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书虞雍公守唐邓事 南宋 · 任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一、《名臣碑传琬琰集》下卷二五、《南宋文录录》卷二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七六
绍兴初,秦桧议和,割唐、邓遗虏,以襄阳三十里前为境。三十二年,逆亮败盟,自率大兵渡淮窥江,遣刘萼一军由光化顺流径薄襄阳城下。亮意不在襄汉,但分兵使相牵。亮败死,萼亟撤去,唐、邓民开门纳官军。明年春,高宗视师建康,命中书舍人虞公宣谕川陕。然陕西之师非京西合势,莫可进讨;非京师屯守,莫可牵制。故陕西之势,其重乃在京西。为今日最急之策,宜速以重兵据确山一带之险,以保唐、邓。时王彦取陕西数郡兵,止六千人,屯商州。公奏乞驻兵唐、邓,令吴拱分精兵二万人从邓州路与王彦会商州,以万人守潼关,使河南虏兵不得援长安;以万人与王彦合力取长安,吴璘、姚仲徐拥大兵震关辅,使陕西虏兵无援,可不战遁去。会吴璘破大散关,进兵向西北,与虏相持德顺,而吴拱乃被旨屯郢州。公又奏郢去唐、邓数百里,缓急难以相应。且唐、邓无屯兵,恐京西虏兵无所顾忌,引兵向陕以助合喜,则吴璘未必成功,使或成功,用兵力亦倍。乞且令吴拱、李道于襄阳歇泊,仍更兵戍唐、邓。若京西之虏分兵向陕,则令引兵捣其虚。未报。是岁六月,寿皇受禅,和战议未决。论者多欲弃陕西新复州郡,公亦奏乞归班。而吴璘在德顺事急,约公会议。公至秦州,又具劄子与汪澈同申前议,乞以重兵据唐、邓,分兵二三万人,由内乡出商于,守潼关,焚大庆桥,与王彦合势取长安。因长安之粮,可取河南,因河南之粮,会诸军可取汴。兵力既全,馈运亦省。至于两河,因民之心,可传檄而定。无何,省符以公知夔州,继被旨留吴璘军前议事。又起赴行在,遂诏吴璘班师,尽弃陕西新复州郡。公还,奏事殿上,以笏画地,为陕西形势,论辨甚悉。上怃然有悔意,以公知太平州。襄阳有警,再召公,除兵部尚书、河北京西制置使,节制赵撙、王宣军马。公陛辞,即于上前论今新复州郡,虽陕西已弃,而唐、邓、海、泗尚存。唐、邓为荆襄藩篱,且平原广袤,实为恢复胜势所在,决不可留。既至襄阳,即与诸将议城唐。时虏已遣使议和,必欲求割唐、邓、海、泗四郡。朝廷遣胡昉还聘,虏留之,声言沙河造桥,襄叶置烽燧,必欲取唐、邓。公知虏恐我得唐、邓胜势,则中原人心自归,其忧大矣,故绝欲市和以得唐、邓。于是章凡十馀上,乞不弃唐、邓,其后竟城唐。公之城唐也,或言虏重兵压境。公料虏自逆亮之殒,兵散马多死,契丹渤海益张,两河民日起,必无能为。公乃行,以数百骑出唐城,欲至赭阳陂,以安众心。遣人伺虏,还言虏将萧定远闻官军在唐,以四千骑走汴矣。公遂还唐、邓间,士民争持酒来献,罗拜马前,乞朝廷勿弃二城。公皆劳勉之,欢悦而去。会和议成,将割地。初,公上章剀切,有云:「朝廷必欲割唐、邓,臣即挂冠而去」。至是,遂上丐老之章,有旨赴阙,以户部尚书韩仲通制置荆襄,割唐、邓、海、泗以和。燮尝论诸葛孔明草庐中与昭烈论取天下,先取荆益,待天下有变,则一军出陇右,一军出荆襄,亦欲犄角取雍耳。其后关羽已失襄阳,则孔明右臂已断,天下形势非复草庐中所料。是故魏延尝欲以奇兵取长安,孔明不之从,盖无以为之犄角故也。天若祚汉,关羽尚在襄阳,孔明以大军出陇右,而许、洛之间又有徙都之警,则孔明可以安坐而得长安,何至乘危徼倖,用魏延之策哉。自顷中原有事,忠肃虞公既成采石之功,朝廷付以襄汉上流重任。公知唐、邓胜势可以牵制虏兵,则陇右之师可以平取长安,乃专意保唐、邓。虏亦觉之,请和以求割地益坚。惜乎!和则坚矣,而天下胜势,孔明之所欲而不之得者,一旦在我而未获收其功也。因具著之,以明天下形势之所在,俾后有考焉。绍熙二年上元,眉山任燮述。
亲征录(起辛巳十月庚子,止壬午六月丁丑。)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五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绍兴三十一年,岁在辛巳,十月朔庚子,阴。手诏金虏叛盟,将亲征。其文洪景卢所草,前一月,人已能诵之。
癸卯,雨,除三招讨使。吴璘报:九月十八日,遣将彭清劫金人大寨于宝鸡桥。知均州武钜奏:招到北界杜海、昝朝等二万馀人,老小数万口,获首生擒二百馀人。池州都统李显忠奏:与金人三战于正阳西,败之。此月三日也,时虏骑已缚桥踰淮。吴璘奏:九月二十七日克秦州。
戊午,晴。张真甫供职,叶义问督视江淮荆襄军马,虞允文参谋军事。义问辟洪迈、冯方同行。时虏骑大入,诸将多败奔也。
庚申,阴晴相半。闻王权与金人战于和州境,人情大汹。
辛酉,午后出北关送叶枢,矜气大言,识者忧之。行府犒军金帛络绎于道。邵宏渊黄旂走报,与金人战于六合。先是诸将每遇敌辄以捷告,都人望旗呼舞。尚书省揭黄榜于通衢,不移刻摹印遍都下,验其地则皆自北而南,实未尝有所获也。
壬戌,闻虏陷真州,邵宏渊虽力战于六合,兵少不能禦故也。
甲子,阴。闻虏陷扬州,百官宅迁徙一空。
十一月朔己巳,霜晴,人情稍舒。刘锜报皂角林大捷。先是锜提军驻淮东清河口,与虏兵相持,而完颜亮亲率大军别从淮西入寇,李显忠遇之即遁,遂与王权战于庐、于和,权退舍屡败。亮自滁入真,邵宏渊又不能当。亮兵将绕出锜后,锜知不敌,即舍清河归维扬,焚庐舍刍粮南归,虏遂两道入矣。亮至皂角林,锜与战,败之。捷书闻,上大喜,遣中使赐予甚厚。
丙子,闻此月五日李横败绩于瓜州。初,刘锜捷,即卧病舆归京口,虏遂临江。叶义问督锜进战,锜不可,亦以病实不能行。义问乃命横将兵过江,方交锋,虏分兵为左右翼,潜出横后,夹攻我师。横大败,诸军赴江死者甚众。凡犒军金帛尽为虏得,横亡失都统印,匿草间获免。或云是日中军将刘汜临陈先遁,故败。汜,锜之侄也。
庚辰,采石捷书闻。初,虏兵虽胜,视瓜州江阔难渡,而采石浅狭,且朝廷方以李显忠代王权统金陵之师。亮意其号令未定也,以此月八日、九日亲执旗鼓督细军临江,而聚所掠之舟密载甲士南渡。会渔人谍知其期,走白显忠及虞允文,亟命舟师逆之。虏舟杂以木筏,又其人不习水。我以战舰乘风冲击,贼兵皆溺死,亦有数百人已登南岸者,允文激励士卒殊死斗,尽数杀之,不然几殆。
辛巳,闻采石北师稍稍引去。
乙酉,闻北师聚于淮东真、扬间。
甲午,武钜报克邓州外城,王彦报师次长安外邑。大抵诸军时时以小捷闻,而淮上益急。
十二月己亥朔,同舍皆至政府,自午至酉方出堂。先是边报稍缓,宰执皆早归,一遇警急,往往晚出。张真父戏云:「欲知敌情但视堂」。又军兴已来阴雨连绵,天气愁沮,閒值晴霁,必传捷音,同舍又戏云:「欲占吉凶请视日」。
庚子,晴。镇江诸帅报完颜亮为其下所戕。亮之将败盟也,得浙匠教之航海,于是大兴工役,造巨舟于胶西,刷河北丁壮,杂以金人,谓之大汉军,命苏尚书者为之帅。其谋谓:「我以大兵踰淮逼江,中国必悉师来拒。钱塘禁卫空虚,则楼船可捣腹心。腹心震骇,虽抽江上援兵亦已无及,然后可以得志」。其部分计画皆有成说,乃命张忠彦坚壁凤翔以敝吴璘,又命刘萼攻扰襄汉,而亮自率精锐及签军号数十万由淮东、西两道入。既未能渡江,则驻师维扬,日望海道如约。无何,朝廷遣李宝或云刘锜预谋。率防海之舟先过山东,将次胶西,祷神祠遇顺风,又得谍者,用其言冲虏舟。舟既大,而签军及女真不习战棹,束手败降。宝纵火焚数十艘而归。亮闻大怒,暴戾益甚,杀戮无常,人人惴恐。葛王者知其可图也,遣亲信结帐下兵杀亮。会亮亲兵别攻泰州,左右无助,乃以冬至夜作乱。亮惊起,为攒箭所杀。食罢,同舍相率庆二揆杨参、黄枢,首揆有还白沟之语。夜锁学士院,何通远痰眩在假,刘共甫时暂摄直。
辛丑,文德殿宣麻:李宝自右武大夫、宣州观察使、提督海船拜靖海军节度使、充浙东西路通泰海州沿海制置使、京东路招讨使,赏胶西之功也。圣旨已降指挥,巡幸视师可用十二月十日进发。黄枢云:今早得报,十一月晦虏兵陷泰州,刳剔老幼,俘掠少壮,极其惨酷,即亮所遣亲兵也。或谓左右与葛王通谋,故说亮遣之。
壬寅,金国大都督府牒:「国朝太宗皇帝创业开基有天下,迄今四十馀年,其间讲信修睦,兵革寝息,百姓安业。不意正隆失德,师出无名,使两国生灵皆被涂炭。今奉新天子命诏,已从废殒,大臣将帅方议班师赴国,各宜戢兵,以敦旧好。须议移牒,牒具如前。牒宋国三省、枢密院照验。大定元年十一月三十日」。
丁未,王彦报收复华州。
戊申,大雨,□时上披毡裘,乘马出北关门,宰执建王以下皆紫衫从驾至税亭。御船进发,留司百官班辞于东仓,以泥泞免拜,随驾官宰执皆行。后省金安节、刘珙,谏院梁仲敏,宰属徐度,六部长贰凌景夏、张运,御史台吴芾、陈良祐,卿监王普、史浩,郎官曾汪、余时言、薛良朋、马骐、姚宽,一官率兼数职,馀不书。
己酉,雨不止。留守相公视事于都堂,徙居于执政府,职事官皆上谒。
庚戌,午后雨稍止。王彦收复陕州。
甲寅,闻车驾十四日次平江,十五日歇泊,今日进发。
丙辰,阴。闻枢密行府限五日结局。虏兵万馀尚留和州,李显忠禦之。
辛酉,雨。闻车驾二十日次镇江,未有进发之日。初,虏之残兵屯和州鸡笼山,李显忠攻之不克,亡失两将,虏兵缓辔徐归。显忠蹑其后而不敢逼,久之方出境。
丙寅,闻赦新复州军。
绍兴三十二年,岁在壬午,正月戊辰朔,车驾在镇江。太史局奏:未时太阳交蚀,甚于申,复于酉。雨不止,无所见。守局如式。
庚午,晴。闻岁旦镇江日蚀五分,又闻德音赦淮南、京西残破州军。
壬申,阴。陈宗卿置酒省中。闻车驾此月三日发镇江。
丁丑,吴珙等报十二月十二日收复汝州,武钜报十四日复嵩州。
己卯,武钜报十二月九日义兵复西京,又闻王师复寿春府,其实入空城而已,虏兵至则又弃之。
丙戌,闻有旨班进讨之师,粮运不继,且疫疠大作也。
戊子,闻有旨二月六日回跸。
癸巳,闻北虏遣使告即位。二十三日,圣旨差洪迈、张抡充接伴使、副。迈借左朝议大夫、试尚书礼部侍郎。
二月癸卯,驾离金陵。
丙午,发镇江。
丁未,太尉刘锜薨。
乙卯,五更出馀杭门五里迎御舟。
丙辰、丁巳、戊午,歇泊假。
己未,文武百僚诣后殿问圣体。
乙丑,干办诸军审计司严致明云:常岁除川陕外,诸军支春衣二十四万馀疋,今春止二十一万馀疋,盖自去冬用师开落三万,而隐冒不与焉。著作佐郎张震权仓部郎官,云:行在百司及内人月支米十四万馀石,内外诸军岁支米四百馀万石。
三月庚子,圣旨:扈从及随逐一行官吏军兵依绍兴四年扈从至平江府例,并特与转一官资,馀人犒设一次。枢密行府官吏军兵诸色人依此推赏。
癸卯,吴璘报逐金人至宝鸡,尽得关险。枢密院编修官郑樵卒。樵字渔仲,兴化军人,力学著书,不为文章,不事科举,屡至阙下,游诸公间。二十八年,讲筵官王纶等荐对,特补右迪功郎,主管架阁库。御史叶义问论其过失,改监南岳庙,给札归抄所撰《通志》。三十一年携其书来,得枢密院编修官,请修北虏《正隆官制》,比附中国秩序,因求入秘书省翻阅书籍。未几,又坐言者寝其事。至是欲进《通志》而病,病数日而卒,年五十九。樵好为考證伦类之学,成书虽多,大抵博而寡要。平生甘枯淡,乐施予,独切切于仕进,识者以是少之。
壬子,北使高忠建、张景山入见。前此三节人乘马入丽正门,至是令就门外下马,喧争甚久。既而使者捧国书上殿,知閤门事赵述以祖宗旧例跪受之,使者守近例不与。述老矣,相持移时,仆于地。上目二相,陈康伯进曰:「臣等位宰相,不当受其书,请用他日行礼」。又呼馆伴责曰:「前日已议定用在京礼例,今乃紊烦圣听,何也」?徐哲惧不能对。时北使方秉笏寘书两臂间,哲从旁掣以进。国书略曰:「十二月日,大金皇帝致书于宋帝。粤自皇统以来,修好不绝;不意正隆之末,师出无名」。且有「归两淮,敦旧好」之语。
癸丑,蜀中报,闰月二十五日,姚仲、吴挺败虏师。
乙卯,洪迈借翰苑、经筵,同张抡充贺大金登宝位国信使、副。
丁巳,北使辞,答书略曰:「淮甸侵疆,幸先期而克复;祖宗故地,方遣使以请求」。
戊午,北使出门,太常少卿王普、带御器械王谦、送伴成闵自淮东来朝。闵之留荆襄也,虏正窥采石、瓜州,朝廷屡以金字牌趣闵解围。闵声言捣陈、蔡,其实畏避。既而驰百馀里,士卒冻馁而死者十二三,至有自经于树者。虏退,方进攻宿、亳,亦复无功。至是归阙,惧人之议己,凡郎官而上皆有苞苴,冀以自解云。
己未,洪景卢出《接伴杂录》云:「淮泗间弥望无寸木,鹊巢平地」。又云:「道逢泰州民自虏中逃归,言初被驱迫至京畿,百姓争舍匿之,调护甚至,仍为治装,告以归路,有舍其马使代步者。惟过河则不可回」。
四月戊辰,皇孙女永嘉郡主薨,年十四。初本疮疹,而医者误投药,有旨送棘寺。
庚午,释众医,朱邸奏请也。
辛未,上为永嘉郡主辍视朝。闻泛使礼物例用金器二千两,银器二万两,合十具(脑子、龙涎、心字香、丁香各二合之类。),匹物二千(绵撚、金葺背,以上各二百;线罗、摴线、紧丝蒲绫、清丝绫,以上各四百。)。朝士言:三月十七日得旨,许高丽遣使来贺恢复疆土。盖纲首徐德荣为乡导,而明守韩仲通为请于朝,众论不以为然。会浙东提刑樊光远画七不可之说,其议遂阁。洪州言:三月二十七日,资正殿学士魏良臣卒。良臣字道弼,金陵人,登进士第,调丹徒尉,移遂昌令,召为敕令所删定官,擢尚书郎。北虏遣二太子将兵薄淮,韩世忠战不利,吕颐浩荐良臣往使。时方与同舍郎观潮,得檄纳笥中,卒饮乃起。人颇危其行,良臣亦作遗令付其家,脱不幸,持以白父母。行至楚州,见世忠道使指。世忠下令断浮桥,命无得以一骑踰淮。良臣驰扣虏营,其副将聂耳孛堇有和意,敕吏授馆待使者。无何,世忠谍知虏已弛备,轻兵渡水击其后军,杀伤甚众。聂耳大怒,谓良臣卖己,麾众捽斩之。良臣大呼曰:「某亲老,妻子幼弱,诚知边将不恤国计,侥倖一旦功,何苦蹈万死来见将军哉」?聂耳稍悟,命韬剑,驱良臣行数十里,抵主帅帐前,卒许和,遣良臣归报。会颐浩罢相,赵鼎主战。良臣请祠去。久之,召拜左司员外郎,进检正,擢吏部侍郎。兀术寇边邀结好,诏良臣与王公亮议之。虏欲斥地尽江,岁遣匹两皆五十万。良臣曰:「被命以淮为界,非江也」。兀术阳诺而签书云:「使者许我江北矣」。良臣私发其封,大惊。明日携入诘兀术背约,兀术辞穷,为取玺纸易书,和议自此始定。俄坐台劾与近习昵,出知庐州,徙池州。复敷文阁待制,进直学士。秦桧用事久,士大夫异己者死徙相望。良臣遗桧书曰:「天有雷霆,尚随之以雨露,欲胜天乎?愿为子孙计,毋贻后悔也」。桧死,御批召陈诚之及良臣等四人。良臣先至,遂拜参知政事,绍兴二十五年十二月也。良臣既骤当大任,锐意更庶事,稍裁诸将回易之弊,发三省堂厨官贾瑜罪流之,人颇畏慑。然学术空疏,举措多轻脱,内外喧诮,不三月罢为资政殿学士、知绍兴府。内侍邓友护攒官,干扰府县,良臣摘其盗伐禁地林木,械送行在,诏贷死决配。人颇服其果。未几提举洞霄宫,起知宣州,徙潭州、洪州、所至治盗甚刻,洪州之政尤暴率。卒年六十九。
五月丁未,梁仲敏、蔡寺丞洗子平相访。蔡乃君谟曾孙,陈亚尝有「蔡襄无口便成衰」之戏,自是子孙立名多连口字,惟子平从水。
壬子,五更至漏舍,平明入丽正门,宰执、亲王、使相、侍从、台谏、两省官、礼官并诣射殿立班。辰时八刻,皇帝自御幄出,再拜升殿,奠酹显仁皇后神御前,沾洒久之,在廷泫然。神御出丽正门,皇帝奉辞,宰执至礼官皆骑导赴景灵宫,文武百官奉迎于宫门,骑导官步导赴后殿。未时八刻,再立班行奉安礼,左仆射陈康伯充礼仪使。是日天气甚凉,初出丽正门,细仗布列,鼓吹振作,众马惊跳。户部侍郎方跨鞍而坠,腰臂皆损。
癸丑,歇泊假。钦宗小祥,前辅臣至权侍郎以上赴几筵殿行奠酹礼,以明日枢密院罢散天申节道场,故前期入奠。
甲寅,有旨张浚专一措置两淮事务,兼节制淮东西、建康、镇江府、池州军马。
丙辰,张子盖、李宝连报海州围解,虏兵败走。国信使、副以十六日到虹县,金国接伴使、工部侍郎庞,副使秘书少监□已先在,遣人致问云:「不须傅衔,便请过界」。
丁巳,天申节,故事当拜表贺,有旨免。百官晨赴明庆寺,望阙立班再拜赐香口宣,再拜讫,又再拜,首相以谢表授中使回奏。顷之,再追班满散祝圣寿道场,台史引予立香案侧,谓之监香。
甲子,未后御笔手诏:「朕以不德,躬履艰难,荷天地祖宗垂祐之休,获安大位三十有六年。忧劳万几,宵旰靡懈,属时多故,未能雍容释负,退养寿康。今边鄙粗宁,可遂如志。而皇子玮毓德允成,神器有托,朕心庶几焉。可立为皇太子,仍改名(初用烨字,或谓近唐昭宗名,有旨别拟定。)。所司择日备礼册命。其宫室官属仪物制度等,疾速讨论典故以闻」。诏自内出,外廷不知也。自去岁修秦桧旧府,贵近密语人云:「上欲行唐尧故事」。寻以边事而止。今春工役甚急,外议藉藉。四月末,新除侍御史吕广问以陈康伯姻嫌改除礼侍。康伯因求去,上始露倦勤之意,云:「朕年老多病,皇子将四十,可付社稷」。径欲行内禅礼。他日近臣奏云:「事当有渐,无令四方或致惊骇」。上曰:「朕未思此也」。故先下立储之诏,而意指已见。或谓此即初制传位诏云。
六月戊辰,殿院张真甫上殿击朱揆,仍纳副本。倬自拜相即地震,且立朝专务迎合,中外杂然讥讪,台谏欲论列,而上眷至厚,非其有大恶,势不能去。五月间,倬闻内禅有定议,语其子端厚,端厚遽令干办府以状申太府寺云:「某本国学生,去秋误作白身奏补承事郎,乞批料钱历为證」。会有密告台谏者,以为国学生与白身初不系入官利害,盖臆料将来覃恩,国学职事及得解人或可免省,而倬在相位可主此议。又惧人之知也,故不于吏、礼部而言之太府,但欲取官文书照使尔。弹文专指此事,并面奏:大臣怀奸,觊幸非常,不可恕。上闻之变色。
辛未,御营宿卫使杨存中保明扈卫统制、将佐、使臣、军兵等四万三百五十二人。四月六日,奉旨诸班直等三百三十四人并诸军扈卫官兵二万九千七百三十二人各特与转一官资,出戍暴露并扈卫官兵二万九千七百三十二人各特与转两官资。今日报台见之。
癸酉,侍从、台谏、礼官就御史台集议故宗室子称并妻加封事。初,朝士有以子称恩数白宰相者,宰相难之。既而冒昧进呈,上遽曰:「他日诚难处置,今了却甚善」。寻有旨皇太子所生父子称赠秀王,追谥安僖。中书舍人唐文若既书黄,疑其未安,急白宰相别取旨,改称皇太子本生之亲。俄又收回制书而降旨云:「故宗室子称并妻合行加封,令礼部官、侍从、台谏检照典故讨论闻奏」。于是诸公仿濮王之议,请极其官爵,使后无以加,且服属虽绝,当从权冠以皇兄二字,庶免著姓。惟徐敦立、汪圣锡、吕仁甫坚欲称宗室,予与辨论久之,乃肯书奏。是日奉旨子称赠太师、中书令,追封秀王,谥安僖(元系左朝奉大夫充秘阁修撰。),妻加封秀王夫人,而制中加「皇兄」二字。
甲戌,皇太子赐字元永,宰臣率百官诣文德殿拜表贺立储。翰林学士洪遵等十六人以皇太子正位东宫告庙礼毕,同班上殿称贺,实欲致恋轩之意。上曰:「朕在位失德甚多,更赖卿等掩覆」。真父、仲诚同对,促罢朱揆。上曰:「即有处分,卿等皆公论也」。
乙亥,旬假。宣麻:「朱倬罢右仆射」。时内禅日逼,宰执请止降告,上不欲废故事,就假日。殿院张真甫之具稿也,察官周元特未知,一日云:「某昨夜梦朱相衰服还乡,且以棺自随,此何祥也」?真甫惊异,具言之。解之者曰:「衰服者,白身也。端厚正以白身事故为此举,其以棺自随,殆能终保观文乎」。既造廷,果除观文殿学士,提举在外宫观。台谏交章乞褫职,皆不报。昨日刘共父当直,以尝为倬荐,在假规免。
丙子,五更至待漏院,平明,正殿设仗。上坐,雨稍止,禁卫閤门三衙文武百官以次起居。宰执上殿奏事讫,驾兴,班退。顷之,复追班序立殿门。上閤门官南乡宣诏曰:「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帝,退处德寿宫。皇后称太上皇后」。云云。百官拜舞讫,入诣殿下立班。皇太子即位,流涕久之,侧立拱手,群臣拜舞称贺。内侍固请坐御榻,不许。礼毕,宰执奏事,皇帝亦立听。班退,雨复作。太上皇帝自祥曦殿乘逍遥车幸德寿宫,仪卫及从驾臣僚并如常制,百官就幕次起居,太上皇后相继出。陈德召司业云:「某在宗寺,见玉牒载绍兴初今上皇帝初入宫,宰执赞太上圣德真尧舜用心。太上曰:『尧舜之事甚不难』。则脱屣之意盖素定于当日矣」。
丁丑,大雨。驾诣德寿宫,伞扇皆止宫门外。百官班迎,泥淖没膝,不能成列。初定仪注,皇帝率百官谒太上,既而诏百官免入。俄有旨从驾臣僚亦不入,但就宫中行家人礼。昨日,上欲从太上过宫,大臣议不同而止。侍从官赴都堂议赦,初定太学止免职事人文解,御批在籍皆免,非故事也(《杂著述》卷一。)。
缺字明抄本、四库本作「巽」。
宋故左丞相节度使雍国公赠太师谥忠肃虞公神道碑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二
自昔立国者,不幸当强虎狼之敌,非得天下之大势,国未易立也。大势一得,则万亿年之基可定于一日,不然百战万举,何益于成败之数?是故吴以赤壁,晋以淝水,吾宋以牛渚,皆以一日之大势定基而立国者。然赤壁、淝水之役乘其方锐之初,君子以为易,牛渚之役振于娄败之后,君子以为难。客有问者曰:「事难而功反易,何也」?曰:「我高宗皇帝知人如尧,善任使如汉高祖而已」。其人受任使者为谁?曰丞相虞公。公有勇力乎?曰否,公儒者也。公非贲育,公焉得力?公有机数乎?曰否,公德人也。公非孙吴,公焉得数?然则曷济登兹?曰忠诚而已。方诸将皆遁,而我师大溃,公身先冒死以激怯懦,不以忠乎?方虏酋遗吾元帅书,以行惎间,公昌言其诈,以安危疑,不以诚乎?夫大忠可以贯日月,何人不感?至诚可以动金石,何人不怀?感一而万从,怀一而万顺,惟吾所向,何敌不克,何难不济,何功不成哉!故曰公之成功忠诚而已。客曰是矣,然君子以谓尧之知人,犹失之鲧;汉祖之善任使,犹失之绾与濞。今我高宗一举而得公,公一战而定国,故公之功难于周公瑾、谢幼度,而高宗之圣贤于尧与汉祖远矣。呜呼盛哉!呜呼盛哉!公讳允文,字彬父,隆州人也。系出周虞仲,在六国曰卿,在唐曰世南。世南七世曰殷,守仁寿郡,即隆州也,因家焉。曾祖昭白,祖轩,父祺,皆赠太师,周、魏、秦国公。秦公仕至左中奉大夫,德阳县男,潼川府路转运判官。初,秦公未有子,祷于梓潼神,是夕梦入一官府,见一大官衮冕迎秦公,执客主礼甚敬。主人忽指其侧一人介胄而立者,曰:「此为而子」。秦国夫人娠,公将生,户外有异光云。六岁暗诵六经,十岁赋诗,有惊人语,诸老知其远器。未冠属文,有能名。初不欲以门子进,秦公曰:「汝薄吾泽耶」?公乃拜命。锁厅试凡四荐名,至绍兴二十四年第进士,竟如志。初仕监成都府榷茶司卖引所,又监雅州名山县茶场,权四川都大提举茶马司干办公事,四川总领所辟差干办,行在分差户部粮料院。既登第,转左奉议郎,通判彭州。未赴,制置司檄权黎州,改知渠州。召除秘书丞,兼兵部员外郎,兼实录院检讨官,兼国史院编修官,除吏部员外郎,兼权枢密院检详,又兼检正,又兼右司员外郎,除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假工部尚书使虏,归除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兼侍讲。为江淮督视府参谋军事,拜兵部尚书,川陕宣谕使。孝宗即位,徙知夔州。未上,召除敷文阁学士、知太平州,改兵部尚书兼湖北京西宣谕使。就升制置使,改显谟阁学士、知平江府。徙知潼川府,未上,再知平江府。召拜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改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未几,以端明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召拜知枢密院事,又以知枢密院事为四川宣抚使。召拜枢密使,进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兼制国用使、济国公,迁左丞相兼枢密使,华国公。终少保、武安军节度使、四川宣抚使、雍国公,以少傅致仕。薨,赠少师,又赠太傅,谥忠肃。今上庆元元年,赠太师。公在茶马司,使长贾思诚议增茗课,公力谏不从,谒告引去。公在渠州,地埆民窭,而常赋之外又行加敛,流江一邑尤甚。公亟除之,然后上闻。岁减缗钱六万五千有奇,远民呼舞。考试类省,所得多知名士。宰臣沈该荐公于高宗,召见,公献言谓君道有三:曰畏天,曰安民,曰法祖宗,时论韪之。显仁后崩,百官入临皆吉服,公独变服。有非之者,公不改,俄诏百官易服。公在西掖,秦桧妻王赠希妙先生,富民金鼐以奴事桧而累官至阁门宣赞舍人,给使元君实以结宦官而超除枢密副承旨,公皆封还诏书。吏部侍郎汪应辰出知衢州,公请留之。时诸军帅皆以宦官充承受,公奏罢之。绍兴季年,和戎既久,虏情叵测,而朝廷玩愒,晏然无虞。公因见上,力陈虏必渝盟。寇来之道有三:曰川陕,曰荆襄,曰淮东。彼必不出于此,必以正兵出淮西,奇兵出海道,宜为之备。