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与郑成叔书 其二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传谕丈丈宣义眷睐之意甚厚,秋深当走求瞻拜,无益之书不敢先渎,侍次望道谢意。何日复入城?近与朋友看《博议》,见其考事说理颇有可观,反为衍辞华语所汩没,间亦有非出一手者。妄意删去,三取其一,似稍可观。已祝望之携呈,试为一览,有可疑者,幸相往复。成叔之敏,不过一阅也。
与郑成叔书 其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干昨入城,特留一两日复入山,今尚可为半月之留。渐迫俗务,不容久享清福也。朋友去尽,虽无讲切,亦颇得自温习。业与世违,不足道也。昨望之归,以一书附之浼达,不审曾至否?子羽尚未来,秋赋甚近,计淬厉日进。以成叔词气,当无复坚敌,但更放平,令明白,如白居易诗,虽婆子亦可晓,庶读者不甚费思索耳,不知如何,但干岂足议及此耶?久旱风雨可畏,近城两熟之田皆无所伤,想并海殊为此挠,于收刈无阻否?所在或水或蝗,天灾异甚,肉食者殊不为动心也。干试后多事,欲再寻入山之盟而未能,笔砚已生埃矣。朋友尽散,独谦之数往来耳。何日入城,得请教论邪?《仪礼》编次殊未有伦理,得一二朋友如成叔之敏,为两三日之集,则此意可遂矣。干日困多事,不得专意讲习为惧。承日课诗礼,计有新功。世间书无不当读,况涵泳持久以养情性者乎?但《语》、《孟》、《近思》是初读书用工紧要处,须是熟读精思;真见圣贤意思,则以此读世间书,是非得失方有尺度,不至于泛然徒为诵记而已。此皆前辈所已言,承问辄及之。《诗集传》刊本不及见,此却有写本,偶郑子立借去,俟其送至,当纳去。东莱《诗记》与《诗传》虽多不同,然意思宽博从容,却亦颇有益。
与郑成叔书 其七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承许下访,兼闻昆仲偕徕,慰幸之甚。礼书之成有日矣,所借善书行者二人,亦约上元后到此,得如期同点检,与之抄录为幸。张楼不难区处。潘百二哥今日亦来相访。大率朋友来者皆以朋友未集,且归,若成叔之来,当呼致之。林公度、潘谦之度亦月半间此来,亦一盛集也。
与郑成叔书 其八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干祸患馀生,心力凋耗。此间事绪不一,终日应酬无少暇,遇休日且得休歇。《丧礼》尚未暇修整,《礼图》已略观,更须相见,更相诘难,方见定论。自举业为士子锢疾,不惟义理全不明,而文字亦全无纲纪,补缉萎弱,亦无次序,如醉人说话,滔滔皆是也。如昆仲真读本分书,实可为后生法也。此中两三般人,有一种直可与讲理义者,有一种亦只得令渠读经史及古人文字,勉令饬行,作世间好人耳。近却颇似整齐,彼此意思亦渐相孚矣。长溪杨丞通老来此,此人却是武夷门朴实做工夫人,无一点世俗态,信道甚笃,深可敬重。度更留此半月馀,不知成叔能及见之否。若拨冗一来,住三两日亦佳。
与郑成叔书 其九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干祥祭在近,意绪摧割,且日与后生习无益之业,尤无好况。朋友讲习者,亦苦无坚强奋发之意。此道不明二三千年,方得二三大儒讲明,以大振坠绪,欲一一以望之世人,亦难矣。但一向如此,则斯文之不丧者几希。昆仲不读世间书,异日相从于寂寞之滨者赖有此耳。《类礼》此间全不暇看。大祥在七月初九日,干欲七月初一日即请一二长上权斋,干即携《丧礼》登箕山,作十日工夫了却此一事。若彼时得成叔肯来,须省得太半功力也。不知如何,早望示报。《周礼》虽且编得到《地官》一半,然觉得亦成伦理,可观。今岁若了得此一书,亦是一事。此间亦有前辈三四家说,略无足采者,以是益觉此书不可不成也。异日更得成叔修成所编《礼记》以配此书,更编得《祭礼》以配《丧礼》,亦可以少裨世教也。
