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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诘论 唐 · 崔宏庆
出处:全唐文卷九百四十七
宏庆作君子无屈论。有为文学伸于文学之说。或诘宏庆曰。子非君子欤。何道屈也。久矣。是夫迷其问诘。然未数所以酬也。及审已行之行而解之。余诚非君子也。读孝经则思君子之行。读春秋则思君子之志。读易则思君子之性命。读诗则思君子之讽兴。读书则思君子之载言。读礼则思君子之防乱。读乐章则思君子之理心。至于非法道未尝敢言行也。夫是乡里称余。朋友佳余。于不道览(疑)伸也矣。曷来谓为屈哉。如以行之未备。志之未固。性命之未达。讽兴之未深。载言之未当。防乱之未至(阙十字)。虚举之滥彰。此乃朋友情也。非吾之咎。语曰。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矣。余年去三十尚二年矣。则去四十五十尚十年二十年矣。足得开其心术。实其文誉也。余又何畏哉。若以进取之道屈。则孔子至圣。终于下位。颜生至贤。竟殁于陋巷。颜孔以来。则历观书史。圣贤尚屈于进取。况圣已降乎。余于进取之道。不敢言屈也已矣。况余得其反未六七年。望其进三四年。到于七十尚有四十馀年。今天下一家。主圣臣忠。又不可比披靡之周。龌龊之燕。而余生之时非为不遭也。求进为久也。前不远也。岂终于寒馁困苦于千万人之下哉。
大唐三藏大遍觉法师塔铭 唐 · 刘轲
四言诗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四十二
岁丁巳开成纪年之明年。有具寿沙门曰令检。自上京抵洛师。以缥囊盛三藏遗文传记。访余柴门于行修里。且曰。闻夫子斧藻偫言旧矣。讵直专声于班马。能不为释氏董狐耶。抑岂不闻贞观初慈恩三藏之事乎。敢矢厥来旨云。三藏事迹载国史及慈恩传。今塔在长安城南三十里。初高宗塔于白鹿原。后徙于此。中宗制影赞。谥大遍觉。肃宗赐塔额曰兴教。因为兴教寺。寺在少陵原之阳。年岁寖远。塔无主。寺无僧。荒凉残委。游者伤目。长庆初。有衲衣僧昙景始葺之。大和二年。安国寺三教谈论大德内供奉赐紫义林。修三藏忌斋于寺。斋众方食。见塔上有光。圆如覆镜。道俗异之。林乃上闻。乃与两街三学人共修身塔。兼砻一石于塔。至三年修毕。林乃化遗言于门人令检曰。尔必求文士铭之。检泣奉遗教。直以铭为请。非法允之冢嫡。谁何至此乎。轲三让不可。乃略而铭之。三藏讳元奘。俗陈姓。河南缑氏人。曾父钦。后魏上党太守。祖康。北齐国子博士。父惠英。长八尺。美须眉。魁岸沈厚。号通儒。时人方汉郭林宗。有子四人。奘其季也。年十三。依兄捷出家于洛。属隋季失御。乃从高祖神尧于晋阳。俄又入蜀。学摄论毗昙于基暹二法师。武德五年。受具于成都。精究篇聚。又学成实于赵州深。学俱舍于长安岳。于是西经前来者。无不贯综矣。初中国学者。多以实相性空。通贯偫说。俾彖象蹄笱。往往失鱼兔于得意之路。至于星罗棋布。五法三性。析秋毫以矢名相。界地生汇。各有攸处。曾未暇也。大遍觉乃兴言曰。佛理圆极。片言支说。未足师决。固是经来未尽。吾当求所未闻。俾跛眇儿视履。必使解行如函盖。始可为具人矣。且法显智严何人也。犹能孤游天竺。而我安能坐致耶。初三藏之生。母氏梦法师白衣西去。母曰何去。曰求法。贞观三年。忽梦海中苏迷卢山遽凌波而入。乃见石莲波外承足山。险不可上。试踊身腾踔。飒然飙举。升中四望。廓澈无际。觉而自占曰。我西行决矣。至凉州。都督李大亮防禁特切。逼法师还京。法师乃宵遁。渡瓠芦河。出玉门。经莫贺延碛。艰难险阻。仆而复起者。何止百十耶。自尔涉流沙。次伊吾。高昌王曲文泰遣贵臣以驼马迓法师于白力城。王与太妃及统师大臣等尊以师礼。王亲跪于座侧。俾法师蹑肩而上。资赠甚厚。送至叶护可汗衙。又以廿四封书。通屈支等廿四国。献花缯五百疋于可汗。称法师是奴弟。欲求大法于婆罗门国。愿可汗怜师如怜奴。其所历诸国。为其王礼重。多此类也。自尔支提梵刹神奇灵迹。往往而有。法师皆沥诚尽敬。耳目所得。孕成多闻。与夫世称博物者。何相万耶。详载如传。惟至中印度𨚗烂陁寺。寺遣下座廿人明详仪注者引参正法藏。即戒贤法师也。既入谒。肘膝著地。舐足已。然后起。法藏讯所从来。曰自支𨚗。欲依师学瑜伽论。法藏闻则涕泗曰。解我三年前梦金人之说。伫尔久矣。遂馆于幼日王院觉贤房第四重阁。日供担步罗果一百廿枚。大人米等称是。其尊敬如此。法师既名流五印。三学之士。仰之如天。故大乘师号法师为摩诃天。小乘师号解脱天。乃白大法藏请留之。法师曰。师等岂不欲支𨚗之人开佛慧眼耶。不数日。东印度王拘摩迎法师。戒日王闻法师在拘摩处。遣使谓拘摩曰。急送支𨚗僧来。拘摩曰。我头可得。僧不可得。戒日神武雄勇。名震诸国。乃怒曰。尔言头可得。可将头来。拘摩惧。乃严象军二万。船三万。与法师同溯殑伽河。筑行宫于河北。拘摩自迎戒日于河南。戒日曰。支𨚗僧何不来。拘摩曰。大王可屈就。王既见法师。接足尽敬。且曰。弟子闻支𨚗国有秦王破阵乐。乃问秦王是何人。法师盛谈太宗应天顺人事。王曰。不如此。何以为支𨚗主。因令法师出制恶见论。然小乘外道。未即推伏。请于曲女城集五印沙门婆罗门等。兼十八国王。观支𨚗法师之论。凡十八日。无敢当其锋者。戒日知法师无留意。厚以象马橐装饯法师。又以素謺印书使达官送法师。所经诸国。令兵卫达汉境。法师却次于阗。因高昌商胡入朝。附表奏自西域还。太宗特降天使迎劳。仍制于阗等道送法师。令燉煌迎于流沙。鄯部迎于沮沫。时帝在洛阳。敕西京留守梁国公元龄备有司迎待。是日宿于漕上。十九年春正月景子。留守自漕奉迎于都亭。有司颁诸寺帐舆花幡。送经于宏福。翌日。大会于朱雀街之南。陈列法师于西域所得经像舍利等。其梵文凡五百廿夹。六百五十七部。以廿马负而至。自朱雀至宏福十馀里。倾都士女。夹道鳞次。若人非人。曾不知几俱𦙁矣。壬辰。法师谒文武圣皇帝于洛阳宫。二月己亥。对于仪鸾殿。因广问雪岭已西诸国风俗。法师皆备陈所历。若指诸掌。太宗大悦。谓赵公无忌曰。昔符坚称道安为神器。今法师出之更远。时帝将征辽。法师请于嵩之少林翻译。太宗曰。师西去后。朕为穆太后于西京造宏福寺。寺有禅院。可就翻译。三月己巳。徙宏福。夏五月丁卯。法师方开贝叶。廿年秋七月。法师进新译经论。仍请制经序。并进奉敕撰西域记十二卷。太宗美法师风仪。又有公辅才。俾法师裼缁褐袭金紫。法师因以五义褒扬圣德。乞不夺其志。遂问瑜伽十七地义。太宗谓侍臣曰。朕观佛经。犹噡天望海。法师能于异域得是深法。非惟法师愿力。亦朕与公等宿殖所会。及三藏圣教序成。神笔自写。太宗居庆福殿。百寮陪位。坐法师。命宏文馆学士上官仪对偫寮读之。廿二年夏六月。天皇大帝居春宫。又制述圣记及菩萨藏经后序。太宗因问功德何最。法师对以度人。自隋季天下祠宇残毁。缁伍殆绝。太宗自此敕天下诸州寺。宜各度五人。宏福寺度五十人。戊申。皇太子宣令。请法师为慈恩上座。仍造翻经院。备仪礼自宏福迎法师。太宗与皇太子后宫等。于安福门执香炉。目而送之。至寺门。敕赵公英中书令褚引入。于殿内奏九部乐破阵舞。及百戏于庭而还。廿三年夏四月。法师随驾于翠微宫。谈赏终日。太宗前席攘袂曰。恨相逢已晚。翌日。太宗崩于含风殿。高宗即位。法师还慈恩。专务翻译。永徽三年春三月。法师于寺端门之阳造石浮图。高宗恐功大难成。令改用砖塔。有七级。凡一百八十尺。层层中心。皆有舍利。冬十月。中宫方妊。请法师加祐。既诞。神光满院。则中宗孝和皇帝也。请号为佛光王。受三归。服袈裟。度七人。请法师为王剃发。及满月。法师进金字般若心经及道具等。显庆二年春二月。驾幸洛阳。法师与佛光王发于驾前。既到馆。于积翠宫终译发智婆沙。法师早丧所天。因扈从还访故里。得张氏姊。问茔垄已平矣。乃捧遗柩改葬于西原。高宗敕所司公给。备丧礼。尽饰终之道。洛下道俗赴者万馀人。释氏荣之。三年正月。驾还西京。敕法师徙居西明寺。高宗以法师先朝所重。礼敬弥厚。中使旁午。朝臣慰问及锡赉无虚日。法师随得随散。中国重于般若。前代虽翻译犹未备。众请译焉。法师以功大恐难就。乃请于玉华宫翻译。四年十月。法师如玉华。馆于肃成院。五年春正月一日。始翻梵本。总廿万偈。法师汲汲然常恐不得卒业。每厉译徒。必当人百其心。至龙朔三年方绝笔。法师翻般若后。精力刓耗。谓门人曰。吾所事毕矣。吾瞑目后。可以蘧蒢为亲身物。门人雨泣。且曰。和上何遽发此言。法师曰。吾知之矣。麟德元年春正月八日。门人元觉梦一大浮图倒。法师曰。此吾灭度之兆。遂命嘉尚法师具录所翻经纶。合七十四部。总一千三百卅八卷。又造俱𦙁画像弥勒像各一千帧。又造素像十俱𦙁供养悲敬上油各万人。烧百千灯。赎数万生。乃与寺众辞。三称慈尊。愿生内眷。至二月五日夜。弟子光等问云。和上决定得生弥勒内众否。颔云得生。俄而去。春秋六十九矣。初高宗闻法师疾作。御医相望于道。及坊州奏至。帝哀恸。为之罢朝三日。敕坊州刺史窦师伦令官给葬事。又敕宜听京城僧尼送至塔所。门人奉柩于慈恩翻经堂。道俗奔赴者日盈千万。以四月十四日葬于浐东。京畿五百里内。送者百馀万人。至总章二年四月八日。有敕徙于樊川北原。伤圣情也。法师长七尺。眉目若画。直视不顾。端严若神。自大教东流。翻译之盛。未有如法师者。虽滕兰澄什康会竺护之流。无等级以寄言。其彬彬郁郁。已布唐梵新经矣。自示疾至于升神。奇应不可殚纪。盖莫详位次。非上地其孰能如此乎。又曰。