时上方在显仁谅闇,太息,深以为然。未几公使虏,馆公者与公实射,公一发破的,君臣惊异。公见虏中倅倅挽刍粟,肄舟师,归见上,再申前言,请备之。上继使徐度使虏,还言虏无变意。三十一年五月,虏使来贺天申圣节,因索将相大臣,割两淮地。上始悟公前言,乃以刘锜为淮东制置使、京畿河北等路招讨使,军于建康,王权与锜侄汜副之。九月,虏以重兵出淮东,刘锜禦之。完颜亮自将大军自寿春渡淮入寇,众号百万,王权禦之。既而二将望风遁还,而权以伪退诱虏为辞。公料权必渡江南奔,白执政未信。十月丁巳,谋报权果渡江,中外大震。上避殿减膳,面谕宰臣,议散百官浮海避狄,宰臣陈康伯曰不可。于是上始闻公料权必败语,谓公知兵,心倚重焉。急召李显忠为淮西大将,命知枢密院叶义问督视江淮诸军事,以公为参谋,洪迈、冯方俱入幕府。庚申,公辞行,上曰:「卿词臣,不当遣。以卿洞达军事,姑为朕行」。公泣谢曰:「主忧臣辱,臣愿尽死力」。辛酉,公出脩门,闻王权尽失淮西,刘锜尽失淮东,锜亦托疾过江。戊辰,公至京口见锜,问兵败状,锜抵谰曰:「兵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公曰:「虏席卷两淮,直窥江表,今日用兵为得已乎」?属建康告急,公与义问倍道而进。十一月壬申,刘汜又大败于瓜洲。逆亮以兵向来石,即牛渚也。甲戌,公与义问至建康。是夜有诏,罢刘锜,以成闵代;召王权,以李显忠代。于是义问檄公如池州,招显忠领西师,且犒师来石。乙亥,公行。是日逆亮已次来石,刑白黑马祭天,期以诘朝渡江。丙子,公未至来石十五里所,已闻江北鼓声震天。公见官军十十五五坐道旁,盖王权败军也。公念权已去,显忠未来,若坐待显忠,国事去矣。呼而问之曰:「逆亮在江北,汝等何乃在此」?从者皆劝公还建康,曰:「事势至此,皆他人坏之。且督府直委公犒师耳,非委督战也。彼自有将帅,公奈何代人任责以速辜」?公曰:「吾位从臣,使虏济江则国危,吾亦安避?今日之事,有进无退,不敌则死之。等死耳,退而死不若进而死,死吾节也」。策马至来石,趋水滨,望见江北虏兵连营三十馀里,不见其后,号七十万,马倍之,而王权溃兵止一万八千人,马数百而已,诸将已为遁计。公召其将时俊、张振、戴皋、盛新、王琪劳问之,曰:「虏万一过江,汝辈走亦何之?今前控大江,地利在我,孰若死中求生乎?且朝廷养汝辈三十年,乃不得一战报国乎」?众皆曰:「岂不欲战,谁主张者」?公觉其可以义动,因诵言曰:「汝辈止坐王权之谬至此,今朝廷巳别选将将此军矣」。众愕立曰:「谁也」?曰:「李显忠」。众皆曰:「得人矣」。公曰:「今显忠未至,而虏以来日过江,我当身先进死,与诸公勠力决一战,何如?且天子出内帑金帛九百万,给节度、承宣、观察使告身,今皆在此,有功即发帑赏之,书告授之。若有遁者,我亦归报某用命,某不用命」。众皆曰:「如此则我辈效命有所付矣,请为舍人一战」。公即与时俊等谋,整步骑为阵,分戈船为五,其二上下东西两涯为游军,其一载精兵于中流以待战,其二伏内港以备不测。号令甫毕,公复上马至水滨,见北岸有一高台,其上立大朱绣旗,左右各二,环立侍者。中张一大黄盖,有一人被黄金铠,据胡床坐其下者,逆亮也。忽虏众大呼,声动天地,亮亲秉一小朱旗,麾舟数百艘绝江而来。一瞬间七十馀舟已达南岸,其登岸者与官军战,我师小却。公乘马往来阵间,顾见时俊,抚其背曰:「汝胆略闻四方,今可作气否?若立阵后,则儿女子耳」。俊回顾曰:「舍人在此耶」?即手挥双长刀,出阵奋击,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俘斩略尽。其中流者,船小而卒众,又自争舟,兵刃隔塞,运掉不俊,而我之蒙冲往来如飞,横突乱刺,虏舟破,溺死者数万,顷刻江水为丹。虏引馀舟遁去,公命强弓劲弩追射之,虏兵多伤。至夜师还,数尸四千有七百,杀万户二人,生得千户五人,女真五百人。是夕公具捷奏以闻,椎牛酾酒,大飨将士。公谓虏明日必复来,乃与诸将再往水滨,整列步骑戈船,出海䲡船五之二,以其半直北岸上流杨林河口,以遏虏舟之所自出。丁丑,虏众如墙而进,我师射之,应弦而倒,死者万计。舟来未已,海䲡逆击,虏舟大败。顾见我师扼其归路,即纵火自焚。我师举火尽焚其馀二百艘,逆亮遁去。入扬州,留遣一骑移书招王权,其辞若与权有宿约者。公观其书,权之将佐变色。公虑生变,即顾诸将曰:「此反间也,欲以携我众耳」。诸将拜曰:「赖公之明,当效死以报」。是日李显忠至,公谕之曰:「京口无备,我今欲往,公能分兵见助否」?显忠曰:「惟命」。即分李捧军一万六千人及戈船百艘会京口。庚辰,公至京口,谒刘锜问疾。锜执公手曰:「疾何必问?朝廷养兵三十年,我辈一技不施,今日大功乃出于一儒者,我辈愧死矣」。时京口止有战舰二十四艘,会李显忠戈船亦至。公与杨存中、成闵谋曰:「虏弃来石来此,欲出我不意,我宜反出其不意」。庚寅,大阅舟师,大而蒙冲,小而海䲡,皆外垩板城,中运机轮,但见舟行,不见有人。三周金山,沂洄往来,矫如白龙,怒飞水上,风涛掀天,江水尽沸。北岸诸酋凭垒纵观骇愕,皆以为神。亟遣人报亮,亮至见之,笑曰:「此纸船也,欺我哉」!因列坐,诸酋前跪曰:「南军有备,未可轻进」。亮震怒,拔剑数其罪,命斩之。哀谢久之,亮曰:「姑赦汝,宜率诸将,五日必绝江,违命先斩」。诸酋退曰:「南涯必不可往,往即死。亮不可谏,谏亦死。盍先诸」?亮居龟山寺,乙未夜,诸酋伪效南军劫砦,直至亮幄前,阍曰:「何为者」?曰:「欲奏事」。既入,即乱射幄中,亮被箭呼曰:「汝南人乎?吾人乎」?皆应曰:「吾人」。遂连射殪亮。十二月己亥,公与杨存中等具奏以闻,公寻诣阙奏事。甲辰,公至,上见公,慰籍甚渥。公谢曰:「此庙社之灵,陛下之英断,臣何力之有」?公因奏曰:「来石之役,张振等以偏裨胜逆亮,今止赏以三官,臣愿貤臣官以赏扼等」。上曰:「曩者江上事势,此何等危事?如此宣力,功其可忘」?即除扼等正任承宣观察等使,于是刘锜致仕,王权、刘汜削籍流岭表。上命公往经理两淮,公请以兵断虏归路,徐发京口之师袭之,为进取计。比至淮上,诸军先已过江,尽复两淮矣。戊申,东驾幸建康,于是有宣谕川陕之命。三十二年春,公自襄汉而西,开幕府于兴元。初与大将吴拱、李道会于襄阳,既又与吴璘会于河池,又与璘会于秦州,前后博议经略中原之策。令董庠守淮东,郭扼守淮西,赵撙次信阳,李道进新野,吴拱与王彦合军于商州,吴璘、姚仲以大军出关辅,因长安之粮以取河南,因河南之粮而会诸军以取汴,则兵力全而饟道省,至如两河,可传檄而定。初以此策闻于高宗,又以闻于孝宗。经理有绪,关河响应,旌旃所指,军民归附日以万计,且争出刍粟牛酒以迎王师。遂复泾、原、熙、巩等十六州。而蜀士杨民望者媢公,沮挠于中,谓宜弃新复州郡,而退守蜀之故封。言者信之,大臣史浩主之。公娄争不能得,乃请入见而陈便宜,诏许焉。既见,孝宗问弃地得失何如,公以笏画地,具陈形势险要,如是而固吾蜀,如是而基进取。上慨然曰:「史浩误朕」。公既忤时宰,于是有当涂之命,时隆兴元年春也。明年春,襄阳有警,召归,于是有宣谕湖北京西之命。未几,进制置使。公开幕府于襄阳,与大将王宣、赵撙等会议攻守之策,以为荆襄藩篱实在唐、邓,然胜势在唐州、方城,其次樊城,其次光化军,而唐、邓无城,难以据守,乃先城新野,次城邓州,次城唐州,又开泌河以通漕运。藩篱既固,则襄汉久安,此守策也。王师进取之路,出蔡以睨陈,出襄郏以袭许,出汝以逼洛,出嵩、虢以震河东,出商以图陕西,此攻策也。部分已定,累奏以闻,而宰臣汤思退欲速和戎,议弃唐、邓。既而二州之民虏皆孥戮,上亦悔之,召公诣阙。未至而有姑苏、潼川之命,旋又有召归之命,公参辞不获。参知政事王之望忌公,请少须政成,召用未晚,上可之而召公益急。既至见上,即除签书枢密院事,而之望未之知也。命下,之望失色。初,虏议和,其约曰:「俘虏两还,叛亡则否」。至是并求所否,公执不与。未几,有参知同知之命。适议母后戚畹恩泽,公请视旧差增,视今损半。蜀军请谋帅,或荐王权,公执不可。虏使来聘,故事,大臣躬与除馆,公独不行;虎贲给其厮役,公请易以材官;使者骄惰,公请斩之,不果。识者韪之。湖寇李金颇炽,潭帅珙请济师,公曰鄂将可用而与某州将不相下,即遣鄂将,而以某州将继之。鄂将闻之,力战禽贼。时久不置相,有两参预,会蜀人李宏求中书除官,同列欲与之。公曰:「是富者子,吾曹可不避谤」?同列不悦,言于上曰:「虞某纳李宏玉带,将除以某职」。御史章服附其说以弹公,请付廷尉。丐罢政,于是有太平兴国宫之命。狱成,有司怀二奏以候伺上意。上迎问曰:「带自虞某家出否」?对曰:「否」。于是同列亦罢政,李宏流新州,章服贬秩绌,中外詟服。即召公,于是有知枢密院之命。未几,蜀帅吴璘卒,于是有四川宣抚之命,上辍所御履及黄金甲胄赐焉。公开幕府于利州,时军政久蠹,民力愈凋,公曰敝之攸兴,兴于大将之贪与私也,于是首劾大将任天锡剥其下以为苞苴,又劾幕掾王槐孙以战功官其亲族,又劾守令刘洪、宋琛等十一人之病民瘝官者。首荐员琦为西帅,吴珙为东帅,又荐可将材者三人,又荐其次者五人,又进退偏裨二百馀人。大将得人,后进获伸,诸军驩呼,四蜀交贺。于是开公正,绝请谒,缮营垒,修器械,明劝沮,甄窳良,拔智勇,绌奸贪,戢裒克,禁子本,杜私役,训技击,汰老癃,刊窾籍,核赝名,一日罢浮食者一万有七千馀人。乃辟蒐庭,乃试射侯,今之挽弓一石有五者,昔之减于一石者也。今之蹙弩五石有五者,昔之三石者也。至是军政修矣。请择使者,厚贾胡,简权奇,却罢驽,设监牧,广騋牝,至是马政修矣。又请捐公钱一百万缗,代民补输,自是一岁军须减钱谷九百万有奇,四路郡县除逋负缗钱三百四十三万有奇。又禁两税之豫索者,又禁鹾酒之豫输者,又减常赋之虚额者。适邛蜀等十四郡告饥,则发帑廪,除年租,活流民数十万口,至是民力裕矣。法行之初,谤讟盈路,或谓召变,公不为动。既而下无异论,蜀民顿苏,军政一新,实自公始。公引疾丐祠,一再愈力,上优诏召公,降诏者一,锡宸翰者二,遣中使迎劳趣行者五,公固辞者八。特命北门草麻,除枢密使。未几,有右辅辨章兼官枢廷、国用之命,时乾道五年八月戊子也。右相陈公俊卿荐龚茂良宜在本朝,有诏补外,陈公见上,上愠。见上震怒,陈公退,丐罢政。上不留行,恩礼顿衰。公泣入见上,为陈公摧谢,且言愿全所以进退大臣之礼。上怒未怠,公百拜于前,始授陈公观文殿学士、知福州。汪应辰曰:「虞公所谓范尧夫佛地位中人也」。闻者一辞。上自即位,再郊见上帝,皆以两望祀于斋居之宫。六年卜郊,及期又雨。公忧形于色。是夕公雨立沾衣,焫芗吁天,引咎责己。丙辰开霁,上登坛成礼。公感上不世之遇,深思所报,每曰:「宰相无职事,旁招俊乂列于席位而已」。怀袖有一小方策,自曰《材馆录》,闻人一善必书。一再谕蜀,首荐汪应辰、赵雄、黄钧、梁介、范仲芭、章森。前后居中及为相,首用胡铨、张震、洪适、梁克家、留正、郑闻、周执羔、王希吕、韩元吉、林光朝、林枅、丘崇、晁公武、吕祖谦、张珗、杨甲、王质、辛弃疾、汤邦彦、王之奇、尤袤、王佐、王公衮。又用吕原明、司马康故事,荐张栻入经筵,又荐布衣李垕制科,一时得人之盛,廪廪有庆历、元祐之风。先是,浙民岁输身丁钱绢,细民生子即弃之,稍长即杀之,公闻之恻然。访知江渚有荻场,其利甚厚。而为势家及浮屠所私。公令有司籍其数以闻,请以代输民之身丁钱绢,以缗计者至一十三万七千有奇,绢以疋计者一十六万三千有奇。免符下,九州之民呼舞,始知有父子生聚之乐。会庆圣节,燕群臣及虏使。酒半,上起更衣,使者密诹傧曰:「侍坐孰为虞丞相」?观者以闻,上命傧与之见公于幕次,叹曰:「真汉相也」。上大喜,召公见曰:「卿能重中国如此」!七年春,建储,公言于上曰:「皇太子宜日闻正言,日见正行,以养成其德,必与正人处」。乃荐王十朋、陈良翰为詹事,刘焞、李彦领为侍讲、侍读。会庆节,虏使乌林答天锡来贺,见紫宸殿,既跪进其主遗上书,因跪不起,要我以故事所无之礼,左右失色。公请驾兴,上入内,天锡色沮。公遣閤门官传宰相之令,云:「使人好礼,有诏放仗」。使介还馆,更相谯责,乃因傧者恳祈,诘朝朝见上寿,遂极恭顺,朝论称快。公下其事于边郡,令檄虏中。天锡归,果获罪。上遣使使虏请陵寝地,虏不可,而荆襄羽书报云,虏以三十万骑奉迁陵寝以来,中外恟恟。于是荆、襄大将韩彦直、帅臣张栋请发兵禦寇。公料虏决不敢动,戒边臣勿妄动,已而寂然,中外大服。其后书赞称公「镇物如嵩岱,决事如蓍龟」者以此。一日,有报国门外海舶数百艘,将及岸者,中外恍骇。上召问公,公对当是外夷贾舟风飘至此,果高丽贾胡也。上志克复,尝手笔付公曰:「朕必欲用武臣为枢密,曹勋如何」?公执奏不可,上勉从之。未几,复用张说为签书枢密院,廷臣极谏,上怒甚。公力救解,皆授以郡。上蒐讲官制,欲正左右丞相之名,于是有左丞相之命。八年,公引疾求去,不许。御史萧之敏弹公移帝城骑兵一军于建康,非是。上曰:「丞相有大功,勿移弹文之副」。公伸前请,祈致其仕。三请不许,强起视事。之敏外补,公上疏留之,不报,朝论归重。寻力祈解政纳禄,其词危苦。上察公意不可夺,于是有少保、节度使、宣抚四川之命。锡宴禁中,上赋诗饯行,有云:「归来尚想终霖雨,未许乡人衣锦看」。又诏奉常赐公家庙五室祭器,其后大臣不复有此矣。公开幕府于汉中,建请蜀军口众者微增其廪,于是诸军大悦。又请关外四州之民,凡养马者复其赋役,于是马数岁滋。又大将秦琪以边头六军兵将散漫,地势回远,公请随地易置左右前后中军之部分,以便缓急。于是军势首尾相应。商、虢之间有寇邻者拥众数万,尝输款于我,公不轻纳。虏中捕之,或请增兵,公不为增,虏卒自退。契丹之使曰六彪者,潜请合力于我,俟命于西和州上,久不遣。会其属疾,公请遣还,无致后悔。青羌犯边,制司请发兵,公止调绵州兵三百留屯成都,声言击羌而实不进,羌自散。上锐意大举,密诏趣迫,公不奉诏,复于上曰:「机不可为,但令机至勿失耳。植根本,图富强,待时而动可也,安敢趣师,期为乱阶乎」?公注意将才,偏裨行伍寸长必录,延见慰荐,人人得其驩心。幕府再招人士如韩晓、王元、李昌图、韩炳、陈季习、陈损之、李舜臣,后朝廷皆赖其用云。公念属任至重,益务修军政,裕民力,储财用,戴星秉马,冰满鬓髯,人不堪其劳,公不顾也。竟以此得疾而薨,实淳熙元年二月癸酉也。享年六十有五。是日大风扬沙,前两夕大星霣于军前,太史奏将星坠云。讣闻,上大恸,辍视朝,于是有赠少师、太傅之命。公娶王氏,成都甲族,累封蜀国夫人。三子:公亮,奉议郎,直秘阁,前四川制置司参议官;公著,朝散郎、知开州;杭孙,奉议郎、馀杭县丞。女枢娘,适从事郎、黎州军事推官张熠。孙八人:易简,承议郎,前枣阳军使;刚简,通直郎、知成都府华阳县;方简,宣教郎、知泸州江安县;秋,宣教郎、知眉州青神县,夷简,宣教郎、知成都府郫县丞;普,承奉郎;曾、泰,未奏官。公事秦公、秦国夫人至孝,宅夫人忧,哀毁柴立。既葬,伏哭墓前,僵仆不能起。阡中有枯桑,是夕两乌巢焉,里人赋诗颂其孝感。秦公尝疾笃,公惊惧,书章默祷于天云:「愿移父之疾加臣之身,减臣之年,为父之寿」。秦公即瘳。后一星终,乃薨。公在绍兴、隆兴间以忠孝文武勋名德望与魏国张公浚相颉颃,孝宗尝称公曰:「今阃外能类魏公者,独有卿耳」。然二公以身徇国,皆不免于谗口。赖上圣明,其言不行。魏公尝遗公书曰:「自昔任事于外,鲜获安全;优游不为,率有后福」。公尝以闻,且言于上曰:「一天下舆图易,一朝廷议论难」。然公天资宽厚,每以德报怨。故王之望公所荐,冯方公所厚,而每排公,章服与公无怨而附他执政弹公。及公为相,念之望以罪废,请授以资政殿学士;方以水死而禄不及嗣,请官其一子;服久远窜,请贴职授郡。或问公曰:「圣人谓『何以报德』,何如」?公曰:「圣人不曰『以德报怨,宽身之仁』乎」?有以明哲保身规公者,公曰:「仲山甫之明哲,不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乎」?公之经学绝人如此。公性廉介,虽君赐亦固辞。初除签书枢密,赐白金及缣疋两各一千,力辞得请乃已。最后谕蜀辞行,赐钱一万缗,至蜀以市国马。大将有献附子,发之金也。有献家酿,珠也。公笑曰:「是宜一劾,劾之近名」。却之而已。公颀而长,山立玉色,望之如神仙中人。其音如钟,杰魁俊伟,慷慨磊落,内无城府,外无边幅,好士如好色,视军士如视其子,待内外族亲如待其家人。家居雍容,无疾言厉色,不訾饮食,不詈臧获。谒乡郡太守,出入不由戟门。自秉政至谕蜀,退食必观书。为文立成,不雕而工。尝注《唐书》、《五代史》,有诗文、奏议若干卷。诸孤以某年月日葬公于某所,后二十八年,不远八千里,遣一个行李来庐陵请铭。万里尝待罪太史,于职宜书。铭曰:
维古南国,以江为壁。维宋中兴,以人为城。孰为其人?虞姓雍公。玉立长身,岩岩岱嵩。谅我高宗,殪彼羯戎。匪公则贤,高宗睿聪。揠而将之,万英之中。绍兴辛巳,彼羯暴至。其来冲风,其速如鬼。我师既溃,彼锋益锐。公奋孤忠,转败为功。羯酋射天,岱嵩压之。羯駓饮江,岱嵩跲之。跲之则毙,压之则殪。赫吾天声,濯吾王灵。风鹤弗鸣,彼自震惊。草木弗兵,彼自割烹。在昔典午,有导有安。曷尝帅师,与敌周旋。武哉雍公,儒衣据鞍。矢石纷前,对之夷然。弗色弗声,弗麾弗旃。笑谈之间,一清腥膻。乾坤再安,神人重驩。赤子晏眠,今四十年。公事高宗,尽节尽瘁。万事不理,维理一事。公相孝宗,端委庙堂。旁招俊乂,寘彼周行。维宋中兴,两社稷臣。前张后虞,皆蜀之人。相望有伟,与宋靡已。作颂以纪,太史万里(《诚斋集》卷一二○。)。
呜呼盛哉:原脱,据四库本补。
江淮兵策问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五四、《鹤林集》卷三三
问:天地温厚之气始于东北而盛于东南,天地严凝之气始于西南而盛于西北。一气周流于天地间,固未尝界南北而限之也。而钟温厚之多者,则为阳、为文明、为宽柔以教,不报无道;而得严凝之多者,则为阴、为肃杀、为衽金革,死而不厌。自昔论衣冠礼乐必归之东南,而选将募兵必取之西北者,盖以是也。然考之三代,则有所不然。且以兵言之,兵乘之制无一国而非兵,牙璋所起无一方而不调。汉、晋以来,犹兼四方之兵,不偏废也。高祖尝用闽、粤兵矣,孝景尝用东瓯兵矣,武帝尝用会稽兵矣,光武尝用江夏兵矣,昭武尝用武陵兵矣,刘表尝用荆州兵矣,诸葛恪尝用丹阳兵矣,而未闻取之西北也。周瑜以江上之师破老瞒于赤壁,谢玄以淮壖之众荡狂士于淝水,虞潭以东方兵共平僭叛,刘牢之以北府兵屡挫强敌,其如临灞上,入长安,又皆吾水军步骑也,则亦未尝募之西北也。惟我国朝南渡之初,扈从六飞者率多元帅府之兵,而屯于江上者又皆夙将麾下带行之士。如王彦一军,则河北土人也;如吴玠一军,则关西部曲也。韩曰背嵬军,张曰铁山军,刘曰赤心骑兵,二军皆山东、陕西、河北诸处精锐。其军中所谓克敌弓,所谓驻队矢,所谓锐首小枪,则又萃集四方良工而制焉者也。而独不用东南之一旅,何也?夫都于江南而用江南之人可也。汉都关中、洛阳,而下取吴粤之士;本朝驻跸吴会,而用关西、河北、山东之人。此又何耶?或曰北人之长技:以鞍马素闲而便于驰突,吾之马弗如也;风俗劲悍而勇于格斗,吾之卒弗及也。果如是说,则饮江之骑,掠塞之兵,可以驱驾全吴矣。高宗皇帝慨然发愤,每谓取胜不必北方士马。而它日顺昌之战,敌之诸酋乃谓南朝之兵非昔之比,则彼自畏吾南兵也。而昔所谓自陕西、山东、河北来者,反不足畏欤?今天下非少兵也:上而巴蜀,中而荆襄,下而淮甸,连营相属也。而使敌窥淮甸,则将上流之众,便可沿荆、鄂而东;敌犯蜀关,则率中权之师,便可依均、房而北。此首尾俱至之势。而今一方有变,自应不给,所恃以称雄于天下者,独江东、淮西两军尔。苐一二年来,闽中盗起,则调某军;江西寇作,则调某军;逆全称叛,则调某军;三衢窃发,则又调某军;近者襄阳告急,则亦欲调某军。岂天下劲兵处更无可调,而仅有游奕、武定、宁淮、强勇、雄关、飞虎数州之人耶?幸而蜀道渐夷,襄州奏功,不烦援师之行;若其未也,提军远征,脱有缺折,则又将从何所调遣耶?昔人谓「每一发兵,发为之白」,言其不可不谨重也。诸君俱自学古,试为我溯源寻流,穷天运之始,观风气之宜,览汉晋三国之地势,稽国朝诸大将之战功,究今日襄蜀江淮之兵力,参之于古而可信,用之于今而可行,详著于篇,毋谓经生学士不知兵略。
少傅刘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八、《濂洛风雅》卷一、康熙《名臣碑传琬琰集》下卷二四、《秘笈新书》卷八、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南宋文范》卷六九、《南宋文录录》卷二四、光绪《凤县志》卷九、《刘氏传忠录》正编卷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五年秋七月某日,观文殿学士彭城刘侯珙薨于建康之府舍。疾革时,手为书,授其弟玶,使以属其友朱熹,若曰:「珙不孝,先公少傅之墓木大拱而碑未克立,盖犹有待也。今家国之雠未报,而珙衔恨死矣,以是累子,何如」?熹发书恸哭曰:「呜呼!共父遽至此耶?且吾蚤失吾父,少傅公实收教之。共父之责,乃吾责也」。即访其家,得公弟屏山先生所次行状,又得今江陵张侯栻所为铭,以次其事曰:公姓刘氏,讳子羽,字彦修。其先自长安徙建州,今为崇安县五夫里人。曾大父赠朝议大夫太素,大父赠太子太保民先,皆以儒学教授乡里。而皇考资政殿学士、赠太师忠显公遂以忠孝大节杀身成仁,事载国史。公其嗣子也,少以父任,补将仕郎。积劳,转宣教郎,权浙东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入主太仆、太府簿,迁光禄丞。辟河北、河东宣抚司书写机宜文字,以功转朝请大夫,授直秘阁。建炎三年,擢充秘阁修撰、知池州,改集英殿修撰、知秦州。未行,除御营使司参赞军事,辟川陕宣抚处置使司参议军事。四年,除徽猷阁待制。绍兴二年,领利州路经略使,兼知兴元府。除宝文阁直学士,封彭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三年,责授单州团练副使,白州安置。四年,还故官,提举江州太平观。复为集英殿修撰、知鄂州,权都督府参议军事,宣谕川陕。踰年还报,复待制、知泉州。八年,落职奉祠,寻责散官,漳州安置。十年,以赦得还。十一年,复故官,起为沿江安抚使、知镇江府。十二年,复待制,进爵子,益封二百户。是岁罢,复为太平祠官。五年而薨,年五十矣。公天姿英毅,自少卓荦不群。年二十四五时,佐忠显公守越,以羸卒数百破睦寇方腊数十万众,卒全其城。复佐忠显公守真定,会女真入寇,以大兵围其城。公设方略,登陴拒守数月,虏不能下而去。忠显公既以节死,公扶丧归葬,号天泣血,以必报雠耻自誓。朝廷亦素知其材,使参御营使军事。时叛将范琼拥彊兵、据上流,召之不来,来又不肯释兵,中外汹汹。知枢密院事张忠献公与公密谋诛之。一日,为遣张俊以千人度江捕他盗者,使皆甲而来。因召琼、俊及刘光世诣都堂计事,为设饮食。食已,诸公相顾未发,公坐庑下,恐琼觉事变,遽取黄纸执之趋前,举以麾琼曰:「下!有敕,将军可诣大理置对」。琼愕不知所为,公顾左右拥置舆中,卫以俊兵送狱。使光世出抚其众,数琼在围城中附贼虏迫胁二圣出狩状,且曰:「所诛止琼耳,汝等固天子自将之兵也」。众皆投刃曰诺,因悉麾隶他军。顷刻而定,琼竟伏诛。张公由此益奇公,及使川陕,遂辟以行。至秦州,立幕府,节度五路诸将,规以五年而后出师。明年,虏窥江淮急,张公念禁卫寡弱,计所以分挠其兵势者,遂合五路之兵以进。公以非本计争之,张公曰:「吾宁不知此?顾今东南之事方急,不得不为是耳」。遂北,至富平,与虏遇,战不利,虏乘胜而前。宣抚司退保兴州,人情大震。官属有建策徙治夔州者,公叱之曰:「孺子可斩也!四川全盛,虏欲入寇久矣。直以川口有铁山栈道之险,未敢遽窥耳。今不坚守,纵使深入,而吾乃僻处夔峡,遂与关中声援不复相闻,进退失计,悔将何及?今幸虏方肆掠,未逼近郡,宣司但当留驻兴州,外系关中之望,内安全蜀之心,急遣官属出关,呼召诸将,收集散亡,分布险隘,坚壁固垒,观衅而动,庶几犹或可以补前愆,赎后咎,柰何乃为此言乎」?张公然公言,而诸参佐无敢行者。公即自请奉命北出,复以单骑至秦州,分遣腹心,召诸亡将。诸亡将闻命大喜,悉以其众来会。公命骁将吴玠栅和尚原、守大散关,而分兵悉守诸险塞。虏谍知我有备,引去。明年,虏复聚兵来攻,再为玠所败,俘获万计,蜀土以安。宣抚司移军阆州,公请独留关外,调护诸将,以通内外声援,军民之心翕然向之。又明年,汉中大饥,诸帅闭境自守,因有建言,皆愿得公与连兵。张公承制,可其请。公至镇,开关通商输粟,辑睦邻援,饬兵练卒,栅险待敌。会虏复入寇,将道金商以乡四川。公以书谕金州经略使王彦,使伏彊弩于险以俟之。彦习用短兵,屡平小盗,不以公言为意。虏猝至,不知所为,逆战,果败走,保石泉。时吴玠为秦凤经略使,公闻彦失守,亟移兵守饶风岭,且以语玠。