与郑成叔书 其十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干颇苦多事,七家兄方遣女,六家兄复治行,坟禁之讼复兴,挠不可言。更旬日后,又自为治装之计矣。相别无月日,为之怅然,后月廿日以前更能一来与朋友相聚否?此间三五同舍天资粹美,志向坚确,其他亦大率循循雅饬。干之荒陋,反愧见之,故尤望成叔一来,与之相款以别也。令外祖母志节之高,鄙文不足以称之,又加以勒石,重自愧耳。
与郑成叔书 其十四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干入栗山,因访必大,过节方归,治行冗扰不可言。自惟不才,窃闻先生长者之馀论,不为乡人朋友所鄙弃,复欲与之为笔砚之交,义不容辞。开正又复东下,但处非其位,尚赖成叔诸兄相与维持,得不至疏脱为幸。世俗浅薄,深恐因此遂蹈悔尤也。然天理人心有不可泯灭者,择其善者相与劝勉,亦足以少助吾道之势耳。
与郑成叔书 其十五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干诸况如昨,病躯渐向安,然亦未十分脱体,亦渐可观书矣。师亡友散,所恃者书册矣,益不敢不自勉也。昆仲相聚,日有新功,应举工夫不可不勉,得失穷通则勿以累其胸次为佳,不然则与庸人何异哉?人家之兴替,人命之亨否,固有定命也。乡间朋友渐知趋向者多,更赖成叔振拔激昂之,使师传不废,莫大之幸也。人生无几,米盐琐碎不足以浼吾灵台也。近偶思九月以下之丧,除服月日,先儒所未说谩记一段,托望之录呈,试一观,是否幸见教。
与郑成叔书 其十七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干诸况如昨,无足言者。俟先生掩圹后即归,度十二月初五六间到家,不知能一出相聚否?诸事悉面言,兹不暇及,但有一事:陈彦忠以九月廿四日死于建宁之客舍,无以为棺歛之资,尝率此间亲故助之矣。然后事可虑者甚多,鄙意欲得成叔为之纠率乡间朋友尝与彦忠往来者,如寅伯大哥、舜和、谦之、子立、履之、用之诸人,裒金以赒之。此已驰书恳潘溥之矣,彼中惟成叔与之最厚,当为劝首,亦须稍厚乃可。此事不可缓,若得之,不可付其家,恐妄用,只递来此间,或留以俟干之归可也。干以先兄一房欲归,亦以未葬不容不归,既归又不容遽舍之去,遂决意就栗山之招。然栗山去箕山,与城中正相等,身拘书院,亦率一月方得一归箕山,归亦一日复回,不能久留,以是事多有不满人意处,甚以为挠。干又弃家远在数百里外,其况味可知。所幸朱家兄弟皆在家,庶免后虑耳。闻昆仲淬厉甚力,此吾人本分事,不可不留心。此间朋友亦只得课之作举业以应试,不敢为高论以误之也。间亦有一二人甘心不习举业,而留意于所谓伪者,此亦难尽以责人也。彦忠后事与之区处稍成伦理,亦率得官券八十道以助之,但亦尚欠得一两月粮,承欲为纠率,若得十馀千以助之亦佳。偶有建阳人在此,已报渠子弟矣。千万早为办此递来。城中诸公次第未必可率也。近得渠子弟书,却颇能自守,此差慰人意耳。此间朋友甚思一见成叔,若得五七日暇,只取连江汤里,借问日溪路,则至此不远矣。
与郑成叔书 其十八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干山居甚适,但朋友日课举业,讲切殆废,为可惧耳。七月半间亦暂归建阳,八月半前复来此,试前当得款听教诲也。少意昨承许为陈彦忠作檀越,昨已报其家,令作十四五千主张矣。其家已就妻兄处借去禾,令妻兄就此支钱用,不知如何,或随多少看得若干,六月末旬内借一人送来为佳。恐干七月内行期不定,早得此钱使用,度成叔必不忘挂剑之义也。
与潘谦之 其一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三、《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一○
