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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文简公行状 北宋 · 毕仲游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三、《西台集》卷一六、《名臣碑传琬琰集》下集卷四、《永乐大典》卷二○二○四
毕氏出自姬姓,周文王第十五子高封于毕,以国为氏。
后汉兖州别驾谌居东平,遂为东平人
谌之五世孙曰众庆,兖州大中正
众庆之五世孙曰憬,仕司卫少卿许州刺史
憬生构与栩。
构为户部尚书谥景公,栩为酆王府司马
栩之曾孙諴,懿宗朝为宰相
而构之五世孙桢,为振武天德营田判官
桢生宗昱,仕至云州云中赠太子太保
娶吴氏,追封邓国太夫人
昱生球,仕至本州别驾,赠太子太傅
娶史氏,追封韩国太夫人
球生府君义林,尝以策干汉高祖太原高祖深悦其言而不能用。
相国扈彦琦、司空苏禹圭数以府君太原策中事言于朝,欲召用之而亦不果。
卒于澶州观城县,赠太子太师
娶药氏、祝氏,追封代国、郑国太夫人。
太保郑国,皆文简公贵之赠典也。
文简公讳士安字仁叟太师之子也。
太师而上,世居代之云中。
太师卒于观城,公才二十岁,奉祝夫人居丧以礼闻。
祝夫人取太师手自抄书数箧授公使读,及出太师所撰《清白规检》使行之,夫人曰:「澶之士人,吾略知之矣,孺子无可与游者」。
乃与公之宋。
宋犹澶也,夫人未知所适。
或言郑多士大夫,子弟有贤者,乃自宋复与公之郑,果得处士杨璞及韩丕刘锡从游。
公于是博综群经,通诸子百家之言,究极古今治乱得失、君臣父子、忠孝仁义、治民行己之本末。
祝夫人乃喜曰:「吾固知孺子之可教也」。
乾德四年公举进士,而故晋公王祜方知贡举,见公文大喜,遂以公为第三人。
开宝三年选授济州团练推官,州民王禹偁为磨家儿,年最少,数以事至推官廨中。
禹偁貌不及中人,然公阴察禹偁类有知者,问:「孺子识字乎」?
曰:「识」。
「尝读书乎」?
曰:「尝从市中学读书」。
「能舍而磨家事,从我游乎」?
曰:「幸甚」!
遂留禹偁推官廨中,使治书学为文。
久之,公从州会后园中,酒行,州守为令属诸宾客,竟席,对未有工者。
公归,书其令于壁上。
禹偁窃从后对,甚佳,亦书于壁。
公见大惊,因假冠带,以客礼见之(原注:州守令「鹦鹉能言争似凤」,禹偁对「蜘蛛虽巧不如蚕」。)
由此禹偁寖有声,后遂登第,进用反在公前。
及公除知制诰禹偁先已为舍人,其词禹偁所行也,世以公为知人。
公在济州二年,太祖皇帝闻公名,诏赴阙,面授兖州管内观察推官
太平兴国初,擢大理寺丞三门发运事。
吴越王钱俶入侍,选公知台州
公至临海上言:「钱氏籍其土地、民上之于有司,而赋入之数倍于其旧,盖欲张大以自纳于朝廷。
然濒海之民新得天子之吏,收养安辑,务从便省。
苟徵倍称之赋,恐失民心。
今州县文书具存,宜明诏有司,一取钱氏旧籍为赋入之理,则上之惠泽可以下究,濒海之民亦欣得天子之吏,宜不失职」。
诏下有司行之。
至今浙右之赋有轻者,因公言而用旧籍也。
明年,上遣使采访吴越官吏治状,公居最,以名闻,迁左赞善大夫、知饶州(原注:事见公集《题国清寺诗序》。),改殿中丞,归朝为监察御史,知乾州
祝夫人已老,治家益严,公与陈国夫人事之益尽孝道。
辨色即往问安,因侍侧,食焉而后敢退。
盖尝新其室,墙圬未坚,问安未退,或倚以立,至隐之成迹,而不自知。
至是从京师乾州道远,非祝夫人所便,辞乞下迁,改监汝州稻田务。
雍熙二年诸王出阁,以左拾遗召公兼冀王府记室参军
太宗皇帝延见劳问,赐袭衣、银带、鞍勒、马,迁考功员外郎
端拱中,诏王府官各献所著文章,上读累日,谓近臣曰:「才则吾自见矣,行孰优乎」?