三藏之生,本乘愿来。
入自圣胎,出于凤堆。
大业之季,龙潜于并。
孺子谒帝,与兄偕行。
神尧奇之,善果度之。
不为人臣,必为人师。
师法未足,自洛徂蜀。
学无常师,鸟必择木。
迹穷夷夏,更讨身毒。
寺入烂陁,师遇尸罗。
王逢戒日,论得瑜伽。
瑜伽师地,藏教泉府。
猬●98A7名数,玺抽圣绪。
我握其枢,赤幡仍竖。
名高曲女,归我真主。
主当文皇,臣当蔡梁。
天下贞观,佛氏以光。
光光三藏,是护是付。
付得其人,经纶彬彬。
梵语华言,胡汉相宣。
台臣笔受,御膝前席。
积翠飞花,恩光奕奕。
太宗序教,天皇述圣。
扬于王庭,百辟流咏。
三藏慰喜,灵祇介祉。
蔑彼滕什,曾无此事。
我功成矣,我名遂矣。
脱屣玉华,升神睹史。
发棺开殓,天香馥馥。
地位殊分,神人是卜。
中南地高,樊川气清。
修塔者谁,林公是营。
门人令捡,实尸其事。
铭勒塔旁,捡真法子。
直谏书 唐 · 刘允章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四
救国贱臣前翰林院学士刘允章谨冒死上谏皇帝陛下。臣闻太直者必孤。太清者必死。昔晁错劝削诸侯之地。以蒙不幸之诛。商鞅除不轨之臣。而受无辜之戮。今并臣三人矣。守忠怀信。口不宣心。则刎颈刳肠。向阙廷而死者。并臣是也。救国策从千里而来。欲以肝脑上污天庭。欲以死尸下救黎庶。臣死之后。不见圣代清平。故留贱臣以谏明主。今短书一封。不入长策。伏蒙不收。所以仰天搥胸。放声大哭。杀身则易。谏主则难。以易死之臣。劝难谏之主。伏见陛下初登九五。颁下诸州。开直谏门。言者无罪。四方雷震。百里奔驰至阙廷者。愿陛下致升平之业矣。陛下既不用其策。不舍其过。或鞭挞市朝。囚禁园苑。深埋沟壑者。不知其数。乞食道路者。不记其名。夫输忠献策之臣。匍匐阙廷者。岂敢欺陛下乎。大臣爱位而不敢言。小臣畏死而不敢谏。忘生请死之罪。往往冒死天庭者。知陛下觉悟也。伏闻枢密之事要在纤人。以宰臣为度外之官。以御史为不速之任。冤者不得伸。君子所以深藏。小人所以深乱。自古帝王。以御史为耳目。以宰相为股肱。股肱废则不能用。耳目蔽则不能视。今陛下废股肱。蔽耳目。塞谏诤。罪忠良。欲令四海不言。万方钳口。可不畏也。臣恐千秋万岁。说陛下不圣。笑陛下不明。臣所以急也。当今天下求进之臣。智者不肯自言不肖。愚者不肯自言不贤。故使贤愚混杂。善恶同偫。真智真愚。何所分别。取之则善恶进。舍之则贤愚退。何不使至愚在野。至贤入仕。今天下食禄之家。凡有八入。臣请为陛下数之。节度使奏改。一入也。用钱买官。二入也。诸色功优。三入也。从武入文。四入也。虚衔入仕。五入也。改伪为真。六入也。媚道求进。七入也。无功受赏。八入也。国有九破。陛下知之乎。终年聚兵。一破也。蛮夷炽兴。二破也。权豪奢僭。三破也。大将不朝。四破也。广造佛寺。五破也。赂贿公行。六破也。长吏残暴。七破也。赋役不等。八破也。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九破也。臣闻自古帝王。终日劝农。犹恐其饥。终日劝桑。犹恐其寒。此辈不农不桑。坐食天下。欲使天下之人尽为将士矣。举国之人尽为僧尼矣。举国之人尽为劫贼矣。欲使谁人蚕桑乎。今天下苍生。凡有八苦。陛下知之乎。官吏苛刻。一苦也。私债徵夺。二苦也。赋税繁多。三苦也。所由乞敛。四苦也。替逃人差科。五苦也。冤不得理。屈不得伸。六苦也。冻无衣。饥无食。七苦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八苦也。仍有五去。势力侵夺。一去也。奸吏隐欺。二去也。破丁作兵。三去也。降人为客。四去也。避役出家。五去也。人有五去而无一归。有八苦而无一乐。国有九破而无一成。官有八入而无一出。凡有三十馀条。上古以来。未之有也。天下百姓。哀号于道路。逃窜于山泽。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百姓有冤。诉于州县。州县不理。诉于宰相。宰相不理。诉于陛下。陛下不理。何以归哉。伏见蛮寇欺侵。神道诳惑。我国家作亡命之渠魁。为逋逃之窟穴。徵兵五年。今日诛之。何见之晚也。臣闻却以(疑)未终销兵于当时。本无养兵。日为乱臣张本也。今不除其乱本。而除其乱苗。士卒荡尽于中原。玉帛多亡于道路。岭外仍令节度四面讨除。苍生嗷嗷。何负陛下。令行此讨罚。以为上策。臣恐今年除一承嗣。明年又生一承嗣。天下征战。未有了期。则祸难起于腹心。蜂虿生于手足。陛下左右。无人敢言。但知润色美词。悦情畅志而已。岂知千里零落。万里凋残者哉。今国家狼戾如此。天下知之。陛下独不知之。天下不敢言。臣独言之。万死一生。臣死一介之命。救万人之命。臣今虽死。犹胜于生。臣献策千条。未蒙一问。羁孤贫病。流落风尘。眷恋朝廷。而不能去。傥陛下览臣愚见。知臣愚忠。则理乱斯须。存亡瞬息。太平之日。昭然目前。必也陛下不以万国为心。不以百姓为本。臣当幸归沧海。葬江鱼之腹。不忍见国难危。臣之愿毕矣。臣恳擗不胜痛切感惧之至。
贺册皇太子表 北宋 · 刘筠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五、《皇朝文鉴》卷六三、《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四二、《渊鉴类函》卷一七六、《古今图书集成》宫闱典卷七三
前曜开祥,东闱播宪。汉仪丕赫,天下之本既丰;周制协敷,王者之基克固。殊尤显会,中外祗欢。恭以《十翼》垂言,黄离之象攸著;四渎流润,重海之歌载扬。于以示元吉之有孚,表善利之霈广,正人伦而张大纪,统天序而荷亨衢。陪翼至仁,登闳昌祚,允钟圣嗣,克奉宗祧。伏以皇太子器本夙成,智包妙用,挺温姿而玉裕,蔼淑度以金相。至性迪乎天经,积粹发乎真系。而自桂房毓秀,茅壤疏荣,有时敏之进修,有日跻之骏惠,固已悟乔枝而奉顺,询内卫以宣勤。务近老成之人,历观盛德之事,宝忠信而由己,服礼乐以蹈中。造理惟微,振辞有典。侍銮游而俨若,拱列钦瞻;省台膳以肃如,慈宸敦眷。四学总于上序,百行纪于司成。洽乃懿声,被乎罄县。建储之论,繄先亲而是宜;立爱之文,稽古道而斯顺。肇膺徽册,有庆昌辰。伏惟尊号皇帝陛下阐长世之善经,率保邦之大法,翕受秘祉,备举缛仪。上帝是忱,克享于馨茂;兆民咸赖,用致于辑宁。惟震长之至贤,实乾刚之上体。三善靡烦于在傅,重晖诚契于秉阳。陛下仰奉灵心,旁挹群吁,以为主器之重,有国莫先,矧锡羡于仙源,在守成于宗躅。增崇巨业,厉我元良,龟献之告协从,神鉴之徵允格。三让成魄,知天道之好谦;明两作离,见皇图之可大。式备弥文之礼,仍新遵德之称,涓以茂辰,膺兹鸿典。班轮饬驾,奋五采以相宣;碧镂题宫,配二仪而胥永。臣以滥叨词职,窃守藩封,昭数在庭,莫觌鸾旌之美;含和发咏,率同凫藻之诚。
蒙以养正赋(君子能以蒙养其正。)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范文正公集》卷二○、《历代赋汇》卷六七、《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六八
蒙者处晦而弗曜,正者居中而弗群。守晦蒙而靡失,养中正而可分。处下韬光,允谓含章之士;居上弃智,斯为抱一之君。圣人以设彼《易》文,授诸君子。考其在蒙之象,得此养正之理。浑兮若浊,下民无得而称焉;闇然而彰,圣功亦在其中矣。是以不伐其善,罔耀其能。惟朴素而是守,又浚哲而曷矜。故知我者,谓我愚不可及;不知我者,谓我智不足称。务实去华,育德之方斯在;反听收视,养恬之义相应。故得悔吝不生,纯和自履。隐其明而若昧,保其终而如始。至贤者孟子,在养素而弗违;亚圣者颜生,性如愚而有以。是知蒙正相养,圣贤是崇。欲求乎不失其正,必在乎受之以蒙。石蕴玉而外质,蚌含珠而内融。天地何言,育物之功潜用;龙蛇处蛰,存身之道不穷。其或谋画为先,聪明自广。不务淳淳而处,每思察察而往。则彼蒙也丧乎其真,此正也失其所养。曷若我知白守黑,老氏之教宁忘;用晦而明,箕子之风不爽。至矣哉!正之在斯,养亦宜其。蕴道德而不衒,岂祸福之能随。志士体之而修身,素履无失;圣人执之而行化,赤子焉知。乃有修辞立诚,穷理尽性。常默默以存志,将乾乾而希圣。庶几进退之间,保君子之中正。