干此间粮食虽已竭,而治生粗有伦理。朋友相聚,人之多寡不必论,但得臭味相似,庶几交相切磋,以张吾道耳。今所赁屋不知何地,人少则东山桑溪小寺中亦可以为终岁之聚也。若得蚤定,庶归来便得读书为佳。岁月易度,若非闰月,则春已莫矣,契兄昆仲及成叔兄弟能偕来否?先生衰病,气满筋挛,然修书诲人之意未尝顷刻忘也。吾辈可谓懒惰之甚者,当相与努力,以副其所期也。今岁之集,更须倍加功以补此空闲之月乃佳。鄙意欲每日相聚,共看经史文集,不以长少,各立程课,庶一日有一日之益,不至虚辱朋友之意。尊兄更为熟思法度见教。
与闽县学诸友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五、《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一二
诸生不幸,先师弃世,痛慕摧割,不可堪处。教育之恩,昊天罔极,哲人云亡,微言将绝,又不但二十三四年依赖之私而已。计彼中皆知之,当同此痛苦也。奉别之后,日行百里,今早方抵此,而属纩已十日矣。罪恶贯盈,医药殡歛皆不及侍侧,终身之痛,何以自释!此中诸事已定,但与之略定服制,五服之亲各用古衣冠,诸生吊服加麻,制如深衣,用冠绖,方相称。诸兄终有骇俗之虑,或且用麻布头巾耳。大要且率聚持服,行丧之人三年之内不可便散,如孟子所谓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则丧未毕固不可归也(若省亲干家之类亦许暂告假。)。师之丧若丧父而无服,岂有一哭而散,同常人之理?此议稍定,不惟足以尽平日师生之情,又得朝夕相与琢磨理义。干持舅甥之服,行师生之义,礼不可复归。朋友相聚,方成伦理,私窃自幸。若得一二年谨守规约,彼此皆不为无益,而吾乡之俗亦当知理义者渐多。一旦至此,皆干罪恶所招,何复云云。先生临终,再三令干不须归,其乐得吾人相聚,其拳拳学者之心虽死不忘,哀哉痛哉!学中不知今复何以处之?此在诸友自处,干思虑之所不能及也。若须分散,则家中床榻之属欲烦齐卿、季亨收拾送七家兄处,辂孙亦令还家。房中书册悉令收归,一两日遣人往取之也。六三哥、立之、谦之、舜和、齐卿恐皆当来奔丧,不可复缓。四方朋友日至,择之、充之今日须到。其他凡曾从学者早报之。林正卿之弟安卿有书报正卿,可便为附去。必大相许一来相看,能同六三哥一出否?季亨、仁父或能偕来相聚年岁亦佳。此间米平,费用不多。立身大事,各宜努力为祝。会之既有破食在学,自可率茂□诸人在学读书。定□亦可与应哥相聚,莫令荒废。维忠千万将息,齐仲能与性之偕来会丧否?诸兄不及一一多祝,但切须立志读书,此身未死,尚冀他日与切磋也。六三哥、潘谦之、舜和不及一一附书,但烦维允录此报令叔,周叔录此报成叔,季亨录此报六三哥也。伏纸悽怆,千万自爱。
答林公度 其六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五、《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一二
承欲此来,甚幸。乡间朋友来者已遍,郑成叔、唐华卿皆以顷年尝一参侍,亦皆奔赴,此亦足见人心同然,不能已者。不知何日得遂一见耶?一动想亦费力,须得轿马乃佳。吾人血气向衰,不宜劳顿,恐易生疾。迟速之期,亦更审处之。干忧苦贫病,不自聊生。葬期在今冬,只得留此,候葬事毕,或须一归。衣食所驱,恐亦不容遂筑室于场之计也。与诸友建议,欲于城中度一空地,立书院三间,内设先生祠,岁时一日毕集。颇有乐施金者,此议若成,亦不免遣人持疏到栗山也。祸患摧苦,殆无生意。先人生平以清苦自将,兄弟相与恪守家法,幸不得罪于朋友。先兄平生一介之行,亦间有过当处,然今观之,岂惟吾家不复有若人哉?痛苦痛苦,未易具言也。以是深忧家声自此隤然不可复振,愁忧无聊,欲见尊兄面诉之无从也,故因此详布之。蒙颁赐奠仪,已荐陈矣。先兄平生于朋友无足当其意者,独于长者深所敬爱,计闻此,恻然当甚他人也。先生葬毕事,朋友远来,失声墓下,伤哉痛哉!念之泪下如雨,未死之身,将复谁依耶!今日已祔庙,音容益远,不及九泉,无相见之日,伤哉痛哉!