有以公对,上言曰:「卿之言,朕意之所属也」。
遂以本官知制诰
冀王入见,顿首再拜,愿留,上曰:「朕不以爱子而妨用贤也」。
卒不许。
是时宋兴四十馀年,中外几平,文学侍从言语政事之臣辐辏上前,至论德行必以公为称首。
淳化二年冬,上欲召公翰林学士,而执政欲用张洎,因对言:「文学资次不在毕某下」。
上曰:「剧知文学资任不下毕某,第以之德行不及毕某尔」。
执政乃退,公遂为学士
明年,与苏易简知贡举,拜主客郎中学士如故。
以疾辞职,授右谏议大夫、知颍州
会岁大饥,发仓廪以赈济,且上言:「州界民转徙逃去者甚众,申诉失时,无以为赋租,故逃。
乞不问有状无状,复额经检未经检,一切赐当年田租,以安流亡」。
书奏不报而被召,乃以状上中书,力言之。
上始诏有司从公请,公虽去,而所活与安存盖千万数(奏疏与上中书状及三司牒见存。)
真宗皇帝将为皇太子,先以寿王尹京
公由谏议大夫开封府判官,及置东宫官属,诏兼太子右庶子,迁给事中
其出入辅导,咨访谋画,从容与皇太子议论,阴为天下之赐者甚众。
而慎重周密,世莫得而闻也。
真宗皇帝即位,遂授尚书工部侍郎秘书直学士权知开封府
公自为他官时,以严正称。
及为京尹,上亦知人以严正惮公,故宫府常从为廷职授外任者,必遣至公所戒敕而后使行。
会有贵人以攀附居近职,放恣不法,民家子既定婚,辄强买之。
公请对,具言放恣无状,卒得民家子还其父母,使成婚。
公之请对也,事连翰林学士王禹偁,故其人日夜诉公、禹偁于上前。
久之,公罢开封府,以礼部侍郎复入翰林学士
请出,遂以尚书兵部侍郎潞州
禹偁亦罢职知黄州,岁满,召入为翰林侍读学士秘书监
契丹谋入边,上以御劄诏百官言事。
时中外久安,承太祖太宗休养生息之后,府库廪庾充实,财赋赡足,虽有边难,而兴造建设恩赐如平日。
公预以为忧,乃言五事应诏,四事论遣将、用兵、使命、转饷,一事指言财用。
大略以「国家谷帛金钱储峙遍于天下,观之平日常若有馀,军旅既兴则虞不足。
盖俄顷之费或至万金,半夜传餐即须千数,散亡抄掠尚未敢论。
臣若不极言其理,则兵未罢而财先匮,何以枝梧?
乞申言有司,惟英雄才武筹策之人,或陷阵摧坚、执俘折馘,与夫疮残死事有功,朝廷并厚其禄廪,丰以货财,府库囷仓无所爱惜。
其如贵近恩泽,僧佛施利,技巧糜蠹,土木修营,左右无厌之求,后宫靡曼之费,愿一切罢去,以赡军需。
非惟事之当然,因可得人之死力」。
书奏,上纳用之。
公善谈论,美风采,疏眉隆准,望之如冠玉。
常写九经子史,字皆方寸,手自雠校,日以为常,无复出处之虑。
而耆年厚德,上益尊礼之。
李沆卒,中书宰相,上欲用公为相,乃先以公为吏部侍郎参知政事
公入谢,上曰:「未也,行以卿为相矣」。
顿首辞谢,上曰:「朕以卿为相,岂特今日?
然国家多事,谁可与卿并为相者」?
复顿首辞谢曰:「宰相者,非可以假人也,必有宰相之器,然后可以寄宰相之事。
如臣驽朽,岂足胜任?
寇准兼资忠义,临事不惑,此宰相器也」。
上曰:「固朕意所在,而人言其性刚,使气难用,奈何」?
曰:「尝自任以重,复尚气节,不为流俗所悦,或致人言。
然方今中国之民,蒙陛下圣德,耕桑戮力,安乐无事。
而西北搀枪,独未有宁岁。
器识,朝臣无出其上,通达善谋,能决大事,此正宜用准之也,臣窃以为无难者」。
上曰:「虽然,当藉卿宿德以镇之」。
不三旬,公遂以本官平章事寇准亦同日为相。
而公监修国史,位居上,盖上意也。
契丹入边,北州大略皆警。
公既与莱公为相,始议请上幸澶渊亲征,时景德元年九月也。
莱公欲遂治兵请行,公议犹有所待,与莱公不同。
上一日御便殿,公与莱公议于上前,曰:「累得边奏,契丹已谋南侵。
国家重兵多在河北,若不深策其事,则边防之患盖未息也」。
曰:「陛下已命将出师,委任责成,议戎辂亲行,驻跸澶渊,以见武节。
澶州郛郭非广,难久聚大兵,设或轻动,则反失机会。
时巡早晚,当俟仲冬」。
莱公曰:「大兵在外,故须陛下亲行澶渊
车驾之发,不宜缓也」。
上乃召二府具所议以状闻,卒用公议。
其后契丹统军顺国王达引兵压境,从骑掠顺安,攻北平寨,侵保州,遂合势以攻定武,所至为官军击却,乃益引兵东驻阳城
初,咸平六年云州观察使王继忠战陷敌中,至是自契丹附奏请议通和,大臣皆莫能任其虚实,上令莫州石普以书答之(原注:上令石普以书答继忠,见王沂公《笔录》。)
而公独以为可信,力赞上羁縻不绝,渐许其通和。
上曰:「自古獯鬻为中原强敌,非怀之以至德,威之以大兵,则犷悍之性讵能柔服
继忠之奏虽至,而敌情不可测也,何以任之」?