唐说 北宋 · 尹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宋史》卷四四二《尹源传》、《皇朝文鉴》卷一○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经济类编》卷六、《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二八、《四续古文奇赏》卷四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八七、卷二三五
世言唐所以亡,由诸侯之彊,此未极于理。夫弱唐者,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诸侯维之也。燕、赵、魏首乱唐制,专地而治,若古之建国,此诸侯之雄者,然皆恃唐为轻重。何则?假王命以相制则易而顺,唐虽病之,亦不得而外焉。故河北顺而听命,则天下为乱者不能遂其乱;河北不顺而变,则奸雄或附而起。德宗世,朱泚、李希烈始遂其僭而终败亡者,田悦叛于前,武俊顺于后也。宪宗讨蜀、平夏、诛蔡、夷郓,兵连四方而乱不生,卒成中兴之功者,田氏禀命、王承宗归国也。武宗将讨刘稹之叛,先正三镇,绝其连衡之计,而王诛以成。如是二百年,奸臣逆子专国命者有之,夷将相者有之,而不敢窥神器,非力不足,畏诸侯之势也。及广明之后,关东无复唐有,方镇相侵伐者,犹以王室为名。及梁祖举河南,刘仁恭轻战而败,罗氏内附,王镕请盟,于时河北之事去矣。梁人一举而代唐有国,诸侯莫能与之争,其势然也。向使以僖、昭之弱,乘巢、蔡之乱,而田承嗣守魏,王武俊、朱滔据燕、赵,彊相均,地相属,其势宜莫敢先动,况非义举乎?如此虽梁祖之暴,不过取霸于一方耳,安能彊禅天下?故唐之弱者,以河北之彊也;唐之亡者,以河北之弱也。或曰:「诸侯彊则分天子之势,子何议之过乎」?曰:「秦、隋之势无分于诸侯,而亡速于唐,何如哉」?或曰:「唐之亡其由君失道乎」?曰:「君非失道,而才不至焉尔,其亡也,臣实主之。请极其说:唐太宗起艰难有天下,其用臣也,听其言而尽其才,故君臣相亲而至治安。以及后世,视太宗由兹而兴,虽其圣不及,而任臣纳谏之心一也。君有太宗之心,臣非太宗之臣,上听其下,或不能辨其奸,下惑其上,无所不至,所以败也。何哉?夫君一而臣众,大圣之君不相继而出,大奸之臣则世有之。大圣在上,则奸无所容,其臣莫不贤;茍君之才不能胜臣之奸,则虽有贤者不能进矣。如是,然未至于失道,犹失道也。明皇非不欲天下如贞观之治,而驭臣之才不能胜林甫之奸,于是有禄山之祸。德宗非不欲平暴乱、安四方,而君人之术不能胜卢杞之邪,于是有朱泚之变。以至于僖、昭,其心皆欲去乱而即治也,而才不逮于明皇、德宗,辅臣之奸邪或过于林甫、卢杞,求国不亡,安可得已!然迹其事,君岂有失道乎?于时天下非无贤,由君不能主听也。故至贤之主与夫失道之主,其兴其亡,皆自取之,此系乎君者也;中才之主,其臣正胜邪则治而安,邪胜正则乱而亡,此系乎臣者也。然则唐之亡非君之为,臣之为也」。
非韩上 非韩第一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六、《镡津文集》卷一七
叙曰:非韩子者,公非也。质于经,以天下至当为之是,非如俗用爱恶相攻。必至圣至贤,乃信吾说之不苟也。其书三十篇,仅三万馀言。
韩子议论拘且浅,不及儒之至道可辩。予始见其目曰《原道》,徐视其所谓「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考其意正以仁义人事必有,乃曰仁与义为定名;道德本无,缘仁义致尔,乃曰道与德为虚位。此说特韩子思之不精也。夫缘仁义而致道德,苟非仁义,自无道德,焉得其虚位?果有仁义,以由以足,道德岂为虚耶?道德既为虚位,是道不可原也,何必曰「原道」?《舜典》曰「敬敷五教」,盖仁义五常之谓也。韩子果专仁义,目其书曰《原教》可也,是亦韩子之不知考经也。其曰:「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夫道德仁义四者,乃圣人立教之大端也,其先后次第有义有理,安可改易?虽道德之小者,如道谓才艺,德谓行善,亦道德处其先。彼曰仁义之道者,彼且散说,取其语便,道或次下耳,自古未始有四者连出而道德处其后也。《曲礼》曰:「道德仁义,非礼不成」。《说卦》曰:「和顺道德,而理于义」。《论语》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义」。《礼运》曰:「义者艺之分,仁之节也。协于艺,讲于仁,得之者强」。此明游于义者,乃圣人用义之深旨耳。扬子曰:「道以导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老子虽儒者不取,其称儒亦曰:「道而后德,德而后仁,仁而后义,道先开通」。释曰:开通即《系辞》云「开物成务」,又曰「通天下之志」是也。由开通方得其理,故德次之;得理为善,以恩爱惠物,而仁次之;既仁且爱,必裁断合宜,而义又次之。道德仁义相因而有之,其本末义理如此。圣人为经,定其先后,盖存其大义耳。今韩子戾经,先仁义而后道德,臆说比夫开通得理,不乃颠倒僻纡无谓邪?然儒之道德,固有其小者大者焉。小者如《曲礼》别义一说道谓才艺,德为行善,在己是也。大者如《系辞》「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说卦》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是也。《系辞》以其在阴阳而妙之者为道,人则禀道以成性。仁者智者虽资道而见仁智,遂滞执乎仁智之见。百姓虽日用乎道,而茫知是道。故圣人之道显明,为昧少耳。然圣人之道岂止乎仁义而已矣。《说卦》以性命之理,即至神之理也,天地万物莫不与之。故圣人作《易》重卦,顺从此理,乃立天地人三才之道。天道资始,则有阴有阳;地道成形,则有柔有刚;人道情性,则有仁有义,乃资道而有之也。《中庸》以循率此性乃谓之道,修治此道乃谓之教。教则仁义五常也,是岂道止仁义,而仁义之先果无道乎?若《说卦》者,若《论语》者,若《曲礼》之别义者,若老子、扬子者,其所谓道德,皆此之大道也。然是道德,在《礼》则中庸也、诚明也,在《书》则《洪范》皇极也,在《诗》则「思无邪」也,在《春秋》则列圣大中之道也。孔子谓曾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又谓子贡曰:「非也,予一以贯之」。但曾子缘弟子问之,而曾子以其弟子小子未足以尽道,故以近道者谕之,乃对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曾子盖用《中庸》所谓「忠恕去道不远」之意也。后儒不通,便以忠恕遂为一贯,误矣。《系辞》曰:「天下之动贞夫一」。又曰:「一致而百虑」。《礼运》曰:「礼必本于太一」。《中庸》曰:「其为物不二,其生物也不测」。以此较而例诸,乌得以忠恕而辄为其一贯乎?颜渊喟叹曰:「仰之而弥高,钻之而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颜子正谓圣人以此一贯之道教人,循循然有其次绪,是为善进劝于人也。此明圣人唯以诚明大道开通一理为其教,元为众善百行之本。《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岂不然乎?于此辄三本略经,正以仁义二者曲为其道德,其于圣人之法岂不阙如?《中庸》曰:「道之不行,我知之矣,贤者过而不肖者不及」。兹谓贤智之人忽道,而所以为过也,愚不肖辈远道,而所以为不及也。韩子忘本,岂不为过乎?轻亡至道而原道,欲道之辩明,是亦惑也。《系辞》所谓仁智云者,为昧道执滞其见,致乃圣人之道衰少不备显。若韩子局仁义而为其道德者,正《系辞》所患也。夫义乃情之善者矣,于道德为次。以情,则罕有必正而不失。故《论语》曰:「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又曰:「赐也过,商也不及」。又曰:「色取人而行违,居之不疑」。《表记》:「子曰:仁有三,与仁同功而异情。与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与仁同过,然后其仁可知也」。