与陈子华书(韡)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八、《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一五、《南宋文范》卷三五
归来数得款语,但亦彼此忙迫,至今怀仰。尊丈参议之任已满,未有差除,费用既广,何以为策?且得曲意奉承为佳。干到此五日,即闻浮光之警,此亦势所必至,但亦不知如是之速耳。今已退矣,但吾之所以处此诚未有可恃也。安庆无城壁,到此便措置,邦人甚幸,捐助竹木及米者纷然。度费六七十万缗,此间所有仅十分之二三,已申朝廷,无钱米,边事如此,决未肯应副,只得大胆便做,每钱又旋撰。应在郡钱米,不问已申未申,一切□使得罪而去,无可奈何。秋冬间可毕事,邦人便有可恃,老夫亦可丐归矣。安庆实无财赋,全靠牙契。通老丈当军兴之后,交易颇多,遂颇富实,不应以二十万献之朝廷,至今遂将安庆作富郡,科敷抑配,百姓受害,皆通老为之也。到此只得汲汲宽百姓。乔漕欲起四万夫运粮至安丰,只得力拒之。只免此一役,吾地之民已欢舞矣。到此却甚健,日饮十馀杯。度尚未死,或归乡听教诲也。郑成叔不及奉书,烦致意,或以此书呈似之,与作书等也。浮光一败,虽杀伤相当,吾之所失者亦是三四千人及一二头首。制帅所用多少俊,喜功名,岂细事耶!
答梁宁翁书(祖康)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八、《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一五
干承惠书,且言年少不谨,颇以自悔。今岁华峰朋友中,深爱贤者与曾成叔之沉静缜密,可与共学,每于稠人中昌言之。又问目中亦随其是非,为之去取,亦众所共见。想其间不无相忌者,而追咎其已往之愆也,近复见贤者甘心于寂寞之滨,志愈厉而情愈亲,故其为说愈炽耶?世俗之薄,一至于此,韩子所谓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也。顷亦见林□□一再言之,亦不过付之一笑。便使贤者年少,自陷于子弟之过,一旦翻然改悔,而欲为善,顾亦何所不可,而必欲嫉恶之耶?又以为恐有志于学者因是而不来,其说尤可笑。果有志于学,又岂以其徒之未善而遂不来?干亦何赖于学者之必来,而多方迁就以召致之耶?其褊心狭量,切切然求人之阴私而诛责之,自以为足以讦人之过,而自陷于阴险祸贼之中而不自觉也。孟子曰:「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可以事上帝」。马之踶啮者或可以致千里,低首帖耳安知非驽骀下乘耶?善之与恶,一反手之间耳,天下亦安有不可为善之人哉?惟贤者深自改悔,克己自修,继今以往,凡吾所以施于家庭、施于宗族闾里者,各尽其道,博学笃志以静观天下之理,亦岂不足以收之桑榆,而徒畏夫纷纷之议哉?两日政以不相见为怀,诸子以为閤政之病颇笃,不知今又如何耶?草草,幸亮之。
答或人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九
