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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镇军沈约均圣论 南梁 · 陶弘景
 出处:全梁文卷四十七
山民陶隐居仰咨,论云:前佛后佛,其道不异,周室受命,象寄狄鞮,随方受职,西国密迩,厥路非远,唐虞三代,不容未有,事独西限,道未东流,非为姬公所遗,盖由斯法宜隐。
燧人火粒,变生为熟,盖佛教之萌兆;
二圣,宗条稍广,见生不忍其死,闻声不食其肉,草木斩伐有时,麛卵不得妄犯,又戒有五校,内者犯人,人为含灵之首;
一者害兽,兽为生品之物。
内圣外圣,义均理一。
咨曰:谨案佛经,一佛之兴,动逾累劫。
未审前佛后佛,相去宜几?
释迦之现,近在庄王
唐虞夏殷,何必已有?
周公不言,恐由未出,非关宜隐。
育王造塔始敬王之,既阎浮有四,则东国不容都寡。
夫子以华礼兴教,何宜乃说夷法,故叹中国失礼,求之四夷,亦良有别意。
且四夷之乐,出要荒之际,投诸四裔,亦密迩危羽之野;
禹迹所之,不及河源
越裳白雉,尚称重译。
天竺罽宾,久与上国殊绝,衰周以后,时或有闻,故邹子以为赤县于宇内,止是九州中之一耳。
汉初长安乃有浮屠,而经像眇昧,张骞虽将命太夏,甘英远届安息,犹不能宣译风教,阐扬斯法,必其发梦帝庭,乃稍就兴显,此则似如时致通阂,非关运有起复也。
若必以缘应有会,则昔之淳厚,群生何辜?
今之浇薄,群生何幸?
假使斯法本以救济者,夫为罪莫过于杀,肉食之时,杀孰甚焉,而方俟火粒,甫为教萌,于大慈神力,不有所踬乎?
若粳粮未播,杀事难以息,未审前时过去诸佛,复以何法为教?
此教之萌,起在何佛?
兼四戒犯人,为报乍轻,一杀害兽,受对更重,亦为未达。
夫立天之道,曰仁与义。
所云,闻声不食,斩伐有时者,盖大明仁义之道,于鸟兽草木,尚曰其然:况在人乎,而可悖虚?
非顾内惕寡言,意在缘报睹迹,或似论情顾乖,不审于内外两圣,其是可得是均已不?
此中参差,难用顿悟,谨备以咨洗,愿具启诸蔽(《广宏明集》五。)
笑道论 其三 年号差舛二 北周 · 甄鸾
 出处:全后周文卷二十
《道德经序》云:「老子以上皇元年丁卯下为周师,无极元年癸丑去周度关」。
臣笑曰:古先帝王,立年无号,至汉武帝,创起建元,后王因这,遂至今日。
上皇孟浪,可笑之深。
又《文始传》云:「老子从三皇已来,代代为国师化胡」。
又云:「汤时为锡寿子,周初为郭叔子」。
既为国师,应传典籍,何为不述?
但列伊尹傅说吕望、康邵之人乎?
而传说者唯注老子柱下史,道家注为周师,便是俗官,如何史传不
又上皇元年岁在丁卯,计姬五一代七百余年,未闻上皇之号。
检诸史传,皆云老子景王时度关
鲁哀公十六年孔丘卒,即周敬王时
敬王景王之子。
景王幽王之后一十余世。
此则孔老同时。
而《化胡经》乃云幽王之日度关,不闻更返。
何得与孔子相见乎?
化胡》又云为周柱史七百年。
计周初至幽王,止有三百余年,何得妄作?
然上皇之年,道门诡号。
故灵宝云:我于上皇元年半劫度人,其时人寿万八千岁,如何超取半劫前号,将来近世用乎?
一何可笑!