公对曰:「陛下以至仁抚天下,德冠古今。
臣尝闻契丹归款之人皆言其国聚谋,以陛下精于求理,军国雄富,常虑一旦举兵,远复燕境。
今既来寇,封略锐气屡挫,虽欲罢去,且耻于无名,故兹勤请,谅非妄也。
继忠之奏,臣请任之」。
上于是始以手诏赐继忠,许其通和。
契丹之众遂击王超大军,超等按兵不动。
乃引兵攻瀛州甚急,瀛州拒之不得入。
欲乘虚抵贝、冀,天雄兵犹二十万。
当是时,已诏随驾诸军赴澶州,用雍王元份留守,而朝论汹汹不定。
公与莱公请对,力陈于上前,上乃驾幸澶渊
契丹之来也,亦知上欲幸澶亲征,不信。
后闻车驾之发,大军会城下,与驾前诸军合数十万,大惧,悔其深入。
然业已南,遂掠德清,寖至澶州城北。
及车驾次卫南,其帅顺国王达出行军,伏弩自发射杀之,其众宵遁。
莱公从上卒至澶州观兵,而曹利用使契丹,得其要领,亦与使人姚东之俱来,遂定通和之约。
至今九十馀年,北州生育蕃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不见干戈,多出公计议,及荐寇准同为宰相之力也。
先是,上已言兵备未发,太白昼见,有流星出上台,北贯斗魁。
或言兵未宜北,当姑止;
或言大臣应之。
而公适有疾病,欲舁疾从行,真宗手诏固止之。
公乃移书莱公曰:「虽病宜行,上不听许。
大计已定,惟公勉之。
某病非所忧,得以身应星变而就国事,固其愿也」。
数日疾少间,追及澶渊,见于行在。
及从上还,兵罢,乃择要害,因河北诸将易置之。
雄州李允则定州马知节镇州孙全照保州杨延朗,与他守将皆各当其任。
遂通互市,除铁禁,招复流亡,使得契丹牛马皆还之,以示信。
北方稍安,乃广畜积,蠲逋负,因当时之务而为法制,如诸道榷酤之额不得增益,囚已论死而雪活者为劳,与诉不干己事特以重论之类,相次行于天下,至今守之。
而小人多不便莱公,有欲倾之者。
布衣申宗古伐登闻鼓,告莱公安王元杰通谋,朝听大骇,莱公皇恐,未有以自明。
公徐起论于上前,请治宗古,具得其诬罔,遂斩之,莱公复安于位。
未几,夏人赵德明亦款塞内附,西北二方皆定。
于是复置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等数科取士。
而公每见上,惟言去佞谀,近忠正,要在天下无事,人给家足。
故公居位未逾年,而郡国丰登,刑罚衰减。
江南惟袁有二盗,馀皆狱空。
上下晏然,称为至治。
而公素羸多病,一岁间凡四在告,数上章求去位。
真宗皇帝遣使谕公至于七八,公不得已,起视事。
一日将朝,复自占上台有变,因召家人约束家事,且曰:「吾将得出矣」。
家人不喻。
及至崇政殿门庐,与他执政论所条奏事甚悉。
未入对,疾作。
上闻,使中贵人络绎致问。
及疾甚,上不俟舆辇,步出至殿庐视之,殆不知人。
太医治疗不及,诏内侍省副都知窦神保肩舆送公归私第,薨,年六十有八。
上即日至其家,临哭之恸,赠太傅中书令,废朝五日,制服,百官奉慰。
皇城使爱州刺史卫绍钦监护丧事。
发引日,有司具卤簿鼓吹,大鸿胪持节护葬,谥曰文简
公薨,上谓寇准等曰:「毕某事朕南府东宫以至辅相,饬躬励行,有古人之风。
今其亡矣,深可痛惜」!