玠大惊,即越境而东,一日夜驰三百里。中道少止,请公会西县计事。公报曰:「虏旦夕至饶风下,不亟守此,是无蜀也。公不前,吾当往。今又西走,不知者谓吾惧而逸尔,诸将得无解体乎」?玠得书,即复驰至饶风,列营拒守。虏人悉力仰攻,死伤如积。更募死士由间道犯祖溪关以入,绕出玠后。玠遽走还汉中,且来邀公,欲与俱去。公不可,留玠共栅定军山以守。玠不可,公不得已退守三泉,从兵不及三百人。与士卒同粗粝,至取草牙木甲啖之。遗玠书与诀,玠持之泣下,欲驰赴公。未果,其爱将杨政者大呼军门曰:「公今不行,是负刘公,政辈亦且舍公去矣」。玠乃来会三泉。时虏游骑甚迫,玠夜不寐,起视公方甘寝自若,旁无警何者。遽起公,请曰:「此何等时?而简易若是」。公慨然曰:「吾死命也,亦何言」?玠惭叹泣下,竟不果留。公以潭毒山形斗拔,其上宽平有泉水,乃筑垒守之。储粟十馀万石,尽徙将士家属栅中,积石数十百万,下临走蜀道。数日,虏果至营数十里间。一夕候骑报虏大军且至,诸将皆失色。入问计,公曰:「始与公等云何?今寇至,欲避邪」?下令蓐食,迟明上马,先至战地前,当山角、据胡床坐。诸将追及,泣请曰:「某辈乃当致死于此,非公所宜处也」。公不为动,虏知不可攻,亦引退。自虏入梁洋,蜀中复大震。宣抚司官属争咎公,更为浮言相恐动,力请张公徙治潼川。令下,军士愤怒,或取其榜毁之。公亦以书力为张公言:「此已为死守,虏必不敢越我而南。藉令不能守,我死行未晚也。今一旦轻动若此,兵将忿怒,恐将有齮龁公坟墓者,柰何」?张公发书大悟,立止不行。虏遣十馀人持书与旗来招公及玠,公斩之,馀一人使还曰:「为我语群盗,欲来即来,吾有死耳,何可招也」?因复与玠谋,出锐师腹背击之。未及期,而虏已遁矣。盖方虏未至,公已悉徙梁、洋官私之积置他所。虏既深入,无所得而粮日匮,前后苦攻,死伤十五六,又闻公之将袭己也,惧,故遁。公亟遣兵追击之,堕溪谷死者不可计。其馀众不能自拔者犹数十栅,皆降之。是时,虏大酋撒离喝兀术辈主兵用事,计必取蜀以窥东南。其选募战攻,盖已不遗馀力,而我之谋臣战将亦无敢为必守计者。独公与张公协心戮力,毅然以身当兵冲,将士视公感激争奋,卒全蜀境,以蔽上流。寇退,又方相与定计,改纪军政,以图再举。而张公已困于谗,公亦相次得罪,徙白州矣。始,吴玠为裨将,未知名。公独奇之,言于张公。张公与语,大悦,使尽护诸将。至是上疏,请还所假节传棨戟赎公罪。士大夫以是多玠之义而服公之知人。既张公入相,大议合兵为北讨计,召公赴阙,使谕指西师,且察边备虚实。公还,奏虏未可图。宜益治兵,广营田以俟几会。时又方议易置淮西大将,且以其兵属公。公复以为不可,遂以亲老丐郡以归。泉僧可度以赂结中贵人,属戚里陈氏诬奏,夺陈洪进守冢寺,符州奉行。公曰:「此细事尔,然小人罔上如此,是乃履霜之渐,不可长也」。即疏其事以闻。僚属相顾,莫敢连署,公乃独奏极言之,可度等皆抵罪。既又大兴学校,以教其人,堂序规模,略放大学,至今为闽中诸郡之冠。已而淮西军果乱,议者反谓公实使然,不责,无以系叛将南归之望。于是有临漳之行,闻者嗤之而公不自辩也。在镇江,会金虏复渝盟,公建议清野,尽徙淮东之人于京口,抚以威信,兵民杂居,无敢相侵扰者。尝得盗,劾之,乃楚州守某者所为。前后攻劫不可计,悉具狱弃之市,某者亦坐远窜。于是境内帖然,道不拾遗。既而虏骑久不至,枢密使张俊视师江上,以问公。公曰:「此虏异时入寇飘忽如风雨,今更迟回,是必有他意」。已而果复以和为请。使至,植大旗舟上,书曰「江南抚谕」。公见之,怒,夜以他旗易之。翌日,接伴使者见旗有异,大惧,索之急。公曰:「吾为守臣,朝论无所与。然欲揭此于吾州之境,则吾有死而已」。索犹不已,乃遣人境外授之。会张俊归奏事,上闻公治状及料敌语,于是复有待制之命。公以和戎本非久远计,宜及间暇时修城垒、除器械、备舟楫以俟时变。宰相秦桧不悦,讽言者论之。罢归,遂不复起。薨后十有六年,和议果败,虏骑直抵采石瓜洲,江津几不守。于是人始服公前虑之深而恨其不及用也。熹之先人晚从公游,疾病,寓书以家事为寄。公恻然怜之,收教熹如子侄。故熹自幼得拜公左右,然已不及见公履戎开府时事。独见其居家接人孝友乐易,开心见诚,豁然无纤芥滞吝意。好贤乐善,轻财喜施,于姻亲旧故贫病困阨之际,尤孜孜焉。因尝从公门下士及一二故将问公平生大节,又知其忘身徇国之忠,决机料敌之明,得将士心,人人乐为尽死,事皆伟然,虽古名将不能过。至其为政,则又爱民礼士,敦尚教化,决奸擿伏,不畏彊禦,乃有古良吏风。及公既没,然后得其议奏诸书读之,知其痛愤无日不在于雠虏,而其识虑之深又如此,未尝不慨然抚卷废书而叹也。公元妃福国夫人熊氏,葬拱辰山忠显公墓次,而屏山先生实表之。继室庆国夫人卓氏,公没,持家二十馀年,细大有法,内外斩斩。彭城侯虽熊出,然其抚之厚而教之严,所以成就其德业为多。遇族党亲疏,曲有恩意。薨荆南府舍,葬瓯宁县演平之原。公子三人:彭城侯为长;次瑺,承务郎,出后公弟秘阁公,早卒;次玶,从事郎,亦以公命为屏山先生后。孙男二人:学雅,承务郎;学裘,尚幼。女二人,长适将仕郎吕钦,次未行。熹惟公家三世一心,以忠孝相传,事业皆可记,而公所处尤艰且勤,绩效最著,人至于今赖之。于是既悉论载其实,又泣而为之铭,以卒承彭城侯之遗命。其铭曰:
天警皇德,曰陂其平。复畀人杰,俾扶厥倾。薄言试之,于越于镇。卒事于西,亦危乃定。始郤于秦,偪仄飘摇。一士之得,厥猷以昭。再蹶于梁,莫相予死。亦障其冲,校绩愈伟。岷嶓既奠,江汉滔滔。尔职于佚,我司其劳。曾是弗图,谗口嗷嗷。载北载南,倏贬其褒。曰和匪同,识微虑远。岂不谆谆?卒莫予展。我林我泉,我寄不浅。莫年壮心,有逝无反。惟忠惟孝,自我先公。勉哉嗣贤,克咸厥功。岂不咸之?又毁于成。诗劝来者,永其休声!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四
公与赵鼎当国时,议徽宗在沙漠,当遣信通问,遂遣问安使何藓等行。是年正月二十五日,藓归,报徽宗皇帝、宁德皇后相继上仙。上号恸擗踊,哀不自胜。公奏:「天子之孝,与士庶不同。必也仰思所以承宗庙、奉社稷者。今梓宫未返,天下涂炭,至雠深耻,亘古所无。陛下挥涕而起,歛发而趋,一怒以安天下之民,臣犹以为晚也」。数日后求奏事,深陈国家祸难,涕泣不能兴。因乞降诏谕中外。上命公具草以进,亲书付外。其词曰:「朕以不敏不明,托于士民之上,勉求治道,思济多艰。而上帝降罚,祸延于我有家,天地崩裂,讳问远至。呜呼!朕负终身之戚,怀无穷之恨。凡我臣庶,尚忍闻之乎!今朕所赖以宏济大业,在兵与民。惟尔小大文武之臣早夜孜孜,思所以治兵恤民,辅朕不逮。皇天后土,实照临之。无或自暇,不恤朕忧」。又以公请,命诸大将率三军发哀成服,中外感动。公退,又具奏待罪曰:「仰惟陛下时遇艰难,身当险阻,图回事业,寝食不遑。所以思慕两宫,忧劳百姓,未尝一日忘也。臣之至愚,获遭任用,在诸臣先,每因从容语及北狩事,圣情恻怛,泪必数行。臣感慨自期,愿歼虏雠。十年之间,亲养阙然,爰及妻孥,莫之私顾,其意亦欲遂陛下孝养之至,拯生民涂炭之难,则臣之事亲保家,庶几得矣。昊天不吊,祸变忽生,使陛下抱无穷之痛,积罔极之思,哀复何言?罪将谁执?载念昔者陕蜀之行,陛下丁宁告戒,且曰:『我有大隙于虏,刷此至耻,惟臣是属』。而臣终隳成功,使贼无惮。况以沙漠之墟,食饮忧虑,两宫处此,违豫固宜。今日之祸,端自臣致。尚叨近辅,实愧心颜。伏愿明赐罢黜,亟正典刑,仰以慰上皇在天之灵,俯以息四海怨怒之气」。上降诏起公视事,公再上疏待罪,不获请。车驾以二十七日发平江,三月十一日至建康。时公总领中外之政,会车驾巡幸,又值国恤,几事丛委。公以一身任之,至诚恻怛,上下感动,人情赖公以安。每对必深言雠耻之大,反复再三,上未尝不改容流涕。上方厉精克己,务自损节,戒饬宫庭内侍等无敢少有越度者。事无巨细,必以咨公。赐诸将诏旨,往往命公拟进,未尝易一字。四方有灾异,公必以闻,祥瑞则皆抑不奏。知果州宇文彬、通判庞信孺进嘉禾九穗,并镌秩放罢,而四方皆知朝廷好恶所在矣。四月,公行淮西,抚喻诸屯,筑庐州城,治东西关,且申防秋备。自公来东南,太夫人留蜀。及再入政府,遣人迎侍。太夫人安于蜀,未即出。上为降旨,召公兄滉俾迎侍而来,又遣内侍胡宗回往喻意。五月始达建康,而公亦自淮西归。上叠遣中使劳问太夫人,赐予稠叠。公戴星而出,经处国事,至暮入侍色养,委曲奉承,中外观感歆慕,传相告语,以为美谈。自公与赵鼎在相位,以招来贤才为急务,从列要津,多一时之望,百执事奔走效职,不敢自营,人号为小元祐,而公尤未尝以恩泽私亲戚。仲兄滉上知其贤,累欲加以异恩,公辄辞。及赐进士第,后省官缴驳,公非惟不加忤,且奏不当以臣故沮后省公议。外舅宇文时中政和中为郎,出守大藩,旧已寓直,万里召赴,仅进职知湖州。舅氏计有功久在幕府,得直徽猷阁。公止,乞就秘阁,人服其公。公以人主当务讲学以为修身致治之本,荐河南门人尹焞宜在讲筵,有旨趣赴阙。会旱灾,且自太夫人以次阖门悉卧病,公力求去,至再四不得。方车驾在平江时,公归自江上,奏刘光世握兵数万,无复纪律,沈酣酒色,不恤国事。语以恢复,意气怫然。宜赐罢斥,用警将帅。上然之,罢光世而以其兵尽属督府。公命参谋、兵部尚书吕祉往庐州节制,公又自往劳之,人情协附,上下帖然。而枢密使秦桧、知枢密院事沈与求意以握兵为督府之嫌,奏乞置武帅。台谏观望,继有请,乃以王德为都统制,即军中取郦琼副之。公归,以为不然,奏论之,而琼等亦与德有旧怨,与其下八人列状诉御史台。乃命张俊为宣抚使,杨沂中、刘锜为制置判官以抚之。此军自闻王德为帅,往往怀疑,而郦琼遂阴有异志,唱摇其间。八月八日,琼等举军叛,执吕祉以行,欲渡淮归刘豫。祉不肯渡,詈琼等,碎齿折首以死。公遂引咎,力求去位。上不得留,因问可代者。公辞不对。上曰:「秦桧何如」?公曰:「近与共事,始知其暗」。上曰:「然则用赵鼎」。遂令公拟批召鼎。既出,桧谓公必荐己,就閤子与公语。良久,上遣人促进所拟文字,桧始错愕而出。后反谓鼎:「上召公,而张丞相迟留,至上使人促,始进入」。桧之交谍类此。公本以桧靖康中建议立赵氏,不畏死,有力量,可与天下事,而一时仁贤荐桧尤力,公遂推引。既同朝,始觉其顾望包藏,故临行因上问及之。先是,公遣人赍手榜入伪地云:「刘豫本以书生被遇太上皇帝,曾居言路。主上嗣极,擢守乡郡。当山东之要冲,任济南之委寄,眷礼殊厚,责望至深。俄闻率众以请降,旋乃失身而据位。谅亦迫于畏死,姑务偷生。如能诱致金人,使之疲弊,精兵健马,渐次消磨,兹诚报国之良图,亦尔为臣之后效。更须爱惜民力,勿使伤残。傥或永怀异心,自致显戮,岂惟皇天后土有所不容,抑恐义士忠臣终怀愤疾」。金虏用事者见此榜,已疑豫。八月,豫闻王师欲北向,遣韩元英告于虏,谓南寇张某总领乌合之兵,或逼宿亳,或窥陈蔡,或出襄阳,增修器甲,趣办军装,其志不小。先起制人,后起制于人,欲乞兵同举。虏得此报,谓豫真欲困己,益疑之。会琼等叛去,公复多遣间散持蜡书,故遗之。大抵谓豫已相结约,故遣琼等降,而豫又乞兵于虏。十月,虏副元帅兀术径领兵来废豫,惜其机会之来,公已去位矣。盖公以九月五日得请,授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左司谏王缙奏乞留公,即日补外。都官郎中赵令衿继上疏,亦罢去。而御史中丞周秘、殿中侍御史石公揆、右正言李谊交章诋公未已,旋落职,以朝奉大夫、秘书少监分司西京,永州居住。于是赵鼎复当国,而车驾自江上还临安矣。公出任国事,每以不得从容尽子职为念。及既去国,太夫人以公退处,欣然从之。八年二月,抵永,左右侍旁,凡所以顺承亲意者无不曲尽。太夫人安之,不知其为迁谪也。然公自以为上遇我厚,虽流离远屏,亦未尝一念不在朝廷。作草堂旁近,以奉版舆游历,命以「三省」,为文纪之曰:「予作堂于寓止客馆之东隅,仅庇风雨,取曾子三省之目以名之。其省谓何?思吾之忠于君、孝于亲、修于己者恐或未至也。士大夫学圣人之道,当求所以通天人之际。予之三省,将有进于斯而愧其未能也」。则公之所深省而自得者远矣。是岁秦桧已得政,始决屈己和戎之议。九年正月,诏书至永。公伏读恐惧,寝食不安,移书参知政事孙近,大略曰:「鲁仲连不尊秦为帝,且云连宁有蹈东海而死,盖知帝秦之祸迟发而大。况我至雠深隙,乃欲修好而幸目前少安乎?异时岁币求增而不已,使命络绎以来临,以至更立妃后,变置大臣,起罢兵之议,建入觐之谋,皆或有之矣。某是以伏读诏书,不觉战汗。幸公深思,密以启沃」。又闻故人李光自洪州召入政府,复以此意移书抵之,怀不自已。又具劄子以奏曰:「恭睹诏书之颁,再三伏读,通夕不寐。今日事之虚实姑未论,借令虏中有故,上下分离,天属尽归,河南遂复,我必德其厚赐,谨守信誓。将来人情益解,士气渐消,彼或内变既平,指瑕造隙,肆无厌之欲,发难从之请,其将何词以对?顾事理可忧,有甚于此者。陛下焦心劳虑,积意兵政,精诚感格,将士渐孚。一旦北面事虏,听其号令,游谈之士取功于一时,忠勋之臣置身于无用,小大将帅,孰不解体?陛下且欲经理河南而有之,臣知其无与赴功而共守者矣。今从约之遽,肆赦之速,用世儒之常说,答猾虏之诡秘,措置失绪,不胜寒心。愿陛下思宗社之计,图恢复之实,逼之以大势,庶乎国家可得而立。臣罪戾之馀,一意养亲,深不欲论天下事。顾惟利害至大至重,不忍缄默,以负陛下之知。惟陛下留意」。二月,以大霈复宣奉大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任便居住。公复具劄子曰:「窃惟今日事势处古今之至难,一言以断之,在陛下强勉图事而已。陛下进而有为,则其权在我,且顺天下之心。间虽龃龉,终有莫大之福。陛下退而不为,则其权在敌,且怫天下之心。今虽幸安,后将有莫大之忧。夫在彼者情不可保,在我者心不可失。外徇敌国,内罹实害,智者所不为也。仰惟圣慈深计审虑,茂图大业,永福元元」。又自作谢表云:「敢不专精道学,黾勉身修。求以事亲,方谨晨昏之养;庶几报国,敢忘药石之规」?视此,则公许国之忠为如何哉!居旬日,又具劄子曰:「自陛下回驻临安,甫阅岁时,圣心之所经营,朝论之所商榷,专意和议,庶几休息,莫不幸其将成矣。臣尝不寐以思,屈指而计,虏人与我雠衅之深,设心措意,果欲存吾之国乎?抑愿其委靡而遂亡也?臣意其力弱未暇,姑借和以怠我之心。势盛有馀,将求故以乘吾之隙。理既甚明,事又易见,然则纷纷异议可端拱而决矣。料虏上策,还梓宫、复母后,舆地来归,不失前约,结欢笃好,以怠我师。迟之数年,兵无战意,然后遣一介之使,持意外之诏,假如变置大臣,更立妃后,将何以塞请?虏出中策,则必重邀求、责微礼,失约爽信,近在期年,中原之地,将有所付。如梁武之立北魏王颢者,尚庶几于前。虏出下策,怒而兴师,直临江表,势似可愕,而天下之乱或从此而定矣」。是月,复资政殿大学士、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大使。公以太夫人念乡,不欲东去,力辞至再三。四月,公念前论讲和事未蒙开纳,又具劄子曰:「窃惟陛下建炎初载尝历大艰,天意至深,益彰圣德。前事不忘,后事之鉴。伏愿亟收人心,务振士气,权势专制,操纵自我,外之丑虏,曷发敢侮之谋?内之群帅,益坚尽节之志。天下国家,我所自定;宋之社稷,永永无穷。夫理有近利,亦有深忧。有天下者,当审机会、度人情、断大义,持柄握权,不以与敌。腐儒寡能远见,事至而悔,将何及焉?况夫今日事机尚可,因权适变,速于救药。惟望圣慈断以无疑,则天下幸甚」!八月,闻虏遣使来,以诏谕为名,则又具奏曰:「臣近者累输瞽说,仰渎圣明,诚以忧君过虑,不能自息。窃惟天下之事有置必有废,有与必有夺。虏以诏谕为名,持废置与夺之大柄。且其蓄谋起虑,欲以沮人心、夺士气而坐倾吾国。臣之所忧,不但目前也。刘先主曰济大事以人心为本,此存亡之大计。愿陛下考臣前后所奏,留神毋忽焉」。福州之命既累辞不获,公念时事多虞,惟在近或可以补报万一,遂受命而东。九月至闽中,闽素号健讼难治,公谓人心一也,正由临民者先有逆诈亿不信之心,是以不能感格。入境,一切谕以义理,饬守令诚意民事,令乡里长老知书者率劝后生,及彊悍者无为乡党羞,民皆感仰。每出,观者至升屋登木如堵墙。十年正月,上遣中使抚问,公附奏谢,且曰:「愿陛下全养精神,刚大志气,惟果惟断,见几见微,察彊弱于言辞之际,转祸福于谈笑之间,无使噬脐,为天下笑」。时虏中变盟约,复取河南。公奏曰:「臣窃念自群下决回銮之议,国势不振,事机之会失者再三。向使虏出上策,还梓宫,归两殿,供须一无所请,宗族随而尽南,则我德虏必深,和议不拔,人心懈怠,国势寖微。异时衅端卒发,何以支持?臣知天下非陛下之有矣。今幸上天警悟,虏怀反复,士气尚可作,人心尚可回。愿因权制变,转祸为福,用天下之英才,据天下之要势,夺敌之心,振我之气。措置一定,大勋可集。臣又有臆见,当燕山新复,朝廷恃郭药师为固。一旦丑虏败盟,药师先叛。何则?卖国无耻之人,本无它长,难与共事。愿陛下每以为鉴,制御于早无忽」。继闻淮上有警,连以边计奏知,又条画海道舟舡利害。上嘉公之忠,遣中使奖谕。公时大治海舟至千艘,为直指山东之计,以俟朝命。在郡细大之务必躬必亲,人人感悦,和气薰然,讼事清简。山海之寇招捕无馀,间引秀士与之讲论,闽人化之。十一年三月,刘锜大破兀术于顺昌。锜本晚出,公一见关陕,奇之,即付以事任,锜亦感慨自立。公归,荐之上,谓锜才识诸将莫及。而一时辈流嫉其材能出己右,百计沮遏。公既平湖寇,即荐知岳州。已而召赴行在,左右扶持,付以王彦军,且擢为骑帅。至是,锜竟以所部成大功。方欲进兵乘虏虚,而桧召锜还矣。锜还朝,上见之,首曰:「张某可谓知人」。桧遣郎官盖谅来讽公,使附其议,当即引公为枢密使。公答桧书历言和不可成,虏不可纵,且面为谅言。谅归,桧怒。时幕将等归自虏,朝廷复遣刘光远等奉使,而公亦力请祠奉亲矣。十一月,除检校少傅、崇信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免奉朝请。去福之日,军民送者咨嗟号泣,相属于道。公以蜀远朝廷,不欲径归,遂奉太夫人寓长沙。十二年,太母鸾辂来归,制封公和国公,具劄子以贺,且曰:「与或为取,安必虑危。夫惟务农而彊兵,乃可立国而禦侮。愿勤圣虑,终究远图」。公恐太夫人念归,乃即长沙城之南为屋六十楹以奉色养,太夫人安焉。筑堂榜曰「尽心」,亲为之记,大意欲益求所以尽心于君亲者。居间玩意六经,考诸史治乱得失,益思前事之机微,忧时之志,一饭未尝忘也。桧既外交仇雠,罔上自肆,恶嫉正论,讳言兵事,自以为时已太平,日为浮文侈靡,愚弄天下,独忌公甚。中丞万俟卨希桧旨,论公卜宅僭拟,至仿五凤建楼,上不以为然。桧遣朝士吴秉信以使事至湖南,有所案验,且以官爵诱之。秉信造公,见其居不过中人常产可办,不觉叹息,反密以桧意告公而归,且奏其实。桧黜秉信。十六年,公念桧欺君误国,使灾异数见,彗出西方,欲力论时事,以悟上意。又念太夫人年高,言之必致祸,恐不能堪。太夫人觉公形瘠,问故。公具言所以,太夫人诵先雍公绍圣初对方正策之词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不言而负陛下」,至再至三,公意遂决。乃言曰:「臣闻受非常之恩者图非常之报,拯焚溺之急者乏徐缓之音。窃惟当今事势,譬如养成大疽于头目心腹之间,不决不止。决迟则祸大而难测,决速则祸轻而易治。惟陛下谋之于心,断之以独,谨察情伪,豫备仓卒。犹之弈棋,分据要害,审思详处,使在我有不可犯之势,庶几社稷有安全之理。不然,日复一日,后将噬脐,异时以国与敌者反归罪正议。此臣所以食不下咽,不能一夕安也。傥非陛下圣德在人,获天地之祐,承祖宗之庆,有以照察其心,臣亦何所逃罪」?事下三省,桧大怒。时公又以天申节手写《尚书·无逸》篇具劄子为贺曰:「臣尝潜心圣人之经,有可以取必于天,膺大福,获大寿,决然无疑者,辄输丹诚,为陛下献。臣伏考周公《无逸》篇,商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高宗『嘉靖商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周文王『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三君者,非独身享安荣,而有国长久,后世莫加焉。商自祖甲之后,立王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是以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天道昭然,其应如响。古之圣人以一身莅天下,惠泽四海,无不如意,未尝少有忧惧退怯之怀。凡以天道可必,吾无愧歉于心而已。臣不胜臣子祝颂之诚,愿陛下兢兢业业,勉之又勉,永坚此心,以奉天道。天之所以报吾君者,宜如何哉」!七月,桧命台谏论公,章四上。上以特进、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连州居住。樊川周绩者,气义人也。自公贬永,即来相从。公帅福唐,辟为属。公来长沙,绩亦从居焉。桧累书招绩不得,恨之,乃谓公与绩诽谤时事,亦削绩官,窜封州。公被命即行,自夫人以下皆留侍,独挈子侄往。太夫人送之曰:「汝无愧矣,勉读圣人书,无以家为念」。公至贬所,月一再遣人至太夫人所。日夕读《易》,精思大旨,述之于编,亲教授其子栻。连为州,景物甚胜,暇即策杖游历。连人爱重公,争持肴果以迎,所至必为曲留终日。时桧益肆凶焰,迁谪者不绝于道,四方观望。公处之恬然,形气益充实,太夫人亦安居长沙。公在连作《四德铭》以示其人曰:「忠则顺天,孝则生福,勤则业进,俭则心逸」。连人相与镵之于石,家传人诵焉。己巳岁,岭南瘴疫大作,日色昼昏。官于连者,自太守而下死凡数人,郡人无不被疾,哭声连巷,乡落至有绝爨者。公和药拯之,病者来请,日至千馀人。惟公家下至仆厮无一人告病,过者咨叹,莫不以为天相忠诚也。居连凡四年,二十年九月,移永州。湖湘之人见公归,喜甚,争出迎。望见公所养胜前,退皆叹息相贺。公遣人迎太夫人,以次年四月至永,母子相见,彊健如初。永旧所尝居,人情尤相安,而公兄徽猷公遽以疾终。方公官于朝及在贬,徽猷公常留太夫人左右,悦适其意,太夫人钟爱之。至是悲恻殆不能为怀,虽公解释备至,太夫人亦年高多疾矣。盖公去国至是几二十年,退然自修,若无能者。而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武夫健将言公者咨嗟太息,至小儿妇女,亦知天下有张都督也。虏人惮公尤甚,岁时使至虏中,其主必问公安在。方约和时,誓书有「不得辄更易大臣」之语,盖惧公复用云。至是秦桧宠位既极,老病日侵,鄙夫患失之心无所不至,无君之迹显然著见。意欲先剪除海内贤士大夫,然后肆其所为。尤惮公为正论宗主,使己不得安,欲亟加害,命台臣王珉、徐哲辈有所弹劾,语必及公。至弹知洪州张宗元文,始谓公国贼,必欲杀之。有张柄者,尝奏请令桧乘金根车,其死党也,即擢知潭州。汪召锡者,娶桧兄女,尝告讦赵令衿,遣为湖南提举官,俾共图公。又使张常先治张宗元狱,株连及公。以为未足,又捕赵鼎子汾下大理狱,备极惨酷,考掠无全肤,令自诬与公及李光、胡寅等谋大逆。凡一时贤士五十三人,桧所恶者,皆与狱上。会桧病笃,不能书判以死。时绍兴二十有五年也。上始复亲庶务,先勒桧子熺致仕,尽斥群凶,公迹稍安,而太夫人遽薨。有旨复公职观文殿大学士,除判洪州,公已在苫块矣。哀苦扶护,以治命当归葬雍公之兆,奏请俟命长沙。独念天下事二十年为桧所败坏,人心士气委靡销铄,政事无纲,边备荡弛,幸其一旦陨毙,当汲汲惟新令图,而未见所以慰人望者。且闻完颜亮篡立,势已骄豪,必将妄举,可为寒心。自惟大臣义同休戚,不敢以居丧为嫌,五月,具劄子曰:「臣夙负大罪,自谓必死瘴疠之地。仰惟陛下优容之,矜怜之,保全之,死骨复生,尽出圣神之造。自今以往,皆已死之日,而陛下实生之。臣今虽居苫块中,安敢恝然遂忘陛下恩德,且顾惜一己而默不出一言,庶几有补万一哉?惟陛下察其用心,恕之而已。臣闻自昔忠臣事君莫不欲其主之圣,莫不欲其主之名显日月,功盖宇宙。彼知夫国家安荣,则其身亦与有安荣,故犯颜逆指而不敢辞也。奸臣不然,惟利是图,不复它恤。导君于非,使重失天下之心,而阴肆其邪志。始则曲意媚顺,而欺蔽人主之聪明,终则专事擅权,而潜移生杀之大柄。迹其包藏,有不可胜言者矣。然而身灭家亡,族覆世绝,见于史册,历历可考。天下后世视之,曾犬豕之不若。彼诚果何所利耶?惜乎至愚而莫之思也。日者陛下法乾之刚而用以沉潜,施设中几,天下四夷孰不畏服?是臣可言之秋也。臣疏远,不复预闻朝廷几事,而伏自思念今日事势极矣,陛下将拱手而听其自然乎?抑将外存其名而博谋密计,求所以为长久欤?