人来,承诲字,陈义甚正,三服敬叹。安得此贤者之言哉!岂亦周游四方,历变履险,加之师□□贤,闻见浸广,陶冶诗什,吟咏情性,乃能进□□至此耶?顷亦尝屡进说于尊丈之前矣,或□□云,干与令叔为党,绐令尊丈莫迁,以遂□□□移之计。假使令叔先移,于尊丈亦何损□□□兄长而弟先移,吾据中堂,自为家主人,谁□□议,我亦未尝有毫发之损也。干与二贤父□□三十年,未尝有一语相失,握手相追逐,无□□相猜疑。年来却觉文至而实不孚,貌亲而情□随,只缘两房互相争竞,故区处其间者易使人有党比之疑也。往年先令祖违世之后,令叔数过家间商量事,干或过宅中,则令叔不来商议。或是答人书,或是丧中礼数,则或人便谓干与令叔议尊丈。日来尊丈多过旧里,干亦数数襆被同寝,情意颇密,夜半睡醒,则谈话达旦,又安知令叔不以干为党尊丈耶?干无能之人,纵有偏党,亦何足道?但三十年亲故而皆不得用其情,终日相对,如畏秦人偶语之禁,亦使人怏怏不乐也。今因来谕,请痛言之。且说移居之计,是何义理?古人兄弟同居以相亲,今乃移居以相避,一不可。两房各异居,不知置孤寡于何地,二不可。先令祖缔创之难,死肉未寒而弃之,三不可。家庙书籍使谁主之,四不可。尊丈移此来,犹有可诿者,曰田园仆役之便;令叔移入城,又何说耶?城中士大夫日相嘲毁,吾乃自揭其短,使人得而议之,所损多矣,五不可。先令祖家,人以为礼法之窟,今乃喧争至是,六不可。前途仕宦,各欲寸进,今乃自暴其短,七不可。犯是七不可,而此利彼害,犹不可为,况此之移不足以害彼,彼之移亦无损于我,又何必哓哓如此哉?二贤父年亦各四五十矣,孤苦之馀,所最亲者,孰如兄弟?今乃相视如路人,因小忿而弃懿亲,有人心者能无恻然于中耶?先令祖平日艰难,为子孙计,今虽已殁,而英灵魂魄犹在也。吾晨起焚香而拜之,退而喧争,厥声载路,在庙之灵其能安乎?吾亲友近闻颇工于诗,请细读《常棣》之篇而歌以讽之,庶其有感乎。此则二贤父之所未深思者也,若二昆仲则亦当自省。干尝为郑成叔作《怡阁记》,因辨叔侄二字。叔伯云者,犹今人谓三月为孟仲季也,呼春者必须曰孟春、仲春、季春,未有舍春字而但言孟、言仲、言季也。古人以为父之兄弟皆吾父也,而有少长之分,故呼父之兄则曰伯父,呼父之弟则曰叔父,犹曰大父、小父也。今人呼叔伯而去父字,则全无义理矣。《仪礼》子夏传云:「谓吾姑者吾谓之侄」。则侄者姑呼其兄弟之子之名也。古人呼兄弟之子犹子也,故亦以子呼之,今乃谓之侄,则失之矣。自兄弟之子不呼叔伯为父,则不知敬其叔伯矣;自叔伯父不呼兄弟之子为子,则不知爱兄弟之子矣。今觉贤昆仲略无亲敬贤叔父之心,而间有相悖相侮之意,胡不反而思之,彼乃吾父之同气,同出于吾祖者也,今而悖之,是悖吾祖吾父也。今使一哥之子悖二哥,二哥之子复悖一哥,二兄其能忍乎?今请贤昆仲深思此言,敬谢过于贤叔父,朝夕起敬起爱,则贤叔父亦须感动,曰:吾兄之子敬爱于我如此,我又安敢复悖其兄耶?名贤之家,弟悖其兄,兄之子又悖其叔父,下至婢仆之属亦得以嫚骂其主之兄弟,所谓诗礼安在耶?干尝谓世间惟有树木可以观人家天伦之属;木之根即吾之祖、吾之父也;析而为两干,即兄弟也;又抽而为小枝,即子孙也。为子孙而不敬其祖父,是自伐其根也;一干独盛而一干枯,是兄弟相摧残也;小枝之有盛衰,是子孙有异心也。今有木焉,自本根至枝叶蓊然茂盛,而无尺寸之枯,人必皆以为木之美者也。使一干一枝独枯,则彼之独盛者亦不得为全木矣。人家何以异此,而乃自相摧残耶?干衰晚不才,辱先令祖知爱为最厚,中心诚不能忘二贤父及贤昆仲也。苟有可以效忠者,无不愿尽其心焉。故因来教之及,不胜喜幸,而发其狂言,幸因此心而充广之,知我罪我,惟执事者实图之也(《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一六。)。