且上皇无极,并是无识穿凿。
作者欲神其术,仍以年号加日,冀有信者从之。
又云代代为国师
葛洪《神仙序》中具说,前圣人既出,匡救为先。
夏桀陵虐,涂炭生民成汤武丁,思贤若渴。
老子何以贤君不辅,虐政不师,修身养性,自守而已?
期颐将及,自知死至,潜行西度,独为,直令读诵,不劝授人。
身死关中,坟陇见在,秦佚吊之,三号而出。
究前传经,后人妄论。
虽曰尊崇,翻成辱道。
乞罢英庙神御殿治平四年 宋 · 刘述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国朝诸臣奏议》卷八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九
臣闻治天下者,礼义而已耳。
礼义之于人,犹绳墨之于曲直,盐梅之于和羹,适于正与和而已。
舍正与和,君子弗由也。
先王之道,能垂法于后世,而治天下不及于乱者,其礼义行于其间乎!
礼义之大原,莫先乎宗庙。
宗庙之制,自天子至于士,皆有隆杀之辨。
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此万世不易之道,而唐虞三代之所隆也。
《书》曰:「七世之庙,可以观德」。
《易·观》之辞曰:「观,盥而不荐,有孚閧若」。
下观而化也。
说者曰:「王道可观,莫盛于宗庙」。
其可观者,庙貌云乎哉?
以其尊祖奉亲之道备于此,则人将观而化之矣。
《诗》曰:「于穆清庙,肃閖显相」。
传曰:「清庙茅屋,昭其俭也」。
是皆不贵乎庙貌之隆,而在乎恭庄清洁之至也。
故《春秋》书立武宫丹楹刻桷之类,孔子恶其僭奢渎乱之甚,非所以交神明也。
奈何两汉而下,事不师古。
孝惠叔孙通之言,而遂立原庙。
宣帝之庙,各于郡国陵旁立之。
是时天下之庙,合一百七十馀所。
迨及东汉,则每帝即位而各立一庙。
繇汉而下,何其臆说之纷纷,而制度之不一也?
原其所以乱礼之由,盖叔孙通率一时之意,以售其谄,遂置孝惠于有过之地,而通亦不免为万世之罪人。
噫,宗庙之设,将以致孝思而风天下,今乃以不经之制紊乱先王之礼义,以渎祖宗之神灵,袭而行之,何不思之甚邪!
今国家有天下百馀年,太平之日可谓久矣,历代沿袭之弊固宜革矣。
宗庙之制,固当求合于三代之礼,然其间尚有因循未革之弊,而使尊祖奉亲之义,未尽合于古者。
臣伏见祖宗以来,宗庙之外,皆别立神御殿于国中,又于陵旁置会圣宫。
稽诸三代之礼,则无闻焉。
迹其所起,盖由当时佞谀之臣及宦官女子之辈,援汉唐侈谬之说,赞成其事耳。
今国家崇奉宗庙非不严,而四时之荐享非不备,又何必区区循汉之遗敝,务竭府库有限之财,以成不经之事乎?
以至穷奢极侈,错以金璧,类如浮屠氏之所居;
岁时车驾朝谒,用僧道威仪、教坊鼓吹杂陈于其间。
朝廷之意,盖欲罄尊奉之礼,而极追慕之心。
然而观其所以奉先追远之道,有戾于古,适足以渎慢祖宗之神灵,紊乱先王之礼法,何所益哉!
汉儒尝奏罢郡国庙,引《清庙》之诗,言交神明之礼,无不清静,「今衣冠出游,有车骑之众,风雨之气,非所以为清净也。
祭不欲数,数则渎,渎则不恭。
宜复古礼,四时祭于庙」。
可谓确论矣。
祥符初,国家夷夏谧宁,公私赡给,可谓全盛矣。
不能于此时讲求阙典,追复三代之盛,以遗子孙万世之谋,而乃右尚释老,营造宫观,穷天下之力,而不能厌其誇大之心。
曾未三二十年,化为煨烬,而仅有存者,天意之所儆戒,顾弗明著耶?