臣诚过虑,以为自此数年之后,民力益竭,财用益乏,士卒益老,人心益离,忠臣烈将沦亡殆尽,内忧外患相仍而起,陛下将何以为策?方祖宗盛时,尝与虏通和,惟力敌势均,而国家取兵于西北,取财于天下,文武之才世不乏人,是故得以持久。而百四十年之后,靖康大变,事出不意,祸乱之大,亘古所无。论者犹恨夫恃和为安而不自治之失。今天下几何?譬之中人之家,盗据其堂,安居饱食其间,而朝夕阴伺吾隙,一日之间,其舍我乎。然则陛下不可不深思力图于此时也。或谓虏尝有弑立之举,夫弑立之人,天地所不容,人情所甚恶。诚能任贤选能,修德立政,断然为吾之所当为,口不绝和而实以势临之,彼必有瓦解之忧。借使虏不量度,轻为举动,第坚壁清野以持之,明示逆顺,其众自离,虏之危亡可立而待。何则?人心必不肯附逆而忘顺。假之五七年,而虏之君臣之分定,彼国有人得柄用事,虽有贤智,莫知为陛下计矣。愿陛下精思审谋,无忘朝夕,无使真有噬脐之叹。夫约和衰弱之时,谓不能久,而彊虏之变荐生于内,是天赞陛下。违天不祥,陛下其承之!臣闻人主之俯仰天地间,所以自立其身者,不过『忠孝』二字。此天下之大义,不可须臾少忽也。而臣行负神明,孤苦馀生,亲养已无所施矣。事有大义所当为者,不过尽忠于陛下。顾虽头目手足有可捐弃而为陛下用者,所不当顾惜。而况亲逢圣明,极力保全,恩德至大,使臣有怀私顾己、匿情虑祸之心,则是陛下不负臣,臣实负陛下,天地鬼神,其肯容之哉!是以不顾嫌疑,不避鼎镬,不恤谗毁,为陛下陈之。陛下勿谓军民之心为可忽,忠良之言为可弃。夫治天下譬如槃水,一决而溃,有不可收拾者矣。陛下其念之哉。臣行年六十,死亡无日,非若纷纷互持和战之说,惟恐其说之不胜而身之不获用,贪目前之得,忽久远之图。臣知为陛下国家计耳。陛下安荣,臣亦预有安荣,臣之自谋,亦岂有不审耶?幸未即陨,得终礼制。陛下不以臣为愚而卒弃之,愿陛下许臣居严、婺间,优游养痾,为陛下谋画心腹之臣,以毕愚尽忠,庶几有补万一。臣之志愿足矣。惟陛下廓乾坤之度,以精求天下之贤,无忘祖宗国家之耻,父兄宗族之雠,盛德大业,昭著后世,臣犹幸及见之」。继被朝命,以太夫人之丧归蜀。八月,行至荆南,会以星变诏求直言。公念虏数年间势决求衅用兵,吾方溺于宴安,谓虏可信,荡然无备,沈该、万俟卨据相位,尤不厌天下望,朝廷益轻。顾伏在苫块,经历险阻,死亡无日,不得为上终言之,怀不自安,乃复奏曰:「臣受陛下更生大恩,今至忧迫身,涉险万里,常恐一旦死填沟壑,终无以仰报万一。思以展尽所怀,瞑目无憾。臣尝病世儒牵于战和异同之说,而不知实为一事。或者窃儒为奸,不知经史之心,切切焉利禄是图,而有以欺惑陛下之听也。又其甚,则大奸大恶挟虏怀贰,以自封殖其家,簧鼓曲说,愚弄天下,敢毕陈之。臣闻天地之大德曰生,而天地生物之功,本于秋冬。盖非严凝之于秋冬,则无以敷荣之于春夏。然则秋冬之严凝,乃生物之基也。在《萃》之象曰:『除戎器,戒不虞』。《泰》之九二爻辞曰:『包荒用冯河』。泰萃之世,圣人谨于武备如此,谓不如是不足以生物而行其心也。况时方艰难,而可忽略不省,启大祸于后,反谓是为得哉?若夫一时之和,则亦圣贤生利天下之权矣。商汤事葛矣而终灭葛,《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周太王避狄矣,筑室于岐,未几谋以却敌,《诗》曰:『乃立冢土,戎丑攸行』;文王事昆夷矣,卒伐之,《诗》曰『昆夷駾矣,维其喙矣』;越勾践事吴矣,坐薪尝胆,竟以破吴,《越语》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彼皆翕之乎始而张之乎终,汲汲乎德政修立而以生利为心,未尝恃和为安,自乐其身而已也。汉高祖与项羽和,羽归太公,吕后割鸿沟以西为汉,东为楚。良、平进言:『今楚兵罢食,尽释而弗击,是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卒成大业。汉文帝与匈奴和,曾无间岁之宁。汉文全有天下,谓可和以息民。方是时,百姓犹不免侵凌之苦,至武帝始一大征伐之。其后单于来朝,汉三百年间用以无事。唐太宗初定天下,有渭上之盟。未几,李靖之徒深入沙漠之地,犁其庭,系其酋,海内始安焉。兹岂非以和为权而亦得之哉?若夫石晋之有天下则不然,取之非其道,谋之非其人。桑维翰始终于和,其言曰:『愿训农习战,养兵息民,俟国无内忧,民有馀力,观衅而动,动无不成』。若有深谋者。然考其君臣所为,名实不孚于上下。朝廷之上,专务姑息,赏罚失章,施设缪戾,权移于下,政私于上,无名之献,莫知纪极。一时用事方镇之臣,往往昏于酒色,厚于赋歛,果于诛戮以害于百姓,朝廷莫知所以御之。所谓训农习战,养兵息民,略无实事。维翰所陈,殆为空言,姑欲信其当时必和之说以偷安窃位而已。契丹窥见其心,谓晋无人,须求凌侮,日甚一日。后嗣不胜其忿,始用景延广之议,侥倖以战,而不知其荒淫怠傲,失德非一日,天下之心已离,天下之势已去,天下之财已匮。延广不学,不知行圣贤之权,亟思所以复其心、立其势、彊其国,急于兵战之争,事穷势极,数万之师无一夫为之发矢北向者,至今为天下嗤笑。言君臣委靡不振,服役夷狄者,必曰石晋云。仰惟陛下聪明圣智,孝心纯一,即位以来,简用实才,虏人闻风而畏之,于是有议和之事。陛下以太母为重,且幸徽宗皇帝梓宫之亟还,和之权也。不幸用事之臣贪天之功,肆意利欲,乃欲剪除忠良,以听命于虏,而阴蓄其邪心。方国家间暇之时,怠傲是图,德政俱废,而专于异己之去,意果安在哉?夫虏日夕所愿望者,欲我之忠良沦没耳,欲我之尽失天下之心耳,欲我之将士解体,其气不复振作耳,欲我之怀于宴安以甘于酖毒耳。前日用事者一切徇其所甚欲而毕为之,不几乎与虏为地欤?身死之日,天下酌酒相庆,不约而同。下至田夫野老,莫不以手加额。其背天逆人,不忠于君,而天下之心重恶之如此。且彼曾不思虏之于我,其爱之而和乎?其有馀力而肯和乎?其国中亦有掣肘之虞而和乎?其欲图之于后而和乎?臣谓虏有大雠大怨,不可复合,譬夫一叶之分。今日之和,必其酋帅携离,人心睽异,姑为此举,以息目前。而图回江淮以去除后患之心,其中未尝一日忘也。惜夫昏庸奸贼之人豢于富贵,闇于政事,曾无尺寸之效以上报于国家,毫发之惠以下及于百姓,分列党与,布在要郡,聚歛珍货,独厚私室,为身谋,为子孙谋,而不知为陛下谋,不知为国家天下谋,坐失事机者二十馀年,误陛下社稷大事。有识之士,谁不痛心?且夫贤才不用,政事不修,形势不立,而专欲责成受命于虏,适足以启轻侮之心而正堕其计中。鲁仲连所谓『彼将有所予夺,梁王安得晏然乎』,而甚可痛恨者也。敌国之人何自而畏?敌国之心何自而服?敌国之难何自而成?迟以岁月,百姓离心,将士丧气,亦危亡而已矣。臣愿陛下鉴石晋之败而法商汤、周太王、文王之心,用越勾践之谋,考唐、汉四君之事,以保图社稷。深思大计,复人心,张国势,立政事,以观机会。未绝其和,而遣一介之使与之分别曲直逆顺之理,事必有成。臣不孝之身,亲养已绝,含毒忍死,其亡无日,徒能为陛下言之而已。又伏思祖宗之德在天下,至大至厚,太平之治,多历年所,三代盛时,有不能及。恭惟皇帝陛下禀乾刚之资,辅以缉熙之学,何为而不成?何治而不致?愿陛下充其志气,扩其聪明,必使清明在躬,如太虚然,惟是之从,以选贤才,以修德政,以大基业,天下幸甚」!又以所著《否》、《泰》卦解义进之,奏曰:「臣往待罪相位,陛下赐臣亲书《周易》《否》、《泰》二卦辞。其后臣谪居连山,益远天日,葵倾之心,不能自已。遇朔望,必取再拜伏读。窃不自揆,为二卦训释。久欲献之,以备乙鉴,而负罪积畏,无路上达。今谨缮写,昧死以进。顾坐井之见,岂足以仰补万一?惟臣子爱君之诚,则不能自已焉。窃惟《易》谨君子小人之辨,而二卦则其效之尤深切著明者也。其事则本诸一心,惟陛下留神」。上付前奏三省,宰执沈该、万俟卨、汤思退等见之大怒,以为虏初未有衅,岁时通问,不翅如胶漆,而公所奏,乃若祸在年岁者,或笑以为狂。台谏汤鹏举、凌哲闻之,章疏交上,谓公方归蜀,恐摇动远方。有旨复令永州居住,候服阕日取旨。公自扶护西归,抵绵竹,即卜日治太夫人葬,附雍公之兆。宾客纷至,自朝及夕,哭泣应接不少倦。子侄交谏尊年不宜致毁,而公孝诚自天,不能已也。太夫人既葬十日而谪命至,且有朝旨促迫甚急。公即日就道,服阕得旨,落职,以本官奉祠,居永。公自为表谢曰:「念君臣虽分于异势,而利害寔系于同舟」。其忧国之诚拳拳不舍盖如此云。公自是不复接宾客,日䌷绎《易》、《春秋》、《论》、《孟》,各为之说,夜则阅司马氏《通鉴》。如是者又四年,而宇文夫人亦终焉。自庚辰秋冬,朝廷颇闻虏有异志,公卿大夫下至军民无不内怀岌岌,日愿公还相位,表疏不绝。三十一年春,有旨令公湖南路任便居住。时临安积阴,命下之日,廓然清明,上下欣悦。公归至潭。五月,奉钦宗讳,号恸至不能食。又闻虏有嫚书,不胜痛愤,上奏曰:「孝慈皇帝讣自北来,又闻逆虏兵动,凡为臣子,孰不痛愤?臣往叨任使,孤负眷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无所逃罪。臣又度今日虏势决无但已,九月十月之间,必有所向。愿陛下与大臣计议,早定必守必战之策,上安社稷」。未几而亮兵大入,中外震动。十月,复公观文殿大学士、判潭州。时虏骑跳梁两淮,王权兵溃,刘锜引归镇江,两淮之人奔迸南来,沿江百姓荷担而立。遂改命公判建康府、兼行宫留守,金书疾置,敦促甚遽。长沙在远,传闻不一,人人危惧。公被命明日,即首途曰:「吾君方忧危,臣子之职,戴星而趋,犹恐其缓」。至岳阳,遇大雪,亟买小舟,冒风涛、泛长江而下,且欲经历诸屯,慰接将士。未至鄂,有士大夫自江东来者云:「虏焚北采石,烟炎涨天,南岸人不复可立,公毋庸进也」。公愀然曰:「某被命即携二子来,正欲赴君父之急。今无所问,惟直前求乘舆所在耳」。长江是时无一舟行,独公以小舟径下,遭大风几殆。北岸又近虏兵,从者忧惴甚,公不少顾。过池阳,闻亮被杀,然馀众犹二万屯和州。李显忠兵在沙上,公渡江往劳,以建康激赏犒之。一军见公,以为从天而下,驩呼增气。虏谍报惴恐,一二日遁去。显忠乘士气锐追之,多所俘获。公至建康,奏乞车驾早来临幸。闻已进发,乃督官属治具,不半月而办,风采隐然,军民恃以安。上至建康,公迎见道左。卫士见公,至以手加额,无不喜公复用,而悲公久处瘴疠,形容之瘠也。车驾入行宫,首引公见,问劳再四。公顿首谢上更生骨肉之赐,且曰:「方秦桧盛时,非陛下力赐保全,无此身矣」。上亦为之惨然曰:「桧之为人,既忌且妒」。后六日,再引对,公奏:「国家譬如人之一身,必元气充实,然后邪不能干。朝廷,元气也。今邪气得以干犯,必是元气之弱,或汗或下。邪气固暂退,然元气不壮,邪再干之,恐难胜任。用人才、修政事、治甲兵、惜财用,此皆壮元气之道」。上改容开纳。时车驾将还临安,欲付公以江淮之事。已而中止,更留御营宿卫使杨存中,俾专措置。临发,复引公对。公奏:「陛下当京城阽危之际,毅然请使不测之虏,后复受任开元帅府,以孤军当虏锋。当是时,不知陛下之心还知有祸福生死否」?上曰:「朕尔时一心家国,岂知有祸福?岂知有死生」?对曰:「是心乃天心也。愿陛下试反此心而扩充之,何畏乎虏贼」?上首肯焉,且劳公曰:「朕待卿如骨肉,卿在此,朕无北顾之忧矣。卿久在谪籍,闻甚清贫,郊祀合得奏荐及封邑当尽以还卿」。继遣内侍赐公黄金及象筦笔,公皇恐不敢辞。秦桧二十年间所以谮公者无所不至,有臣子所不忍闻者。独赖上主张,不至死地。至是上见公辞和气平,无淹滞之叹,而温乎忠爱之诚,为之感动,对辅臣嘉美再三。车驾既还,或有劝公求去者。公念旧臣它无在者,而国家多虞之际,人心尤以己之去就为安危,不忍舍而远去。日治府事,细大必亲。时虏骑虽去,人情未安,朝廷赖公屹然增重。两淮之兵渡江归息,而奔走疮痍之馀,重以疫疠,自三衙诸军皆留建康,死者日数十人。公亲为分课医工,置历诊候,自帅司给药饵及它费,遣官属监示。至日暮,公亲视历,考其勤惰得失而赏罚之,全活甚众。四月,杨存中罢。公被旨兼措置两淮,继兼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驻屯军马。时虏以十万众围海州甚急,镇江都统制张子盖提兵在淮上,欲前救。闻当受公节制,士气十倍。而公受命之日,亦即为书抵子盖,勉以功名,令出奇乘虏弊。子盖率兵力战,大破虏众,得脱归者无几。公谓去岁淮上诸军奏功例不以实,有功者摈不录,而庖人厮役悉沾滥赏,轻名器、耗财用、乱纪纲,使军士不复知所劝激。奏:「今海州上功当有以深革其弊,使可为后法」。于是令诸大将战胜则命统制官以下至旗头押拥队公共保明,限三日申。稍有缪伪,重寘典宪。公德威表著,将士望风畏爱。至是复总兵权,当军政二十年废弛之后,问疾痛、恤劳苦、抚孤遗、禁刻剥,勉将士俾知忠顺,于是人人勉励,慨然有趋事赴功之志。公念军籍日益凋寡,中原之人久困腥膻,思慕我宋,欲因兹时,乘虏事力未彊,顿兵淮甸要处,以招集忠义来归之人,内以壮军势,实旷土,外以詟虏情,系人心。奏曰:「虏人退兵之后,士马物故几半,饮马长江之志固未敢萌也。而用事群酋人各有心,日夜备具,似有欲窥淮甸之谋。先事预图,理不可缓。我之甲兵方之西北之士,所存无几,而又去岁捍禦大敌,伤折逃亡,继以病死十亦四五,马固同之。以今岁事力比量酌度,夫人而知其为弱也。议者或欲弭兵息民,以治在我,此说近是也。诚恐虏之图事未肯但已,一旦仓卒,何以待之?又况补集将士,必资西北之人,能战忍苦,方为可仗。然则乘机及时,内坚守备,外疑敌心,左牵右制,使之首尾奔趋,人情摇动,斯为成算,不可忽也。淮甸要处,我不先图,异日彊虏起侮渡淮,先据形势,则事有难处者矣」。又奏曰:「臣体访得东北今岁蝗虫大作,米价踊贵,中原之人极艰于食。欲乞朝廷或拨米粮,或钱物,付臣措置,招来吾人。人心既归,虏势自屈」。公又以淮楚之人自古可用,乘其困扰之后,当收以为兵,又奏曰:「两淮之人素称彊力,而淮北义兵尤为忠劲,困于虏毒亦已甚矣。雠虏欲报之心,盖未尝一日忘也。特部分未严,器甲不备,虽有赤心,不能成事。自彊虏恣为残虐,十室九空,皇皇夹淮,各无所归。臣恐一旦奸夫鼓率,千百为群,别致生事。谓可因其愤嫉无聊之心而招集之,欲置御前万弩营,募民彊壮、年十八以上、四十五以下堪充弩手之人,并不刺臂面,以御前彊弩效用为名,各给文帖,书写乡贯、居住之处及颜貌、年甲、姓名,令五人结一保,两保为一甲,十甲为一队,递相委保,有功同赏,有罪同罚。于建康府置营寨安泊」。诏皆从公请。公即下令曰:「两淮比年累被荼毒,父子兄弟夫妇杀伤虏掠,不能相保。今议为必守之计,复耻雪怨,人心所同。有愿充者,宜相率应募。至于淮北久被涂炭,素怀忠义,欲报国恩,亦当来归,共建勋业」。于是两淮之人欣然愿就,率皆彊勇可用。公亲训抚之,又奏差陈敏为统制。敏起微贱,声迹未振。公擢于困废中,感激尽力图报,未几成军。方召募之初,浮言鼓动,欲败成绩。数月间,来应者不绝,众论始定。公谓虏长于骑,我长于步,制步莫如弩,卫弩莫如车,乃令敏专制弩治车。又谓三国以后,自北窥南,未有不由清河、涡口两道以舟运粮。盖淮北广衍,粮舟不出于淮,则惧清野无所得,有坐困之势。于是东屯盱眙、楚、泗以振清河,西屯濠、寿以扼涡、颍,大兵进临,声势连接,人心毕归,精兵可集。即具奏言之。又乞多募福建海船,由东海以窥登、莱,由清河窥淮阳。有旨下福建选募。张子盖自镇江来谒,公与之语,见其智识过人,谋虑精审,与图规取山东之计。奏子盖才勇而性刚气直,愿优容之。且乞益以精甲,资以财用,俾屯江淮,措置招来。会今上即位,公首奏建康行宫当罢工役华采之事,据今所营,足备临幸。有诏从之。
吴武顺王璘安民保蜀定功同德之碑 南宋 · 王曮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九、《名臣碑传琬琰集》上卷一四
乾道八年春,侍卫典步军臣吴挺一日奏事殿上,泣且言曰:「臣之先臣璘奋身边部,自太上光尧皇帝朝都车之事,率先请行。肆我陛下即位,一心事君,匪躬宣力,积劳西南,荐被褒厚,而臣无似,不能显大先臣远业,乃墓碑至今无辞以勒,后世将泯而无闻。惟陛下矜念假宠于吴氏而锡之无穷」。天子曰:「呜呼!惟汝父璘勤劳王家,积四十年,英风义声,燀耀显明,九命二伯,淑旗绥章,高其名器,崇其物采矣。尔挺其以是勒于阡」。君锡之名曰「安民保蜀定功同德之碑」,挺拜稽首,悲感若无所容。异日诏翰墨之臣王曮曰:「尔其为之铭」。曮承诏辞不获命,乃论次而书之。谨按,故太师、奉国军节度使、新安郡王、追封信王、谥武顺吴璘,字唐卿,德顺陇干人也。曾大父谦追封魏国公,大父遂追封楚国公,考扆追封鲁国公,皆累赠太师。曾祖母李氏、祖妣齐氏、妣刘氏,封魏、楚、鲁三国夫人。王在娠甫七月而生,意象异常儿,鲁国公奇之,曰:「是必大吾门」。少长负气节,善骑射,年十八以良家子从泾原军,战西边。宣和三年,从统制杨可世入燕,道河北,宿逆旅,梦妇人告曰:「妾家被劫于路,露胔水滨,幸相公哀之,移封高原」。寤以语其徒,视之信然,因感而葬之。战歙蒲口,行而饥甚,老人有饷食者,王食已,视之则不见,闻者异之。靖康初,力战破夏人,补官。既而败金人于下邽,战三原,斩千户兀讷耶。从兄武安公玠复华州,破贼史斌。咸以有功迁秩,充永兴军路书写机宜文字,移辟秦凤路,兼统领五军军马。名贼号王札手者,胁溃卒寇暴鄠、杜间,连破官军,执永兴假守张公辅,妄立名字,势张甚,武安公檄王讨之。王先以书系箭上,遍射贼中曰:「明日破贼,立旗为表,先降旗下者除其罪」。贼卒得之心动,时王所部不满千人,贼几万众,骑数千。夜半进师,迟明相遇,贼将战,阵动,奔降旗下者果无数,乘势搏之。贼据高阜,王遣骁将敛旗鼓,轻兵斮其后,贼遂大溃,斩王札手以报,俘其党千人,迁武翼郎、阁门宣赞舍人。时金人乘富平之胜,尽陷陕右,蜀甚危,武安公与王招散亡数千人保散关之东曰和尚原,练兵积粟,以扼敌冲。绍兴元年,我孤军栖于原上,朝廷音问隔绝,兵单食匮,将士家往往陷敌人,无固志。有谋劫王兄弟北去者,幕府陈远猷夜入告,武安公与王遽召诸将,励以忠义,歃血而誓,诸将感泣,禦虏益力,遂败敌将没立于原下。没立遣二将乌噜、折合自阶、成出散关,又趋和尚原,没立身自犯箭筈关,期将夹攻必破我。王击退二将,生获首领蕴逋,斩千户泼察胡。乌噜、折合再合兵直抵原下,王奋击之,斩其将乌噜,虏败走,乘势进击,二将皆遁。没立亦败,竟不得相合。时武安公以弱卒抗坚虏,军政尚严,卒伍逃散,往往有全队诛之者,王则厚抚摩之,如家人亲爱,以辅成武安公之志,故士卒不敢犯武安公之法,而乐王之恩,战无不克。丁鲁国夫人忧,乞终丧,不许。以破乌噜等功超迁武德大夫、康州团练使,赐带,擢秦凤路兵马都钤辖,统制和尚原军马。虏愤其连败也,兀术合诸道兵十馀万,期必取原而后入蜀,自宝鸡而南列栅三十里。武安公严兵待之,王率师拒战数日,率以劲弓彊弩扼其冲,以奇兵邀其傍,间绝其粮道,虏不得休。伺夜虏将饭,然火营中,复选精兵更射其火处,虏不得食,叠石城以自保,复瞰其城射之。虏度必败,遂以死决,兀术亲拥战,王亦身督将士,虏分为三十馀阵以拒我,迭以次出战,王独当其冲,随辄破之。虏虽困而犹整,至神岔道狭,伏发,遂大乱,王手杀数十百人,俘万户羊哥孛堇及首领三百馀人,甲士八百六十人,兀术身中流矢二,获铠仗万计。再以奇功除康州团练使,升权秦凤路马步军副总管。时陇州移治方山原,二年虏围之且陷,败之于百查岭,力战解围,五战皆捷,迁官二等,权知凤翔府兼安抚事。三年,虏必欲以奇取蜀,乃捣金洋,战饶风,犯汉中。王时驻兵和尚原,敌惧掎其后也,乃阳以兵趣蜀,而反自褒谷入凤州,犯保安,程甘合凤翔诸路军欲道和尚原下。王先以兵迎击保安程虏,复身督诸军拒凤翔虏于百家村,以正兵合以奇兵,捣其腹心,皆败而走。迁荣州防禦使,升权副都总管,知秦州,节制阶、文。时买马路久未通,王首开之,贸以茶䌽,抚以恩信,招致小部族首领四十二,国马通行,至今赖焉。武安公与王度虏既屡败不得志,必大举以与我力争,乃预设垒仙人关旁曰杀金平。四年春二月,兀术、撒离合等果极其兵力十馀万众,正告由仙人关进取蜀,列栅三十里,弥亘不断。王前在武阶,以书抵武安公,以杀金平之地去原上远,前阵散漫,谓须第二阵作隘,牢其限隔,期必死战,则可取胜。至是王驰驿会原上,金人已与我对垒,武安公如王策,益治第二隘,多列炮,积石如山。王乃令诸将曰:「金人倾国而来,吾辈报国,正其时也」。因慷慨以刀画地,申令曰:「死则此死,敢退者斩」。诸将股慄,遂与虏战,分为东西以搏我,东则四太子等,西则韩将军等军也。虏极其狡悍,东西相望,遥相犄角以持久,必死困我,王左右援翼,唯急是应。迨暮,虏杀伤彊半而气犹锐,我军苦战久,遂敛第二隘以致虏。时军中颇有异议,欲别择形胜守者,王奋曰:「方交而退,是不战而却也。且吾度此虏走不久矣」。请于武安公,夜布火鼓,易旗帜,迨晓,军阵精采一变,乐声震山谷,于是人自励,有死志。洎虏再傅我第二隘,则人被两铠,铁勾相连,鱼贯而上,攻具变化若神。王督士死战,且射其两腋,随殪随上,几百馀战,而虏攻垒兵殆尽,遂走入壁,阳为备战而宵遁。前后斩首俘获不可胜计,虏自是不复窥蜀矣。第功迁定国军承宣使,升熙河兰廓路经略安抚使,知熙州,统制关外军马,仍节制阶、文。五年春围秦州,下之。六年,创军名行营右护军,为行营右护军统制军马。七年,升陕西诸路都统制。九年春,改行营右护军都统制,节制阶岷文龙州。金人已废刘豫,归我河南地,幕府拟表称贺,王读之愀然曰:「在朝廷休兵息民,诚天下庆。璘等叨窃,不能宣国威灵,亦可愧矣,何贺之有?但当待罪称谢则可」。幕府谢不及。秋七月,除秦凤路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知秦州。是年,武安公薨,除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朝廷遣签书枢密院事楼炤出使陕西,会诸将议移诸军分屯陕右,王不可,曰:「虏反覆难信,惧有他变。今我移军陕右,蜀口空虚,虏若自南山捣蜀,要我陕右军,则我不战自屈矣。当且依山为屯,控虏要害,逮虏情见力疲,渐可进据」。遂但以牙校三队赴秦州,且饬阶州等山寨以备之。十年,兀术杀挞辣,金人再寇河南,复以王为行营右护军都统制,同节制陕西诸路军马。其夏,撒离合果直趋凤翔,入石壁寨,以要我陕右军,陕右皆陷,而王独全师驻蜀口扼虏。川陕宣抚使胡公世将仓卒召诸将计事,皆曰:「虏掩我无备,而我分屯之师未集,宜退守青野原,少避其锋」。王后至,惊曰:「谁为此者,可斩也。虏人所以轻犯我者,闻先兄之薨,且谓我无备。今若少退,堕其计中矣。璘请以身任责」。胡壮之,遂与公檄彼,责其弃信轻举,率师即日出凤翔,分遣诸将姚仲等败折合于石壁,李永琪、向起等破鹘眼张太师于扶风。虏馀兵保扶风城,又攻破之,连战皆捷,折合仅以身免。驻大军大虫岭,阵次有法,步骑相参,气象雄壮。撒离合自上西平原觇曰:「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此安可角」?于是撒离合舍蜀口而北向矣。秋九月,制授镇西军节度使,充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十一年,朝廷出师渡淮,宣抚司亦被旨乘机进讨,乃以攻取之事属王。王受命出秦陇,往别宣抚使胡公,胡问方略安出。王曰:「璘当以三阵破虏」。人皆莫测所谓,盖王袭虏之策已素定,而诸军莫有知者。攻秦州,州将武谊以众降。时金人统军胡盏、习不祝合军五万,营丁刘圈,胡盏善战,习不祝善谋,二人皆虏之老于兵者,且据险自固,前临峻岭,后控腊家城,必谓我军不敢轻犯。王揣知其情,因直告曰:「明日请战」。虏闻之笑。是夜,王率诸军衔枚涉渭,令曰:「近贼营方得举火」。未至里所,万炬齐发,出虏不意,虏震骇,仓卒备战,我军已成列。有闻虏酋以马挝敲镫曰:「吾事败矣」。王犹策习不祝有谋,必谓我趣战欲速,不肯径出,胡盏恃其勇,宜可挑取。乃遣轻兵尝之,胡盏果勒兵与我军鏖击数十,更休迭战,适及我三阵。战急,大将有请曰:「虏居高临下,我战地不利,宜少就平旷,以致其师,可胜」。王叱曰:「如此则我走而虏乘我矣。虏今溃,毋自怯」。王轻裘驻马阵前,麾军殊死战三阵而虏力果惫,卒如王言。时陕右久隔王化,王一战而声振关中,三秦父老企望官军不日东下,往往擒虏溃兵缚致之。王亦经略,且将大举进围腊家城,将破,陕右州郡亦以次纳书降,而讲和之诏下,遂班师。胡闻王之捷,喜曰:「真能践言矣」。十二年,上赐褒诏,召王赴在所,拜检校少师,改充阶成岷凤经略使,还镇。十四年,始析利州路为东西,改利州西路安抚使,以阶、成、岷、凤、兴、文、龙七州隶焉。十七年,移节奉国军,改行营右护军为御前诸军都统制,依旧安抚使,知兴州。时和议方坚,王独严备,日为虏至之虞。当是时,西路兵为天下最。二十一年,太上皇帝亲御宸翰,赐王以守边安静,加拜太慰。二十六年,拜开府仪同三司,升领御前诸军都统制职事,判兴州。