《庄子》曰:「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其欲偏以仁义而为可乎?然子贡、子夏为仁义之贤者,犹有过与不及,况其不如赐与商者,后世何可胜数?此乌得不究大本,与人教其以道德而正其为善乎?《中庸》曰:「道其不行矣夫」!是乃圣人悯伤其不与至道至德而教人也。或曰:韩子先仁义而次道德者,盖专人事而欲别异乎佛老虚无之道德耳。曰:昔圣人作《易》以正乎天道人事,而虚无者最为其元。苟异虚无之道,则十翼、六十四卦乃非儒者之书,伏羲、文王、孔子治《易》之九圣人亦非儒者之师宗也。孔子非儒宗师可乎?果尔,则韩子未始读《易》。《易》尤为儒之大经,不知《易》而谓圣贤之儒,吾不信也。其曰:「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罪也」。然老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此诚不毁小仁义也,盖为道德与仁义,为治有隆杀,而其功有优劣耳。夫明此,不若以《礼运》较。孔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又曰:「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通而不闭,是谓大同」。是岂非大道与德为治而优乎?又曰:「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又曰:「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其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如此者,在埶者去,众以为殃。是为小康」。是岂非仁义为治,于道德为劣乎?如此,何独老子而小仁义耶?韩子何其不自忽儒经,而辄诮老子乎?又曰:「老子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此韩子之言所以大不公也。夫老子之所言者大道也,道果私乎?所谓大道者,岂独老子之道,盖三皇五帝列圣之大道也。韩子不知,徒见老氏道家,自为其流,与儒不同,欲抑而然也。夫析老氏为之道家者,其始起于司马氏之书,而班固重之。若老子者,其实古之儒人也。在周为主藏室之史,多知乎圣人神法之事,故孔子于礼则曰「吾闻诸老聃」。是盖老子尝探三皇五帝之书,而得其大道之旨,乃自著书发明之。韩子不能揣本齐末,徒欲排之,而务取诸儒名,不亦易乎?《礼运》曰:「大道之行,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郑玄解曰:「大道谓五帝时也」。然他书多谓大道为皇道,而郑独谓五帝之时也,其意以谓虽皇与帝,其道相通故也。《五帝本纪》而黄帝当其首,然黄帝与虙牺、神农,其实三皇,而经史但为帝者,盖皇、帝与王,古亦通称耳。故郑谓五帝之时,而皇在其间矣。但黄帝乃三皇,处五帝之初,而冠乎尧舜,虽本末小异,而大道一也。《系辞》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此其然也。孔安国谓三皇之书为三坟,言大道也;五帝之书为五典,言常道也。孔颖达正其义曰:「皇优于帝,其道不但可常行而已,又大于常,故为坟也」。此谓对例耳,虽少有优劣,皆乃大道,并可常行,亦引兹《礼运》大道之行「谓五帝时」为之證。然五帝三皇之书,莫至于《易》,以《易》与《老子》较,而其道岂异乎哉?如《系辞》曰:「天下之动,正夫一者也」。而《老子》曰:「王侯得一以为天下正」。此其大略也。茍考其无思无为之理,阴阳变化之说,二书岂不皆然?班固《汉书》曰:「老氏流者,盖出史官」。又曰:「合于尧之克让、《易》之谦谦」。此之谓也。吾少闻于长者曰,老子盖承于黄帝氏者也。及见庄周,广成子曰「得吾道者上为皇,下为王」,益信老氏诚得于三皇五帝者也。此明老子之道德者,实儒三皇五帝道德仁义之根本者也,章章然,岂出于老氏一人之私说耶?必以老子为非,则《易》与《礼运》可燔矣,文王、孔子则为槌提仁义者也。夫先儒之好辩者孰与孟子?孟子之时,老子之书出百有馀年矣,而庄周复与孟氏并世。如其可排,则孟已排之矣,岂待后世之儒者辩之耶?司马迁谓老子之道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或不然,讥其先黄老而后六经,是亦不知其意也。太史公之书,孔子即为之世家,老子即为列传,此岂尊老氏之谓耶?盖以老氏之道乃儒之本也,所以先之者,正欲尊其本耳,非茍先其人也。子长之言,微且远矣。韩子不能深思而远详之,辄居于先儒,乃曰:「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宋、齐、梁、魏、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不入于墨,则入于老;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则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呜呼,何其言之不逊也如此?其曰出入奴污,谓出于杨墨乎?出于佛老乎?佛老岂致人恶贱之如是耶?夫佛法,居家者果以诚心入道,其所出远,则成乎殊胜之贤圣;其所出近,则乃身乃心洁静慈惠,为上善人,出处闾里,则人敬之而不敢欺。是亦人间目击常所见也,安有出者奴之污之之辱耶?古者有帝王而入预佛法者,自东汉抵唐不可悉数。如唐太宗于崇福寺发愿称「皇帝菩萨戒弟子」者,玄宗务佛清净、事其熏修者,是亦佛教而出,果奴乎污耶?韩子徒以梁武为尤,而不知辱类其本朝祖宗,此岂有识虑耶?然梁武之事,吾《原教》虽顺俗稍评之,而未始剧论。如较其舍身,于俗则过,于道则德,非尔人情辄知,唯天地神明乃知之耳。故当梁武舍身之际,而地为之振,此特非常之事,而史臣不书,而后世益不识知梁天子幽胜之意也。其发志固不同庸凡之所为,未可以奴视之也。韩子既攘斥杨墨佛老如此矣,而其《师说》乃曰:「孔子以礼师老聃」。其《读墨》曰:「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其为《绛州马府君行状》曰:「司徒公之薨也,刺臂出血,书佛经千馀言以祈报福」。又曰:「居丧有过人行」。其称大颠,序高闲,亦皆推述乎佛法也。韩子何其是非不定,前后相反之如是耶?此不唯自惑,亦乃误累后世学者矣。佛老果是,而韩子非之,后学不辨,徒见韩子大儒而其文工,乃相慕而非之;杨墨果非,而韩子是之,学辈亦相效而是之。夫以是而为非者,则坏人善心;以非而为是者,则导人学非。坏善之风,传之后世,误人之所以为心,非小事也。损刻阴德而寘增其过,不在乎身,必在其神与其子孙后世,亦可畏也。儒有附韩子者曰:孔子但学礼于老聃氏耳,非学其道也。曰:不然,礼亦道也。《乐记》曰:「大礼与天地同节」。又曰:「中正无邪,礼之质也」。《礼运》曰:「礼必本于太一」。夫中正、太一,礼之质本也;仪制上下,礼之文末也。茍圣人但学文末,而不究乎质本,何为圣人耶?唯圣人固能文质本末备知而审举之也。学者徒知《曾子问》孔子学礼于老聃之浅者耳,而不知《史记》老聃传孔子问礼之深明者也。彼韩子虽学儒之言文,岂知礼之所以然耶?其曰:「闻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二。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夫所谓教者,岂与乎天地皆出,而必定其数耶?是亦圣人适时合宜而为之,以资乎治体者也。然古今迭变,时益差异,未必一教而能周其万世之宜也。昔舜当五帝之末,其时渐薄,其人渐伪。圣人宜之,乃设五教,制五刑,各命官尸之。而契为司徒,专布五教,遂遗后世,使率人为善,而天下有教自此始也。及周公之世,复当三王之际,其时益薄,其人益伪,而天下益难治。圣人宜之,遂广其教法而备之,天下谓儒者之教自周公起焉。其后孔子述而载之《诗》《书》六经,而儒之教益振。周季,三代之政弊,善人恃术而费智,不善人假法而作伪,天下靡靡,役生伤性,而不知其自治。老子宜其时,更以三皇五帝道德之说以救其弊,而天下遂有老子之教也。两汉之际,视周末则愈薄愈伪,贤与愚役于智诈,纷然相半,万一虽习于老子之说,而不能甚通乎性命奥妙,推神明往来,救世积昧,指其死生之所以然,天下遂有佛之教也。扬子曰:「夫道非天然,应时而造,损益可知也」。是岂不然哉?