盖当时癚邪得君,忠镈结舌,遂致人主有此过举之事耳,可不惜哉!
孔子在齐,闻周先王庙灾,曰:「此必矨王之庙」。
齐侯曰:「何以知之」?
曰:「夫矨王变文王之制,而作烦黄华丽之饰,宫室崇峻,故天殃所宜加其庙焉」。
皆是古今已事之验也。
嘉祐癸卯,仁庙弃天下、今兹不幸,先皇厌世,丧礼山陵之费为不少矣。
虽陛下哀闵元元,率遵遗制,而务从俭约,然五年之间,两经大祸,国帑匮乏,民力凋困,祖宗以来,未有甚于今日也。
臣今切虑朝廷将循祖宗故事,复立先皇神御之殿,此议一举,费以亿计。
今天下财赋耗削,公私疲病,加以水旱虫蝗之灾仍岁不绝,两河流民相属于道,朝廷尚患无以振瘤之,不过卖祠部牒,诱民鬻爵以躬之耳。
戎狄倔瞗,边不弛备,盗贼啸聚,所在为患。
万一饥馑之灾绵地数千里,不识将何以济之乎?
言之可为寒心。
乡者仁庙一殿之费,无虑八十万缗,今若为之,当不减是。
奈何违圣王之礼,循不经之说,以渎先帝之神灵,以竭县官之财用乎?
有难臣者,谓祖宗以来皆有此制,而于先皇独不然,为人子、为人臣者,忍遽废之乎?
此前所谓佞谀之臣,宦官女辈之所见耳。
盍以先圣王之道,天下至公之议,为陛下开陈之?
臣切观陛下天姿英睿,懋昭大德,始议修奉厚陵,则面戒执政,以奉承先志,节省浮费,天下必不以我为不孝。
大哉,圣人之孝德,可谓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陛下能以大孝之心,钦若先帝之志,臣敢不以大忠之言为陛下开陈之乎?
孟子景公曰:「我非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非臣愚戆,不识忌讳,不敢为陛下建此谋,非陛下圣德天纵,超迈今古,不能行此事。
欲乞以臣此状下两制、台谏、礼官同共详定。
如有可采,伏乞断自圣心,以复三代之典,以为子孙万世之法,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天下幸甚。
再言蔡确事奏元祐四年五月 北宋 · 彭汝砺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九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六
臣闻人臣之事君,犹子之事父母,父母善则成之,或未则谏焉。
谏之未听,虽被叱怒鞭扑,不辞亦不止,要之成父母之善而已。
盖不如是,不得名为人。
吴处厚奏至,有蔡确开具指挥御史丞、杂皆罢,无大无小,聚议汹涌如所传闻,至可骇慄。
恭惟太皇太后陛下高明博大,兼并天地,喜怒予夺,应天心而顺人意,此岂有不当?
然今日之患,顺从之人众,违拂之人少,或恐将迎,遂使陛下有过举,其令既出,虽悔不逮。
臣言一出口,攻之者已至,臣不敢复自保,日惟诛殛之俟而已。
然臣所言反之于心,考之先王,稽之天地,质之鬼神,实无所疑惑,臣虽可废,臣言无可夺。
蔡确言所非宜,固自有罪,大臣废置,事所系重。
《诗》曰:「敬之敬之,天维显思
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
陟降厥士,曰监在兹」。
此言天命可畏不可慢,事至微矣,其陟其降,天靡有不察,况其大者乎?
