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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上李丞相1134年1月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一、《范香溪文集》卷一六
闻之,昔者东周之衰,王道虽微,然朝廷卿大夫表著犹在列爵锡土之柄,天子犹得而用之。
大而齐、晋、秦、楚,小而宋、卫、陈、郑,凡得百里而臣其民者,亦莫不卿佐列位,台馈廪粟黄金白璧翘车高旌足以天下贤能
然而一时豪杰英伟之士,类皆褰裳提屦,鳞集雾会争先拥彗于孔氏之门而惟恐独后。
渊、骞、求、由、参、偃、商、赐之徒,其才皆足以天子而立南面
彼不之齐、之晋、之秦楚宋卫陈郑,以干说其君,又不从仕于周,以徼一旦富贵,顾独甘心栖迟蒿庐壤室饮水捽茹,无监门之养,以饱其腹,被褐穿结,无五两之纶,以华其身,菜色当阨困窘颠踬,矢死而不悔何哉
盖士非狂惑鄙陋,则皆欲有立于时,而流声光于后世
七十子者,有圣人为之依归行道守义相与乐其乐而忘其穷,举天下富贵,殆无足与易者,故夫七十子之所成就,皆足以不朽
上焉者窥见圣域仰高钻坚,以穷探性命道德之微。
虽鲁谚之资,亦皆深造自得终于易箦结缨泰然不动其心,以安于死。
下焉者,犹能取休声,垂无穷千载而下号曰孔门高弟想望风采不可及
嗟乎天下富贵,曾何足以易此哉!
其后孟轲仁义之说倡于战国干戈之际,而告不害公孙丑万章辈,亦皆舍所谓纵横捭阖刑名杨墨,以求学乎孟氏。
是时,士之挟纵横刑名干说诸侯者,无不释屩析圭解褐而怀符,一谈笑而取客卿封君之贵,高门大屋开第康庄之衢,持龁肥,心嗛意得朱轮黄屋从徒驾驭驰驱乎秦楚齐赵燕魏之郊。
不害辈独去荣华,就枯槁,舍众人之所趋,以求学乎孟氏,其亦以为道所在,且足以托乎不朽也。
嗟乎,自战国以至于千数百载,虽其间不无豪杰英伟之士出于寒素然不幸而圣贤为之依归要所成就,其能如孔门高弟孟轲之徒欤?
然亦幸而时有名人魁士,为一时领袖者。
李膺节义显,为世楷模,被容接者有登龙之荣,四方翕然莫不奋迅感激波荡而从之。
东汉虽衰,而士多忠义慷慨解衣鼎镬,摩颈伏刀锧,相牵连趋死而不惧。
是虽无益于汉之存亡,然振颓风起衰俗于卑陋委靡之馀,于名教不可谓无少助也。
唐世人物,视秦汉而下为最盛。
盖其始也,隋王通儒术兴于河汾学者戴经抱籍以从之游,如房玄龄杜如晦魏徵薛收李靖温大雅等,举出其门,而皆为王佐勋名卓然
其后韩愈起文弊于乖微,为诸儒标的
有从者,号称韩门弟子
于是唐之文章郁然西汉馀风,学古之士,肩摩迹接,继而作,争以所长焜耀于时
此唐世人所以视秦汉而下为最盛,实之力也。
国家承平久,天下无事,士得沉潜学问,而又有韩、富、欧阳司马二苏诸公落落踵起为儒先生,各以所学率天下之士,或博约其人,使知所趋向,或借之清谈绪论,以成其名。
是以天下之士得所依归,益自懋勉磨厉,以德行文学政术称者,蔼然辈出
奋迹立朝,咸能侃侃正色,以忠节直道远猷茂业,与夫高文大册声诗雅什为国光华,盖亦有韩、富、欧阳司马二苏诸公为之依归而已
今世艰棘沧海横流,士之脱于犬羊凭陵豺虎噬食,若户赋口敛诛求鱼夺,寒饥憔悴之馀,其能志气不衰自期有立于世者盖寡。
而又公卿揖客将相俛眉类多简贵自尊,非伊优面柔乞怜谄笑,则无以辱流睐而见甄录
耿介尚气者,使之呼吸折节而得万钟,且有所不为,其况摄缨束衽,介徒隶而倚墙屏俯偻侦伺,以幸贵人一揖一顾
彼且以为杀身不足灭耻,是以浩然鹄举惟恐足迹见污于权门
有志济时强聒自任者,亦且之前冘豫,欲依世挠节不能,欲遗世远引则不忍,欲求依归无有遑遑乎若迷涂冥行,而无适从
于斯时也,士非信道笃,自知明,行藏自我不因人而作辍,则其所成就,殆未可知也。
嗟乎今世之士去远矣,而曾不得如李膺王通韩愈者为之依归一何不幸至此极耶?