缺字右二本补作「人有」。
郑次山怡阁记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六、《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一七
怡阁者,象山郑君次山之家塾也。以怡名,取夫子答子路问士之意也。绍熙二年冬,阁成,以书藏之,帅其子若弟之子群居而肄业焉。明年夏,命其子遹成叔来告曰:愿有记。干于郑君未尝有一日之雅,而已窃闻其有长者之风矣。及观成叔之为人,襟度夷旷,智识闿爽,则又知君之施于家者信可书也,遂不辞而言曰:自窜窃摹拟之学可茍富贵,而孔氏诗书遂为无用之具。其间博闻强记者亦不过骋谭辩、誇文章,而于古人之学修身及家者漫不复讲。今君教其诸子,而首欲其笃于兄弟之爱,可谓审所轻重而不惑于流俗者矣。盖五典者天叙之常理,人道之大端也,析而言之,则君臣、夫妇、朋友者人之属,而天属之亲惟父子兄弟为然。其四肢百体皆一气之所生,其入孝出悌为万善之根本。则兄弟之义可不谓重乎!古之称其从父者曰世父、叔父,从父称之则曰兄弟之子。后之称其从父曰伯叔,而父之义始不明矣。谓吾姑者吾谓之侄,而世率以侄称其兄弟之子,则是不以子待之也。父之兄弟与夫兄弟之子犹有父子之称者,以其同出于一气也,则从父兄弟岂不犹吾之兄弟乎?所贵乎士者,以能深明其同气之义,而不失其天性之至爱耳。若夫利欲胶固,横目自营,一室之内,乖离斗狠,则虽通今博古,高谈天人,而亦何足为士哉!此则君之所以为教,而独有味乎夫子之言也。君之诸子居是阁也,仰而观焉,俛而思焉,知君之待兄弟之子如己子焉,则吾之处乎兄弟者其则不远矣,利欲之私岂足易吾天性之乐哉!而又广而充之,至于天典民彝,各尽其道,则于君之所以为教者可无负也。此邦之人闻君之教其诸子者若此,则过君之居、履君之阁,孰不自叹夫流俗之薄,而阴革其乖争之习乎?干尝东浮大江,蹑云门,跨石龙,以望所谓象山者,其岩谷崷崒,风涛汹涌,甚可爱也。异日尚当从君怡阁之上,观君之施于其家以及乡人者焉,君亦坐予而熏沐之哉!乃为之记,不惟以见君之志,亦以自警云。五月壬辰朔,北山黄干记。
方夫人墓志铭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六○、《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五