惟陛下宽雷霆之怒,宏天地之量,垂日月之明,察蝼蚁犬马之诚,留意刍荛之言,使或有补,臣诛死无悔。
所有蔡确开具事目,伏乞圣慈详察指挥,并检会前奏一处省览,臣无任战慄待罪之至。
〔黄贴子〕蔡确事臣虽缄默,陛下未必即以臣为罪,众人未必即以臣为非。
今谏臣交攻,危机已见,臣能中止,尚可茍安,然臣误蒙大恩,擢至近侍,典掌命令,与闻政事,有所怀不言,有所畏不言,有所言不尽,是即为欺君之臣,陛下亦无所用之。
又臣独当制,命出有言,已自不及,先事论列,当或有补。
以要言之,事本告讦,听受不足以为明,容之足以增德美;
迹涉疑似,严诛不足以为威,宽之足以厚风俗。
臣言非造次,粗有本末,惟陛下置之御几,以从容留神加察焉。
臣闻蔡确事独谏官攻之,意或不同,即指为党,此宜在所察。
人臣视君,犹天地父母,万物无所逃于覆载,人子何适而非其亲。
今怀贰于陛下,而交奸邪已废之蔡确,敢祸于目前,而规冥漠无形之福,虽甚愚,人有不为者。
凡人既无过恶可以踪迹,则必目为朋党,盖不如是,则不足启人主之疑心,善人之类必不能尽去,此可谓已甚。
臣恭惟皇帝陛下春秋方富,聪明方开,嗜好未定,一言一动,惟陛下是宪,陛下所好,后必有甚焉。
今外则告讦之谋胜,内则朋党之言入,中则疑怒之心兆。
其原既开,恐不可制,考终稽蔽,可为悼慄。
惟陛下谨之重之。
臣闻听言之道,必察人情之好恶,昔秉政,其奸恶之毒及人者众,自吴处厚奏至,皆手舞足蹈相庆,不食其肉不足以餍,不复以人主好恶、朝廷纪纲、天下风俗、国家人才为念,故纷纷至此。
夫天无心而万物覆,地无心而万物载,圣人无心而是非定。
夫此亦一是非也,彼亦一是非也,孰为真是非哉?
陛下以道察之而已。
或以奸不去则将为天下害,是不然。
人臣能引其君以当道,使人主好恶明,朝廷纪纲正,天下风俗厚,正人端士常在上侧,虽存亦自废。
《诗》曰:「雨雪瀌瀌,见睍曰消」。
《书》曰「何忧乎驩兜」是也。
使好恶非其道,纪纲失其正,风俗相与为薄恶,君子弃而小人进,虽去,天下之欲为者不少矣。
臣闻之,盛德毁辱不至。
伯夷,人必不以为不廉,虽曰不廉,不信也。
曾子,人必不以为不孝,虽曰不孝,不信也。
陛下母道备,君德至,自三代以还,盖未有也,如小人言,曾何伤于天地哉!
惟陛下容而置之。
今左右之臣,孰不以告讦为非,朋党为忧,虽言者亦自不能不疑。
但妄意陛下过怒,虽知之而不敢言,虽言之而不敢尽。
惟臣愚,实有见陛下高明博大,卓然出于万物之上,勉而行之,其至不疑,不敢不言,亦不敢不尽。
孟子曰:「我非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臣愚窃愿学焉。
《书》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陛下自昔莅政,于今五年,无过言,无过行,惟不倦以终之而已。
陈提刑 南宋 · 耿时举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二五
伏审丹笔谳刑,宠持星节;
皇华改旆,近在日畿。
断由当宁之知,喜动在廷之色。
光生治郡,威竦属城。
恭惟提刑司敷文高明而道中,沉潜而刚克。
协契藻凫之会,践扬蒲豸之班。
所愿则学仲尼敬王莫如孟子
东山志在,旋闻勇退急流
南国化行,皆谓立登于要路。
属经邦赋,谋畀漕权。
欲钱谷之问不至于庙堂,才岂嫌于因任;
使馈饷之行弗绝于道路,礼难缓于召恩。
夫何大江之东,暨乃浙河之右。
相望两地,平反皆欲于得贤;
所谓一天,临遣莫如于图旧。
载念长安之远近,有系雪山之重轻。
恐怀夜半之思,辄慰日边之见。
弱翁藏器,岂簿书狱讼云乎;
虞舜好生,亡叹息愁恨可也。
力除民瘼,想慰上心。
鞠茂草于圜扉,岂特受八州之阳报;
面高槐于公位,会当为四海之阴凉。
某早觌光躔,亲承荫宇。
不疑櫑具,谁阻先贺屦之趋;
商浩书函,顾敢后典签之贡。
其如欣抃,罔既敷陈。
按:《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二○,傅增湘校补本。
又贺再转左仆射庆国公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八、《省斋文稿》卷二三
册告大廷,位升上宰
持两朝之魁柄,得君欣如彼之专;
易西土之公圭,积善启有馀之庆。
股肱既喜,藜藿何忧。
盖闻收功不世者,必存先定之规;
揆策未形者,宁免不齐之口!