夫自周秦汉魏,其薄且伪者日益滋甚,皆储积于后世之时,天其或资乃佛教以应其时,欲其相与而救世也。不然,何天人与其相感应久且盛之如是耶?韩子泥古不知变,而不悟佛教适时合用,乃患佛老加于儒,必欲如三代而无之,是亦其不思之甚也。夫三皇之时无教,五帝之时无儒,及其有教有儒也,而时世人事不复如古。假令当夏禹之时,有人或曰,古之治也,有化而无教,化则民化淳,吾欲如三皇之世,用化而不用教。当此,无教可乎?当周秦之时,亦有人曰,古之为治用教也简,今之为治用儒也烦,烦则民劳而茍且,吾欲如五帝之世,用教而不用儒。当是时,无儒可乎?然以其时而裁之,不可无教无儒必也矣。比之韩子之说,欲后世之时无佛无老何以异乎?韩子曰:「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是亦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韩子其亦知后世不可专用太古之道,而讥其言之者不知乎时之宜也,方益后世;而韩子欲无佛与老,何为乃自反不知其时之宜耶?岂有所党而然耳,将欲蔽而特不见乎?若夫四民之制,六家食用之费,吾《原教》论之详矣,今益以近事较之。周汉而来,治天下垂至于王道者,孰与唐之太宗?当贞观之间,佛与老氏,其教殊盛,其人殊繁,其食用殊广,而国之断狱,卒岁死刑者不过三十人。东至于海,南至岭外,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玄宗开元中天下治平,几若贞观之时,而佛老之作益盛。是岂无佛老之人耶?而唐天下富羡、攘窃杜绝若尔。吾谓民穷且盗,但在其时与政,非由佛老而致之也。然佛教茍可以去之,则唐之二宗以其势而去之久矣,乌得后世之人讻讻徒以空言而相訾也?或谓韩子善摈佛老,而功侔于禹。较其空言实效,无乃屈于禹乎?狂夫之言,何其不思也!其曰:「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其相生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也」。此乃韩子恶佛教人出家持戒,遂尤其词。夫出家修道岂如是之酷耶?夫出家者,出俗从真,臣得请于君父,肯命其子乃可,非叛去而逆弃也。持戒者唯欲其徒洁清其淫嗜之行,俗戒则容其正偶,非一切断人相生养之道也。然情之为累,淫累为谨。三教教人慎淫,窒欲无欲,而天下犹纷然溺于淫嗜,至于丧心陷身者也。韩子何必恐人男女之不偶,见人辟谷,遽忧其遂绝五谷之种,无乃过虑乎?夫清净谓其性之妙,湛寂谓至静,灭谓灭其情感之累,非取其顽寂死灭之谓也。夫出家持戒者,佛用其大观耳。圣人大观乎人间世,天地夫妇,常伦万端,皆以情爱所成,都一浮假如梦。贪斯著斯,苦斯乐斯,荣斯辱斯,徇斯弊斯,恩爱斯,烦恼斯,以至死不觉其为大假大梦,不知其为大患,而大宁至正之妙诚乎亡矣。出家者乃远尘绝俗,神专思一,固易觉而易修。视身无我,奚著?视心无意,奚贪?视有为之事不足固,何必徇?是故大宁矣,至正矣,胜德可得而圣道可成也。《语》曰:「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是二何与佛出家法,其因似是,唯大圣人皆知而究之。使圣人只徇浮世,迷不知出,虚死生一世,与凡人者远乎?故孔子稍言之,盖微存于世书耳。其广说大明,研几极妙,行而效之,若待乎佛出世之教,宜为然尔,此盖可以宜数审也。今佛以其出家持戒,特欲警世之浮假大梦,揭人业障,而治其死生之大患也。而韩子反以此为患者,假其介胄其障者,而毅然排佛,谓佛诡扰我世治,此韩子以己不见而诬人之见,其情弊如此之甚也,佛尚何云?异书云:古有梦国,举其国人皆以梦而为觉。及其以真觉者谕之,而伪觉之人反皆诟曰:「尔何以梦而欺我耶」?彼觉者默然,无如之何。是颇与韩子属拒佛类也。韩子诗曰:「莫忧世事兼身事,须著人间比梦间」。是必因于大颠稍省,乃信有外形骸以理自胜者始尔。虽然,其前说已传,欲悔言何及也?又曰:「呜呼!其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此韩子疑耳无断。君子临事,即以理决之,何必赖古人?使韩子出入为将相,临国大事,尚曰此未可黜,未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冘豫则其大事去矣,何用将相为?夫百行洁身禁非,不出乎斋戒也;群善致政,不出乎正心也。佛法大率教人斋戒正心,无恶不断,有善不宰。今世后世盖当有圣贤自以其道理辨,奚必其既死之文、武、周公正之黜之,乃为信耶?儒书之言性命者,而《中庸》最著。孔子于《中庸》特曰:「质诸鬼神而不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必俟乎大知性命之圣人,乃辨其中庸幽奥而不惑也。然自孔子而来将百世矣,专以性命为教,唯佛者大盛于中国。孔子微意,其亦待佛以为證乎?不然,此百世复有何者圣人大盛性命之说,而过乎佛欤?斯明孔子正佛亦已效矣,韩子何必疑之?又曰:「斯何道?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按韩子此文乃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九圣贤皆继世相见,以仁义而相传授也。若禹与汤,汤与文、武、周公,周公与孔子,孔子与孟子者,乌得相见而亲相传禀耶?哂韩子据何经传,辄若是云乎?孟子曰:「舜禹至乎汤五百有馀岁,汤之至乎文王五百有馀岁,由文王至乎孔子五百有馀岁,由孔子而来至今百有馀岁」。而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其年世相去赊邈既若此矣,而韩子不顾典籍,徒尊其所传,欲其说之胜强,而不悟其文之无实,得不谓谩乱之也?而韩子之言可尚信乎?《论语》谓尧将传天下于舜,乃告之曰:「咨尔舜,天下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厥中」。舜亦以命禹。而尧、舜、禹其传授如此,未闻止传仁义而已。至于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之世,亦皆以中道皇极相募而相承也。《中庸》曰:「从容中道,圣人也」。《孟子》亦曰:「中道而立,能者从之,岂不然哉?如其不修诚,不中正,其人果仁义乎?如其诚且中正,果亡仁义耶」?韩子何其未知夫善有本而事有要也,规规滞迹,不究乎圣人之道奥耶?韩氏其说数端,大率推乎人伦天常与儒治世之法,而欲必破佛老二教。嗟夫!韩子徒守人伦之近事,而不见乎人生之远理,岂暗内而循外欤?夫君臣、父子、昆弟、夫妇者,资神而生。神有善恶之习,而与神皆变,善生人伦,恶生异类。斯人循法不循法,皆蔽一世,茫乎未始知其身世今所以然也。谓生必死,死而遂灭,乃恣欲快其一世,虽内自欺,亦莫知愧乎神明焉。及乎佛法,教人内省不灭,必以善法修心,要其生生不失于人伦,益修十善,盖取乎天伦,其人乃知其万世事之所以然。上下千馀载,中国无贤愚、无贵贱高下者,遂翕然以佛说自化,纵未全十善,而慎罪募福,信有冥报,则皆知其心不可欺。此属几满天下,今里巷处处所见者。纵然,佛犹于高城重垣辟其门而与人通其往来者,若于大暗之室揭其窗牖,而与人内外之明也。比以诗书而入善者,而以佛说入者益普益广也;比以礼义修身事、名当世者,而以善自内修入神者切亲也,益深益远也。较其不烦赏罚,居家自修,其要省国刑法而阴助政治,其效多矣,此不按而不觉耳。彼悟浮生,谓死生为梦为幻,而出家修洁,以其道德报父母为重,甘旨之勤为轻者,是亦生人万分而其一乃尔也。虽然,犹制其得减衣资以养于亲,非容其果弃父母也。夫佛之设法如此,其于世善之耶?恶之乎?其于人伦有开益耶?无济益欤?与儒之治道,其理教乎顺耶?韩子属盍深探而远详之?老子之教,虽其法渐奥,与佛不侔,若其教人无为无欲、恬淡谦和,盖出于三皇五帝之道也,乌可与杨墨概而排之?孔子以列圣大中之道断天下之正,为鲁《春秋》,其善者善之,恶者恶之,不必乎中国、夷狄也。《春秋》曰:「徐伐莒」。徐本中国者也,既不善则夷狄之。曰:「齐人、狄人盟于刑」。狄人本夷狄人也,既善则中国之。圣人尊中国而卑夷狄者,非在疆土与其人耳,在其所谓适理也。故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若佛之法,方之世善,可谓纯善、大善也,在乎中道,其可与乎?可拒乎?苟不以圣人中道而裁其善恶、正其取舍者,乃庸人爱恶之私,不法,何足道哉!