二十九年,册拜少保。王策虏将叛,整备益严。三十一年,虏果败盟,就拜四川宣抚使。秋九月,虏主亮渡淮,巨酋合喜号西元帅,以兵扼散关,游骑犯黄牛堡,羽檄交至。王方病在告,适拜宣抚使,即肩舆就道,止以牙校自随,驻青野原。既而游骑退,王曰:「虏自守之兵,不足虑也」。益调内郡兵,分道而进,面授诸将方略,所至皆捷,尅秦州,擒伪守萧济及其属来,王即呼前置食,宣上德意,谕无忧死,皆感泣。列城未下者闻之,争欲归附。破陇州,复洮州、兰州,护伪兰州守安远大将军温都乌页及州戍将明威将军完颜宗臣等八人,加拜陕西河东路招讨使。王之子挺与虏连战治平寨,破其众万馀人,馘千户二。十一月虏主亮被戕,十二月明堂礼成,进封成国公。三十二年春,复取散关及和尚原,赐敕书褒谕,册拜少傅。王遣都统制姚仲与挺率东西两路之军攻德顺,金人左都监自熙河以兵由张义堡驻摧沙,会平凉之师来援。挺率兵战于瓦亭,大破之。虏畏我军,号曰天兵。别将复原州、环州。三月,诸将攻德顺久未下,王知士有惰志且虏将尽发西兵内外合以拒我,即单骑自秦州昼夜疾驰视师。身拥数十骑,驰达四城传呼。南北之人服王威名,思识颜面以快先睹,一闻相公之来,士气自倍,登埤咨嗟,不忍发一矢,城中虏已不战而气索矣。于是按行营垒,别栅要害,且治夹河战地以预处我师于便而致虏于不便。虽随军负贩奴隶,莫不区别有地。暨战,先以数百骑尝虏,虏一鸣鼓,锐士跃出,驰突我军,遂空壁与我合。我军得先治战地,骑士无不一当十,凡回旋曲折相搏于高下之间者以百数。王初若无所指顾,逮苦战久,忽传呼某将战不力,其人即殊死斗。时降帅有觇者,曰:「自吾从虏百战,未尝见如此,吴公可谓神矣」。翌日,我再出兵,虏坚壁不战,既又天大风雨雪,虏幸休止而力实已穷,是夕遂遁去。复德顺军,市不易肆,王入城,父老迎拜,拥马首几不能行。时朝廷遣兵部尚书虞公允文宣谕川陕,赍诏劳王,且议军事。夏五月,遣兵攻破熙州,获伪都总管刘嗣初、副统石列,继破巩州。王之复三路也,惟巩最坚守,王遣挺率诸将破之,斩万户一,获两千户。六月,皇帝受内禅,赐亲札曰:「昔在旧邸,每共定省,侧闻太上皇帝圣训,谓今日元勋旧德同国休戚,无如卿者」。且曰:「偏师之出,曾不淹时,三路土疆,悉归版籍。朕闻此事,欣赞慕用,盖非一日」。王捧诏感泪,曰:「臣无横草功,已蒙太上皇帝不凡之遇。今皇帝所以待臣者益宠,臣何敢爱死」?复遣中使赐御府细铠弓矢。秋八月,除兼陕西河东路宣抚招讨使。王策虏必再争德顺,乃亟驰赴城下。德顺之东曰东山,北曰北岭,东山小而可守,下瞰城中,北岭形势延接,实控扼之地。王至则连营北岭,掘重壕,筑垒,开战道,益为不可犯之计以待虏,且指视诸将以虏他日所营。已而虏果大至,合元颜悉列等兵十馀万,正营王所指之地。有酋先引数千骑轻出,视东山去巢穴稍远,击之,狼狈趋营。既乃大开壁出师,苦战自旦及晡,虏败先退入壁,自是遂坚守不动。悍酋豁豁万户复领精兵自凤翔来援,初我一军当北岭下,傅城下寨,虏骑可以驰突。王至是下令夜移入城,将士不知所谓,颇有口语。既旦虏果合兵大出,直至其处,已无所得,则数万骑欢噪城下,意甚自得。王命偃旗卧鼓,士无敢哗,诸将请战不应。迨日昃敌气已惰,令诸军忽鸣鼓,若将趣其营,虏大骇复亟走壁,遣诸将追袭败之。当时非王徙城下之营,则虏几得志。时虏既坚守不轻出,挺请以轻兵挑虏战而以奇兵捣其虚。王采其言,令列阵城下调虏,虏闭营,王则就以其阵移上东山,筑堡以守。时雨雪天大寒,地冻不可入,则烧土而掘之,连夜堡成。甫筑毕,而虏兵大至,极力争之,杀伤几半而不可得,诸将益叹王之多算不可及也。虏自是失三路形胜,粮运迁险,虽合喜亲提河南陕右兵而连败,亡失益众,尺寸不能进,我斩馘筑为京观者弥望,而又东山横其冲,北岭窣其后,三路粮食皆我有,我出兵要虏粮道,虏遂艰食。失东山堡,时猾酋有终夕怅恨者,王策虏虽众,无能为矣。冬十月,调王彦诸军将益出兵至秦州,因会宣谕使虞公,虞公抗章,以王之勋劳绩效闻,上赐亲札曰:「览虞允文奏,知卿智勇兼济,力抗丑虏。卿历世忠劳,国家是赖」。王降拜曰:「臣何足以当此」?虏既技穷,度不可与我争,则潜军水洛,开道陇山,以示我出奇,实亦自便归计。王乃部置诸将,分屯要害,且益出蜀口之师,分德顺兵,整阵内外相合以蹙虏。时虏中亦相惊曰:「东南天兵至矣」。十一月,上遣带御器械梁珂赐御札并玉带。十二月,閤门宣赞舍人郭升赐宸翰,并宣旨问疾。隆兴元年,拜少师,有旨恩礼视枢密使。利州防禦使李邦杰来劳,就以告赐,继有诏退师矣。是时议者遥度形势,以谓兵久在外,虽得三路,恐去川口远,声援辽绝,共以其语言之执政,执政力言于上,乞下诏旋军捍蜀。诏至,王即驰檄诸军,谕以朝廷欲重根本之意,俾择利而退。继上表待罪曰:「蜀门虽固,三路难保。归师死战,不无损伤」。闻者惜之。未几,上复诏出兵,与张丞相浚淮上之师相掎角,赐王亲札曰:「前日德顺回师,道远不知卿筹画,朝廷过虑,致失机会」。以此知退师本非上意也。初得是旨,幕府请覆奏曰:「茍利社稷,专之可也。此举所系甚重,兵不可遽退」。王愀然曰:「璘岂不知此?且三路士马所出,粮食所聚,吾旧兵已老,非假三路兵未易与虏角。今新附之众几十馀万,仰给三路,圭勺不取外府,而西民乐输,此诚恢复之基也。议者忧虏捣蜀口之虚,璘百战从军,岂不知虏情?且虏持重,必顾虑而后进。方和尚原时,我内外至危急,虏以璘兄弟扼其后,终不敢轻向蜀。况今逆亮死,虏内讧未久,合喜尽西兵顿德顺城下,犹不能抗我,岂暇他谋?但主上即位之初,璘握重兵在远,朝廷俾以诏书从事,璘敢违诏耶」?幕府语塞。隆兴二年冬十月,虏人犯天水,侵岷州,王病未愈,径趋成州,分麾下击之。虏小郤,列营茅城谷,王力疾,亲提兵至祁山。虏闻之,退师三十里,据黄家街,深沟高垒以守。王曰:「虏深涉吾地,而乃坚壁自固。且黄家街背巩州,去巢穴近,虏必遁」。未几,果使来告曰:「我国中已与大朝讲和矣」。继被诏命,即抗章请朝。乾道元年,上以亲札报可,即以族行。未半道,奏疏乞解宣抚使,优诏不允。乞致仕,复不许。四月到阙,上遣中使郑邦美劳问,赐赉加等。即召对便殿,上慰谕隆渥,面得旨,许朝德寿宫。太上见王,慨念畴昔,谕王曰:「朕与卿老君臣也。自今可数入见」。王顿首谢。两宫存劳之使相踵,御府异馔赐无虚日。初,隆兴元年许立家庙祭五室,及是就颁祭器,有旨许皇子复谒,示异礼也。观者叹息,以为前此未有。五月,册拜太傅,进封新安郡王,三上章恳辞,遣中使诏谕不允。后数日,制诏仍领宣抚使,改判兴元府。诸子侍王入见,皆蒙异数,恩礼赫奕,宠绝一时。六月,诏还镇,两宫燕饯,礼均家人。王入辞德寿宫,奏曰:「臣年近七十,衰病日侵,违离阙庭且万里,恐不复再瞻天日」。因泣下,太上亦为垂涕,亲解所佩刀赐王,曰:「异时思朕,视此可矣」。王之行也,两宫别赐珍器玉带甚宠。秋八月,至汉中,时息兵已踰年,王专留意民事,问民所疾苦。汉中先是夏秋籴以供军储,吏多取于民而啬出以规赢,民甚病之。褒城诸县各有古堰,分水溉田,岁料民田以多寡赋竹木增修,吏沿为奸。又光道渠久废,水不下溉,利废而赋仍在。王以次釐革,籴则使民自槩,督诸军复渠,宣淤筑坏,开田数千顷,民甚利之。惩奸吏,核健讼,以防其病民。外台以治状闻,上降诏嘉奖。踰年,改镇武兴。三年夏,复移汉中,开府未几得疾,遂请老。先旬日有大星殒,以五月十七日薨于位,春秋六十有六。军民号哭失声,至于罢市。请老之奏闻,以太师致仕,遗表上,封信王,上震悼,辍视朝二日,赙银两绢匹各千,钱五百万,太上赐银千两。王之未病也,呼其幕客曰:「为我草遗表」。客曰:「郡王安宁如此,何遽出不祥语」?王曰:「死生之机默存吾胸中,人安得知?君第为之,止直书其事」。且曰:「愿陛下无弃四州,无轻出兵」。又先数日,封遗事付其家,令毋启之。薨之数日启封,则家庙等数事,语不及他。呜呼!可谓死不忘君,孝于其亲者矣。王雄姿正志,刚毅静深,喜大节,略苛细,不严于刑而人自畏之。读史传晓大义,幕府文书轻重之间亦时自窜定。其爱君忧国之诚得之于天,虽造次不能忘也。其在阙下,诸子有授美官者,王曰:「上以我故加汝等以官,我日念无功可报上。汝若不廉勤以自效,吾虽死地下,亦不汝佑」。故其在官皆兢畏自力。其治军如其治家,而恩威兼之。爱将犯法,泣涕而斩之,厚抚其孤,不敢以私徇法。士卒有过,必再三语之,不戒而后罚,改过则释然无芥蒂心。待僚佐以宽,不忍言人过,往往为覆护之,而亦潜分优劣。士之耿介,虽干犯其意,久而敬之,便辟侧媚,中心薄其为人。知人之明尤为当世所重,四川制置使王刚中尝谈刘锜之美,王曰:「信叔有雅量而无英槩,今天下雷同誉之,恐不能当逆亮,璘窃忧之」。刚中未领其语,既而锜果以忧愤卒,刚中始叹服。选诸将多以功,或告以荐才者,王曰:「兵官非尝试难知其才。今以小善进之,则侥倖者将得志,而边人宿将之心怠矣」。以故其用王彦、姚仲、李师颜、向起,皆以功显,为时名将。平居军旅之外,家事一不问,舍俸入不营一钱。镇武兴二十年,民安之如一日。暨至汉中,凡前政与民榷易争利者悉除去,蠲逋欠无虑百万缗。尝自著兵法二篇,上篇《兵要》,下篇《阵图》,大略以谓虏有四长,我有四短,当反我之短制彼之长。虏之四长曰骑兵,曰坚忍,曰甲重,曰弓矢力,集番汉所长兼收而并用之。制其骑则有分阵分队之法,制其坚忍则有更休迭战之法,制其甲曰劲兵彊弩,制其弓矢曰以远尅近、以彊胜弱。其说甚备,其法循环用之可至于无穷。阵有图无书。王每出师,指麾诸将,风采凛然,不敢仰视,士宁死敌无敢犯令,故用兵未尝败。尤长于持胜,方金人之归河南,议移屯陕右,王独乞留兵不出,且益修阶州等山寨,其后息兵二十馀年,未尝一日弛兵备。德顺班师,首筑皂郊等堡,多掘地网,祁山之战赖焉。娶王氏,封吴国夫人,先八年卒。男十二人:曰援,曰掖,曰扩,曰揔,曰挺,曰拭,曰拯,曰掞,曰秉,曰扬,曰揆,曰撙。孙男九人:、旰、炜、㬢、晦,其五尚幼。子孙凡二十馀人,持麾典兵,出入禁闼,克绍前修,是以似之,近者言盛者鲜俪也。臣既书其事,辄申之言曰:蜀之为国岩僻而固,有天下者所必争也。汉高祖起南郑,举兵而东,收三秦如破竹,不数年间遂成帝业,而以蜀汉之地为关辅心腹,不以封建,盖其敛迹垂翅,有以窥天下之变。间中州之有事,因河渭之上流,裹粮卷甲,起而乘之,足以得志。兹太上皇帝选将励兵之夙心,而皇上宅中图大之本指也。故王之在蜀,上实诏之曰:「异时扫清中原,勒功帝籍,以垂光亿世」。又诏之曰:「宜即提锐旅,直出汉中,吊秦晋之遗民,抚唐虞之都会」。又诏之曰:「关陇之事,一以付卿。三路士多材勇,不患无人,惟卿驾驭激使之耳」。呜呼!圣天子以保蜀之事属于王,其注意如此。王能任之,是以蜀安之后,定秦,定陇、洮、兰、熙、巩,十有六州,束手来归,委命下吏。虏失形胜势恧技穷,詟我威灵,乡风慕义,于是退师通好之令行矣。一日皇上拥乾休,正坤仪,指咸阳而会龙首,作上都而观万国,则王之馀勇遗烈、凛凛生气,尚可想而知也。然则,保蜀之功其可既乎?吾天子其知之矣。谨为之铭曰:
井络坤隅,时惟蜀都。蚕丛鱼凫,开国有初。岷峨为望,犍牂为障。峻塍巨防,天下孰尚?重险积货,是猍臬鲵。有伟将臣,于时保之。将臣伊谁,惟武顺王。喋血转战,莫我敢当。因山据原,和尚是名。昼斮其栅,夜披其营。束马缒车,攀天蹈空。原不可得,蜀不可攻。虏以愤来,合兵作威。扼冲发覆,倏其纷披。虏以奇来,指陵趣谷。择利鼓儳,捣其心腹。其来以正,椎锋直进。束隘设险,以死申令。来以多方,有东西军。左顾右跽,察其嚬呻。烈烈惟王,洪棱无前。如飞如翰,如冲如援。奋其虎貔,厉其熊罴。虏曰罢矣,蜀不可窥。蜀不可窥,厥惟安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婪婪大酋,去不复留。三阵定谋,一言必酬。乃窥咸秦,于山于川。乃归三路,我陵我泉。有所失平,将顺指令。挈户率舆,争还国经。皇帝曰嗟,岩岩蜀土,六十二州,以固吾圉。同德之碑,保蜀为正。民其以安,功其以定。倬彼云章,尚福吴氏。申锡恩腴,昌大而炽。翼子肥家,孝能扬名。千载而下,于昭厥声。
九日山题名 南宋 · 章持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一三、民国《福建通志·金石志》石一○
嘉定癸未孟夏二十六日戊戌,东阳章持敬则、寿春魏□叔子、山西杨世勋元功、三山林力行勉之、郡人留元圭持中、括苍何□德常之、合□陈亿曼卿、莆阳王彦广居之、清漳郑名卿坤辅、句水戚达先兼叔、嘉禾陆相同甫、莆阳黄荃德言、即墨于达卿兼仲、天台应基子履、开封赵汝□千里、三山赵与清叟、三山南澄士登以祈风于□昭惠祠下,因会于延福,登山瞻石佛,访隐君亭。少憩,怀古而归。期而不至:浚仪赵軿善载卿、莆阳刘煇叔元览。
龙学竹隐傅公行状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八、《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建阳
曾祖裕之,故朝议大夫,赠太子太保;妣庐陵郡夫人钱氏。
祖察,故朝散郎、吏部员外郎,赠徽猷阁待制,累赠太师,谥忠肃;妣齐国夫人赵氏。
考自得,故朝奉大夫,直秘阁,累赠太傅;妣秦国夫人李氏。
公讳伯成,字景初。其先自大名徙郓,高伯祖献简公再徙孟之济原。至忠肃公死节宣和,中原离隔,傅氏流寓泉之晋江,家焉。公幼凝重,不妄嬉笑。方秦丞相擅国,太傅与客拥炉语及时事,公忽指炉灰曰:「是非尝炎炎者耶」!客皆惊异。年十二,秦国疾革,然臂祈哀。居丧摧毁,齐国拊而教之。公发愤自厉,与兄枢密同卧起,课书至夜半未休,齐国常扣窗语之,曰宿火于某所,有煨芋或饼饵在焉。太傅守莆,参政龚公茂良年尚少,太傅令诸子从游。既而龚公仕于泉,每访公兄弟萧寺,视其寝处,怃然曰人不堪其忧;及观其文,则又欣然,曰咄咄逼人矣。尤为乡先生寺丞黄公某所称。隆兴初元,与枢密联名擢第,调福州连江尉。试中教官,教授明州。以年未壮不欲以师自居,日与诸生论质往复,后多成材,魁多士、登朝著、居馆阁者相望也。秩满入都,梁丞相谓公曰:「君盍为祭酒属,适某拘乡嫌,闻史太师欲荐君,此可以进拟矣」。公逊谢,乞教授内外宗学。首以《语》、《孟》、《中庸》、《大学》,次以他经子史,立为次序,俾士诵习,其尤秀异者别创大雅斋居之。以荐者改宣教郎,知福州闽清县。丁太傅忧,服阕,知连江县。东湖聚九溪之水,溉田馀二千顷,岁久堤坏,公即下流南港伐石为新堤三百尺,迄今蒙其利。罢海错之馈,禁官买之价,以身为准,寓公宗姓莫敢异者。连帅、监司相继上公治行,有旨赴堂审,寻令待院辖阙。于是名在公上者十馀人,留丞相将越次出命,公固辞。踰年始主管官告院,建言远方陈乞磨勘为吏邀留,中间岁月弃不可用,被受少缓,或妨奏荐,请以马递法计程书于告背,俾为被受日月,士大夫便之至今。除司农寺簿,两拜疏请光宗过重华宫。除将作监丞。韩侂胄挤赵丞相去国,吕祖俭以上书贬,党论渐起,公谏宁宗曰:「陛下践祚之初,忠谠者未褒,狂妄者或谴,小大之臣震惕恐惧。臣愿兼听远览,毋使下窃直谏之名,上有罪言之谤」。又奏:「淳熙之末,并任两相,引用人材,各有向背,至于今日,彼此相攻,不极不已。夫天下之势犹操舟,平则行,偏则侧。前日之势有所偏,今日之势有所激。激而已甚,臣恐前日之舟偏于左而今日之舟又偏于右也」。前对一日,有折柬谕公行进用矣,冀于奏篇少婉其辞。公曰:「此言胡为至于我哉」!迄上前疏。以亲嫌改太府寺丞。出知漳州,治以律己爱民为本。推朱文公遗意而遵行之,始创惠民局以革机鬼之俗。由郡南门至漳浦,为桥三十五,治道千二百丈,郡人磨崖、甘棠道傍以纪其惠。工费一出于所却例卷。知抚州,未至,除湖北提举常平茶盐事。旧以义仓钱佐用度,公曰此岂使者公帑邪,一无所取。梁兴者,故隶岳侯军,官至横行遥刺,死无子,鄂州以户绝法没入之。公为立后,以其赀分给诸女,军中感悦。辰守慕容绘以韩侂胄姻援贪恣不法,公将按治,有泄其事者,改成都路提点刑狱公事。华容饥,公既易节,犹发廪委寓士董君道隆亟往赈赡,民免流徙。宪治寓于嘉定,地接蛮夷。虚恨部族在蛾眉县羊山大江之南,并江省地尚多土丁耕种,时遭剽掠,而控扼之寨乃在江北,不能援。一日土丁追杀蛮之犯境者七人,制司逮捕甚急,公乃移书曰:「是为蛮报仇也」。制司就以诿公,于是相要害创寨栅三所以护江南之耕者,蛮不复为患。雅州不以时支军士粮,几为变,公摄漕事,发本司钱檄邻郡倅支散,且戮为首人,然后劾其守臣,因考见郡计匮乏之因,为请于朝焉。召对,言:「国家中兴,仅有天下之半,而养兵数十万,民力弊矣;山东、西将相所出之地,皆非我有,人才不如昔也。谓宜勤而抚之,养而用之,以备缓急,而牧养之吏聚歛干进、贪黩营私者,有以伤陛下之民力;议论之臣好恶不公、是非不明者,有以坏陛下之人才。臣愿选择良吏以培固根本,擢用端人以保全士类」。又言:「蜀自行钱引,贯收头钱三十,绍兴初增至三十八,今增至六十四矣,莫若减损其数。或谓所赢二百万,赡军之费出焉,非可遽减。臣尝会一界兑引二千三百馀万,实收头钱一百五十三万,销折不计者又六七万。今若减半,再岁一兑,总所岁折才三十四万。若总计之臣能节浮费,岁认若干,朝廷给度牒以补若干,则当兑之年引价必不至于甚低矣」。上嘉纳。除工部郎。时权臣将开边,语尚秘密,公轮对首言:「天下之势,譬如乘舟。中兴且八十年,外而望之,舟若坚好,岁月既久,罅漏寖多,苟安朝夕,犹惧覆败,乃欲徼倖图古人之所难,臣则未之知也」。行都大火,延及相府,同舍郎相率唁相君,有以为偶然者,公正色曰:「天意如此,官师相与规警之时也,乃以为偶然耶」!贪相色动。诏求直言,公陈三事,一曰失民心:「火灾之馀,商贾已困,官市民物,乃不与直,前尹曰姑俟有馀,后尹曰非我所市,版曹所当给者亦复展转岁月,非禦人于国门而夺其货者乎」?二曰隳军政:「方今诸将非由材进,例以贿取。臣在蜀道则闻关外之军以掊尅而几变,道建康则闻御前屯驻之兵以掊尅而多死,何以责士卒用命乎」?三曰启边衅:「分命重臣,大发钱粟,人情汹汹。臣固知朝廷无轻举之议,然恐邀功者有包藏之心,恃才者起迎合之意,陛下与大臣不察而遂听之,则天下岌岌乎殆矣」。于时应诏者鲜,从臣亦未有请对者,公极言朝廷无骨鲠之老,班列习掩婀之俗,一时从臣咸愧其言。除右司郎官。初,公受李文简公焘之荐,与其仲子参政壁游素厚,李方直舍人院,公谓李:「边事至重,外传将出元枢宣威江淮,有诸」?李曰:「有之」。公曰:「用兵之法,当审彼己,内治不立,何暇外图?若预此谋,非独一身一家利害,舍人宜深思所以为家国计者」。李感悟。既而元枢不果行,兵议亦暂止。一日,贪相为僧缄讼牒求拟判,公堂白其不可,苏师旦方承密旨,公屡抑其私请,贵近皆不悦。除司农卿、湖广总领。始至,密院咨日具宣上旨,以曹、徐盗发,虏境骚动,令预为备,襄、鄂戎帅往往遣忠义人出境夺战马,杀吏民。公为庙堂言:「探报未必皆然,为天下者惟信与义,大义苟未能伸,莫若守信待时。今兵财俱困,而妄动以疑敌,某实忧之」。有刑馀董逵者聚党跳河,为虏袭逐,公抗言:「国家既未能灭虏,不宜轻败盟约,盗由我境,彼则有词,乞戒将帅毋生事」。继与江陵帅侍郎刘公甲联名论之,不报。复为长书,反覆谏止,而邓友龙以摇动国是劾公罢矣。后籍权臣家,公书尚存,权臣题「异议」二字于其首。起家除浙东提点刑狱公事。越多富贾,贿交权要,公犯法。前帅尝发一盐商之奸,遽除边郡。公既摄帅,不为动,遂竟其狱。时调兵戍边,所至剽黥,馀姚令至阖户不敢出。公部适至,捕黥其倡乱者,馀批驿券遣之,自是往来帖然。又镋手投募,幕府误涅其手背,其徒哗噪。公呼官吏诘责,叱吏下曰:「黥汝以谢」!哗者少止,犹以误涅为言,公笑谓曰:「当改为方胜取胜之义」。皆欣然,列拜于庭。朝廷方忧海道,命公与制阃协力备禦,公条上便宜数事。除直龙图阁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先是团聚民兵以教,海舟无巨细皆拘集,户然一灯以戒夜,公曰:「此徒烦扰,何益」?散民兵还保伍,纵海舟之不及丈尺者,罢然灯,民情大悦。谍告虏抽邓州兵至宾州,与高丽相犄角,堂帖令遣间探。公言:「邓州近襄阳,宾州在黄龙府东北,相去辽绝,必虏扬此虚声,欲使襄阳弛备。况高丽隔巨海万里之外,虚实难知,但当谨固封守」。或言群臣有异图,公曰:「彼首兴兵端,兵败方谋身不暇,安有此」?同官有请缮壁垒、寓公有乞统民兵当要害者,公一镇之以静,后果如所料。嘉定改元,召对,一论:「前日失于战,今日失于和。小使虽返,邀求尚多,陛下不获己,悉从之矣。使和议成,犹可以纾一时之急,否则虚帑藏以资敌人,驱降附以绝来者,非计也。为今之策虽以和为主,宜惜日为战守之备」。二论:「权臣之初,畏人议己,意所欲为,天下虽知其非,而举朝莫不以为是。及其久也,是非颠倒而不自知,竟以此败。臣愿陛下与二三大臣以前事为师,以至公为心,则是非明而利害审矣」。三论:「本朝治效之盛夐绝前古,非独帝道之隆,亦有内助焉。惟是彤史既废,罕有纪述,乞命儒学之臣于本传之外,博采文书所载先后懿美,以为后范」。上皆首肯。除太府卿,充殿试详定官,寻除权户部侍郎。贪相贬曲江,诏没其赀,有司并录其行橐。公闻之,曰已甚矣,请给还之。版曹比较之法,率用新钱填旧欠,岁额既紊,殿最非实。又经总制钱额有重轻,催有难易,建、越、鄞常负殿,台、秀常居最,乞会诸郡实发之额,纽计分数增亏而行赏罚焉。朝廷从之。四川总领所乞以金银收回九十界钱引六百万,仍令起赴封桩库,公言蜀自兵兴财竭,宜桩留以备缓急。经筵进故事,引夏侯胜燕见宣帝,乞用儒臣出入禁中,应对顾问。初,公自鄞召,鄞人或来见曰:「谏坡之命将出矣」。公曰:「昔闻之梁丞相,台谏若与庙堂异议,则天下事无一可为。若使某居言路,事求其是,固不敢立异;倘欲如近世言官穿鼻之为者,某有去尔」。冀其以此语达庙堂,而其人不果达也。除左谏议大夫。公谓谏官以拾遗补过为职,今弹摘细碎,官失其守,莫此为甚。首论:「更化期年,前弊皆在,此犹大病方瘳,所以致病之由不能尽去,它症或生,莫之能疗矣」。又言:「禁中赐予,间或过差,俭于身而侈于人,与不俭一也。愿爱惜内帑以佐边用」。史丞相弥远初拜,麻词有「昆命元龟」之语,倪尚书思方帅闽,以为不当用,乞贴麻,御史劾倪公罢之。公因对及其事,上曰「倪思过当」者再,公曰:「思固过当,但恐摧抑太过,遂塞言路,乞明诏台谏侍从竭尽底蕴,勿以思为戒」。高似孙尝献侂胄九诗,皆有锡字,公论其有无君之心。丁常任以尝谏用兵牵复,公言:「常任始结曾觌,后结苏师旦,前日之议非真知兵之不可用,特受教于师旦耳」。李参政谪居抚州,公言:「侂胄之诛,壁与有力,不酬近功,乃追前罪,他日负衅之臣不容以功赎过矣」。公之未为谏官也,尝言:「方史公谋韩,若事不遂,其家先破,韩诛而史代之,势也。诸公要相叶和,共济国事,若立党相挤,必有胜负,非国之福」。又劝钱丞相象祖:「安危大事,当以死争,小小差除,何必乖异」?及拜大坡,朝士有善公者来曰:「宜先摇左揆之客」。公答以不敢。章公良能为中司,以二相不咸,有所左右,公不乐其如此,益坚壁。或致右揆之意,云「旦夕除执政矣」,公叹曰:「吾岂倾人以为利,且可以官职饵者哉」?遂力论朋党之弊曰:「此以此为善类,孰肯甘于奸党?彼以彼为君子,孰肯安于小人?今在朝之士与四方宣力之臣,其进用固非一辙,臣愿陛下公听并观,不以某人所荐为贤,某人所引为不肖,略所从于既往,责实效于方来可也」。又乞催修《后范》。黄侍郎度出知福州,上疏留之。阉人吴回坐与侂胄分盗寿慈宫宝物贬,赀产入安边所,俄有旨给还其孙俊卿,公争曰:「汉斥石显,实并妻子徙归故乡;俊卿罪人之子孙,不宜侍禁中,赀产宜勿复给」。疏入,改权吏部侍郎,辞不拜。以集英殿修撰知建宁府,边民之流徙者、军伍之逃亡者,赈恤区画,各得其所。钱楮中半之令既行,复令以三七分支遣,公曰它费犹可,如兵何,乞以一色见镪给诸军,又请纲运全解会子,至今行之。蔡聘君元定谪死道州,归葬建阳,公雪其冤于朝,赠以初品官。升宝谟阁待制知镇江府,全活饥民,瘗藏野殍,不可胜数。制司欲移焦山防江军于圌山石牌,公谓虚此实彼,利害等耳,包港居焦、圌之中,不若以两寨之兵迭戍焉。制司不能夺。圌山寨兵素与海道为地,公廉知姓名,会郡都试,捕而鞫之,无一逸去者。狱具,请贷其死,黥隶诸军。提刑刘公爚护客至郡,密语公曰:「待制赵公希怿荐公于东宫矣」。公曩在连江,赵公为郡户掾,雅敬公。既别不相见者数十年,至是莫知所以相荐者。因慨然曰:「吾平生出处有本末,今老矣,越明年当致其事,何以荐为哉」!请祠至再三,进焕章阁待制提举太平兴国宫,嘉定四年也。八年,召赴行在,再辞不获。行至莆,拜疏曰:「臣病不能进矣」。除宝谟阁直学士提举玉隆万寿宫。十年,告老不获,提举鸿庆宫。十二年,复请老,进显谟阁直学士、通奉大夫致仕。今上御极,升直学士,落致仕,予祠锡带。公因辞免力进昭明天常、扶持人极之说曰:「陛下思大舜事亲之心,常若于不及;推帝尧睦族之仁,益求其未尽。天下将靡然从之,岂待加惠一二耄耋之臣而后知所劝哉」!疏累上,最后独拜进职之命,诏进一官允所请。