公娶骆氏,封陈国夫人
生二子,长曰世长,公薨时为太子中舍,后终卫尉卿
次庆长,公薨时为大理寺丞,后终太府卿
孙九人,从善,终光禄少卿
从古,终驾部郎中
从厚,早卒;
从诲,终检校水部员外郎
从简,终惠州博罗县
从道,终殿中丞
从范,终山南西道节度推官
从益,终太常寺太祝
从周,今为朝散郎、知洋州
曾孙十八人。
公丧,代国夫人事继母祝夫人至孝,以孝闻于当世(原注:王禹偁作公知制诰词,其略云:「文炳国华,行敦天爵。老于儒学,久次周行。且事继母以孝闻,典郡符而治最。谨厚周密,博达谦恭。求之古人,未易多得。」而史传亦载公事继母以孝闻。)
自束发即知修饬为忠臣义士君子长者,而身行之。
至为辅相,终身操行未尝有玷,谈吐未尝有过失。
其谏说人主至切,不为曼词,发言十数,中理而解。
景德中崇文院镂《晋书》百三十卷,板成,欲印赐辅臣宗室。
或上言两晋事多鄙恶,不可流行。
上疑,欲罢之。
曰:「恶以诫世,善以劝后。
善恶之事,《春秋》备载,岂特晋史」?
上以为名言,遂即印赐。
其他进对开发,多此类也。
平生奉养至自贬约,而赈赡宗族,赒恤故旧甚厚。
未尝问家事,四海之内无田园,亦无居第。
身殁之日,所馀俸禄无几。
比过殡葬,家遂贫。
其丧未终,陈国夫人使人问王文正公家假贷,是时文正已为宰相,乃见真宗皇帝面奏之,且曰:「陛下尝谓毕某清德,有古人之风,群臣莫不闻。
今毕某任官至宰相,而四海之内无田园,亦无居第。
身殁之后,家用不足,则陛下所谓清德,有古人之风者可信矣。
毕某,先臣祜所举之进士也,素与臣通家。
今丧未终,其妻陈国夫人骆氏使人至臣家假贷。
臣备位宰相,所得俸赐有馀。
然毕某之清德,陛下所素知。
其家至假贷为生,窃谓陛下之所宜恤,非臣敢为私惠之时也」。
真宗皇帝闻之,叹息者良久,遂赐钱五百万。
天禧中陈国夫人卒于家,上念公未已,因诏终其孤俸,使终丧,仍加赐缯帛缗钱,非常比也。
在朝廷,惟吕端王祜相引重,与寇准王旦杨亿及少所从游韩丕刘锡、杨璞友善,而王禹偁陈彭年乃公门下士也。
公既力荐寇准为相,德公,两女皆嫁公之次子。
韩丕刘锡禹偁彭年遂皆为名臣,惟璞数徵不起,有高节,世人谓之「徵君」,他无妄交者。
开封之对,禹偁黄州,公亦罢职守潞州,人皆咎禹偁曰:「元之家贫,安能遽之任乎」?
乃致白金三百两赆禹偁禹偁乃能为黄州之行。
其后济人作堂,绘公与禹偁之像,岁时礼之,号曰「二贤堂」。
冀王记室,宫中谓之毕校书
及后为宰相,宫中因事犹以校书名之。
庄献明肃太后垂帘,问毕校书之子孙安在,当时辅臣对:「公有二子,皆在外为郡守」。
太后曰:「毕校书有德行,先帝疾革犹思之,宜善视其子,与迁官」。
二子素不事干谒,闻太后言,亦竟不请问。
执政避匿殊甚,未尝迁也。
仁宗皇帝时王文正之子素作谏官上言:「澶渊之役,寇准之劳居多。
之为相,毕某之所荐也,有功,愿录用其子孙」。
而公之次子为光禄卿十年,不自言,有司迁官。
乃特迁少府监而已。
公多藏古书,博览无所不记。
著为文章诗篇,皆辩丽宏远,指物见意,有古风,不用当时文体,景德中陈彭年次为三十卷。
尤善议论,其论朝廷事议奏甚众,然退辄毁其稿,今稀有存者。
毕氏自居代云中时,贫无产。
及公遭遇,又不治产。
其子去丞相未远,仕宦亦至九卿,尤贫不肯问生事,诸孙亦然。
故毕氏自太师而上,丞相而下,可记者盖七世无田园云。
寄上李丞相1134年1月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一、《范香溪文集》卷一六
浚闻之,昔者东周之衰,王道虽微,然朝廷公卿大夫表著犹在,列爵锡土之柄,天子犹得而用之。
大而齐、晋、秦、楚,小而宋、卫、陈、郑,凡得百里而臣其民者,亦莫不有卿佐列位,台馈廪粟,黄金白璧,翘车高旌,足以来天下之贤能。
然而一时豪杰英伟之士,类皆褰裳提屦,鳞集雾会,争先拥彗于孔氏之门而惟恐独后。
若渊、骞、求、由、参、偃、商、赐之徒,其才皆足以佐天子而立南面。
彼不之齐、之晋、之秦楚宋卫陈郑,以干说其君,又不从仕于周,以徼一旦之富贵,顾独甘心栖迟乎蒿庐壤室,饮水捽茹,无监门之养,以饱其腹,被褐穿结,无五两之纶,以华其身,菜色当阨,困窘颠踬,矢死而不悔,何哉?