非韩中 其七 非韩第八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
韩子以三书自荐,求用于宰相,吾读之未始不为叹息。世谓韩子若继圣之贤之出也,余谓圣贤进退语默,动有师法,不宜与常士相浮沈也。古之士皆欲用,非其礼不与之用。三代之士仕,以天下自任,无如伊尹。周之末,忧天下无如孔子。战国之时,欲行其道无如孟轲。虽然,皆以礼聘而为政,不闻以书自举而求其用也。《礼》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语》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欤」。陈子谓孟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云云。夫古之圣贤,待而不求也如此。待而不求,盖贵义而守道也,此其所以为圣贤也。韩子既不能守道而贵义如古之圣贤也,又以书而自举于其上,固宜恭其言,平其气,自道可也,乌得躁以忿,遽非人之政治耶?孔子曰:「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又曰:「今之矜者忿戾」。韩子推周公之事而较其时之政治,非其不至。夫身未及居位而辄诮其政,非躁乎?自举不得而责人,非矜乎忿耶?《儒行》曰:「澡身而浴德,陈言而伏,静而正之。上弗知也,粗而翘之,又不急为也」。陈言而伏也者,谓儒有所陈说,必伏而待上之命也。静而正之也者,谓虽不得命,必静而守之正,不以倾躁也。上弗知,粗而翘之,又不急为也者,谓己虽有善言正行,上弗之知,则同其颜色,粗略而发之,不必急暴而为也。圣人如此之谓,盖欲人遵礼而远辱也。遵礼,所以为儒也。韩子慕孔子,谓为纯儒,而其所为反圣人之法,如此可谓真儒乎?不唯不至于儒,亦恐误后世之人失礼而招辱也。韩子之书,欲其朝廷因己爵禄以诱致天下遗逸之士。韩子以此言待天下,何其浅且谬也!天下固亦有不陨穫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大能守道抱节而贤过韩子者,如傅说、诸葛亮辈。傅说、诸葛亮岂止因人而遽来,徉徉然以趋禄利耶?此犹略举其世之闻见之盛者,时主可以礼义诚聘而致之有为者也;况有沈名绝迹,逃越世网者耶?益有视分国如锱铢,而不臣不仕若泰伯、伯夷者,虽爵命百逼,蔑如也,韩子亦何能诱而致之乎?吾恐韩子之策未必能为国家取其至贤者也。韩子曰:「古之人三月不仕则相吊」。此引《孟子·滕文公》下章初答周霄之问也。韩子徒略孟子之言,而不能以尽其意。其卒章,孟子乃曰:「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其意正谓士虽急于仕也,亦待其命而用,不可茍进而求用也。茍进而求用者,固如男女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踰墙相从,为人之所贱者也。今韩子自荐而求用,乃援《孟子》此章为谕,何忽自彰其失礼亡义也哉?吾闻古者欲有所见,唯以其所贽而前。天子则贽鬯,诸侯则贽玉,卿则贽羔,大夫则贽雁,士则贽雉。故孟子曰:「孔子出疆必载质」。不闻以书而见其上者,盖后世者之茍为也。汉孝武时,四方之士如东方朔之徒,矜诞衒鬻,盖以书而自荐,天下乃相效,靡然而成风。孟子谓自鬻以成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然而孰尝以此而为愧也?呜呼!后世益衰,风教浮薄愈甚,学者以艺相夸,以能相胜,傲诞自大,孰不然也?温良恭俭让,其道殆废。当是时,韩子固宜力行圣人之道,以身率先天下而正其风俗可也,又从事其事,而矜夸忿躁愈盛。后生者学不知根本,徒见韩子之书,乃相谓曰:韩子大儒,吾辈宜效其所为也。如此,不唯益损其风教,抑又害其臣之节,辱其人之身。故曰:韩子之书不法,吾无所取也。或曰:韩子之时,其取士之道异乎古也,韩子盖因其时而为之也。必若守古之道,待其聘而后用,士君子之道必至死而不得其行也。曰:不然。韩子尚以周公之道而责其时之宰相,当是,何不念今之时与古异矣,不可以古道而求今也?岂谋身即谓随时,而责人即谓必如古道?君子果如是为意耶?然聘士之礼,何世无之。唐之时,亦尚闻以礼而诏其隐者也,岂有遗圣贤而不聘耶?《语》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此韩子之徒亦宜思之也。
答李秀才启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欧阳文忠公集》卷九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修再拜天锡友兄足下:此月八日,叔父自贵郡回辕,首得所赐书教一筒。开阖数四,欢喜无量。逃虚既久,骤闻足音以跫然;迷魂若招,顿归常干而来些。惜乎一失交臂之旧,再见回星之周,薰歇烬销,壤断土绝。昔人以三月不见,尚或嗟于生鄙;群居久离,则弗能于无过。况孤矇之有素,邈师友以斯疏。妍皮裹骨而益痴,独学面墙而奚向?薰濡弗及,寡陋已增。岂意此音猥来,人且羡美。溢云纸以摛思,掞春华而发藻。厚乎养鸟,误奏《咸池》之和;豁若睹天,骤发醯鸡之覆。兹焉匠者之规矩,誓订漳滨之模楷。承平居之无俚,方枕块以罹忧。不见齿而三年,合乎礼制;加于人之一等,时以孝闻。愿思肯构之不忘,无使过哀而致毁。而况天锡标绝俗之隽轨,包大贤之茂器,学兼九变,辩雕万物。窃伏一乡之评,宜首幽人之聘。而屈试方策,见枉有司,荐绅冤嗟,道路哗铄。且夫好恶之异,古今所均。仲尼至贤,乃取侮于盗蹠;帝茎大乐,犹见非于墨子。抚弦在乎流水,难矣赏音;珍剃鬻于九戎,谁其识宝?使怀道而委莽,动直士之盱衡。然而泰先否而后倾,祸为福之所伏。鸷鸟将击,先卑而飞;流川久壅,其决孰禦?愿养高而全道,密中藏而俟时。掩乎十仞以韬光,去则万里而不息。良工晚成者器必大,宁以朴而示人;逐水先至者骥之能,岂与驽而争路?斯皆雅量之素蕴,诚非两好之溢言。某之妄庸,本无似肖,误蒙甄擢,遂见收齿。众珉入宝,至璞使之见遗;我辈登科,前贤所以愧让。循涯已溢,腼目无容。江关复重,音问睽阻。时既昏而将暮,人在阴而鲜欢。逖怀英俊之并游,恨无羽翮而飞肉。冀绥吉履之福,以迎来誉之光。纸尽笔穷,辞不逮意。
祭正献杜公文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安阳集》卷四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维嘉祐二年岁次丁酉,二月丁未朔某日,具官某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司徒侍中杜公之灵。呜呼!自公勇退,于今十年。天下日思,思公至贤。故每闻公之病也,众犹己之病。今闻公之亡也,则相与骇而叹曰:元老之丧,天下将安所法焉?况辱公之知,世无比旃。虽愿百殒以赎公而莫得兮,其哀深痛切,非文字之可传。然而因奠写诚,乌可无说?含悲失次,举公大节。在祥符初,文则公杰。巍取甲科,美誉四彻。自时为吏,天性精勤。驱烦判滞,明敏无伦。不施鞭扑,吏畏如神。凡守郡邑,政胥曰循。凡主财利,法皆近仁。中司执宪,纪律簪绅。曰雍曰并,乃国方面。命公镇临,天子安燕。上曰公劳,来尹畿甸。毂下亟清,枢廷是践。公既大任,为国图宁。力进忠良,正人汇征。时羌之叛,与狄连衡。公谋庙堂,二垂寝兵。侥倖路塞,斜封不行。有职颙然,坐观太平。谗邪狺狺,卒坏于成。作相百日,彼徒益狞。齧公于兖,公道愈明。公则告老,上允其诚。旋营厥居,处于宋京。噫公之贵,不与众类。不买田宅,不蓄声妓。蔬食菜羹,缊袍布被。奉己惟约,周人则义。人难其常,公行独易。至清之名,今昔无二。噫公之退,与众复异。棋博不亲,林泉不嗜。枕籍百家,沉酣六艺。诗笔日新,放怀怡志。书法日工,或草或隶。优游自娱,以卒吾岁。呜呼哀哉!公官一品,位诚不卑。公寿八十,年非不耆。在公享之良厚,何人心之甚悲?盖以公还事而来,精明不衰。忧国之虑,过于有政。称善之勤,同于己为。向使朝廷重惜公去,复公丞疑。以十馀岁之康宁,翼亿万世之丕基。则治胡为而不唐虞?公胡为而不皋夔?噫!众愿之终戾兮,不系公而系时。徒凭使人,酹公一卮。公乎公乎,已而已而!尚飨!