宝庆改元,御笔:「傅某、杨简皆先朝耆旧,朕所简记,召赴行在,令所在州军以礼津遣」。寻除宝文阁学士,提举佑神观,奉朝请。虽力以老病辞,而爱君忧国之念不少衰。闻评事胡梦昱坐论事贬,蹙然语所亲曰:「庆元初,吕祖俭之谪,吾为小臣,犹尝抗论,今蒙国恩,叨窃至此,吾而不言,谁当言者」?遂封上曰:「陛下比诏内外大小之臣,有所见闻,极陈毋隐。且命之曰:『言或过直,毋悼后害』。臣欲条世务,少裨万一,而耄及智昏,莫知所言。忽闻小臣有以上疏削籍投荒者,诏墨方新,遽返初意,孰不惊骇?夫论事而加之窜逐,求言而继以威怒,传播天下,岂能人人知所言事,但以谓应诏上封之故,转相告语,钳口结舌,臣恐陛下不复闻天下事矣。方今内无良吏,田里怨咨,外无名将,边陲危急,而又廉耻道丧,风俗益偷,贿赂流行,公私俱困,谓宜君臣上下忧边恤民以弭祸乱。奈何今日某人言事未几而斥之,明日某人言事未几而又斥之,甚则如上疏者以共工、驩兜之刑加之矣。昔韩愈论后世人主奉佛运祚短促,宪宗大怒,将抵以死,自崔群、裴度以至戚里诸贵皆为愈言,止贬潮州,寻复内徙。今上疏者么么,非可愈比,然在列之臣无一为言者,万一死于瘴疠,陛下与大臣有杀谏者之谤,垂之史册,有累圣治。臣垂尽之年,与斯人相去若风马牛之不相及,独以受恩优异,效其瞽言」。不报。累辞新命,至二年六月,除龙图阁学士,转一官,提举鸿庆宫,复辞。公年虽高,饮食起居皆无异,独耳听差重尔。每称人之善不啻如己出,语及奸人误国、小人害君子,词色俱厉,不少假借。闻朝廷行一善事则喜且悦,寝食有味。或不如意,则忧愤默坐,竟日达旦,卒以此致疾。属纩,索纸笔自草遗表,始述遭遇,末陈时事,略曰:「在廷鲜骨鲠之士,持论乏忠厚之人,雷霆多震惊之威,雨露少沾濡之泽,殷勤恻怛之意未孚于中外,安静和平之福未集于邦家。遂使既退者虽佚而多忧,苟容者贪荣而竞骛。为此不已,究将若何!伏愿陛下深思王业之至难,不以天位而为乐,独观万化,博谋群臣,上言者明辨其是非,献计者先审其趋向。退谀旌直,进善斥奸。淑慝彰而人知劝惩,上下孚而事无壅蔽。必群心之耸动,随上意以作兴。内治既修,外虞可弭。臣形神久瘁,药石罔功,将即夜台,犹慕尸谏」。草毕,亟命缮写。时答诏下,盥栉更衣,将力疾祗拜,因发免椟、遗表。既衣朝服,觉瞑眩不支,就寝犹口授别亲旧书藁,遂不起,八月十二日也,年八十四。诏依前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致仕,赠开府仪同三司。傅氏自献简以论谏显,忠肃以节义著,太傅以高材称,公袭忠厚之嫡传,备家庭之全美,而又受学于朱文公,常以君亲为重,利禄为轻。策名三十年,始登朝列,富贵在前,未尝少贬以求合。为都司、总饷,以沮边议去;为谏议,又以忤贵近去。自嘉定辛未至宝庆丙戌,杜门却扫者十有五年。晚被聘召,正张禹、孔光顾惜子孙不敢斥言王氏之日也,公方历疏时宰弊政,极论纲常伦纪,毅然以不赀之躯犯不测之祸,欲以救迁客炎荒之厄,非独不为身计,亦不为子孙计矣。至于遗表词气慷慨,神明不乱,岂非洪毅忠壮、鞠躬尽力而死生祸福之变皆不以入其心欤!公有至性,言及先夫人辄流涕。太傅赠官台司,公捧告墓下,号恸几绝。岁时荐享,如临其上,筋力既衰,拜跪犹自力。奏荐先从子,后诸孙。族有○丁孤苦者,皆收字而经纪之。常谓世俗多厚妻党,若父族之中知亲睦者尚有一二,至于母族则不复顾矣,故公于赵、李二家恩意弥笃。平生廉俭,历官五纪,始营数椽于祖居之右,自为《上梁文》曰:「田里交欢,尺地倍买邻之费;子孙可守,一椽皆赋禄之馀」。人以为实录。小圃植竹千个,杂以花卉,扁曰「竹隐」,池可泛舟,堂可读书。幅巾筇杖,与邻曲亲旧徜徉其间,晏如也。公博极群书,为文师外大父云龛李公,温润条鬯,晚笔尤健。有文集若干卷,奏议若干卷,手记朝家故实、前辈事迹,曰《耄志》若干卷,藏于家。所荐多知名士,朝廷或未拔擢,有屡荐而不已者。娶某国夫人、某国夫人,皆王氏,礼部尚书大宝之女。子男三人:某,某官;次某,故某官;次某,某官。女二人,知浔州王彦广、故通判绍兴府连三益,其婿也。孙男六人:某、某。孙女三人,某官、某官其婿也。某年月日,诸孤葬公于南安县金鸡乡崇顺里苏岭之原。门人陈宓已志其圹,某复摭其言行之大者以告太史氏。谨状。
论唐邓不可弃疏(隆兴元年) 南宋 · 虞允文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八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五七
臣伏蒙圣恩,赐臣御劄,睿明旁烛,察臣区区之心于数千里之远,奖训有加,臣下拜伏读,九殒此身不足以报,益当自尽,以副陛下任使作成之意。臣契勘唐、邓二州,虽非形势所在,而足以为襄阳之藩篱。藩篱存则襄阳固,襄阳固则上流一带可奠枕而安矣。是邓、唐不可以轻弃,而无险可恃,又不可劳兵远争。臣故与三将共议,以两军重兵聚于唐、邓之间,因新野古城垒为胜势,则唐、邓重而虏不敢进兵深入,为必取必守之计也。盖唐、邓不可以兵守,但取兵势守之耳。虏知官军之力聚于新野而深沟坚壁不与之战,当清野之后,无可因之粮草,又多出忠义之兵抄略其粮道,以臣料之,虏未必能为旬日之留,又岂能必守吾唐、邓二州也?官军少而虏兵众,要当以智算胜之,使之深入而不能以久留,则唐、邓终为我有,襄阳以固而上流自安,此臣得于群策,以为当然者。如用赵撙之说,以鄂州兵保湖阳,用王宣之说,以荆南兵保顺阳,相去既远,兵力又分,唐、邓中虚,无可恃之兵势,虏何所顾忌,舍唐、邓而不坚守也?兵有机变,更须临事以应之。但比来诸将为国致命者少,谋身自便者多,臣今未敢以二城置度外之说与二将言之,盖恐二将知陛下已许臣弃唐、邓,志气遂怠,不为边面之用也。伏乞陛下垂察。又今日军政之弊,陛下数语之间无不曲尽。圣德明远,诸将敢不心服胆落,革其故习,以答明训?臣先日所奏,止是两军屯于襄阳之数,分戍之兵不在焉。臣据王彦申到两军总数,今具别劄进呈。臣究其甲军凡四万二千人,而轻兵、辎重、火头凡二万六千四百七十九人,是轻兵、辎重、火头占破之数过于甲军之半,不可不略行整治。今明诏所谓「上下征利,兵力单寡,平居冗费,缓急误事」,其明效大验,臣窃于两军亲见之,此臣之所甚愤。有心于革去,而恐事未一就,谤已四驰,万里难明,亦臣所甚忧也。臣先日既委曲已交其欢心,又明白以示其使意,各自为谋而自救其过,虚额者补之,老弱者删放之,占破强壮者拘集之,期于甲军之数加多,以待国家之用而已。若久之而有不去之弊,臣当随宜从长行之,别具奏知。伏乞睿照。
右奉议郎新权发遣常州借紫薛公行状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止斋先生文集》卷五一、《浪语集》卷三五附录、《经义考》卷一八七
曾祖庠,皇不仕。
祖强立,皇任江宁府观察推官,累赠左光禄大夫。
父徽言,皇任起居舍人。
公讳季宣,字士龙,姓薛氏。其先世家河东,后徙福之长溪廉村。至唐补阙令之后,又自廉村徙永嘉。而光禄公始显,四子:司封郎中嘉言,敷文阁待制弼及舍人,皆第进士,昌言为婺州通判。舍人从胡文定先生学,以丞相赵公鼎荐,仕于朝。秦公桧相,定和议,舍人廷争移晷,中寒疾以卒。母胡氏安人,后十三日亦卒。公六岁而孤,抚于待制伯父,长任以官。公从待制宦游四方,尚及见故老,闻建炎、绍兴初将相大臣赵、张、韩、岳诸公事,有当世志,而乐道其人。年十七,荆南安抚孙汝翼辟书写机宜文字。孙氏藏书多,公一意讲说䌷绎,绝不治科举业。有隐君子袁溉道洁,少学于河南程先生,闻蜀薛叟名,求得之,道洁翻六经诸史以观叟,叟笑曰:「子学博而寡要」。其相授受严约盖如此。湖湘间皆高仰道洁,公师事焉,繇是益务自歛制充养。蜀制置萧振辟公为属,部将有狠诉统制者,公当以犯阶级法,幕中或论纵之,公以军政争不克,谢去。尽其禄直,买蜀书以归。为鄂州武昌令。故太尉刘公锜镇鄂渚,公论武昌形势直淮蔡,今见户三千五百,弓级财五十人,土军十有九人,宜早为备。因陈屯田分戍保伍以宽民力之策。会有旨营田,一卒二十亩,县官尽征之。公告鄂守宋似孙曰:「是非汉屯田之谓。汉兵民也,使之就田,岂曰不可?今非惰游不从军,彼不素知田家事,驱之缘亩,必不乐。曩时王彦营田湖外,遣二十将,溃者十有八,而况尽征之乎?且齐民在野,环营以军,殆必争利」。成闵益戍夏口,公曰:「宜戍武昌,备申、蒋」。故枢密使汪公澈宣谕江淮,公上书言:「自权臣执国柄,士气索然。赵、张之放,莫敢尚德;岳飞之死,莫敢趋功。今卒有意外之虞,谁其禦之」?因论边事甚悉,及营田宜亟罢。岁馀,虏犯襄阳,而还兵围蒋甚急。汪公问策安出,公白以蔡要害,得蔡,则蒋围自解。成闵克蔡,蒋兵果遁。于是虏东道军傅合肥,王权退次柘皋,李显忠亦不利,却成闵东为援。公又白:「蔡不可失,若乘胜拔颍昌,道陈、汝,直趋大梁,则庐兵不战可屈。舍蔡援庐,是弃投机之会,为连鸡之栖,淮沔虚矣」。又曰:「虏空国来寇,苻秦故计也。今我不可复战,惟当画江固守,而以奇兵遮击脊尾。阻前顾后,势且自沮。舆尸一决,其祸必大」。初,公试邑,年甚少,方天下无事,豫陈边备,诸公唯唯未遑也。居无何,边吏仓卒兴发骚然,柴桑迁孔子宫避戍将,嘉鱼坏学宫缮壁垒,江湖间稍骛于武事矣。公顾以「和籴贱伤农」三白郡,解印绶去,为奏罢籴乃已。比寇至,蕲、黄以南,列邑无宁居,守令窃议内徙,宦江、湖者,归孥相望于道。公乃议死守不去,与民期曰:「吾家即汝家,一旦有急,吾与若偕死敌」。民亦自矜奋,三分其众,更壁县下。二总首帅轻舟守安乐口白鹿矶,且乞师于汪公,得甲三百,楼船十艘,气声张甚,渡江来归者数千家,江西恃以无恐。诸公繇是翕然称慕,交章继荐。汪公虚幕府官以待,比其入也,欲以公朝行在所,转运判官王逖劾罢信阳守,檄摄军事;既解县,争欲辟留,满考改官,公并辞不受。其后营田,二十卒田二顷,岁得谷六佰石,廪钱乃七十三万,米一佰八十石。阔远或数百里,一壮马负二石谷,从以骑士诣大军,其费视民间买谷价相若,士苦之,往往道弃谷去。又壅民之水利,而掩其善田,州县莫敢如何,营田终废。虏亮既毙,明年,蔡果不守。寻复议和,朝廷于此亦弃唐、邓,封略止于沔南矣。盖一如公言。公治县事,为之经,必曲折尽人心,不苟作差役,宿戒里胥披籍次第,条二十馀家,未差已差别为行,且疏其强弱,某堪一役,某堪再役于其末。自任某人某岁月,序当役以付案,案任之付录事,录事任之乃差。差已,有讼不均,举其籍,俾讼者自覆视。伍民五家为保,二保为甲,六甲为队,若干队为总,不以其乡分画,惟地之形便。诸总旗各为色,枪仗皆中度。舍奸有禁,诘盗有赏。其以巡徼遇非常死事者,为棺赗之,复其家田若干租三岁。总首得与令相问报专达,不关县胥、巡尉,非县檄毋得擅征甲士。在邑五日一阅官赋之粮,而赏其最。乡惟所欲,偶习于总首之射圃,毋赘聚。其为士若大姓,附编存之,勿藉,俾输财与力,佐治戎器。其将输信阳也,凡一千八百人,致米九百石。行必为陈,日暮各以部曲相地顿舍,以枪为壁,鸣刁斗设伏。公食饮卧兴,自同役夫,医护病者,不偕至不宿。府檄治砦屋百数区,溯流二千三百馀里,程日立办。公借材于县人,度长围大而加偿之,赋乡挽舟而五分之,以居者之四,共行者之一。匠人亦各俾一乡偿其僦费。旧财赋名色异,为籍杂,不可省察,为都籍以提出入之要,钩摭侵奸,以除无名之歛。诸案事,以其剧易,分日久近,为旁行谱,每以日加申稽,知其决否。故不决,宿吏于次。抄积不销,为走历日揭其名数,以便主簿者之钩考,而因察其惰,民赖其便。凡公意趣乡,辄鼓舞从之。豪民卫仲坚、王安道,更数令不能役,及是以次受代,安道语人曰:「失今不为,焉能頫首它令」?创鄂营八百架,总队请分事,公约剪伐某所茅,某所木竹,应日而集。县有钟、吴二盗魁,大府屡设方略,求不能得。公以诿总首王宗元,竟谕吴降之,为买田屋,改业为民。钟滋甚,俄斩之。而至信阳之役,选徒乡属,而邑二队首固请从,曰:「吾知县出矣,吾何敢处」?是役也,露次不惊,讫归不惰,道边梨枣下无迹。边民谓阅过军多矣,未有若此肃者。它所区处,民吏皆化服类此。调婺州司理参军,居五年,用枢密使王公炎荐召,公恳求之官,不报。于是,上在位七年矣,入对,进三说:「一,审政本。躬细务,亲鞍马,以权为经,本末倒植。况动烦宸衷,国论靡定,权移近密,衮职日轻。降胡侍从之虞,毬猎固宠之术,意有所偏,患生不察。愿陛下以静养恬,略小图大。遴三公之选,责以进人才,张纪纲。延端直之士,与之讲问学,求治道。归有司之常务,屏驰骋之细娱,沉潜待时,安往不济?其二,冗官冗兵。周官惟六,汉别九卿。自东都有尚书六部,唐置内诸司使,增员浸多,有职盖寡。诸路帅臣,在古州牧。国朝以来,置转运使、副、判官、提点刑狱、提举常平茶盐、总领、市舶、坑冶、茶马诸司;屯驻之军,又别置都统制。牧伯之任,分为五六,而州之知、通,县之令、佐,不相统临,各行其意。臣之所谓冗官,此也。唐方镇之兵,今厢军是;周世宗及太祖皇帝增置禁旅,今禁卫与诸州禁军是;神宗皇帝立将兵之法,今帅藩系将禁军是;太上皇帝收诸将麾下,作三衙御前诸军,今大军是。四者之外,复有弓手、土军、役兵。今惟大军胜战,将兵而下,废为隶役。臣之所谓冗兵,此也。苟得其道,更张不惊。顾陛下处之何如,毋惮难也。其三虚税。武昌绝户屋租,屋亡而租在;德安岳飞牛租,牛亡而租在;永嘉海溢滨卤之田,田亡而租在。凡此,宜悉蠲除,以惠贫下」。当是时,上志在中原,王公炎方数进见,语合,骤登用,荐公甚力。公未至,则谢曰:「圣上天资英特,群臣亡将顺缉熙之具,幸得遭时,不能格心正始,以建中兴之业,徒侥倖功利,夸言以眩听。今俗皆曰《中庸》、《大学》,陈编厌闻,然物不两大,心无兼虑。天地之道,忽略根本,而奔走军旅之间。舛先后之序而却施之,虽复中夏,犹无益也」。比至,王公再见,纵谈边阃事,公曰:「既曰论兵,窃尝评以《孙子》始计之书,未见其可。方今人人异意,不可谓道;灾异数起,不可谓天;以江左争中原,不可谓地;以贪御骄,不可谓将;将不恤士,士不安将,不可谓法。集一图九,古人寒心。求之时贤,谁能辨之?况今三衙御前旧卒略尽,江南白丁,何以持久?常平钱米,在所虚数,以此馈师,其能继乎?兵骄民困,或未免萧墙之悔。即幸胜之,方上劳庙算。伏惟以仁义纪纲为本,至于用兵,请俟十年之后。如曰上独断耳,去位可也」。又曰:「天长可以入维扬,清流可以向六合,淝水可以下合肥,北峡之隘,庐江之径,武昌之近新息,秭归之比商于,子午南达梁、洋,岷、洮东近威、茂,用兵所径,忽不之备,然而献计者但曰无患,非偷则狂」。有旨改宣义郎,差知平江府常熟县。明年,大臣数言,上复召审察,公固辞。其友人秘书省正字刘朔以君命相风厉,公雅意廉耻道鲜,自一介不宜菲薄,遂白丞相陈公俊卿曰:「周公宁以戏封诸侯,开成王不敢玩人之心;酂侯身追亡将,移汉祖嫚士之习。古人格君之业,于是乎在。有如假令以匹夫之节一感上意,亦足以报」。陈丞相免,虞公允文相,益趣发不懈。自召命下,公请之任六七,不报。又请奉祠,不报。积十有八月而后就道,至数日,则欲引去。侍从有留行者,除大理寺簿。方虞公锐意于事,一时言利言兵,自衒鬻者甚众。守经不阿,或被罢斥。公见之晚,犹冀幸一改听,始从容引番吾君说赵相国公仲连事,讽以功业缺然,咎在进贤未广,置助不善。丞相亦矍然为敬。顷之,乃反覆切论:「徼功太速,兴事太轻。速无远抚,轻则中废。经济天下,当与天下士图之。鄙夫嗜利自市,试迹前事,今皆反缪。愿公易虑勉终,毋为后悔」。会江湖荐饥,民流淮甸,边州又有言归正人相属者,上命帅臣、漕臣共安集之。逾月,奏不至,丞相召公,问所当施行,俾条列,将议遣使。公惶恐谢不敏,且淮事难踰度。固以问,因疏数端。一、责成帅漕,毋以遣使。使者所过州宿留,循行未周,已及春夏。二、新民未见便,辄劳苦州县百役,为是怀故乡,无长居之心。宜略如孙吴屯田都尉故事,自立营壁,他繇使勿与。三、宜先定要束。诚以辟地而已,县官一无利焉,悉以故陕西弓箭手法,复其租四岁。谷既登,漕司致布帛茶盐,凡民所须,率令谷价视物价稍昂,以传籴就藏屯所为后备。因言:「若辟属吏,若移用钱米,若括隐田,兹事体大,必遣使,非选择重臣,持节漕帅,州县何以协使」?翊日,有旨以公将命淮西,公即言:「流民或前散寓山谷,依人姓,闻今使者出,必相携持,聚城邑,仰食于县官。卒有累万之众,将安取给?且请以淮西诸州县系省不系省钱,一得以便宜调度」。朝廷尚难之,公重谢不敏。寻得旨,以见钱米一万缗、二万石行,不足用,听次第以闻。是岁,乾道七年也。十有二月八日,公至合肥,明年正月,抵齐安,布宣天子劳来德意,分遣才谨吏循问,大抵安礼以东,来者略已隶主户矣,即抚勿徙。沙窝以南,稍稍未有适乡。公亲履阡陌间,审度山泽旷地,以为合肥废圩,可因以设险,断栅江,保巢湖。而旧黄州,古邾城也,路直垂瓠,置庄旁近,异时寇不能潜师径度。乃与安抚赵善俊修复三十六圩,且于旧黄东北置二十有二庄居之。凡合肥户三百四十有四,口一千九百九十有六,胜耕夫八百一十有五,为田三百七顷八十有四亩;齐安户三百四十有一,口二千一百一十有一,胜耕夫六百一十有四,为田四百四十有四顷五十二亩。率户屋二间,二夫,牛一头,犁耙锄锹镬镰刀如牛数。三牛,犁刀一。每甲二辘轴、一车。其受田人,种子钱五千,其家以口老壮少为差。赋米及秋止,凡费钱缗二万,米石六千。而寿春归正及自占若为隶农于大姓者,亡虑振业三千八百馀家。要约明具,器用便利,庐舍有伍,疆埸端正,场圃牢牧、陂沟路桥,悉皆治修。病医死葬,所谒辄得,迁如归居,乃请还。始,大臣白遣数人,各试其备边计画,往往设饰为辞以上功,天子虽不尽然之,姑惟阔略,庶几或报效。公之行也,至固始,求所谓北归人者,凡一百十有二家,皆土著数年,而新附者才五家。光守宋端友更以旧户比新户,诡为奏,甚者贼杀归人,掠其善马。公即劾奏端友谩蔽。时端友进寘环列,根柢连附,不可撼动,人皆危公。奏上,天子独怒,下其事于理,将穷竟问治。端友暴以忧死,繇是颇疑边臣亡状,而所白遣大臣,类无欲得事情之意。于公齐安之请还也,命覈麦田,留累月。覈已,又命视铁钱事,公归对,卒展罄所见闻复上。首论:「州县田簿甚具,而淮地实不加辟。臣诹其故,大抵主户占田一亩数顷,输租仅斗斛耳,而履其产,弥日不遍。既不能自耕,又害他人耕,何以聚人保境?宜合刬请,以徕远民。来者务得,居者患失,主客力竞,将无旷土」。再论:「今边郡田野荒芜,劝垦文具,总首空设,蒐除苟简。循淮而南,则有和籴,则有铁炭,则有建康草料之征。劳远虚边,以资江左。守将数易,以苛继苛,一郡三邑,二令聋愦。险阨非一,不过合肥、历阳、居巢三戍。夫以陛下规略,而稽误至此,或者外治不可成欤?臣愚妄意推本,自夫不计而谩为,而后外以卤莽报;不思而出令,而后外以难行寝。号为责实,未免徇名,则趣办皆徇名之人;志在大功,却规小利,则迎合皆规利之辈。诞谩者败而不诛,谀悦者察而不去。言既上雍,人多自营。宵旰十年,观今何补?臣谓内治不修,无以整外。惟望责宰辅以坐论其原,收贤材以博图其绪,兼听虚受,以通壅阙,朝廷正则疆埸理矣。唯陛下留神」。三论:「左右之人,为欺囊橐,迩为援则远坚,大为间则小肆。彼其伺候辞色,占揣意乡,开阖将迎,莫状其巧。托正以行邪,伪直以售佞。荐退人物,曾非诵言。游扬中伤,乃自不意。一旦孚号扬廷,虽出睿断,喜怒气焰,已归私门。齐威之强,不在阿即墨大夫之诛赏,而在毁誉者之刑。毁誉无證,刑不行焉,胡能禁欺?陛下诚幸听臣,无自立我,收骨鲠,弃软熟,察此非难」。乃悉数骨鲠、软熟情状,上极开纳。读奏至齐威事,进曰:「臣观近政,非无阿即墨之断,奈何毁誉之人自若」?上曰:「正待理会」。公益口疏治边非是,曰:「买马亡几,习至盗马。虏将寄声问,故卒索归之。国家何至乏此,而自伤体若是」?诏即罢买。又曰:「日城淮郡,以臣观之,未知守所。合肥板干方立,中使督视,卒卒成之。乃者臣行过郡,一夕风雨,堕楼五堵。历阳尚壁缺,而居巢庳陋如故。乃闻有靡缗钱钜万,而成城四十馀丈者,陛下安取此乎」?上问:「千秋涧何若」?对曰:「始臣行时,方冬水落,涧不胜舟。比归,夏潦时至,江涧合流,渺然矣。是将焉用」?上曰:「闻亦险要」。对曰:「若以兵法言之,渐车之水,足以制敌。藉此为险,无乃不可」。又曰:「外事无足道,咎根不除,抑臣深忧。左右近侍阴挤正士而阳浮称道,陛下诚圣明,傥因貌言,万一垂听,臣恐石显、王凤、郑注之智中也」。又曰:「近或以好名弃士,臣伏思念,好名特为臣子学问之累,人主为社稷计,唯恐士不好名。诚人人好名畏义,何乡不立」?上悦,连言:「极是」。于所汲引士,皆旌赏。先是,上即道迁公两官,又除寺正。有自边来觐者,则曰:「薛某凡可为国,知无不为。而又注意倾洽以听,罢行如响。故讳缺失者相目矣」。数日,除知湖州。朝辞劄子论科折不明示数,输送不即除籍,及祖家分镇强边之法,曰:「陕西为五,而统于永兴;河北为三,而统于大名。有塘泺、方田、稻田、榆塞为之险,城堡寨铺为之防。弓箭社、弓箭手、番族、熟户为之罗落。它路迭戍,悉受节度。幕府州县,惟所辟差。自种、折二氏外,别帅则以三衙若三司使、都转运使为之。能绩效验,入备政府。夫地分则守固,势连则情不隔,权壹则足以有为,赏明则知劝。光尧中兴,沿边置镇,茶盐之外,举推与之。将以固圉,计亡易此。臣愿按行成宪,众建镇守,统帅舆师,不限文武,忠智是使。且无拘虚文,无要小利,无以日月为断」。卒章尤剀切,曰:「方今谀媚成俗,举世尚同。汎观设施,欢曰尽善。偏辞先入,异议不继。百辟盈庭,几成孤立」。是日奏罢,上留语良久。公将退,特温辞宠藉之。大旨谓:「书生姑息,而办事者以苛为能,烦卿辅郡,冀以中道理之」。公对曰:「臣学于师,以事陛下,唯中道尔」。上曰:「如此,朕复何忧」?公至郡,踰月,户部奏言:「诸州经、总制钱皆出场务,酒税杂钱分隶以纳。今多隐馀,分隶不尽,得自便恣用,请更为令监司给历州县,以凡日收钱摭实,系历分隶,否则劾闻」。令下,吏相顾莫敢建明者。公独首奋为当路言之,其略曰:「旧额,凡杂纳钱,以十分为率分隶,四为籴本,六为系省钱。其后,乃始增以二分分隶总制钱,是时州县未病之也,然亦寖寻于奇羡矣。久之,乃裒羡钱,校数岁之最为额,以十分分隶之,七为总制增税,三为在州钱,愈非旧比也。复积有上供、月桩、大兵、打船、修船、六分、赡军、移用、降本、竹木等钱,科色不胜繁矣,而隶额如故。既不足以应计,且岁费弥广,郡用弥匮。由此场务凿空以取赢,虽有奉法吏,思以宽弛予民,而不得骋。若复隶额外之征,掇其强半,官吏自救不给,民病甚矣。且以湖之都务籴本系省,初为钱二十三万五千六百有奇,自总制之起,为钱五万八千九百有奇。与故合,犹日课二十九万四千馀钱而已。重以七分增税,为钱三十五万三千七百有奇;又重以上供若大兵之须,凡四十万八千钱有奇,使今且共得八十万钱以充入经总制之额,其馀为上供诸杂须钱,且患若不足,况不盈此?乡所谓系省、在州之数,悉阙亡有。约此推见,他筦库尽然,郡将安仰?如不得已,宜以日收钱先桩上供诸杂须之馀,乃系历分隶,庶或可行。不然,不敢奉诏」。版曹恚,逮郡胥俾持条法诣曹自解。公辨益力,台谏官感发,相继疏争之,上乃寝前奏。湖无苗米饟军,岁籴七万一千五百馀石,为缗钱二十一馀万,自添差武臣路钤辖,下至进勇效士一百七十有一员,军员五百三十有一人,其廪稍为缗钱距二十万,以他经费合往岁凡用缗钱五十二馀万。旧制:乌程、归安二县,折丁钱岁十三万缗,七年,有旨减折丁钱太半,其已全输者,听以明年除之。是岁所失亡十有馀万,而大农和籴六万石,以银、交子高估,徒欲用钱二千省得米一石,郡不忍裁市直,则当补钱万六千缗,僦载之费不与焉。益以就禄八十有三人,不啻为缗钱二万。明年,郊祀,进献赉予之币赍,亦以二万缗数,凡增费十万三千馀缗,以亡加增,大都缺缗钱十有五六万。公曰:「是虽刘晏,将奈何」?亟请于朝,乞以市直偿民籴钱,乞以折帛䌷绢钱拨除折丁钱,乞汰军改徙宽郡,乞节冗长,差授在郡」。裁三四月,自抗论分隶后,执拒大事累数端,日与权贵征利者为敌。虽或依或违,郡民少苏,而不能平者滋众。独赖天子简记,所以见覆护甚至。始公尝荐某人有材识,它日某官缺员,宰执拟数姓名以进,竟擢某人为之。郡丞趋时好干政,引章避之,为易他丞。尝遣中使有所廉察,浙西诸郡独不入境,用是故不敢辄动危之。然公归志决矣,即称病请奉祠三,不许。会除代,一月章五上;已,又旬四上。改除知常州。公方乡用,人人期待行所学,不数月,久劳于外,还七日,乃出守,守七月罢,罢归之百日,以疾卒,年止四十。邦君、朋友暨后学哭之过乎哀,四方贤大夫士,千里交相吊也。公之学,莅事唯谨,宅心唯平。其燕私,坐必危然,立必嶷然,视听不侧欹。虽所狎授,言不以戏。自著、抄书及造次讯报,字画不以行草。几箧笔研,衾枕屏帐,皆有铭。毫釐靡密,若苦节然。要其中坦坦如也,故其寡欲,信于家,行推于乡,正直闻世,而居无以逾众人。公自六经之外,历代史、天官、地理、兵刑、农末,至于隐书、小说,靡不搜研采获,不以百氏故废。尤邃于古封建、井田、乡遂、司马之制,务通于今。或者疑公之博,盖其所自得精一矣。名流问质,或往复累数百言,旨要无二。大抵以古人小学,神而明之;大学之道,传远说离。故汉儒守器数,章句名家,小知穿凿,异端之徒乃一切屏事,忘言后已。高论虚无,而卑者滞物,卒不合。合归于一,是为得之。读其书,知其为博之约也。公己不求闻达,于人有一长,荐称必备。居官不出位,遇大事,义所当为,断为之。尝掇拾管乐事为传语,不及功利。平生所推尊,濂溪、伊洛数先生而已。告学者则曰:「毋为徒诵语录」。有《浪语集》若干卷,《书古文训》若干卷,《诗情性说》若干卷,《春秋经解》若干卷,《旨要》一卷,《中庸》、《大学说》各一卷,《论语小学》若干卷,《资治通鉴约说》止若干卷,《九州图志》止若干卷,馀未就。公患五代史缺略,修之亦未就。若《阴符》、《握奇》、《山海经》、《古文道德经》,焦延寿《易林》及刘恕《十国纪年》、庄绰《揲蓍谱》、林勋《本政书》、姚宽《汉书正异》之属,皆校雠,为之叙,其文精确趣实,可以济世。其经说不并依先儒,其校异书,必解剥其不正者。娶孙氏,父汝翼也。初,汝翼与舍人友相得,舍人死,汝翼遣书待制,自言:「吾有女才且淑,异日宜善事夫子,吾将以室起居之孤」。比归公,妇行皆应书。公卒,其友人张淳欲悉遗衣服以歛,书铭如古法,能俛听,盖不失公意云。一子曰沄,补国学生。公以卒后之百四十有四日,十有二月壬申,葬于吹台乡慈湖之原。傅良丙戌、丁亥岁受徒城南,公间来过,教督之;明年谢徒束书,山间屏居,公又过之,问:「治何业」?竭己所已得对,公曰:「吾惧吾子之累于得也」。即诏曰:「宜若是」。岁己丑冬,遂往依公具区滆上卒学。茅茨一间,聚书千馀卷,日考古咨今其中。明年秋,试太学,公适赴召,于是乡诸生及它邦之友咸在,又日相与从公居游,凡七八年间,违公久者,惟公使淮、守霅川时为然,然亦率不一二月书命辄至,至则具道所言与行事,故世多知公详莫如傅良。今取其出处事言之大关治道学术者为状。馀不著。乾道九年十二月某某日,门人迪功郎新泰州州学教授陈傅良谨状。