盖士非狂惑鄙陋,则皆欲有立于时,而流声光于后世。
彼七十子者,有圣人为之依归,行道守义,相与乐其乐而忘其穷,举天下之富贵,殆无足与易者,故夫七十子之所成就,皆足以不朽。
上焉者窥见圣域,仰高钻坚,以穷探乎性命道德之微。
虽鲁谚之资,亦皆深造自得,终于易箦结缨,泰然不动其心,以安于死。
下焉者,犹能取休声,垂无穷,千载而下,号曰孔门高弟,想望风采而不可及。
嗟乎,天下之富贵,曾何足以易此哉!
其后孟轲以仁义之说倡于战国干戈之际,而告不害、公孙丑万章辈,亦皆舍所谓纵横捭阖、刑名杨墨,以求学乎孟氏。
当是时,士之挟纵横刑名干说诸侯者,无不释屩而析圭,解褐而怀符,一谈笑而取客卿封君之贵,高门大屋,开第康庄之衢,持龁肥,心嗛意得,朱轮黄屋,从徒驾驭,驰驱乎秦楚齐赵燕魏之郊。
而不害辈独去荣华,就枯槁,舍众人之所趋,以求学乎孟氏,其亦以为道之所在,且足以托乎不朽也。
嗟乎,自战国以至于今千数百载,虽其间不无豪杰英伟之士出于寒素,然不幸而无圣贤为之依归,要所成就,其能如孔门高弟、孟轲之徒欤?
然亦幸而时有名人魁士,为一时领袖者。
李膺以节义显,为世楷模,被容接者有登龙之荣,四方翕然,莫不奋迅感激,波荡而从之。
东汉虽衰,而士多忠义慷慨,解衣就鼎镬,摩颈伏刀锧,相牵连趋死而不惧。
是虽无益于汉之存亡,然振颓风、起衰俗于卑陋委靡之馀,于名教亦不可谓无少助也。
唐世人物,视秦汉而下为最盛。
盖其始也,隋王通以儒术兴于河汾,学者戴经抱籍以从之游,如房玄龄杜如晦魏徵薛收李靖温大雅等,举出其门,而皆为王佐,勋名卓然。
其后韩愈起文弊于乖微,为诸儒标的。
有从者,号称韩门弟子
于是唐之文章,郁然有西汉馀风,学古之士,肩摩迹接,继而作,争以所长焜耀于时。
此唐世人物所以视秦汉而下为最盛,实之力也。
往国家承平久,天下无事,士得沉潜学问,而又有韩、富、欧阳、司马、二苏诸公,落落然踵起为儒先生,各以所学收率天下之士,或博约其人,使知所趋向,或借之清谈绪论,以成其名。
是以天下之士得所依归,益自懋勉磨厉,以德行文学政术称者,蔼然辈出。
奋迹立朝,咸能侃侃正色,以忠节直道,远猷茂业,与夫高文大册,声诗雅什,为国光华,盖亦有韩、富、欧阳、司马、二苏诸公为之依归而已。
厥今世道艰棘,沧海横流,士之脱于犬羊凭陵,豺虎噬食,若户赋口敛,诛求鱼夺,寒饥憔悴之馀,其能志气不衰,自期有立于世者盖寡。
而又公卿不揖客,将相不俛眉,类多简贵自尊,非伊优面柔,乞怜谄笑,则无以辱流睐而见甄录。
彼耿介尚气者,使之呼吸折节而得万钟,且有所不为,其况摄缨束衽,介徒隶而倚墙屏,俯偻侦伺,以幸贵人一揖一顾?
彼且以为杀身不足灭耻,是以浩然鹄举,惟恐足迹见污于权门。
而有志济时强聒自任者,亦且为之前却冘豫,欲依世挠节则不能,欲遗世远引则不忍,欲求所依归则无有,遑遑乎若迷涂冥行,而无适从。
于斯时也,士非信道笃,自知明,行藏自我,不因人而作辍,则其所成就,殆未可知也。
嗟乎,今世之士去远矣,而曾不得如李膺王通韩愈者为之依归,一何不幸至此极耶?
然于此有说焉,庶几有以慰天下士大夫之心。
盖以为阁下勋德甚高,而名塞天壤,士之仰英风望馀光者,冀一见有轻万户之心,得一言若九鼎大吕之重,谁不愿游阁下之门,以自托于不朽?
