之九二是也。若宜罚而赏,则宠一篡弑而乱臣贼子接迹而起矣,然则去「天」字以贬之,以明赏罚天之公理也。是天变系于赏罚之不当也明矣。政令之阙有十:监司牧守数易,一也;州县差役不公,二也;孤寒困于举将,三也;吏员太冗,四也;任子太滥,五也;朝令夕改,六也;衣服无章,七也;狱讼多冤,八也;酷吏残民,九也;部胥阨塞衣冠,十也。至如赏罚不当,殆有甚焉。如近日宿州诸将,臣窃谓赏太重、罚太轻。昔太祖皇帝亲征晋阳,北戎来援,太祖令何继筠分精骑数千拒之石岭关,斩首千馀级,其后遂平并州。其功可谓大矣,止拜建武军节度而已。李汉超从太祖平李重进,关南之功亦大矣,及卒,太宗皇帝止赠太尉、忠武军节度而已。宿州之役,比之晋阳、关南之功,不啻九牛之一毛,而诸侯超拜官爵,加继筠、汉超数等,有如平北虏、恢复中原,不知何以赏之?昔周世宗屡为刘旻所败,遂大燕将士,斩败将何徽、樊爱能等七十馀人,军威大震,果败旻于高平,取淮南,定三关。夫一日戮将七十,岂复有将可用?世宗终能恢复如此,得非巽懦者去则勇敢者出耶!太祖初有天下,尝谓:「唐庄宗姑息将士,朕则不然,惟有剑耳」。诸将股栗。削平僭乱,捷如破竹。自靖康板荡,将四十年,国势不竞,日就多靡,宁有他哉,罚不必行,将不用命。近者宿州之败,士死于敌及为庸将所误而死者数千人,积尸如丘,馀胔满野;而误国败军之将,乃以宿州所得之金厚赂权贵,巧为游说以自解,偃然安处善地而戮不加焉。籍没不行,诛戮不加,上天见变,昭然甚明。愿陛下信赏必罚,以太祖为法;号令将士,以五代为戒。断然必行,正心诚意,以应天可也。臣伏读圣训,曰:「朕虽侧身求应以实,卿等各思革正积弊,勿徇佞私,务塞灾异之原,称朕寅畏之意」。臣又有以见陛下遇灾而惧畏天戒之切,而去华务实,求实言以自儆也。臣又请以《春秋》明之。谨按鲁庄七年四月辛卯夜,常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刘向以为天垂象以视下,将欲人君防患远害,非以自全安也。如人君有贤明之才,畏天威命,若高宗谋祖己,成王泣金縢,改过修政,立信布德,存亡继绝,修废举逸,裁什一之税,复三日之役,节用俭服,以惠百姓,则诸侯怀德,士民归仁,灾消而福兴矣。呜呼,向之言可谓深切著明,求应以实者也!人君如堂,人臣如陛。堂岌乎其高,其情与下辽绝,固难以喻;陛隤乎其卑,其情与上辽绝,固难以通。岂上下之情不合也,其患有十焉,上之患七,下之患三:愎谏以拒人,饰辞以文过,作威以临下,恃智以衒物,矜慧以取胜,自广以狭人,耻过以作非,君之患也。便辟、善柔、便佞,臣之患也。愎谏以拒人,晋惠是也;饰辞以文过,文皇是也;作威以临下,汉宣是也;恃智以衒物,德宗是也;矜慧以取胜,显宗是也;自广以狭人,汉武是也;耻过而作非,灵帝是也。人主有一于此,则便辟之臣进矣,善柔之臣进矣,便佞之臣进矣。便辟之臣进,衣冠皆逢迎也;善柔之臣进,俯仰皆媚悦也;便佞之臣进,语言皆捷给也。如此而欲臣下各思革正积弊,勿徇佞私,是犹植曲木而望其影之直也,不亦难乎?自古听言纳谏,莫若尧舜;恶直丑正,莫如桀纣。尧舜明四目,辟四门,达四聪,虽有共、鲧,不能塞也。桀纣醢谏臣梅伯,剖直臣比干,虽有关龙逢,三人不能救也。秦二世以赵高为腹心,刘、项横行而不得闻;汉成帝杀王章,王氏移鼎而不得闻;灵帝杀陈蕃,天下横溃而不得闻;梁武信朱异,贼臣斩关而不得闻;隋炀帝信虞世基,李密称帝而不得闻;唐明皇逐张九龄,安、史胎祸而不得闻。陛下自即位以来,号召逐客,时与臣同召者,张焘、辛次膺、王大宝、王十朋。今焘已去矣,次膺去矣,十朋去矣,大宝行将又去,惟臣在耳。今臣复以瞽言妄发,是臣又将去也。人臣上书不激切,不能启人主意,一激切则近讪谤。昔辛甲七十五谏,刘安世论胡宗愈至二十四章,谏者不餍其黩,而听者不厌其烦。今言一出而亟迁,疏朝奏而夕罢,言者不得尽其意,闻者莫不骇其迁。张震、王十朋之去,士莫不扼掔结舌,以言为讳,而欲塞灾异之源,称寅畏之意,臣知其必不能也。臣愿陛下熟观《春秋》之旨,亟改前日之弊,推诚务实以应天可也。臣伏读圣训曰:「劄与侍从台谏两省官照会,仍依今月十五日已降指挥,各条其时政阙失奏闻」。臣终有以见陛下至诚忧灾,思闻时政阙失而惕厉以自改也。臣闻之《诗》曰:「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传》曰:「命百官箴,箴王阙失」。夫古之圣帝明王,衮职不云无阙,而欲补其阙。王政不云无阙,而欲箴其阙。大哉言乎,此亦陛下闻阙失之意也!臣终请以《春秋》明之。谨按鲁庄三十年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明年三筑台,圣人书以恶之,谓其不畏天戒而劳民也。