李龙迁祠记 南宋 · 常百祥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二、嘉庆《四川通志》卷三六、道光《龙安府志》卷九
眉山史公初莅龙阳,梦一真人跨青牛踵门求见,衣冠甚伟,目光射人。公问之曰:「奚自」?对曰:「自西南」。「家在何许」?曰:「中峰」。良久乃去。旦告公曰:「皇宋当中兴,天下推戴,公其志之」。公梦中了然,识其所谓。晨起顾铃下曰:「是必垂休侯也」。公夙驾登山,奠谒祠下,见牛心独立不倚,万山环之,忽悟,笑曰:「此所谓中峰者耶」?于是辟林莽,平峰峦,旧宇尽撤,新宫宏大,重楼复阁,凌厉紫清,所以揭虔妥灵、为国集福焉。公命其僚嘉阳常百祥叙次垂休神君灵异始末,以警动当世,昭示罔极。其文以辞,谨按显济庙垂休永济侯讳龙迁,姓李氏,陇西成纪人也。自神君之上,则有元元皇帝,以大道为万世师表;自神君而下,则有唐太宗以神武而定天下,因知李氏世生哲人矣。当梁之末,神君龙阳大姓,举郡以臣梁,精忠大义,充塞宇宙。及武陵王萧纪镇蜀,谓龙阳乃邓艾征西取蜀捷径,遂委神君筑城于此,以捍蔽川蜀,有大功于民。既殁,葬山下,邦人祠之,号李古人庙。凡有祷者,其应如响。太宗父子缘晋阳直入长安,号令天下,故武德中改庙曰观,祭享甚严。则天称制,潜谋革命,恶龙山之胜,遂凿断西冈。冈断泉涌,水变成血,父老挥涕曰:「祸自此起矣」。安史之乱,明皇西狩自剑门,神君化为进士苏坦,迎銮而拜,进言曰:「龙州牛心山庙,陛下远祖也。因其名以为州名,人皆灵之。陛下今日蒙尘,乃则天凿山之祸也。请藏御衣于凿断处,增土而筑之,山必有声,如是则两京自复,翠华速归矣」。明皇异之,遣中使李务直赍御衣国信祭山修筑,刺史苏邈蠲民租赋,并力填之,复还旧物,山果发声如牛呴焉。未几,殄安、史,复两京,皆仗幽赞之功,益加钦奉。至德二年十月二十八日诏曰:「江油古邑,地带灵山,自梁迄唐,屡蒙显贶。眷兹龙境,礼合褒崇。可升龙州为都督府,赐号灵应郡」。长庆四年八月,本州刺史尉迟说上言:「牛心山素称神异,有掘断处,明皇修之而未尽,请加补塞」。敬宗从之,命中使张士谦役致万人尽补之,而后以其事具载于《通鉴》。至僖宗元年,复命中使阎文靖醮之,咸若有感。广明初,黄巢乱关中,僖宗幸蜀,宗子持立具奏前事,请修庙及劝置金箓道场,僖宗深然之,即授持立本州录事参军,与中使王彦忠虔葺祠宇,委东川节度使杨师立选道士袁道常等设醮以祷之,山复有牛呴之声。敕封神君为宝定王。时中和元年二月十七日也。及巢贼灭,京邑再平,诏升江油为圣县,以旌神功。其后东川副将李赏过龙山,见松柏参天,可为材用,大葺廨宇,遂发山刊木,绝无顾忌。山枕涪江,将束筏,乘江涨而下。其夕,有神诉责,其声甚厉,闻者震骇,莫能禳也。俄而赏以贿败,琅琊公戮之于市。则神君之灵,不可不敬者,又见于此也。宋兴以来,郡邑事神君如存,莫敢少懈。崇宁二年八月五日,刺史雷寿仁梦神君来告曰:「愿得八百缗,当以百万为报」。明日有诏修名山大川之祠,未封爵者皆上请。雷寿仁奏之,十二月六日敕赐显济庙为额。其修建之费,丰登之报,竟协于梦。凡灵应昭著,此其类也。其后左武大夫、选锋将才领知凤州曹武修下殿,本州刺史、龙神卫四庙都指挥使田晟相继崇奉孚佑,州别驾佐承议郎郭郊为文纪之,并亲书案额、笔势飞动,有绝尘之姿。曾未十年,楼屋颓圮,今眉山史公迁之于正殿之前而鼎新之,仍置旧额于其上,为门楼焉。自梁迄唐、至于皇宋几七百年矣,神之泽民愈远而益深,朝廷嘉之。绍兴二十六年,封垂休永济侯,所以发德于千载,揭大号于无穷也。初,眉山史公再梦一牛黄符障面,不见头角。翌日,黄敕下代者。符,安抚也。公为神君无生日,亲祷于庙,夜梦神君自言曰:「予伍月初二日子时生」。公秘之,令士民大会祠中,置筹二枚,空者一而言者二,炷香捻之,果如公梦。已而神降明皇庙中,附人而言曰:「我垂休也,诞降于梁武天监二年五月二日」。又与公梦若合符节。呜呼,非盛德,其孰能焉!百祥尊公之命,上考图经,旁搜古碣,折中于《通鉴》以记之。缀其大者敬献于公曰:「民则神,神则民,民神一也。故民者神之主,而使民如承大祭,其尊且严如是。苟失民则失神,民心和而神意得矣」。公忻然曰:「吾志也」。遂刊之。门生左从政郎、就差龙州司户参军兼司法、管涪州学教授常百祥撰。时乾道七年岁次辛卯十一月二十八日,奉开右朝请郎、知龙州军、主管学事、兼管内劝农事、兼管界沿边都巡检使、眉山史公讳祁。谨跋。
武功大夫閤门宣赞舍人鄂州江陵府驻劄御前诸军副都统制冯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八二、《絜斋集》卷一五
曾祖宗旦,左监门卫大将军。
祖瑀,武功大夫、昭庆军承宣使。
父康年,武功大夫、集庆军承宣使。
公讳湛,字莹中,秦州成纪人也。七世祖赞,左神武将军,生仁俊,左金吾卫上将军。仁俊生正言,太傅、左金吾卫大将军。自曾祖而下三世,又皆以忠勤任职,名绩班班,前后相望,于是冯氏之门益大。公山西将种,姿貌伟杰,膂力绝人。尝从集庆公履危桥,偶陨深涧,即跃入,抱持以出,时人美其孝,壮其决,而知他日必能捐躯犯难,以功名著见于世。自《吴越春秋》及他书传,多所涉猎,材气磊落,不从荫补,期于自奋。舅刘公锡、锜兄弟皆中兴名将,深奇爱之,教以兵机将略,敏悟英发,益自负,有扫清关洛之志。顺昌之役,锜以孤军大破乌珠精兵二十万,公时在兵间,身先士卒,陷阵却敌,由是以骁勇显。乌珠再攻淮西,公复从锜于炎山、青溪、柘皋战,比有功,锜加器重。初以亲嫌,止授二资,及是又进一资。田师中总兵武昌,公从之数年。既久从陈敏讨贼于虔、汀、梅、循、潮、惠间,齐述据虔以叛,诸军十旬弗克。敏募敢死士先登,公首应焉。擐重甲,手二剑,率其徒三十六人,冒矢石,登云梯,死者相属,公亦重伤,勇气弥厉,贼不能拒,师从之,遂入其郛。以功进一资,赏不酬劳,敏以为言,升马军第五将。公益为尽力,深入瘴乡,平何白旗等七十馀族,俘酋豪黄大老、谢二化辈,六郡以清。会召敏还工部,海船至明之定海,统制范荣请为将佐。绍兴三十一年,金亮渝盟,有长驱之志,蹂我淮甸,且欲以舟由海道袭我。诏公措置山东,借补忠翊郎、权破敌军统领,率兵八百人,海船二十艘,与浙保总管李宝俱,中流飓风,漂溺过半。冬十月,遂与宝入海州,金遣尚书苏保衡、孟都统及母弟阿尔威率舟千馀,泊胶西,众十馀万,别以万人道新桥,趋海州。公请先击之,以挫其锋,宝许诺,即勒兵四百五十人及左翼军李实、魏胜所统千三百人,结陈而行。至新桥,与金五千人遇,力战克之。夜半还城,密与宝谋:「我师新至,幸而捷。敌必益兵而来,何以禦之?且彼舟得风,将出港入海,破灭未有期也。不如奉诏登舟,用我所长,攻其无备,可以得志」。宝然之。诘朝偕行,次于石臼关,赵王世隆、赵友来降。友言胶西敌舟兵数甚悉,公请以三舟为先锋,友为乡导,寻至唐岛,望敌舟率五十为陈,甚众而整。有张五盖危坐舟中者,友以苏保衡告,计独剪灭此,则其馀不攻皆破。而天时方寒,风不自南,何以前进,焚香祷之,须臾南风盛猛,波涛汹涌,战舰乘之,纵横若神,敌相顾骇愕。俄有七星黑旗,褐裘衷甲,驾巨船,率锐卒而至者,矢发如雨,友复以阿尔威告,公挟一矢毙之,夺其金牌,获百尺船。敌人胆丧,乃谕以国威信:「汝曹中原遗民,宜早自拔,不者兵船四集,善恶不分矣」。众投戈请命,公即跃入敌船,以刀拥千户张赓、邢谔、韩宗愈及大汉军百五十馀人来。即其船,实薪草,沃以膏油,乘风炽火,纵之北岸,延及馀船,烟焰涨天,敌兵惊溃,溺死者甚众,时二十七日也。晡时,宝方至,火犹炽燔,爇林木殆尽,半月不灭。寻以所俘获诣宝贺,宝嫉其功,恚曰:「何贺」!公曰:「以乌合之众,破强敌十馀万,节旄且至,何得不贺」!宝将执之,公曰:「某之功,主将之功也。取舍惟命,敢有他望」?即脱身舟中,宝愠未已,戮舟人以逞。公不敢怼,愈益自力。闻金馀烬复群聚,急攻之,舍舟遁,悉焚而行。至牢山,即墨人王彦、于宜与其父老请乘兵威,纠合诸州忠义,收复山东,言之再三。公见其诚恳,与之约,不出三日,以万人至,则可,众踊跃从命。越二日,至者五千馀人,有器甲者强半,公即登岸,部分队伍,申严约束。时敌七寨相望,公以所集忠义兵区别为七,各当一寨,躬督所部俱发,言:「此去即墨才四十五里,吏失人心,攻之易克」。乃使高翔偕进。翔即墨人,习知山川形势,勇于立功,即举兵破县,擒长吏以献。忠义士争归之,众至五万,咸有奋志。公独念主帅嫉我,不获乎上,事何由集,不如姑归,惟其所命。乃授翔方略,攻济南,为复故疆之渐,遂引兵还海州。十一月,自海抵明。十二月,献俘阙下。天子加叹其功,赐金带、银千两,官承信郎、护圣马军裨将,授李宝节钺。议者谓敌人瞰江,闻胶西之衄,不胜惭怒,迫诸将速济,是以及祸,论功行赏,宜以公为首,朝廷亦具知之。明年,迁公三官,得成忠郎。及公擒李承富五百馀众,既释其罪,以隶水军,遂以公为统领,而代宝屯江阴,以暴白其功焉。隆兴元年,海寇朱百五聚二千人,左翼督府温明、福建水军莫能擒制。丞相举公讨之,使选于水军及步兵,各三百人,率之以往。公言于二相:「有都统在,不先白之,将以专辄获罪。相公独不记往日事耶」?二相曰:「公第往,吾主之,谁敢不听」?遂还屯。行有日矣,张子盖闻之,果大怒,公走丞相府以告,改枢密院水军统领,趣使趋海。至黑水洋交锋,屡捷,擒八百馀人,多勇悍者,释不杀,请于朝,亦以隶水军,教以击刺弓矢之技,卒获其用。迁忠翊郎。诏选精兵二百,战船一艘,与戚方往濠州措置边面,以公为江淮都督府同统制。将行,点兵,卒长赵颐等四十八人弃甲而逃,公不为动,益严军律。翼日,召其麾下告之曰:「朝廷养兵,本以禦敌。今欲退避自全,独不念雠耻之未雪耶」?众感泣。公曰:「若果忠诚,涅汝面以誓杀敌人,而赏汝以银若绢,可乎」?众乐从,刺者三百人,赏之如约,人无二志。又以所将寡弱,守禦不足,闻符离溃兵聚两淮间,多者百馀,少者五六十辈,往往为盗,招集之,得五千馀人,有益兵之利,而除寇攘之害,其处事两全如是。权知濠州,改建康左军同统制。明年,金犯淮东西,公以兵扼宣化、定山、圹口三渡,说都督府分遣诸将邀敌归路,绝其粮道,而纵兵以击之。三请,督府不从。居无何,敌四骑来,以讲和告。公疑焉,索之,得江面图靴中,请督府诛之,既乃劳遣而还。时诸军未有斗志,而三渡兵又弱,公以为敌情叵测,释此不诛,彼悉吾虚实,有轻我心,因集军士脔之,敌人詟服,而督府不悦。凡公为将,忠于为国,而不肯茍同者,类如此。师还,为建康水军统制。寻添差隆兴钤辖。乾道初,除环卫宫殿司统领,转忠训郎,历枢密院定海水军统制。五年,召对,论制敌取胜之法,且言:「自古名将,无非出奇」。上问:「奇兵若何」?对曰:「今海道是也。异时六师顺动,臣请以千艘数万兵,乘便风,径指敌巢,纠率豪杰,可以全胜」。上壮之,于是水军始隶御前,以万人、三军、十将为额。转从义郎、閤门宣赞舍人、御前水军统制。公复言:「定海之屯,止于备禦,趋山东辽远,惊涛暗沙之害,出于不测,难以进取。楚之盐城,密迩海州,信宿可至,请徙屯焉,先为不可胜,以乘可胜之隙」。天子下其议,或以迫近邻境为疑,公乃请屯平江之许浦。六年,以公为御前水军诸军统制,诏从其议,立四寨,去镇三里,许占民田三千五百亩,偿以公田,筑堤捍海,为屋万间,材良工坚,规制恢广,隐然为东南巨防。自江入淮,进取为便,识者韪之。明年,遂迁所部三千人于新寨,益以江阴屯兵,为五千人。又言:「诸州黥徒,类多勇壮,可备军伍。及海道鬻盐徒党盛彊,巡尉所不能制者,其人皆熟于舟楫,补以为兵,诚舟师之利,敢以为请」。上皆许焉,增三千馀人,而万人之额,至是庶几焉。是岁,羊舜韶之众攻劫海州上下。舜韶者,羊家寨土豪,始欲取金州县,既而兵粮俱阙,进退不可,途穷为寇。公表奏其故,请往招抚。上亲洒宸翰,亟以委之。公以百人自随,乘轻舟,由许浦趋淮口,布宣德意,开示大信,舜韶感服,散遣徒众复业,与其侪类十八人束身归朝,人给钱十万,仍隶公麾下,超授右武郎。有沮之者,转武翼大夫、主管崇道观,起为浙东兵钤。自是许浦主帅屡易,皆以不胜任,未几去。上由是思公,淳熙二年,召对,除御前副都统制,复领许浦。公治军一蹑故迹,节财用,剔奸蠹,大修战舰,开梅里河五十里,号令严肃,壁垒旗帜复精明。四年,被旨来观,未及奏事,而怨公者中以危法。先是钱粮官陈嘉盗用券钱,公痛惩之,嘉由是怨。其弟时举诉公不法,公诣阙自言,朝廷知其枉,抵时举罪,而嘉益怨。许浦民俗规利,战舰之旁,积芦如山。公以火患为虞,辟地为场,以时直买芦,减价以鬻之,其入稍厚,而规利者皆怨。又筑场之处,张氏居焉,虽以公田易之,不免他徙,而张氏亦怨。于是诸怨家合谋,妄谓芦场邸肆之息,公自私之。谤讟喧然,飞语上闻,大理案验几月,索军中簿书,考财用出入之数,纤悉明白,无己私者,独以犒军旅,养忠义,稍出于绳墨之外者一二事,具狱上。天子察公无他,薄其罪,谪居潭州。六年,山贼陈峒起郴,犯道之江华,连破桂阳军临武、蓝山二县,剽悍善战,颇有策画,据崇山深谷,多施偏驾弩、礌石手炮,又有小盾,皆其长技。大军屡战,不能克,湖南骚动。安抚使王佐奏请起公为兵钤,统制军马。公不可,强而后许,选将兵八百人,躬教习之,士气振发,军容鲜明,坐作合变,一如律度。既旬浃,度可用,合土军、弓手、义兵三千馀人,进至黄沙寨,犹虑所将非素拊循,难于应猝,伏精锐林莽,以为之备。峒党俄集,大呼奔突,我军几不支,伏兵发,射峒弟,杀之,贼始却,众心稍安。乃筑室聚粮,为久驻计,而军又数惊,公安卧自若,镇之以静,控险要,觇虚实,凡其根株窟穴,奸谋诡计,无不知之,每出接战必克。又念虽时时小胜,非出奇无以制敌,益募死士,得八百人,名敢死军,丰犒而旌别之,人人思奋,战于竹子塘,无不一当百,贼徒摧败,军声大振矣。公谓此穷寇,急之则致死,不若以计困之,乃敛兵闭垒,养威持重。有所擒获,纵之使去,曰:「吾渠魁是歼,胁从何为。汝能诛灭首恶,不惟宥罪,抑有醲赏」。务以是坏散其党。贼欲战不得,力罢意沮,且内自相疑,无复固志。于是进兵逼之,五战五克,遂乘势欲殄灭之,使刘横、张立、李献将奇兵三百人,从间道走空冈,焚其积聚巢窟。夏俊、田升各以兵进击,而身率敢死等军,径抵律头洞,为之援。兵始接,贼巢四面火起,粮储营落,倏忽无馀。我师方壮,贼力不敌,欲退保空冈,则已焚毁,仓猝不知所为,于是大溃。官军乘之,横尸蔽野。厥明,馀党窥觇,欲夺旧巢,军士度水击之,自辰至申,贼复大败,溪流为赤,擒五百馀人。攀缘险绝,穷追数日,斩峒英州境上,获三千馀人。贼将大惧,杀副首领李念九降,馀党悉平。自出师至是两阅月,乃以前后俘获,别二十群寨居,廪食一如军制,听帅臣处决,未尝专戮。又于窃发之地,团结诸乡,自十岁至六十,籍姓名于帅司,给据归业。官军所过,秋毫无扰。擒贼将四十六,降二千人,而军士之殁于阵者,五十七人而止。呜呼!可谓善用兵也已。叙武功郎,添差潭州兵钤,改隆兴府,又改浙东路钤。数岁,天子念功不忘,而后尽复故官,数宣宴劳问,出内帑万缗以赐。十四年,除左卫将军、殿前司策选锋军统制。上屡言海上之功,旌赏未尽,将悉官其诸子,公谢不敢。偶殿帅有修奉山陵之役,俾公摄焉。寻为镇江军副都统,天寒,以私钱助给军士医药。或忌而谗之,上虽不信,犹以将帅不和之故,徙公建康。绍熙改元,转武节大夫,继又进一官。主帅卒,摄军事,蠲军逋二十万缗。五年,改荆鄂副都统制,屯襄阳。今天子嗣位,转武功大夫。常以为屯田之地,自古江左重镇,当今要害处,非训习士卒,使人人可用,无以待不虞,益修纪律,缮甲兵,习勤战阵,整齐舟师,常若对敌。威名远闻,军民按堵,惟恐公之舍此去也。庆元元年,被召至九江,得旨奉祠。属疾,至平江,疾甚,以八月十日终于旧居之正寝,寿七十有一。娶杨氏,先公十六年卒,次配严氏,继公而亡,俱封宜人。子十一人:栱,忠训郎、沿海制置司水军统领;杞,该公致仕恩;梓,下班祗应、殿前司护圣马军副将;权,保义郎、江陵府副都统司书写机宜文字;桧,进义副尉;榯,承节郎;橒、柄,俱进义副尉;柜,以疾未仕;杓,承节郎;楠,早卒。女二人,长适忠翊郎、监内军库胡琛,次许嫁忠翊郎赵善裨。孙男八人,燧、焕、煇、爌,馀未名。女十四人,长适迪功郎、湖州武康主簿李文鉴,次适保义郎、监福州古田县商税王惟明,馀未行。诸孤奉公丧东,以其十二月庚申,葬于庆元府奉化县禽里乡小海里铜山之原,合杨宜人之墓。公天资忠亮,明于大义,自金据中原,志雪国耻,慕古忠烈士,论南北形势甚辨。韩、岳诸公既殁,殊勋骏烈,鲜克有继。公奋迹行伍,不自菲薄,以前人功业为不难就,以神州赤县为必可复,感慨愤激,一饭不能忘,与夫怀安徇私,志念区区,不出一身一家者,何其相万也!壮岁豪举,以胆决自喜。在鄂救焚,升屋而坠,跃身烈焰中,破鐍而出;湖口二虎为暴,行旅患苦,公迹虎所在,伏古祠中,迹其至,刺之洞腹。其勇而义,多此类。然宽厚有识度,代李宝将屯,不念旧恶,覆护其短。赵济战船多坏,不劾其罪,卒与协力修治无阙。军市所入,费于犒享,豪杰慷慨之士,厚赀给之,多自己出,未尝少靳。贵要欲求公居第,则坚拒不许,虽贾怨不遑恤。闻军中一善,奖励成就,如恐不及,多有起行间,致爵位者。每战临敌,必扬声曰:「尔曹努力,图报国家」。士皆勇奋,有战伤者,亲为裹创,傅以良药,慈爱薰然,抚之如子弟。至其犯军律,亦不贷也。精于射艺,矢无虚发,著《射谱》行于世。作大字,遒劲有法,兼善行草。诗有佳语。居明之西湖,榜其楼曰「得趣」,轩曰「爱日」,有泉石花竹之胜,然地不越数亩。阖门千指,田止二顷,殆无以赡。或劝以增益,则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襟抱旷夷,不设防畛,见义敢为,躬不自恤,以故动遭谗谤,然贤士大夫多称述之。侍从被命举材堪将帅,而荐公者八人,此足以知公所存矣。某识公久,且与其子栱游,豪爽有志事功,必能世其家者,以行述为请,辞之不获,故为叙其梗概。谨状。
杂记 南宋 · 周南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九六
太祖皇帝克上党,获北汉宰相卫融不杀,以为太府卿。乾德三年伐蜀,诏伪蜀文武官并赐装钱赴阙,治行请白者所在以名闻。开宝七年下江南,赦管内州县伪置文武官员,见釐务者仍其旧。大哉,帝王之度乎!国初人物盛多,以其能天地包荒,杂用江南、西蜀人材之众也。初,绍兴十一年,金人割三京五路以和。新界长吏有前秉义知拱州者,有前武德知薄州者,有校副尉而知县令者。汉仪初复,莫不怀惭抱恨,意沮词短,无颜以见新至官吏。朝廷降赦知州县者,许令依旧,复拘收伪补告身敕劄,许诣有司批凿用印。有伪齐补授者,亦皆授给官资。人人得以隐藏恶迹,除危疑之心,而洗羞恨之咎。其后将校以功名自见者,比比皆是。高庙中兴有以哉!孝宗在位二十七年,始终用人,盖尝三变。其始也,收召山林遗弃之老,尽起海内流窜之人,或当兵权,或列谏省,或在方面。其中也,不次而用。小臣一言可采,或得超迁;列曹一事可录,未几便用。凡此十七八年,宰相岂必尽得人,台谏岂能尽举职,百司庶府岂能皆无过,然而孝宗每事求功,士大夫久用不效者旋即罢去。故碌碌庸人多不得久在位,而奸邪小人不敢行其私。淳熙十年,以孝宗有倦勤之意,每事必求审熟便安而后行。如王淮庸懦,仅仅无大过,亦不得已而用之相位。
按景祐五年十一月庚子有事于南郊,大赦,改元宝元。按运历图,盖十一月十八日南郊也。是年既改宝元,作史者便以此五年为宝元元年,《长编》遂无景祐五年,即宝元元年也,今绍运亦然。按《长编》四年丁度为内翰,八月知制诰,谢绛为契丹生辰使,《通略》是年李淑、胥偃皆为内翰,元年宋郊、王举正、郑戬皆曾为知制诰,不知此词出于谁笔,以字画考之,盖欧阳书。然景祐四年,公方为夷陵令,五年为襄州乾德令,当庆历三年冬,方拜右正言、知制诰,其去景祐五年尚有五六年也。
治平四年,京师省闱以「公生明」命赋题,司马君实司贡举。襄邑人(本开封府襄邑县,蔡京改四辅拱州,后复襄邑。)许少张(安世)时为举子,诣帘前上请云:「公生明者,公正生明。公而自明,非自明之明」。主司恶其语赘,斥去之。君实走厕回,问诸公何为而喧,同列告以其故。君实默然,谓帘外官请适来上请先辈相见,再问之,少张答如前语。君实云:「诸公不晓先辈意,所说极当,当依次第为文」。君实退与诸公言。诸公谓:「此同人上请耶!诸人方诮其上请疏谬」。君实微笑曰:「是公非上请也,乃来考试吾辈尔。今日命题公生明冷淡无体贴,如用离娄之明则便是自明之明,吾辈可不领略而去」?及得许公程文,读至依违牵制云云,抚案曰:「此非作公生明赋,乃公生明断案也」。遂为南省第一。少张廷试,复魁多士,官至都官郎中、权中书舍人,与坡仙同时。刘攽因谬举,王介甫欲窜岭外,许公与坡共救之,贬衡阳。少张迁秘监,因李士宁责官利路漕,又迁夔漕,乞地及招安南兵官杀降,坐累贬房陵倅,后归至黄州不幸,东坡解衣赙之。
靖康元年,金人长驱,将逼京师,独蔡攸得报早,先期治装,命宋㬇为东南发运。㬇,攸姻家也。假其护送,遂尽室而南,虽赀用给使无不全济。初传两宫命京亦从上皇而东,京自以午夜出城,水涩胶舟,奔卫不及,遂过拱州,实父子参商,遂不同途云。按蔡绦记,实云京在拱州乞召,愿陈计议。《长编》亦参取其说,云是时敌退,京师稍安。京求见,欲口陈灭敌之策。上将召京,会京贬命下而止。然独不载京之策安出,其说云何。其后蔡氏外孙传得其说,盖京欲决阳武埽也。按阳武,汴之畿邑。邑有博浪沙、黄河、汴河、白沟,又有阳武埽一镇。按《国史》,金人陷阳武,蒋兴祖死之。兴祖治其县,县有古博浪沙,土脉脆恶,积雨湓涌,埽且溃,兴祖护堤以免,即其地也。京之说云:「诚用臣计,敌虽百万,一夫之力可却」。盖欲决埽以浸敌也。此虽小人诡为大言以自救,然京如老盗,宿藏狡焉,容有可施用者。第败国亡家之人,天道不祐,纵有奇画秘策,决不能复成功尔。然传者云埽去京城止一舍,今以《九域志》考之,县西北去京九十里,得非埽近京而邑治远欤!
姚平仲自劫寨而遁,钦宗遣使几百辈,竟不知其所在。高宗即位,尝立赏访求。《林泉野录》不知何人所作,谓平仲实已战死。或存或亡,其说多端。顷时或传有曾见平仲于蜀青城山者,山阴陆放翁尝作诗以纪其事,斯亦异矣,岂好事者为之耶?然平仲之逃实在城下,而宣和邸报、密院劄子乃云:「京兆府廉访奏咸阳县公文,盖据魏鉴状,随姚防禦往河北宣司使唤,今月一日到咸阳县安下。至四更有排军张岊辈称不见了姚太尉,鉴即时报县尉及亲随人并印记封全解府。奉圣旨姚平仲身为统制,弃印而逃,可先次除名,令陕西诸路帅臣及提刑司收捉」。观此,则平仲之逃乃在京兆府。咸阳,永兴军属邑也。平仲方自陕西来应援,初不曾有还永兴军事。又按靖康元年立赏,有能捕平仲者,白身补承信郎,赏钱三千缗,此月指挥也。而邸报云:「臣寮上言,近岁军政不修,刑赏失当,姚平仲欲以都统制处之而弃印逃亡,不畏典刑明矣。今缘自首止降一官,臣恐四方观望,军政未易修也」。二月五日奉御笔:「平仲除名勒停,枷项蕲州编管」。观此则平仲尝自首,又非不出也。然此二报不收于正史,得非实自城下而逃,但劫寨之举不欲明言,故讳其地。平仲实不曾获,又恐人无忌惮,故又设为自首行遣之报耶?