况拯溺救焚之际,岂谈河画饼之时。
谋夫孔多,当有执其咎者;
几事不密,得毋害于成乎!
观姬公之辅周,暨子产之相郑,或动流言于四国,或纷舆诵于一年。
使无坚决自信之心,而作因仍苟且之计。
京何时而奠枕,鄙曷日而有章?
宜吾君念昔人虑始之艰,求彼相图今者折冲之要。
其谁有一德之享,繄我不二心之臣。
才之全而识之精,既越拘挛之表;
任之重而恩之厚,遂居辅佐之先。
虽云旧席之还,时乃首厅之转。
恭惟仆射相公舜廷弼直,鲁国儒真。
再翊万几之繁,浸成期月之化。
论精神之运,固难形容;
考施设之方,或许诵说。
盖镇物重踰于鼎鼐,而决疑明甚于蓍龟。
义在敬王,故陈谟而至切;
美存报上,故任怨而弗辞。
惜邦财则力赞俭图,裕民力则屡颁宽令。
登畿一命,悉储可用之材;
授钺诸军,潜易不能之将。
内修若此,入告可知。
必将康兆民以蹈成汤之踪,格上帝以率伊尹之职。
期天人之协应,乘夷夏之徯来。
一举而空朔廷,大汉之威以振;
五迁而治汤亳,先王之烈其从。
此君臣素定之经纶,岂中外能窥其髣髴。
功成而效白,自心骇而神惊。
十五年陶冶之中,二千里门墙之远。
化工之苏群槁,其如遇闰之杨;
大匠之无弃材,自叹难雕之木。
但深欣跃,莫写依归。
吕伯恭日记1196年8月26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三二、《平园续稿》卷七、《益公题跋》卷二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黄太史晚谪宜州,自崇宁四年岁旦,凡风雨寒暑,亲旧往复,以至日用饮食之类,皆系日书之,名曰《乙酉家乘》。
八月晦九月则易箦矣。
吕太史抱病东阳,亦有日记,起淳熙庚子春,尽辛丑七月壬寅其明日遂卒,盖绝笔也。
方病时,出入起居虽不逮山谷,而编《大事记》首周敬王,修《读诗记》自《唐·无衣》,孜孜课程,所谓造次颠沛必于是者。
两贤相去七十馀载,何其相似也!
意长日短,悲夫!
庆元二年八月二十六日
论书 其二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四、《慈湖先生遗书》卷八
少时读《书》,窃自念古圣人之道高明广大,不可以心思,不可以意度,当寂然不动,感而遂通。
如曰「惟精惟一」,如曰「一德」,略见深旨;
其他大略曰钦,曰敬,曰谨,曰克艰,曰孜孜兢兢,曰典常,曰学于古,曰奉天,曰勤恤,殊未省其实。
岂圣人姑致其谨,循其常,而其中固自有广大高明之妙耶?
帝王之治理如此,而不及其精微,其精微不多见于《书》耶?
至读《论语》亦然,惟见孝弟忠信、力行学文,平平常语,所谓一贯之旨亦未明白,无隐之诲亦不终告。
岂圣人不轻出其秘耶?