阁下所宾接固亦多矣,傥复加之意焉,而略势位,躬吐握,以一变近时公卿简贵之风,均礼寒素,开纳后来,或博约其人,使知所趋向,或借之清谈绪论,以成其名,将见天下之士褰裳提屦,争先奔走,以阁下为依归,虽易之以富贵,而彼将有所不愿。
士非狂惑鄙陋,孰不舍众人之所趋,而委心乎阁下者?
阁下方将复执大柄,佐吾君拨衰戡乱,则必有奋忠义立勋名者出为朝廷用。
阁下贵隆槐鼎,为元功宿德,文章言语,与事相侔,实今宗师。
握牍秉管者,亦得以仰窥标的,益其钻砺之工,以名于文箓。
是阁下与一时士大夫,皆无愧乎前修也。
后世且曰,吾宋复有阁下为士所依归,盖韩、富、欧阳、司马二苏之续,不其休欤?
浚抑尝闻侯嬴欲就魏公子之名,而故久立公子车骑市中,使人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
汉王于公卿廷会时,使张释之结袜,而曰:「张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结袜,欲以重之」。
汲黯大将军抗礼,或说大将军尊贵诚重,君不可以不拜,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耶」?
大将军闻,
故夫以贵下贱者,古人以成名,今人以为耻;
古人以为取重,今人以为辱。
今之士未必贱于侯嬴贵人其能为之久立车骑市中乎?
今之士未必不贤于王贵人其能为之结袜于廷会时乎?
使今之士与贵人抗礼,贵人其能贤之如大将军之贤汲黯乎?
必若以谓是非圣贤事为不足算,则周公下白屋,固有执贽而见,还贽而见,修礼貌而见,与欲言而请毕事者,越千人而不倦。
然则近时公卿简贵自尊之风,不及古人远甚。
诚愿阁下矫其失,旷然大变之也。
方今强虏鸱峙,神州陆沉,人坠涂炭,骸颅僵暴于原野,稚耋流冗于道路。
圣主尝胆九重之上,卧不安席。
疆埸日骇,近以江介为守,戈挺刃、乘鄣望候之士,悬命锋镝,甲胄孕虮虱,而不得欠伸于庵庐之下。
义人志士,伤时激烈,酸鼻落涕,吟啸扼腕。
正圣哲驰骛履遗弗取之,公卿不于此时倒屣走迎国士,倾身接纳,与共谋所以批患折难,广地强国,尊社稷,显宗,致主庇民之至计,顾独坐养威重,留宾满庑,夷俟踞见。
至有盥颒宵兴,昧旦守门,见辞阍人,足趑趄而不得前者。
悲夫,士固蒙耻冒诟极矣,而公卿之距人却客,亦已太甚,是何足以倾天下之士哉?
一旦秉成当轴,坐庙朝,进退百官,知所谓栋下有柱,柱下有石,石下有土,求其人而不得,则坐诬一世,谓为乏材。
李吉甫之为相,自谓后进人物罕所接识,懵然莫知能否,其亦简贵自尊之过也。
故曰:士不预备而熟讲,卒然君有问焉,其无以应之,则大臣之道或阙,故不可惮烦。
今天子侧席竦意,注想阁下甚眷,而缙绅君子逮于窟穴黎庶,莫不引颈倾耳,望阁下复相,如望岁焉。
浚故愿阁下均礼寒素而加之意,益务开纳,以为遄归鸱閤栋下柱石之用。
伏惟高明察浚之所为拳拳者,皆海内公愿,而当今主盟吾道之责,阁下其实当之。
又以浚身贱远,不得走伏墙仞,再拜下风,以控此区区之说也,而寓其诚于书。
进越是惧,并祈阁下恕之。
向通判墓志绍兴三十年 南宋 · 洪适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四六、《盘洲文集》卷七六
公讳仲堪字元仲饶州乐平人
绍兴二十七年三月甲午,以右朝请大夫通判赣州,卒,年五十八。
后二岁,予守荆门,公兄直秘阁伯奋节镇京西,过予言曰:「吾昔为吉州元仲自赣告相见期,吾临章江日夜迟其下,弟弗至而讣寔闻。
在原之痛,时往月来犹昔也。
将归扫先人坟墓,祔其葬,今压于上命,不得视其棺入土,天将何以纾吾悲!
将子铭纳诸丘中,使死且不朽,我亦抆泪不恨」。
予曰:「赣州法当铭,公言不可忍听,其能饰以辞」?
会予徙歙,未克作。
今年其子友益卜四月乙酉合夫人氏之丧,葬于县丰乐乡贵潭之山,遂以秘阁公所为状来曰:「君忘荆门之请乎」?