建炎四年,巨盗钟相、孔彦舟、杨华相继蹂践荆湖间,环数州十馀县,莽为盗区。先是蔡守程昌禹提兵入援,行在道出湖北,会罢诸道勤王兵,抚谕冯康国因请以昌禹摄荆南帅。已而有诏改昌禹镇抚鼎澧,偏将邵宏渊者隶帐下,善用长刀,有关、马之勇,尝以百馀骑搴旗履锋为士卒先。是时贼党刘超自京西陆梁转寇而来,有窥伺湖南意,遂犯澧阳,逻兵四出。宏渊逼之于锁石冈,迎击走之。宏渊谓都监孙君:「今一击而却,后必再至,再至则来者必众。我军虽寡,然贼气夺矣」。遂授以己所持刀,令孙被甲驻马石冈以怖之。即驰诣昌禹,趣济师。无何贼大至,望见孙挺刀冈阜上立,东西指麾,以为实宏渊也,且惧有伏,果不敢犯,遂烧城北七里街,稍稍徙屯城西。薄暮,昌禹督众趋城。澧无守将久,百姓推慈利尉智从𤥺行郡事。诘旦,昌禹偕从𤥺自小东门乘城觇贼。贼出悍骑,舞槊诟之。昌禹失色,左右顾无应者。有桃源弓兵龚亨奋而出,众且属目,则已跃马赴之矣。昌禹遣亲吏语之曰:「汝忘器械耶」?亨振手不顾。既出,则贼策马瞋目,扬矛而前。亨出小蛮牌于髀间,槊正著牌而过。亨突身挟之而还。将士欢噪,褫衣就刑,则固一妇人,超长女也。亨自以独身挑战而得妇人,不足示武,手杀之。超愈怒,吹唇鸣鼓,尽锐攻朝天门,造钓桥高十馀丈,长二十丈。既成,引桥趣城,择死士之善战者系于其上。智从𤥺败,詈贼而死。贼蚁而登,昌禹与宏渊、龚亨自东角踏浅渡澧江奔武陵矣。贼虽下城,而民失耕凿,宿谷都尽,鸡犬菜茹无一存者。贼众饥馁,给人为粮,暴尸如京,头颅满野。惟李沙板者,乘沙板而济,因之获生者数十辈。贼既乏食,将趋桃源。未至数十里间有药山寺,寺之两旁十步一松,其大十围,夹道数里。宏渊单马间行,贼将张横适至。两骑相蹑,环松而驰。横不能得,则投以巨斧。宏渊格之,斧著木深不能出。宏渊负其多力,跃而前,欲生致之。横固壮猛,力钧敌,又不能得,则曳而俱坠。横以身压宏渊,且搦其阴。宏渊手攀拓桩,欲藉而起,相与力疲未决。宏渊亲兵至,擒之。宏渊患横凶暴,断其手而献于昌禹。横素以勇闻,昌禹命之酒,欲活而用之。宏渊曰:「贼无用」。遂杀之。自是超不敢复蹈武陵之境,卒全安常德一州之民,至今昌禹庙食焉。
高宗当郊,黄潜善为相,年代当考。前学士降御劄,循用旧式,以年谷顺成、兵革寝息为报天之祭,祀册亦用定本。叶梦得曰:「古之祭有祈有报。《周礼》大祝六辞祈福祥,求永贞居其一。今强敌内侮,盗贼尚多,二圣在远,四方未宁,与祖宗之时不同,宜改报为祈,专以寅畏惕厉陈情恳祷为主。祝辞当更赦文,历叙天下艰危,深自贬损,上帝不可诬」。上开纳。赦文叶梦得当制,无所讳。黄潜善乃取其词损益之,别自为手诏,言「行礼之夕,久阴忽晴,天示休应,以告百官」,与诏俱下。
绍兴和议初,金人以河南地归于我,士袅衔命道京襄宛洛,祗谒巩原。过南邓,大将岳飞曰:「敌无信,君道路宜缓」。士袅以上命有程辞,去不数舍,尘起,声甚嚣,导从相顾失色,南向而奔,力未尽,鼓声相闻,皆谓弗脱矣。忽报有王师至,望之岳帜也。驰就之,飞在焉。恚曰:「固谓君毋行,今董御带、牛观察已前交锋矣。兵胜败无常。君,王人,且近属,吾以兵自裹送君尔」。行数里少憩,两将以捷书至,盖士袅未至前一日出师也。十一年,臣寮上疏,论方飞进兵陈蔡间,尝密贻书于士袅,欲朝廷遣使应援,今必将有所营救。身为宗室,不应交结将帅。十一月,遂罢士袅宗司,提举崇福宫,申严宗室出谒宾客之禁。十二年十二月下飞棘寺,死狱中。子云诛于市。或云士袅尝以百口明飞之无他,盖亲见其兵事之神速,不止德飞之深也。
赵忠简。绍兴四年,伪豫引北骑大入,淮民南渡,人情大震。上趣召大将某人移兵过淮,某辞以疾,请他将往。上不得已,命至中书宣宴促行。时赵忠简以右揆兼枢筦,宣上意勉之,辞避如初。沈必先病之。公曰:「此事正坐吾辈不能耳。平时将帅藉国家爵赏,有兵有财,故能成功。鼎虽书生,若以见付,安知不能?且君数出劳勚,此行必非辞难。今敌报亟明,当自行耳,请以兵见付」。呼堂吏以纸授某官,促上交兵状。语未讫,将某人离坐而立曰:「如此,则某自去」。某自去,公不为之谢,但与之约师行不可过某日而已。是岁,王师大歼群敌,乌珠败而归,遂创艾不复犯塞矣。江左奠枕相安,忠简之力也。
宿师之出,欲乘敌无备,遂以五月进兵。督府在盱眙,淮地平旷,荫翳少,杲日烘炙,沙如釜鏊,不可驻足。谍报淮阳无备,魏公命戚方与列将及西北番官数十辈驾舟师往取之。戚方抵城下,立炮座,治攻具,独不令发一镞。敌有近城求打话者,亦不之对。麾下疑而问之,方曰:「诸君无扰扰,不三日,督府当有文字抽军回。今虽得城,无益也」。众愕然。翌日未暮,军士什什五五奔凑水际,皆曰:「班师矣」。近舟者争上,柂师以斧掠其手指,可掬也。老弱拖后弗得载者甚众,方乘大舠渡去久矣,实绍兴五年也。淮阳之役盖如此。
吴武安驻兵关隘,金人栅其上。一日,敌出骁将,垂青丝发,握槊策马,戟手詈玠求独斗。麾下两将辈出,皆歼焉。诟益甚,曰:「此犬彘,何足以辱我」?玠未以对也。有曹武者,位甚下,未尝以勇闻,请行。玠难之曰:「两将犹不能当,子毋重辱我」。武曰:「得公所常自乘马,则蔑不济矣」。问其故。曰:「敌诚骁果,然吾视其马于其回挽间微疵,此成擒易耳」。玠解以付之。武骑而出,与之两道驰逐,若无意于格斗者。忽跃身赴之,敌马力猛,骤前急回,不能如人意,迟一二步,为武所碎,持其首以归。三军大噪,敌震骇而走。
初,韩、张入觐,左仆射桧承诏集都堂问克复之期。曰:「上驱驰霜露十馀年,似厌兵矣。兵决在何时?迟速进退之计当若何」?两将对:「前提兵直趋某地,请粮若干,率裁量不尽得而退。兵出某所,某将皆坐视,不肯并力相牵恤。或申请辄不报,尝苦不能专力。如令文儒生不爱钱,武将一意轻生命,欲了即了尔」。桧曰:「有是乎?诸公今不过带行一职事,足以谁何士大夫者,朝廷不靳也」。岳最后至,意大略同而语微峻。桧颔之。于是三枢密拜矣,三人者累表辞谢。桧与上约,答诏视常时率迟留一二日不下,诸礼例恩赐为目倍多。桧别下诏,三大屯皆改御前军矣。始诸校苦斗积战,已为廉车正任,然皆起卒伍,父事大将,常不得举首,或溷其家室。岳师律尤严,将校有犯,大则诛杀,小亦挞鞭痛毒,用能役使深入如意。命既下,诸校新免所隶事,或许自结知天子,人人便宽喜共命。报应已略定,三人者扰扰未暇问也,得稍从容见桧,始以置衔漏夺兵职为请。桧笑曰:「诸君知宣抚制置使乎?此边兵官耳。今为枢庭,子司顾不能役属耶」!三人者退,怅怅然,始悟失兵柄矣(韩仲通尚书,桧时从官,尝为人言。)。
绍兴三十一年,王权失律,刘锜自真扬迤逦退师。朝廷知事亟,命叶审言以知枢密院督视江淮荆襄军马。审言辟辅逵为行府统制。十一月驻军江皋,引诸将入问计,逵立侍。贾和仲最先对曰:「请纵敌得渡江,我严兵以待。俟敌登岸,纵缇骑蹙之江流中,蔑不胜矣」。次米忠信。忠信请募没人凿沈其舟,顾谓逵:「向与诸公平湖寇杨么,实用此策。统制亦在其中,颇能记忆否?此策已试,尝效也」。最后李横。横曰:「今不得瓜洲则江面不可守,愿得四军人直渡与敌战,据瓜洲以拒敌」。三将对毕,审言顾问逵:「诸公策孰长?统制意如何」?逵言:「和仲老将,计良是。第国家治战舰棹卒凡几年矣,今遽舍此,则是先置水军一项工夫于无用地。且纵之渡即能支固大善,万一拒之不能止,如国何?何不且用水军合战江中,战而不捷,半渡急击之耶?忠信谓凿舟策曾收效于杨么,时则又不同。么驾大舟泊洞庭湖。湖水无潮,人持枘凿匿伏舟底可以施力。今大江湍流,瓜洲暗潮急如箭激。虽善泅者立见飘溺,尚能施刃凿耶?前日刘太尉军十二万冲突而退,今四军仅可得万二千人尔。刘太尉不能扼之淮浦之口,而横乃欲逆战于江干,恐未可往也」。是时,虞彬甫以中书舍人参议军事,洪景卢自密院检详为机宜,皆在坐。彬甫默然未有言,景卢独激昂鼓勇,谓逵沮横绝江之请为无勇,怒曰:「兵将官平时受国厚俸,今又说怯语,怕不肯去耶」?逵曰:「不然。今去不难,去而能保全人马归,方属难尔」。景卢又怒曰:「败则截却驴头尔」。初,瓜洲虽未有城,亦略有短垣,四围列植为鹿角,独中留出兵门。既战,胜负未决,横引军归营稍休息。士卒方解鞍啜食,敌骑忽驰而至,驱所掠百姓,倏忽壕堑皆满,拔植三面而入。我师于是尽为敌歼焉。自横流军渡江,审言谓可无虑,即移幕府过建业,明日至东阳,见隔岸火起,知已失瓜洲。审言中涂舍车惊遽。有刘锐者亦督府偏将,瓜洲败书闻,审言震惧,议移督府毗陵,以议拒守。劄子今犹藏锐子路分家云。
绍兴辛巳,金亮侵淮。刘信叔以三万人屯清河口。金人数万为连珠寨。日暮,锜选壮士五百人绝淮捣栅。敌方解衣盘薄,不虞我师之至,杀数百人而还。军中无知者,闻击钲声,挥朱缨芾,始知得捷收兵。是夜,锜复犒士,选千人,皆身首长大,翌日晚再劫之。敌有备,我军歼焉。得脱者三数辈,乱流而济。锜叱之曰:「何不尽死力」?犹欲用军法。明日,锜命以三千骑扼淮与之交射。敌以生牛革蒙粮舟缘北岸而过,飞矢勿能及,军士望之怅然而已。薄暮,我师伤者半。锜著褐半臂,踞胡床,抚案而视。战酣,麾左右使就战。然军士夺气矣,犹终夜击柝呵号,振鼓严更,若将警备者,虽帐下趋走亦不知军之移也。达旦,万骑已去。问之,幕府过维扬,将李横与数校殿而已。敌疑有伏,日已晡,火起,犹未信。真扬之民遂得预避,而我师成皂角林之捷。
绍兴十年,金人以河南之地归于我。三月,命济州防禦使、龙神卫四厢指挥使刘锜为东京副留守,发临安。五月至顺昌,不旬日,金国韩、翟二将军与乌珠大入侵。锜命清野以待,近城民皆徙入之。先是,属邑警报至,锜下令命军士及徙入百姓人持荻煤纳于州之佛寺庑下,密遣小校碎以臼杵,囊盛而积之。数日,入者填满,勿能容。有番欲出城避寇者,因命人授一囊以归,且禁勿开视,曰:「汝归视汝冢墓,于其井坎四旁沟涧遇有水则投之,敌当不敢近」。且戒以勿泄。时出者既众,一二百里内投者殆遍。敌以五月出兵至顺昌,涉六月自陈蔡而来,地多瓜桃,非北人宜食。入境捕生口散鞫之,所言人人同,汲于井间得渗沫。敌唶曰:「吾固疑吾军多腹疾,且马亦多毙」。盖锜寘毒于水也。始命军士掘地而饮,遇天雨则以杯勺承以饮马。人马燥渴,皆欲速战,故锜得因城守以破之。
锜自皂角林得捷,即称病求解印符,肩舆过京口。金骑将至江浒,督府惧失江面,且兵形背水为置之死地而生,迫诸将瓜洲迎敌。诸老将皆难之,遂相率就锜问计。锜病卧萧寺,令伺于户外以待移。顷呼入告之曰:「今取百馀舟凿其底,覆以篷席,藉以版干维楫,外设帆樯,度不能一二里沈者,鳞次于岸步,复取坚致可战之舟舣泊于岸,夙戒军士交锋勿及则徉败而疾趋坚舟,委泊岸者勿顾。敌气锐,必乘见舟以逐我,谓可直渡。度敌毕登放舟离岸,即回戈以赴之,乘其没溺,可以得志」。诸将皆谢非所及,拜受教去。午夜,密使移舟而前,时督府驻金山,望瓜洲如对面。迨晓,见南舟舣岸,欢曰:「是欲遁尔」!亟呼舟止。诸将位卑,无能以利害争者,皆恸哭云必败。于是刘汜先遁。李横不能支,失统帅印章。敌骑蔺藉我师,皆一壅入江而死。暮夜,有把芦苇而过者,实丧师八千人,横仅以身免。今沿淮州郡印章皆冠以绍兴,镇江戎司亦然,以此。
金将败盟,朝廷移刘锜为荆南帅,张真父以司业佐郡,盖不欲以民事烦之也。锜悬赏招效用甚重,然无如效用逸何,遂下令逃者斩。一日捕两卒,至未及问。真父趋而前曰:「杀之而逃不止,孰若生之以观其后」?锜奋而起,指其颈曰:「司业今何等风色?设有缓急,此非锜所能保,而顾惜若曹耶」!命牵出斩之以徇。自是义勇成军矣。先是公安白昼剽劫,撞钟鼓以过市,至是军声震叠,子夜开户无盗,至今义勇效用犹可用云。刘汜者,锜之犹子,衣褒博近文墨。锜一日责数之,令易楚制巾帻从军士。汜好论军计,锜犹信之。瓜洲之败,汜为提举军士云。
西蜀之兵分为三路:金州当其东,兴元制其西,兴州当其北,各据一面。三路之中,兴元最为要害,盖进则当寇之凤翔,退则据蜀之咽喉,故重兵不可不置于此,事势不可不力于此,大帅不可不设于此。以地理考之,敌人犯蜀不过三路:曰岷凤,曰兴元,曰金州而已。然自兴元而至兴州百三十馀里,自兴元而至阶成与凤远,亦不出三四百里,是兴元而应接西路不为甚远也。自兴元而至于洋七十里,自洋而东至于金州二百五十里,是自兴元而应接东路亦不为甚远也。是以南渡之初,国家深知其然,镇以重臣,开宣司于汉中。夫使朝廷择才智之臣,据根本要害之地,平时得以考覈将帅,蓄积财用,一旦有事,得以专制二道十万之兵,东西应援,不出于三四百里之外,而敌人不得一蹑吾咽喉之地,岂非固国之善谋哉!
陈箍桶。方腊之乱,初因盗犬系狱,其徒不堪,遂破械出之。初犯缙云界,自黄墓岭过止六七人,至崇善寺纵火杀掠,自号圣公。阴兵执镜照人,谓凡用心不臧者皆照见之。百姓窜走,方伏匿于山林,其徒持镜四出,谓人曰:「我已尽见」。愚民畏惧,皆出就擒。邑民盛九、沈五各立党伍,起而应之。括苍素无城守,遂被剽掠。其后腊就擒,童贯问腊:「谁为谋主」?腊以陈箍桶对。贯捕获之,问:「君教方腊反,何耶」?对曰:「正坐腊不受某教耳」。又问:「汝所以教腊者云何」?曰:「杀徽严以示威,长驱渡江结人心以入长安尔」。又问:「何以箍桶为名」?对曰:「天下之势犹桶板耳,能箍则合,不能箍则离」。其不韪如此,贯诛之。
绍圣中,余见刘莘老蕲州,因问公:「自中执法为执政,拒绝交游,独听一王岩叟语,悔乎」?莘老默然久之,曰:「惟蔡持正事过当,离青州时固悔矣」。又云:孙升为选人时,梦僧指府界提点蔡持正曰:「此本朝第四人过岭宰相也」。自卢、寇、丁三人,蔡谪新州第四人也。又云:刘拜右仆射之日,一小仆仆于堂下,呼曰:「相公指挥头𨃚往新州去」。已而诘之,悟曰:「莫知其言之出也」。
开元中,终南山竹开花结子,绵亘山谷,大小如面。其岁大饥,其竹并枯死。后汉襄楷云:「国中竹柏枯者,主当之。人家竹结实枯死者,家长当之」。终南山竹花枯死者,开元四年而太上皇崩。《朝野佥载》,见《广记》一百四十卷。唐天宝后甲子三年,自陇而西至褒梁数千里内,民相食,忽山中竹无巨细皆放花结子,饥民舂食,与红粳不殊,自此千村万谷并皆立枯。出《玉堂清话》。《广记》百三十二:竹花,六十年一易根。
按《渚宫故事》,长沙有阿育王像,相传至齐末常夜行,每南朝有大事及灾疫,必先流涕数日。
邵伯温父邵康节,河南人,熙宁丁巳卒于洛,程明道志其墓。伯温、仲良其子也。伯温字子文,传康节《易》学,节行尤高,以经明行修荐,授大名助教。初,温公之子公休卒,温公之后再绝,独公休之妻张夫人无恙,遂复立族子为公休后。朝廷遂除子文教授西京,经纪温国之家属,任之意略亦可见。其后章子厚欲用之,子文不求进也。徽宗即位,日食求言,伯温坐上书斥几四十年。建炎初,没于利路转运副使。绍兴七年,赵忠简当国,上其所著《辨诬》,乞行追录,始赠秘撰,诏藏其书于史馆。子文本末备载于忠简一疏,其守道行己可谓始终无愧于师友矣。然贤者遇非其时,顾亦有重不幸者。先是堂吏魏伯刍尝知石泉军,宣和中,蔡京用伯刍变盐法,帑藏骤增,擢伯刍为外府卿,提举榷务,其后除伯刍徽制以赏其功。故事从官除拜得自举代,伯刍状卷:「伏睹朝奉大夫、权知果州邵伯温识量渊明,学术该博,外寄远邦,吏民畏爱,傥置要途,必有异能。臣实不如,举以自代」。伯温早登富公、温公、小申公、二韩、忠宣之门,荐之者乃持国、范纯夫。伯刍小人,据非其位,乃自诡荐贤而不揆其不韪,不知谁实教之?虽子文名德皭然,彼安能浼,然亦可谓贤者之不幸矣。
种师道本以文资换右列,后为名将,其抚士卒最为有纪,然不特皆以威云。初,师道为小官,冬夜赴尝寮之集,衣笥中尝置薪炭白粲而去,家人辈笑之。既至,会饮之家或侵夜仆隶多寒,或给散俭薄不能满适,则群聚喧嚣,冀得声达于内,宾主各不自安,早罢酒归。主人或欲延客,客饮兴或未阑,无如人从之不肃何,以故多不得从容散去,独师道部曲所至,竟夕常无一人喧哗者。或怪而察之,乃知师道自始入席,即以所携付之众卒。众卒深夜得粥,既宽饥馁,已而爇薪炽炭,相与附火,不忍舍去,是以不暇为嚣,忘其为夜艾也。然其用兵持重,出没变化,人莫能测。师道于果肴喜啖榛实,每与诸将谈论,置榛于前咀嚼之。一夕坐久,食之尽,适有军议,沉吟未得其说,则时时引手就碟撮取之,不悟其已空也。左右谓其乐嗜未已也,取他器满饤,俟其顾盼有间,潜置之,易取空器而去。师道觉之,恶其揣度窥伺,立命推问诛之。
崇德人吕援,字权仲,居南场,营治圃垒湖石山,植海桧五六十株。大者盘枝如凤面二丈,又屈其上,小枝如倡乐杂戏,尤婆娑可爱。朱勔起花石纲得直达,檄秀守周审言,封以黄衣帕。援知不可得,匿其事,走汴都投京尹宣和殿学士盛章,请以园归上,方以恩换右列,后为忠翊郎。援亦稍强直,家富得官,里中稍推之。建炎改元,杭卒陈通叛。福建经略鲍贻逊至,方总枪杖手驻崇德。通劫围城中前某路漕俞䀭仁达、秘书监李光泰发、主仁和簿吴括子,直之嘉兴,约提刑高士曈、漕尉顾彦成求和。通诛在十二月。是冬雪踰月,三人者在崇德不得其日,尤记䀭衣单,求絮衣于援,二使者亦舣援岸,强使援摄尉,摄酒税。时兵自杭败还者日数百,援阨市南包角堰,设钓桥,谕使纳兵器,旋以小舟济渡,藏其械于县庑。败兵道饥,委仗得食,皆无事去。知县事邓根失赏,巡司寨卒有怨言。援以告根,出缗钱分之,卒尽醉之。又悉其家市酒,一釜不留,指市井谓人:「此旦夕吾所有也」。有得其要约文书者,始知将以五鼓集县治,约以声喏为节。初谢犒赐,次取兵械(即败兵所纳者。),次杀官吏。援诣根谋,先十刻率保甲袭之。卒尚醉,多就歼,余四十人,首领都头者甚健,彀射保甲,尽济四十人,手覆钓桥奔去,众卒趋许村,都头窜落县南田父家,绐谓田父送迎,饥渴索浆饮。田父逆知之,为具酒饭,已乃熸汤请浴,遂即浴床反接以献。根戮之市,沥其胆于酒,书「食胆将军」于旗下,令以五十万钱捕一卒。未几,许村尉执四十人为一舰至,取赏镪实舟而返。讫通诛,崇德无恙。援后辟都监。未几,虞兵徐明反,谓人曰:「我蓄反久,以吕都监故迟之」。因囚太守赵叔瑾,荷筒其项,叛卒张设列饮州治,牵使叔瑾行酒,曰:「常日汝饮燕,立我脚,直一脔,汝必尽之,我恨今当偿」。遂取所余肉与之。邓根兵至城下,明拥官妓乐饮西楼上,根募射生手弩射明,矢着胡床,与妓俱仆。明乱二十日王渊兵至,不施梯冲,卧桅竿于堞上,数人蚁而登。守城者皆散去,明遂诛。方明作乱,援去州方一宿云。根字深伯,昭武人,登进士第,治剧有风,力射命中。根父及弟皆能兵。一仆矮小,尤蹻捷。根以功改秩贰郡,为秀守。方根上功状,父子兄弟咸在,独不及援。援子恕,字子齐,年八十矣,为予言之。长老尚有能言其事者。子齐又云:陈通独不杀僧,士大夫持精缣易坏衲,自髡剃以避难,至暴其额于日中。首乱者通,次王贵。通诛,杭人有云:「脱通换通,罪过陈通。换对着对,罪过王贵」。通剐肉尽,犹索水饮云。
范觉民,襄阳人,美如冠玉,有经济大略,尝诘伪楚之立,邦昌辞以渐远则归节。时大盗纵横,桑仲、李横、霍明蹂践京西,朝廷力不能讨,耕凿尽废。觉民置镇抚使,于是桑仲得襄阳,霍明得郢。分地既定,盗贼渐不能相统。仲虽兵众而无器甲,欲叛入川,为王彦所败。已而徵兵于明,不至。仲自襄阳一日疾驰数百里至郢。明知其已疲,出迎之,使人为握发,以铁锤击杀之。李横复以兵至郢,声言为仲复雠,围之几年不下。明自水窦出走行在所。自是虽不加殄戮,而蜂屯之寇离析矣。建炎初,觉民首建择宗室子之请,实基重华揖逊之举,皆大议也。邦昌初立,同列皆在,莫知以何服见,且称谓何。觉民奋然以背子直入,呼邦昌子能而已。吕成公长觉民二十许岁,觉民书「顿首元直丞相」,止十数语。今书尺俗缛自谄秦氏始也。李伯纪与觉民皆有党。局务官叶审言上书攻觉民,或云主伯纪云。觉民生于己卯,以三十二入相,罢相居天台,得痢疾,误投热剂,薨,年三十八。始擢第,直言有议行遣者李士美,丞相救之。士美,京师人,事近习,因此稍盖前愆。
建炎三年,高宗复辟,苗、刘拥众南走,犯富阳、桐庐、寿昌,遂至三衢,檄守臣胡唐老应办。唐老谕众曰:「檄用明受年号,我知建炎而已。讨叛可也,何以应办为」?贼遂攻城,唐老禦退之。未几,韩世忠兵至,遂连败傅、正彦。唐老移守镇江。是岁秋,隆祐过江西。上幸吴越,拜杜充右仆射、江淮宣抚使,尽护诸将兵十馀万以备敌。戚方者,本教骏兵士,军兴入贼党,后杀贼首以众归,充留为帐下小校。十一月,敌挟李成入寇。充败,诸将皆溃去为盗。镇江本倚制置韩世忠为重,世忠在江阴。方迫城,唐老度不能当,出金帛牛酒犒其军。方纳其善意,为之罢攻。唐老又请曰:「晋陵,吾父母邦也,愿将军舍之」。方许焉,遂去不疑。有刘晏者,初隶苗傅麾下,统赤心队,至浦城谓众曰:「我岂从逆者」!以其所统归世忠,共破傅兵。朝廷授晏朝散大夫,时驻兵马迹山,有兵八百人。晋陵守周杞闻方将至,邀晏共城守。毗陵小郡,方易之。晏素号知兵,能以少击众,自西门出数十骑大歼方军。方败去,以唐老为绐己也,复从故道收唐老,束缚之,剥其肤,乃害之。方迤逦遂犯宣城。李泰发不能却,诏晏领巨师古兵往援,且解其围。晏恃勇先犯贼锋,冀生得方,遂殁于阵。唐老,晋陵人,世将族父也。晏,辽人。泰发上其死事,赠统制,泽及四子,庙食其所号义烈。今毗陵亦绘其像于烈帝庙,庑下有碑志其事。或云晏以明法入官云。周杞字子山,缙云人。苗、刘变作,汤东野为吴门守。张、吕檄书周杞、汤东野控扼于要衢,即其人也。方时扰攘,杞植白梃数十于庭下,百姓有犯令者辄击杀之。人不堪其酷,然亦赖以镇压。后缘坐下吏以预复辟,卒得释。弟绾,南渡后初除祭酒。绾尝为监司,有风力,不识学省事体,遇监学官如州县属吏,士论讥之。
赵令畤,宗室近属,安定郡王犹子,好学有诗声,著《侯鲭录》行于世。元祐六年,签判颍上。东坡出守,爱其公姓而有文,一见待以文士,赋诗饮酒,尝令属和,别去怀思,形于篇咏,字之曰德麟。其后张文潜书《字说》,谓德麟与韩子苍诸人名振一时。东坡领郡时,表上其才,明年去颍,又力荐之,至器其人为清庙之宝。东坡既谪,德麟亦坐废十年。绍兴初,始以正郎为宗司,方拟上除目,高宗谕宰相,谓德麟尝事谭稹,不当齿士大夫,竟易环卫。后得宣和邸报,始知德麟事为有实,得处右列已为侥倖矣。按宣和年,以太尉遂宁军节起复稹宣抚河东燕山,稹辟置议幕管句凡九人,德麟时为泗州倅,辟置盖其一也。是役也,实攸、稹首祸,不待明智,谁不寒心!如侯益辈与之为属,固不足道。观郑望之城下之盟,犹能略与敌争而面责郭药师。望之以身从稹已为可惜,况德麟号识理通文,反而自污谬迷至此,得罪于九原多矣。乃知高宗圣训盖指其实也。
李士宁,羽流也。许少张安世任省官,扣门求见,云:「闻秘书有剑,上有鳅文,得之可用煮丹,能惠我成药乎」?少张与之。未几,士宁者谋逆。少张外补利漕,复徙夔,忽乞地反而召复之。后为二兵官杀已降,乞地再寇蜀,少张坐责房陵倅。房陵复有道人三朵花者,知人兴废,能自传神。少张以书荐姓名于东坡先生,故东坡先生答以诗云:「学道无成鬓已华,不劳千劫谩蒸砂。归来且看一宿觉,未暇远寻三朵花。两手欲遮瓶里雀,四条深怕井中蛇。画图欲识先生面,为问房陵好事家」。
李柽,字汝几,牛渚人。略有权数。营卒郭通作乱,守将避去之。民居扰扰。会乡老有请愿李通判出计事,贼许之,亟遣邀汝几。汝几不为惧,登车而往。既至,不得已与讲均敌礼,且诘所以乱故,曰:「衣粮不给尔」。汝几曰:「既如是,非朝廷负若辈也」。欢曰:「然」!即请寓公列于朝,贼赖以是安,得不生事,其后就戮渠首一二辈而已。秦氏当柄,自江以东皆待以乡曲,独不及柽。柽学邃于医,心悟针法,铸铜为人身,具百脉,幕楮施针,芒镂不差。蓄一龟,寿二百岁,暇日寘香奁,自随出守上饶失之,及还牛渚,启合俨然。年九十,著《幼幼新书》,尤知养生之学云。
范寥,蜀公之后也。初张怀素与吴储、吴侔有异谋,寥知之,将告之,惧莫能得其情也,遂以仆役投募于怀素。怀素问寥识字乎,曰自小力农,不能识也。怀素固未之信,则命掌一书室,室中皆四方达官贵人书,尽堆积案几,封题固在,皆密为识认,以测其移易取视。寥才入,则困卧榻上,鼻息沸然。使人穴壁窥之,则固农夫也。
千之学于六一先生。千之一日造公是刘贡父,公是问:「永叔《五代史》成书耶」?千之对:「书将脱藁矣」。公是问:「为韩瞠眼立传乎」?千之默然。公是笑谓千之:「如此亦是第二等文字耳」。按《国史》韩通为周朝亲将,尽节于所事,俗号韩瞠眼云。近时陆放翁作《南唐书》,文采杰然,大得史法。予尝扣放翁曷不传徐骑省,放翁笑而不对。然骑省卒于国朝,放翁不为无说也。
古之帝王一岁而四巡狩,后世巡狩之礼废,然事有缓急,无有人主跬步不得去王室之义。臣于经筵尝论魏惠王迁都于梁之事矣。王者无故而迁都固不可,若唐明皇以安禄山幸蜀,代宗以吐蕃幸陕,德宗以朱泚幸梁,僖宗以黄巢再幸蜀,后日皆保安全。晋成帝不避苏峻故危,梁武帝不避侯景故亡,靖康谋臣以固守京师而大误(《山房集》卷八。)。
年:原无,据文意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