何其莫可晓也?
及微觉后,方悟道非心外,此心自善,此心自神,此心自无所不通。
心无实体,广大无际,日用万变,诚有变化无穷、不识不知之妙。
而旧习尚熟,乘间而起,不无放逸。
于是方悟《尚书》《论语》所载止合如此。
放心之戒,果为要害。
此心微动,百过随之。
心不动,常一常明,钦敬谨戒,常妙常一。
治乱之机在此,古道在此,典常在此。
顺此为勤,反此为怠;
顺此为恤,反此为虐。
孝弟忠信,乃此心之异名;
力行学文,乃此心之妙用。
一贯之诲已详矣,不可更言;
无隐之诲已详矣,不可复说。
万务错综,无非大道,不安厥止,祸乱攸基。
舜戒禹曰:「敬修其可愿」。
此「可愿」即孟子曰「可欲之谓善」。
夫人之所愿欲,虽纷纷无穷,大概不出二端,善与不善而已矣。
其善者可愿,其不善者不可愿。
善即道心也,即中也,即精一者也,顾人未之察耳。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
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蹠之徒也」。
欲知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徐行后长,服尧之服,行尧之行,即尧已,此外岂复有深隐不可测识之妙哉!
即此可愿之善,自是至中至正,至精至一,不可识也,不可测也。
使舍此善而欲求精隐深微不可测识之妙,乃非之道。
皋陶曰:「慎厥身,脩思永,惇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
后世之言治者往往率不信,以谓后世难治,与古不同,治道必不可止于此。
乌虖!
此后世所以终不及古也。
慎厥身,则治道得矣。
禹谟》所谓「克艰,政乃乂」,正谓此。
其有所脩,当思久永。
永则为道,不永则非道。
道即恒性,由此恒性,悠久不已,斯乃诚实,非由外假。
其施行则淳叙九族,由亲及疏,亲亲有杀,无非道者
昧者不知,以为惇叙九族而已,非道也。
惟圣人知其为道。
《易》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又况庶明皆贤哲,励翼无怠,天子惟治迩而已。
由迩可以及远,此理灼然。
周公作《立政》,惟言王左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即庶明之在迩者。
慎脩,思永,惇族,公已稔言之矣。
圣人灼见事理,由迩而已,不必劳神于远;
远不可忘,而非所详也。
圣人知要,后世逐末。
先生曰:「《书》云『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如何」?
汲古对云:「儆戒,万事之几」。
先生曰:「此说未是。
几,微也。
一二日,此心念虑之微,可言万也。
时太平无事,如何一二日有许多事?
今朝廷每日敷奏亦不知甚多,一二日断无万事」。
皋陶曰:「无旷庶官。
天工人其代之」。
盖有当为之事而后设官,然则官奚可虚旷?
礼乐刑政无非左右斯民,使无失恒性。
故《汤诰》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
孟子曰:「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
周设官分职,以为民极,极者大中至正,天地人所同之道。
故庶官所职所施,无非天地,有毫釐不与天地相似,则为逆天。
皋陶既言「天叙有典」,「天秩有礼」,「天命有德」,「天讨有罪」,所以明其无非天道,不可作好,不可作恶,不可置毫发私意于其间。
后世庶官能若是乎?
汲古问:「《书》云『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
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
同寅协恭,和衷哉!
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
政事懋哉』!
吕东莱云:『敕者整齐工夫。
寅恭是典礼之根源。
典礼皆本于天,惟君与天为一,然后能惇之庸之。
若不同寅协恭,皆是虚文,赏罚皆不可。
有我此心,常勉不已,不可有一毫止息。
才有止息,有我之心便生,便非天心』。
此说如何」?