庆元五年春三月辛酉,象山郑遹成叔以其外祖母方氏之丧来讣,且问服之制度与其日月之数,及凡居丧之品节,以授方氏之孙,俾行之如礼。某年某月某日,将葬于某县某乡某山之原,成叔复以方氏之状来曰:「愿请铭」。予嘉成叔之能笃于亲而志于古,方氏之孙能不徇于俗,而惟成叔之言是听。既受其状读之,因仰而吁曰:呜呼,祸福倚伏之期岂不甚可叹哉!守道者不以所遇易其志,虽无意于福,而未必不得福;分之不安,而戚然以避祸为心者,祸亦岂可终避哉?予于夫人方氏之状有感焉。成叔之状曰:方氏于莆为著姓,五代末,有占名数于福州闽县之象山者。其先皆隐德不仕,至讳某者,年踰九十,始用高宗皇帝庆寿恩补迪功郎。夫人其长女也。生有令姿,温淑而高洁。年十三,丧其母吴氏,佐迪功君,治家事勤以笃,友兄弟敬以和。年既笄,适同里进士林君松。未六年,年二十有六,而林君卒,事其姑如事父,友其夫之女弟如在室之兄弟,而守节毅然,又有人所不能及者焉。子二人,曰伟才、良才。女一人,适处士郑君,遹之先君子也,有贤行,乡人称为长者郑君。伟才既有室而卒,良才亦蚤世。孙二人,友孙、恭孙,皆幼。夫人茕然当一家之寄,不惟保其田庐以无失坠,而其温惠正信又足以孚于乡人;不惟抚其二孙,以无废林氏之祀,而又教之义方,以得为良子弟。二孙既长有立,而夫人卒,享年八十有三。夫人始终之所遇如此。古者妇人有三从之义,夫人所从何其坎𡒄而多故耶!少哭其母,长哭其夫,又哭其子,古之所谓穷而无告者,夫人居其三焉,其亦可悲也已。夫人守志弥坚,厉行弥笃,卒享高寿。二孙知读书好学,而又有成叔为之外孙,以礼相其终而述其行,以诏于后。夫人于此,又何其幸耶!使夫人于祸变摧折之馀,而不能保其身以全其寿,其生也不为乡闾之所称,其没也亦将泯泯而无闻矣。此余于夫人方氏之事为之三叹者,盖不但为夫人叹也。铭曰:
太虚冥运兮尸之者谁,祸福倚伏兮我罔敢知。彼日而食兮彼月而亏,此心凛凛兮百挫不移。有后而贤兮有寿而耆,没而以礼兮憾宁有遗。我作此诗兮以儆世人,嗟尔子孙兮勿替引之。
进士郑君墓志铭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七○、《复斋集》卷二二
君讳文遹,字成叔,福州闽县人也。曾祖讳忻,祖讳隽。考讳伦,勉斋黄先生尝铭其墓,世德谱系具焉。君幼而聪慧,少长,刻苦为学,口诵手抄,昏夜寒暑不辍。初治《春秋》,心悟经旨,操笔成文,诸老先生以为不可及。屡魁学校,自谓文词记问未足以为事业,及得晦庵朱文公所纂周、程、张子之书,玩之有得,遂专心于《大学》之道。比年箧书求师友,未尝月馀家居。虽羁旅齑盐,怡然自适。闻勉斋先生得文公之传,遂授业焉。勉斋称君襟度夷旷,智识闿爽,爱而敬之,尽告以所闻,尝语人曰:「成叔茍非其义,虽禄之万钟而不受」。人以为信,后遂与俱登文公之门,交游皆当世善士。文公晚年编集《仪礼》经传,分畀门人,而取丧、祭二礼以属勉斋,勉斋以丧礼诿君编次。君为考经證传,旁通子史,引比条律,纲目凡例,纤悉毕举。文公见之,大喜曰:「直卿尝称成叔之贤且好学,今果然」。文公没,勉斋以汲引后学为己任,赖君甚笃,贻以书云:「乡间朋友渐知义理者多,更赖成叔振拔激昂之,使传不废,莫大之幸也」。常与同志共立规约,大要欲明义利,谨操守以厚风俗,其事多君所定,君素行足以励众也。君学问有原,闻见日富,深观默养,玩索益精。读书有未解者,危坐终日以思,至忘寝食,及既得之,犹沉潜反覆,必极其趣而后已。尝观周子《太极图》而悟孟子性善之旨,其言曰:「无极之真,三五之精妙,合而凝化生万物,唯人得其秀而最灵,曷尝有毫发驳杂之累,此即所谓善也。易《大传》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维之者善,成之者性是也。