答诏论彗星奏(熙宁八年十月) 北宋 · 吕公著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宋名臣奏议》卷四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六九、《太平治迹统类》卷一四、《东都事略》卷八八《吕公著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宋元通鉴》卷三五、《右编》卷六、《续资治通鉴》卷七一
臣伏睹今月十三日诏书,许中外臣寮直言朝政阙失者。臣世受国厚恩,陛下莅政之初,首被选擢,自外藩召入翰林。故在左右日,口陈手奏,数进愚忠,颇蒙采纳。今虽散处闲外,其于爱君忧国惓惓之心,未尝敢忘。伏见陛下祗畏天戒,焦劳恳恻,实天下幸甚。臣闻晏子曰:「天之有彗,以除秽也」。考之传记,皆为除旧布新之象。皇天动威,固不虚发。意者陛下之仁恩德泽,犹未布于天下,而政令施设,所以厉民者众乎?何其谴告之明也?陛下既有恐惧修省之言,必当有除秽布新之实。然后可以应天动民,消伏变异。伏惟陛下留神幸察。臣窃观陛下自即位以来,早朝晏罢,励精庶务,其规模盖宏远矣。固将致尧舜三代之治,以光太祖之业,岂特区区守文之主哉?然临朝愿治,为日已久,在廷之士,益乖戾而不和。中立敢言者,罹谗而放逐。阿谀附势者,引类而升进。其外则郡县烦扰,民不安业。畎亩愁叹,上干和气。携老挈幼,流离道路。官仓库廪,所在阙乏。又无以广赈济,至于骨肉相食,转死于沟壑者多矣。上下相蒙,左右前后,莫敢正言者。陛下有欲治之心,而无致治之实者,何哉?殆任事之臣负陛下之高志也。何以言之?邪正贤不肖,盖素定也。今则不然,前日举之,以为天下之至贤;后日逐之,以为天下之极恶。前后纷纷,玷黩圣虑者,盖不一矣。其于人才,既反覆而不常;则于政事,亦乖戾而不审。断可知也,陛下独不察乎?况如一二人者,方其未进用之前,天下固知其奸邪小人也。但取其一时附会,故极力推进,此所以终累陛下则哲之明者也。自昔人君委任而责成者,盖有之矣,如齐之桓公是也,为其劳于求贤,而逸于任使也。今则不然,水旱不时,人民困乏,则无以分陛下之焦劳;戎狄桀骜,疆埸有事,则陛下不免于旰食。又况加之以天变地震之异乎?未见陛下任人之得也。古之为政,而初不顺于民者,亦有之矣,郑之子产是也。子产之为政也,一年而舆人诵之曰:「孰杀子产,吾其与之」。三年又诵之曰:「子产而死,谁其嗣之」?今陛下垂拱仰成,七年于兹矣,舆人之诵亦未异于七年之前也。陛下虽虑亦及此,而终未幡然者,殆左右之臣蒙蔽陛下,使天下之事不得闻也。臣伏思陛下自即尊位以来,上奉两宫,仁孝笃至;下逮诸王,累朝贵主,无不极于恩礼。春秋方富,而无声色之过;孝友恭俭,发自天性。宫中之事,人无间言,而德泽独不被于民者,何哉?臣闻安危在出令,治乱在所任。故皋陶戒舜曰:「在知人,在安民」。愿陛下以知人、安民为先,除秽布新,以答天戒,则转灾为福,不旋踵而应矣。臣昨在朝廷,尝蒙访逮。当时议者,谓祖宗制度不可少变,朝廷用人必循资级。臣固曰不然,何则?兴治补弊者,乃人主之先务;任贤使能,亦不宜专较岁月。但一出于至公,当则可尔。臣今所言,亦非谓今日法令皆不可行也。陛下诚能开广聪明,延纳正直,公听并观,尽天下之议,事之善者固当存之,其未善者则当损之。茍为非便,不为已行而惮改;言有可取,不以异议而见废。如此,则不劳陛下神明,不惊众人耳目,而庶事条理,百姓安定,然后可以足兵食,禦外侮矣。臣伏自去国六年,未尝有一言仰达圣聪。至于私居接人,亦未尝轻议时政。今日所以辄进愚悃者,诚恐陛下不于此时感悟,则后日虽欲改为,非奇谋高策,亦未易为也。
代回王介甫内翰书 北宋 · 强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五三、《祠部集》卷三二
入相三朝,坐弥一纪。以有限之才,而应无穷之务,岂惟精力之已疲;以尝试之身,而妨未用之贤,抑亦宠荣之太久。恳陈轩陛,得守乡邦。功名弗居,惟惭往哲之趣;进退粗得,偶合至贤之心。喜素节之获全,枉盛辞而溢美。适来总帅,遂缓布书。旋承违乐职之高怀,属演纶之大手。前席论议,密简圣人之衷;本朝文章,行追典诰之体。春暄未过,福履自持,卑情无任瞻恋依驰之至。
送翰林范侍郎 北宋 · 吕陶
押词韵第七部
进退为大节,君子贵其全。
献替实大事,良臣所宜先。
二者苟一失,胡得称至贤。
况乃势利诱,中性殊易迁。
趋时或勇锐,顾义少悫坚。
昆山有良玉,烈燄不敢燔。
太华有苍松,严霜岂能干。
公以学行起,华涂三十年。
器业饱夔卨,文章富云渊。
徐行自廊庙,群望惟陶甄。
适会薰风琴,为民更五弦。
洁情思恤物,有道当危言。
一旦谢簪绂,易若忘蹄筌。
冥鸿飏云霄,老鹤得芝田。
天真适旷荡,世网脱拘牵。
安居返故里,盛事光尘寰。
父老相叹诧,谓公乃神仙。
士林素矜式,仰公如绮园。
试阅前代史,昔人难比肩。
尝闻乔与固,精诚动皇乾。
愿仗至忠力,区区塞奔川。
不幸遭戮辱,何由老林泉。
徒使国士泪,至今为之潸。
又闻广与受,知止皆求还。
都门祖帐盛,乡里千金捐。
青以大论议,寂寞空简编。
犹有绘画手,屡将丹青传。
四士所出处,得之皆一偏。
惟公逢圣明,雍容卷舒间。
任职思补报,乞身享安閒。
素履莹如玉,贵名重于山。
知公享寿考,岁月方遐延。
壮容换老骨,绿发藏华颠。
谅公保福祚,子孙庆绵绵。
高门纳驷马,旧物还青毡。
令德终报验,化工可推研。
小智泥畛域,通怀究渊源。
方尔泥物我,其谁计寒暄。
超遥诚自得,局缩亦徒然。
再拜远门下,长吟歌此篇。
北山录序 北宋 · 沈辽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二四、宋刻本《北山录》卷首
始余欲闻内典,访诸南屏梵臻法师,于是受斯录焉。南屏云:「往闻老师言,丁秘监谓酷爱其书,一见如不及,至手传其本。老师之言可信不疑者,丁公所述作,多所自出也」。善乎!一乘以为宗,百家以为支。寻其支,如涉江河,随地得宜。不得其源,犹足以为多闻,况遂达其源乎。然其书出未久,而世罕传,能传者莫不有名于时。而其传者皆秘玩之以为资,不肯广也。余闻神清在元和时,其道甚显,为当世公卿所尊礼,从其学者至千人,而性喜述作。其出入诸经者,或删焉,或益焉,凡百馀卷。而斯录独发其所蕴,尤称赡博。使世之学者尽得其书而达其源,何患不为神清乎。神清,其名也,生大安山下,后居长平山阴,故谓之《北山录》。惟贤大师先得蜀本,将传诸好事者,请余叙其大方而刻之。因述南屏法师之言以为首云。
咏唐史 戴至德 北宋 · 韦骧
七言绝句 押元韵
神翰飞英纪至贤,谓如舟楫济洪源。
偷名岂学刘仁轨,专向朝堂卖主恩。
代人贺司马相公状 北宋 · 孔武仲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八九、《宗伯集》卷一一
伏审祗膺新命,进拜上台。凡在甄镕,举深抃蹈。窃以唐分三省,仆射处其尊;汉命百官,丞相为之长。盖天下枢机之所会,而人君注倚之最隆,必得至贤,俾当重任。恭以仆射相公朝之旧德,儒者硕师。学列圣人,用舍必稽于大道;才周世务,设施仍适于当时。属真主之纂图,起宗臣而辅政。圣贤相得。共欣千载之逢;法度更张,深慰黎元之望。遂自东台之峻,越跻左揆之崇。傅说三篇,已尊于爰立;成王一相,遂致于太平。翼载邦家,永为柱石。某限兹守职,不获造门。闻制旨之已行,与民心而共乐。
刘公南墓表 北宋 · 郑侠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七八、《西塘集》卷四