予即日次其事。
向,子姓,派于宋。
繇春秋以来,称世有人,至我宋复盛。
有笃行君子讳宗尹者,生右朝奉大夫讳蔚
大夫生赠少师讳久中,尝知汝州,至徽猷阁待制
丞相清源王女,曰魏国夫人何氏,是生公
公方少时,头角嶷嶷然。
补太学弟子员,一时侪流倾下之。
以门功脱褐,授承务郎主管亳州明道宫
开封丞,权贵人请托不闻耳,朝士一辞贤之。
监在京都茶库,叠受赏渥。
它日版曹借以临剧,至辄办。
再满秩,改监京西排岸司
宣和中,诏举材可治民者,户部尚书康公执权得,遂知福之长溪县
绳奸液枯,剖析滞讼,效异等验白。
濒海作战舰起缗钱,它邑骚动,惟长溪无秋毫扰。
丞相李公纲言公可用,通判洪州
江西故多盗,帅梁公扬祖严治,获者必抵死。
尝诿公审二盗,吏抱成案来前摘公书纸尾,公问:「盗皆安在」?
吏曰:「盗服矣,官当占位落笔,尚何问」?
曰:「吾不见囚,则如勿审」。
同寮或讦其立异,曰:「得一切便宜从事者,帅也。
付之吏则有三尺法」。
执不回,盗得死减论。
梁大喜,自是为霁威,盗有生者。
莫府事无巨细,必参公谋。
居亡何,梁入为兵部侍郎,语人曰:「吾见上,当首荐向君」。
暨梁疾不能朝,公亦以忧去。
通判池州赣州
赣承叛卒喋血之馀,百姓甫免毒螫,公数行太守事,摩抚疮痏,流庸尽还。
大贾讼盐债,鞫系数十百人,延岁月不决。
曰:「质剂按牍,今焚亡馀矣,穷民絷牢户,非瘐死不得出」。
白外台,请之朝,咸得释。
智略炙輠,见事风生,持论纚纚有本末,坐上客倾听。
方事之丛,它人圜视无措,公笑语指麾,冰释缕解。
使有位于朝,其建置当不录录。
或专一城,使一道,必能为人所难。
惜乎!
年不过六十,位不过州佐,抱才弗施,事止此。
配何氏,直龙图阁琬之孙,魏国从子也。
事姑孝,药膳非经手不进。
诵释氏《金刚经》,悟四句偈。
临终沐浴更衣,集子妇付家事,一语不乱,公卒之明年六月辛卯也,年五十七。
累封宜人
男子六:友益,右从事郎淮西江东总领所赡军库;
友旦,右迪功郎广德主簿
友夔、友正,皆将仕郎
友恭,未仕。
女子二,长适右迪功郎巴陵主簿程湜。
孙男三,可大、弥大、必大。
孙女四。
今年实绍兴三十年
铭曰:
厥智毂转,犹玉弗衒。
前挽后推,止刺史半。
彼平平者,印累节召。
缩手䇕间,不嚬以笑。
贵潭之宅,维龟墨食。
后昆振振,曰君子泽。
陈北山二首 其二 1229年 南宋 · 刘克庄
五言律诗 押文韵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原作掘,据四库本改)笔临池惯,残书映雪勤。
今宁无古篆,宋复有唐文。
荒草周颙宅,空山董相坟。
何时携斗酒,一酹墨溪云。
黄山纪游 宋末元初 · 吴龙翰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八六、《古梅遗稿》卷六、《新安文献志》卷三五、《名山胜概记》卷六、《古今游名山记》卷四、《黄山志》卷一六、嘉庆《宁国府志》卷二一、嘉庆《太平县志》卷九
咸淳戊辰十月既望鲁斋鲍云龙古梅吴龙翰足庵宋复一来观黄山
赑屃登高,食胡麻饭,掬泉饮之,不火者三日,从者皆无人色,率不能从。
余三人愈清狂,上丹崖万仞之巅,夜宿莲花峰顶,霜月洗空,一碧万里
古梅谭玄,鲁斋诵史,足庵歌《游仙》、《招隐》之章。
少焉,吹铁笛,赋新诗,飘然有遗世独立之兴。
次蹑炼丹峰,过仙人石桥,酌甘泉,徜徉久之。
次迂路游水帘洞,踏月夜归,少憩兰若,把酒临风,对天都而酹之,曰:「吾辈与若为熟识,他年志愿俱毕,无忘此山」。
欧阳永叔谢希深辈游嵩山,吹箫歌古调,吾辈唱酬之乐似之。
退之登华山顶,邑令百计取之得下,吾辈冒万险,人迹所不能到,其狂又似之。
然韩有诗,谢有书,以纪其奇也,吾辈可无一语留作此山公案乎?