先生曰:「五典者,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
不知者谓此五典人所为,知者谓五典皆天叙也。
叙者,有伦理也。
故亲生之膝下,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
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
其五典皆人心之所固有。
固有者,天也。
敕者,谨戒之谓。
惇者,厚也。
人生本厚,因物有迁,始失其厚谨。
戒之使不失其厚尔。
五礼谓以吉礼事邦国之鬼神,以凶礼哀邦国之忧,以宾礼亲邦国,以军礼同邦国,以嘉礼亲万民。
庸,用也,在人能用之。
此五礼皆人心之所不能自已者,天人一道也。
寅有敬谨之意。
五典五礼行,则君臣上下皆敬皆恭。
衷,心也。
其心皆和同,天地之间一而已。
五服章采不同,随其德之大小而赐之服,惟当乎人心,则当乎天心。
讨有罪,罪有五等,用刑亦如之。
必合天下人心,则合天心,皆不可容一毫之私。
懋哉者,是其无动乎意,以行其私也」。
汲古谓:「圣人所为未尝不天,无毫发人为。
五典曰天伦,五礼曰天秩,命有德曰天命,讨有罪曰天讨。
至于功曰亮天功,民曰视天民。
招损受益,以为天道;
任官惟贤,以代天工。
其动静罔不纯于天,故无为而治者,即天心之无思无为也」。
先生曰:「是如此」。
汲古问:「舜欲观古人之象,命禹作服,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绘之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之于裳,是为十二章。
至周则升三辰于旂,而衣五章,裳四章,是为九章。
其取象增损不一,而论多不同。
未明其义」。
先生曰:「象服十二章,以舜之圣犹未尽明,命禹明之。
禹所明又不传于后,后学何敢遽言?
《家语》云「心服衮职」,其义可明。
人心即道,神明广大,无所不通。
日月星辰皆光明,无思无为而无有不照,即此心之虚明,光宅天下。
山以象静止不动而发生庶物,龙以象变化不测而霈泽博施。
由是心而发诸礼乐政事,焕乎其有文章,则华虫似矣。
清明澄澈,荡荡难名,即水之难于形容,姑绣以藻,则水可见矣。
火之光照,象此心之照。
用宗庙之彝尊,以其行道致孝。
米以养人,而君心常患乎不博。
粉而散之,则其惠广及。
黼为斧形,铁黑而刃白,如此心之刚断柔,而无刚亦足召乱。
半白半黑者,即天时之秋冬,地之西北,二者之间乃乾之次,合于天道,非出于人为。
黻形两己相背,其色半黑半青。
北黑东青,东北艮位,万物之所成终成始,是为冬春之际,一岁之分,象此心之辨察是是非非也。
衮职如此,岂可不心服之?
服,事也,当从事乎斯道也。
周虽升三辰于旂,其在旂犹在服也。
九章即十二章之道也,道一而已矣。
先生观《书》,谓汲古曰:「出纳五言汝听,何如说」?
汲古对曰:「孔安国云:『出纳仁义礼智信之言』。
吕东莱云:『五言,乐之成言者,今之三百篇《诗》是也。
《诗》出于上者为出,出于下者为纳,出纳作之于乐』」。
先生曰:「此不是东莱之说。
五言是五方之言,出纳即舜命龙作纳言
又《周官》之训方氏,诵四方之传道,正岁则布而训四方。
五方者,并中国也。
五方多所传道者,乃其方人士之所习言之害道者,不可不训而正之也。
诵其言于朝,纳也;
布而训五方,出也。
圣人之教民忧国如此。
后世不复有出纳五言之官矣。
孔子曰:『脩废官』」。
舜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
此微觉治之太速,故禹有「俞哉」之言。
后曰「无若丹朱傲」,亦谓挞之遽,微有傲忽庶顽之意。
意微起则浸而至于慢游,至于敖虐,其末流安知其不至于罔?