元祐三年春,三月十有八日,长乐刘公卒于京师。越九月,其孤始迎公柩自京归。明年正月二十一日,葬于长乐之怀安县太平里螺峰之原,礼也。公以行谊动天下,文章经术,人所师范,而五举进士,不得一官以终。是以士无贤愚,人无远近,异口同音,共一嗟悯。若造物者之所为,无有规准;而善恶之报,不足依据;道义诗书之学,疑不足恃者:此皆所以痛悼刘公之意。而福唐郑侠,独不谓然。天之生物,固有小大之分,齐而不能两全者,理使然也。与之齿者,无其角;傅之翼者,两其足。不惟形骸如是,而内外之受亦然。且已为其大,又欲其小,天不自能,其能以与人物乎?夫贵莫贵于道义,而富莫富于诗书者也。世之人,一出焉,一入焉,假道义诗书以取贵富,而道义诗书之途荒矣。若乃达而所以致达者不荒,则必不知富贵之利乐。其居之,与不达无少异者。为能如此,则知刘公之非不达,而造物者之所为得矣。其馀,何疑哉?盖天之所以极穷于其小者,所以极成于其大。孔子之穷极矣;不极,则六经之贵富,无以极成之也。孟子之穷极矣;不极,则七篇之贵富,无以极成之也。今公以一布衣士而名动里闾,声振京国,道义诗书之贵富,众所歌咏。取而用于今,则利无际;推而施于后,则泽无穷。然则,天之所以极我公,与公之所享为何如?故哀亡可也,而嗟悯疑怪,则非其宜矣。公讳康夫,字公南。其先自刘累以至汉,由汉而后,刘姓益大。而公之家谱,实自唐仆射晏。而相传至高祖,始因官而家闽,遂为长乐人。曾祖甫,皇太子洗马;祖若虚,屯田外郎、赠光禄卿、父弈,屯田外郎。公幼聪敏,不嬉玩。与群儿处,意气独不类。日诵数千言,过目不复忘。屯田公之为凤翔幕也,公方就傅,尝听于讲席,已而诵其说,一无遗误,坐者骇怪,故西人目公为奇童。洎屯田君卒于丹阳,家素贫约,众知其然,以缗物二十万置柩前,请助为丧。公曰:「是浼吾考也」。即拒却之。及扶护还家,里中亲故,皆矜传丹阳事,而赙布不敢入公之门。公性纯孝,居丧尽礼,盖年未弱冠,而所以慎终大事者,成人有所不逮,由是益重于邦乡。服除,就学府庠。周先生希孟,门人数百,而公独见推重。丁太夫人忧,水浆不入口者七日,血泣终制,未尝启齿。其居家严惮,遇族亲有恩礼。女兄,今长汀令韩公之夫人,尝抱疾,公亲侍汤剂,衣不解带,疾已而后复。弟侄贫窘,未尝不与共衣食。急人之难,义见于色。故乡人师其孝悌仁爱,而公亦以敦厚风俗,崇奖名教为己任。主乡校者三十馀载,部刺史之至者,各见优礼。在张公伯玉、元公绛、程公师孟,尤为知己。治平中,举孝廉。本道以公应诏,有司以为后时而罢。熙宁中,五路先置学官,广东之人,乞依上例,请以公主番禺学。朝廷下其事,索公所为文。公进志、述二十七篇,考为天下首议者,以公未仕,于格不合而止。异日,大臣有言公于天子之前,曰:「刘某者,天下士,惜其几老不得用」。将有特诏,事垂成,寝。公闻之,叹曰:「命也」。乃益得卒业诗书,晚复主温陵学。大率闽中号为多士,而前公主学者,或以士人聚散为意,而事多姑息。公既名教自任,故其所在,必有规矩。士之精敏勤励者,必见推许;而荒慢怠游者,必见斥罚。其引经质问,虽终日不倦也,是以门人多至千馀,而擢高科、历显仕者,不可悉数也。为文下笔,馀千百言,若不由思虑,而羽翼诗书,根柢仁义,虽素搆,无以过者。有经训若干卷,杂文若干卷,古律诗若干卷。其在熙宁苗役之行,公尝状其事,以为法之初甚良,而行者皆失其本,大为民害。为之图籍以献,竟不报。又尝拟《乙丑庭策》,其略云:「去冬今春,积阴常寒,阳气不达,恐有以臣议君,以子改父者,乃致斯谴」。因具言更张所宜,而未尝示人。既亡,而遗藁在笥,见者感泣。公始不为词赋,莆阳蔡公襄勉使为之,一试而魁中,由是屡荐。至戊辰春试,乃六举,以恩当得假承务郎。前未唱名二日而亡,盖预知岁在辰之不利,以语门人矣。而皇皇如京师,尚冀一日之得,摅其蕴,而天之所畀,乃如是其不渝也,其岂偶然乎?公娶黄氏,朝奉郎致仕嘉会之女。子四人:长知至,泉州惠安尉;次仲立、叔习、季修,皆举进士。女五人:长适进士陈大方,次周孝嗣,三尚幼。公之没,门人张劝状其行,湛存为之述,南安林洵为之录,而温陵蔡彰,又录其为温陵教授之功实。予于公,有外表之亲,而夙昔最旧。及温陵教官,益知公所以得士心者。观四君之言,若符契。以公终始𡒄坎,信天地间一穷人。而其所为,施之于事亲、事长,与夫恤穷抚稚,训养豪隽,成就才哲,发于诚心,施于行事,无非可以勒金石,感鬼神者。又考之于苗役图籍,《乙丑拟策》,则公之忧其君与民为如何?今诸门人讽诵绪馀,遵承规矱,皆可以致主安民;又垂之文字,而示后之学者,治家治国,为父子、君臣、长幼、夫妇、朋友之道,无非与日月相光耀。可不谓取而用于今,则利无际;推而施于后,则泽无穷者乎?故予历次公之所为,与其所享,以破众人嗟悯疑怪之惑,而表诸墓。公身虽𡒄坎,而子知至贤,已仕,而三次又才性俊良,当皆有立于世。君子曰:不在其身,其在子孙。斯言犹信。
驭相论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五七、《柯山集》卷三四、《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圣宋文选》卷二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一、《淮郡文献志》卷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天子能使天下之权在宰相,而进退宰相之权在天子。夫如是者,可谓知驭相矣。夫天子之所以必尊宰相者,非以私宰相也,而其势乃所以自尊。今以天子之辅相,左右朝夕之所接以取谋,而使天下之人有轻之之心,则天子之势亦卑矣。夫人之情,涉江河而畏险,则终身不敢行海。何则?彼以为江河为可畏,而况于海乎?彼且以为宰相为不可慢,而况其君乎?呜呼!又非特如此也,使天子之力足以办天下之事,则何所俟于相?以为吾不能独治也,而后择相而委之。委人以事而夺之权,犹为不任而已矣。故必使之可取可舍,可赏可罚,舍吾疑之之心,而使少行其意,而后彼得以有尽。夫如是,故不幸而有过,吾有以责之。夫使宰相之势无以异于群有司,必使之一听于我而后可,则彼有罪而吾将无以责之,彼且有以藉其口矣。故曰宰相不可以无权。夫与人以权者,必使之,其利在我,以为与尔以权者,凡以为我也斯可矣。使窃吾权以据之,久而不还,以为己私利,则吾将折而受制,此天下之大患也。今夫世之畜犬与鹰者,方其逐禽于野,则必解羁弛禁,纵之而不制,然至不顺而害人,则吾必能制其命。夫纵之而不足以收之,则几何其不为患也?诚得天下之至贤,如伊尹、周公、霍光、孔明之徒,不以天下易匹夫之命者而任之,则何所复求?然天下之贤不可以常得,而吾之任人,或以才而忘其污,或以功而舍其素,未必皆天下之至贤也。夫使擅天下之权于掌握之间,而吾无以制之,而望其不乱,其庸可得乎?故古之待大臣者,天子为之尽恭致礼,而至其有罪则不恕,有杀而无罚。夫惟君致礼,则宰相尊,至有罪而不恕也,此所以为天子之权欤?故曰必使进退之权在天子。曹操、司马懿父子,初不过能窃天子之权,攻伐出处,放意恣行而已。而汉魏之主,惟其无有以制之,是故养其势,固其身,而卒盗其位。若唐德宗,则疑宰相而不任,惩奸臣之弊而谓天下之人举不可信,乃一切自用其聪明,当时宰相,奉行文书而已。故当是时,藩臣有轻朝廷之心。彼一人之聪明,而当天下之亹亹,则数见其所穷。而左右大臣皆有苟且之志,而无出力死难之意,则宜其陵犯而无忌也。呜呼!与人以权,而我不能收,汉魏之主是也;畏权之去我,而夺人之职者,唐德宗是也。是二者皆过矣。呜呼!天下之事,不可以无术也,而驭臣为最难。或者不知其故,以为先王之时,一本于忠信而无术,不亦缪乎!夫坤之道,臣道也。而象为马,吾未见马之可以亡驭也。驭之以术,何害于忠信耶?
潞州潞城县金粟山南垂村真如院重修佛殿功德记 宋 · 刘光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八、《山右石刻丛编》卷一四
惟大雄氏之徒能教持因果,读诵演说,使四众得法以悟法,鄙悖邪妄而一入于真净妙明,迁善远罪,致刑省讼息,其于政教也岂小补哉!兹院始建,旧名福仙,乃唐咸亨三年,逮今有宋治平元年改赐名额,实三百九十馀载。住持僧继深与邑人维那李滨翰、李敏、杨琼、李应、李显等五十馀人,重修佛殿,绩浑金释迦佛一尊,创建三门行廊,铸黑金钟一颗。僧之萃,法之炽,民居之众,贫富率归依者十八九焉。中间囷或丰于储,赋或足于租,则竞舍其粟之馀,利其帛之须,立圣像以金其躯,构华屋以崇其居,饰其殿以尊焚礼,敞其堂以求供利。繁其徒延其裔也,雄其法大其势也。为一方之壮观,万目之瞻仰。土木之备,金碧之饰,倍于前矣。木树森森,台殿崇崇,来者如归而不忍去,翻□儒宫萧洒。嗟呼!仲尼圣师也,块处于弊席之下,虽绘七十子至贤、三千徒至众,过门者尚不一顾,矧肯舍金钱崇饰庙貌乎!是吾□师不逮瞿昙之智远矣。能师一日惠然见访,以厥工告成,因伺余文,故录其事于碑之末。时大宋元祐三年夏五月望日,柏谷山人刘光记。住持僧讲《圆觉经》沙门继深。安定皇甫书。李昭素刊。
为诸公作刘淮夫荐词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道乡集》卷三二
朝散郎致仕刘淮夫,故直史馆彝之子,枢密直学士陈襄之甥,事父母极孝,孝于亲者皆自以为难及。元丰中为台州判官,荐状已有馀数,更及一考,即可改官。缘父被召赴阙,不忍离左右,遂不待任了,便乞侍养,随侍以去。近监江宁府酒务。到任未久,缘母年八十七岁,思归宜兴,家虽甚贫,不复顾禄,即乞致仕,奉母以归。郡守以下,再三留之,皆不可得。今方年五十九岁,无屋可居,无田可食,虽水菽不充,未尝一毫有求于人。凡此皆人所共知,有迹可考者。若其潜德隐行,尤不可胜举,要之一本于孝而已。东南缙绅先生交誉,以为至贤,而淮夫闻之,恐悚退避,但曰此乃人子之常行,无足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