于是乎书。
历代传授 宋末元初 · 陈普
 押词韵第三部
伏羲神农黄帝氏,名曰三皇居上世。
少昊颛顼及高辛,唐虞为五帝。
商周兮曰三代,三王文武是。
传官禹传家,天与人与非私畀。
夏禹一传启以贤,少康兴夏灭猿𤡬(自注:二臣名。)
十有七世至桀王,成汤放桀夏绪坠。
殷汤应天而顺人,兴王地方七十里。
太甲太戊武丁,三宗有商为专美。
祖乙盘庚亦贤君,三十传纣覆商祀。
周兴积累由后稷公刘太王王季
文王大勋武王集,伐纣牧野作牧誓。
成王嗣位在幼冲,周公辅政天下治
措刑四十年,几移周鼎幽与厉。
夷王下堂王室卑,平王东迁春秋始。
至于威烈春秋终,二百四十二年尔。
鲁卫晋郑蔡燕曹,姬氏同姓皆兄弟。
异姓齐楚秦宋陈,春秋列国侯十二。
其间五霸相继兴,齐桓小白晋重耳
宋襄秦穆及楚庄,名曰尊王假仁义。
战国七雄莫如秦,韩赵魏燕齐楚起。
秦灭六国吞二周,周祚至于赧王止。
天王三十有七传,八百馀年属周纪。
秦帝始皇太暴虐,位传二世而已矣。
汉室龙兴灭秦项,高祖刘邦赤帝子
末年国本几动摇,四皓一出回孝惠
吕后临朝诸吕反,赖有植赤帜。
文景之世比武帝好大功伐喜。
霍光拥昭而立宣,江充诬谮太子戾。
厥后外戚多擅权,平帝新室莽篡位。
光武诛莽复中兴,汉为东汉炎运炽。
明章二帝世所称,至于灵献汉祚替。
前汉高文武宣朝,后汉光明章七制。
两汉相传二十四,禅魏曹丕窃神器。
分为三国魏蜀吴,鹬蚌相持真鼎峙。
魏则曹丕吴孙权,蜀则先主称刘备
魏曹承汉才四传,天下权归司马氏。
晋室肇兴司马炎,三王追谥昭思懿。
两三传间至怀悯,群胡云扰如鼎沸。
五凉前后南北西(自注:前凉张轨后凉吕光南凉秃发,北凉沮渠西凉季日高。),四燕前后南北异(自注:前燕慕容廆南燕慕容德后燕慕容垂北燕冯跋。)
秦前后西前秦苻健,西秦国仁,后秦苻苌。)赵前后(自注:前赵刘渊后赵石勒。)后蜀大夏相吞噬(自注:桓温李势后蜀李雄大夏赫连。)
东晋元帝建康,天下南北分形势。
南则晋宋齐梁陈,北则元魏东西魏。
北齐后周犹一隅,隋文混一朔南暨。
平陈禅周隋杨坚,夫何三世隋嗣毙。
李唐继之纂洪图,高祖太宗成功易。
武后易唐而为周,仁杰一言回睿意。
玄宗末载杨妃禄山叛逆为子弑。
肃宗东征复两京,宪宗见弑陈洪(自注:宦官。)
文宗有才诛克明(自注:宦官。),德宗猜忌任卢杞
太宗玄宗宪宗,号称三宗商可拟。
末后难制藩镇强,宦官奉立皆私议。
唐后迭兴有五代,梁唐晋汉周相继。
五代五十三年间,后有十国皆僭伪。
齐楚吴燕汉晋唐,周吴越如蜂猬。
宋受周禅握乾符,扫除僭伪皆风靡。
太祖姓赵都汴京,雪夜常幸赵普第。
太宗真仁英神哲,历代承平善继嗣。
至于徽钦金虏来,误国奸臣京(自注:蔡京。)(自注:秦桧。)
高宗南渡宋复兴,建都钱唐歌舞地。
孝及光宁守偏方,侂胄既诛由诸史(自注:弥远。)
在位历年四十馀,前有仁宗(自注:四十二年。)后有理(自注:理宗,四十一年。)
至于度宗宋祚微,皆由平章似道弃。
建隆德祐十六传,大元一统兴燕蓟
满江红 清 · 赵庆熺
 押词韵第九部 出处:香消酒醒词
我不工诗,君却以、诗篇示我。
因想到、本来面目,庐山个。
猿臂将军金镞羽,虬髯仙客丹炉火。
叫长空、霹雳一声飞,青天破。

沧海句,凭谁和。
春江泪,凭君堕。
是毫端活现,才人坎坷。
未免有情难遣此,呼之欲出斯其可。
怪诸公、摹宋复摹唐,僵蚕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