今天变屡见,而土木之役踵相蹑,怨讟嗷嗷,口众我寡,台谏不敢指陈,侍从不敢睥睨,陛下居渊涓蠖密之中,必不尽知也。陛下天资仁俭,岂肯知而不戒耶?臣又闻道路之言,诸军阴遣悍卒,白昼于市井捉人,手执竹挺以度人长短,有及则者即三数卒拥入军中,谓之拖军。怨愤之声,所不忍闻,士民相戒,不敢入市。辇毂之下,有此冤抑,况千万里之外乎?臣又闻陛下即位之初,大赦天下,文臣自承务郎以上各转一官,斯言一传,天下鼓舞。今乃以一人之言,格二百员朝请大夫转行之命。夫议赦之日,知其太滥,削之可也,勿许转行可也。大赦已行,方以为滥而格之,失大信于天下,复有大于此者乎?《传》曰:「主贤臣直」。《语》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夫非主之圣则臣不容直,非邦有道则言不敢危,惟陛下上法尧舜,留意裁择(《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七。又见《宋史》卷三七四《胡铨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六。)。
「劄」下原有「典」字,据文意删。
治论(下)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四九、《云溪居士集》卷一四
昔贞观中,民康物阜,盗贼衰熄,人知自爱,而不犯法,至于户阖不闭,行者不赍粮,天下断死刑二十九人,几至刑措,盛矣!当是时也,魏公建言,乃有不克终之渐十。非惟在唐为然也,两汉盛时亦有之。孝文帝时,海内繁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世称其仁,贾生上书,有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九。永平之治,号居前代十二,后世言事者多称之,钟离意、宋均亦有察慧之讥。夫孝文、明帝与唐文皇,皆中智之君,非有上圣之才,甚盛之德,志虑卑浅,未能尽美,嗜好偏倚,不必无过,天下之势,初成苟安,德业久大,宏谟伟烈,拟迹治古,容有所憾。通达政体,明于世务,略小效而图大功者,所宜激切而纠绳之也。三代之盛,帝王之纯德,异于是矣,然而良臣哲辅,未尝无指擿之事、正救之言者,何哉?周武以圣德而受天命,成大勋而济王业,太保有《旅獒》之戒。武丁振衰替之绪,朝诸侯而有天下,祖己作「丰昵」之训。成汤因次国之地,一征而得九有,仲虺陈「自满」之诰。大禹建平成之功,天人并与,而当历数,伯益赞至諴之感。有虞氏起侧陋之地,以盛德而践帝位,功业善美,至于百兽率舞,凤凰来仪,而皋陶咏「丛脞」之歌。盖治者,物得其平,事得其理,小大终始,曲折纤悉,无所不治之谓也。一民之不善,一事之不序,一物之失所,一日之乖戾,皆不可以为治。恶一事之不序,故武王之受獒在所戒,武丁之丰昵在所训,大禹之至諴在所赞;惧一日之乖理,故成汤之自满在所歌。训之戒之于一过,而百度无复过矣;诰之歌之于未然,而终世无复然矣。故三王四代,纯治之功,无有遗恨。使二三大臣意不及此,而武王、高宗、大禹遂其过事,成汤、帝舜一日有缺,其成功盛德,虽未即亏蔽,然不得为纯治之时矣。由是观之,贾生、魏公、宋均、钟离意之徒,可得无言于汉唐之世乎?是故人主贵知治之说。知治之说,则其志高,其术远,其事慎,其心诚。志高则无卑趣,术远则无近效,事慎则无过举,心诚则无怠荒。不知治之说者异此,可不念哉!夫孝文、世宗、宣帝、明皇,汉唐之贤君,近世甚好治之主也。然而孝文自卑,无高志也;宣帝杂霸,无远术也;世宗侈大,无慎事也;明皇乱终,无诚心也。此四者皆有过人之聪明,不世之大略,小者蔽于苟简,甚者几于丧乱,何也?则亦不知治之说也。使四君者知治之说,帝王之功成矣。
乞改温成庙为祠殿奏 北宋 · 吕公著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二、《宋名臣奏议》卷九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二六
臣伏见故追尊温成皇后于城南立庙,四时孟月祭奠,以待制、舍人摄事,牲币祼献,登歌设乐,并同太庙之礼。盖当时有司失于讲求,非有典据。昔商宗遭变,饬己思咎,祖己训以「祀无丰于昵」。况以内宠列于秩祀,非所以享天心,奉祖宗之意也。欲乞改温成庙为祠殿,岁时只遣宫臣行事,荐以常馔,以明祀事有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