孟子性善之说,盖本诸此,而荀、扬之徒妄生异论,岂知性哉」!其言明白亲切,有先儒所未及者。君天性孝友,初侍严君,不烦教饬,虽在童稚,未尝遭谴怒,奉承颜色惟谨。居丧哀毁骨立,葬未得兆,庐于殡所,窀穸封必诚必信,防虑周悉,极其力之所至。祭祀参用古礼,以诚敬为子弟,先斋戒奠献,僾然如有所见也。事叔父如事父,事其姑如事母,岁时甘旨不绝奉。外祖母方氏中年子夭孙稚,母夫人林氏念其孤𡞦,君顺母志,奉老送终,莫不如礼,捐家山吉地以葬之,教育其二孙,俾克有成。笃爱诸弟,聚居合食,数十年田园所入悉付仲氏,不问有无,门内无间言,人以为难。二弟蚤世,抚其孥不异己子。先世以宽厚相传,及君当室,慈恕弥甚,人有假贷,未尝债偿,或被盗,不忍闻诸官,公恤贫厄,振灾患难,推食解衣无难色。与人交终始如一,出语洞见肝胆,推诚所亲,待之不疑。虽见欺,几陷于戾,且不悔。然嫉恶远邪之志凛然不可犯,居乡有为非义者,不与之齿。居处必恭,言笑不茍,服膳不喜华美,声色一无所好,尤不喜为崖岸卓绝之行,尝训子弟以:「中庸之道,圣贤所行,今之学者,出诸口者勇猛可畏,责诸人者丝毫不贷,反而求诸己,则篾如也。余固乐为善者,而未尝表襮以骇俗也」。晚岁自号曰「庸斋」。教子讲读,一遵文公大小学之法,每授一书必诲之曰:「读书固乎有用,今日读是书,明日得是用者,皆穷理之功也」。故二子皆克有立。其居乡也,亲姻子姓、闾里学徒咸师之,君随材诲诱,谆谆不倦,名公要人争延礼焉,有不屑就者。君以嘉泰甲子贡于乡,时右史真公德秀与其同僚陈君洽赏识其文,以为宜冠多士,士论皆期君中上第,竟与时好不合。嘉定癸未,再试春官,已而为诸公所留,徜徉淮浙间几一年。及至京得疾,前期数日,手书与亲族朋友为别,凡二十馀幅,无一言乱。其遗勉斋之子辅书有「平生修身践言,不敢辱师门教诲」之语,盖其自信之笃,至死不变如此。及病且革,手戒其子力学守家法,治丧勿用释老之徒,以遵儒礼,乃嘱其同舍生制深衣幅巾以歛,言笑自如,恬然而逝。时嘉定十七年四月甲午也,享年五十有八。讣闻,五服之亲哭之哀,闾巷相吊如骨肉,皆曰:「君子人也」。呜呼!濂洛之传至朱文公而道益光大,凡圣经贤传,微词奥义,发扬训诀,剔殆无馀蕴,信所谓择焉而精,语焉而详者也。数十年来,海内之士咸趋其同,深造自得,升堂入室者不为无人,然或摭其议论以为口耳之学,唯君用志笃实,不为虚语,处心和平,不为矫行。夫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吾未之有得」。若君者,其于文行可谓兼之矣。所著书有《易学启蒙》、《或问》、《礼记集解》、《丧礼长编》,皆藏于家。又尝指授其子元肃考求周官制度以为《成周会要集录》,《春秋》经传以为《纪事本末》,将已次编集成书,外有《庸斋集》、《别集》、《外集》、《遗书》凡五十卷。娶方氏,从政郎廷俊之孙、处士坰之女。男二人,元肃、元共。孙男三人,恺、恕、恢。女四人,皆幼。将以其年十有一月庚寅葬于家山之西原,遵治命也。其孤谓某尝辱知于君,来索铭,义不得辞。铭曰:
能得于天,而不能得之于人。诒谷厥子,选必于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