于此有说焉,庶几有以天下士大夫之心。
以为阁下勋德甚高,而名塞天壤,士之仰英风望馀光者,冀一见有轻万户之心,得一言九鼎大吕之重,谁不愿游阁下之门,以自托不朽
阁下宾接固亦多矣,傥复加之意焉,而略势位,躬吐握,以一变近时公卿简贵之风,均礼寒素开纳后来,或博约其人,使知所趋向,或借之清谈绪论,以成其名,将见天下之士褰裳提屦,争先奔走,以阁下依归,虽易之以富贵,而彼将有所不愿。
士非狂惑鄙陋,孰不舍众人之所趋,而委心乎阁下者
阁下方将复执大柄,佐吾君拨衰戡乱,则必有奋忠义立勋名者出为朝廷用。
阁下贵隆槐鼎,为元功宿德文章言语,与事相侔,实今宗师
握牍秉管者,亦得以仰窥标的,益其钻砺之工,以收名于文箓。
阁下一时士大夫,皆无愧前修也。
后世且曰,吾宋复阁下为士所依归,盖韩、富、欧阳司马二苏之续,不其休欤?
浚抑尝闻侯嬴欲就魏公子之名,而故久立公子车骑市中使人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
汉王公卿会时,使张释之结袜,而曰:「张廷尉方天名臣,吾故聊使结袜欲以重之」。
汲黯大将军抗礼,或说大将军尊贵诚重,君不可以不拜曰:「夫以大将军揖客,反不重耶」?
大将军闻,愈贤
故夫以贵下贱者,古人成名今人以为耻;
古人以为取重今人以为辱。
今之士未必贱于侯嬴贵人能为久立车骑市中乎?
今之士未必不贤于王贵人能为结袜于廷会时乎
使今之士与贵人抗礼贵人能贤之如大将军之贤汲黯乎?
必若以谓是非圣贤事为足算,则周公白屋固有执贽而见,还贽而见,修礼貌而见,与欲言而请毕事者,越千人不倦
然则近时公卿简贵自尊之风,不及古人远甚。
诚愿阁下矫其失,旷然大变之也。
方今强虏鸱峙神州陆沉,人坠涂炭,骸颅僵暴于原野稚耋流冗道路
圣主尝胆九重之上,卧不安席
疆埸日骇,近以江介为守,戈挺刃、乘鄣望候之士,悬命锋镝甲胄虮虱,而不得欠伸庵庐之下。
义人志士伤时激烈酸鼻落涕,吟啸扼腕
圣哲驰骛履遗弗取之公卿于此时倒屣走迎国士倾身接纳与共所以批患折难,广地强国,尊社稷显宗致主庇民之至计,顾独坐威重,留宾满庑,夷俟踞见
至有盥颒宵兴昧旦守门,见辞阍人,足趑趄不得前者
悲夫,士固蒙耻冒诟极矣,而公卿之距人却客,亦已太甚,是何足以倾天下之士哉?
一旦秉成当轴,坐庙朝进退百官,知所谓栋下有柱,柱下有石,石下有土,求其人而不得,则坐诬一世谓为乏材。
李吉甫之为相,自谓后进人物罕所接识,懵然莫知能否,其亦简贵自尊之过也。
故曰:士不预备而熟讲卒然有问焉,其无以应之,则大臣之道或阙,故不可惮烦
今天侧席竦意注想阁下甚眷,而缙绅君子逮于窟穴黎庶莫不引颈倾耳,望阁下复相,如望岁焉。
浚故愿阁下均礼寒素而加之意,益务开纳以为遄归鸱閤栋下柱石之用。
伏惟高明察浚之所为拳拳者,皆海内公愿,而当今主盟吾道之责,阁下其实当之。
又以浚身贱远,不得走伏墙仞再拜下风,以控此区区之说也,而寓其诚于书。
进越是惧,并祈阁下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