水行舟之类,甚言之所以惧舜。
某初疑「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是惟勤劳于事而已,殆非至精。
后省所谓微动乎意者,亦不过不急于土功,而动念于呱呱,若此类而已。
不动乎意则孰非精一,兹未见其粗也。
帝尧光宅天下之光,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寂然不动,而自足以默化天下之民,自足以默安天下之民。
文王之不识不知,而德化自足以及广者,此光也。
《易》言「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者,此光也。
谓之神者,言乎其不可以智知,不可以力为也。
然此非于聪明文思之外复有所谓光也。
之聪明文思,非出于人为,非由于造作。
耳不蔽于声而自聪,目不蔽于色而自明。
聪自无所不闻,明自无所不见。
使胸中微有意有我,则外物必得以蔽之。
惟其无意无我,故虚故明,故不得而蔽,故无所不通。
文者自此而发,有自然之文;
思者以此而思,有自然之深智。
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无思无为,而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深悟孔子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则默悟乎此矣。
《益稷》篇,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
虞宾在位,群后德让。
下管鼗鼓,合止柷敔。
笙镛以间,鸟兽跄跄。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
按《明堂位》言四代之礼乐而击玉磬,《郊特牲》言诸侯之僭,宫县,击玉磬。
孔安国谓球,玉磬。
某谓或戛或击,以鸣球玉,或搏或拊,以鼓琴瑟,以此而咏歌,歌永言而声依永也。
以人声为先,而球琴瑟从之,故曰以咏。
是时祭礼初行,祖考来至。
虞宾天子之后,在助祭位;
群后德让,亦以初就位,故让也。
让出于诚,出于德性也。
然后堂下之乐管鼗鼓,与堂上之乐合作。
其一成也,止以柷敔。
仲尼燕居》言两君相见之礼,升歌清庙,下管象舞,夏籥序兴,其次序亦与此同。
笙镛亦堂下之乐,验诸周礼亦然。
大钟谓之镛,其笙镛之间作也,鸟兽跄跄然而来至,其九成而凤凰来仪。
夔又曰:于,予之击拊石磬也,百兽率舞,庶尹允谐。
德格于上下,感于神人以暨鸟兽,而韶乐和声又感动之,是以其应敏速。
非分外事也,道未始不一故也。
孔安国谓戛击为柷敔,殊未安。
下言「合止柷敔」,安国又谓「上下合止乐,各有柷敔」。
按《尔雅》,所以鼓柷谓之止,则柷所以止乐,非合乐。
安国又谓搏拊者,拊以韦为之,实以糠。
《乐记》「会守拊鼓」。
《周礼》小师击拊,大师登歌,令奏击拊。
而故书「附」为「付」。
则付、附、拊特未定也。
《明堂位》拊搏玉磬,揩击大琴大瑟,则搏拊所以击之,非器也。
荀子曰:「县一钟,尚拊之」。
《大戴礼记》曰:「县一磬,尚拊」。
然则附或付或拊,诚有其器,器甚古矣。
而夔曰:「搏拊琴瑟」。
则拊非器也。
乃《明堂位》拊搏击之谓,其出指曰「搏」,入指曰「拊」欤?
世亦曰拊琴而搏,其声搏然。
下言「拊石」,岂韦糠之谓也?
《大戴礼记》「县一磬」,其玉磬欤?
鸣球宜尚附。
韦糠之制甚古,夔偶不言欤?
抑击拊,周礼非虞礼欤?
若此咏歌有附,尚于磬,则宜居鸣球之先,不宜居后?
然夔所言乃略举所作致感应之效者,非备言乐器也。
人声玉声丝声不及远,故在堂上。
今鼓琴不在堂下,则声大矣,此亦可验。
箫韶九成,何为能使凤凰来仪?
击石拊石,何为能使百兽率舞?
庶尹允谐,帝舜于是乎作歌曰「惟是为几」。
几,微也,动之微也,是为感动之几也。
犹机焉。
其发甚微,其应甚远,其道心之微乎,其精一之神乎。
是几也,可言而不可见,可以略言而不可以详言。
欲知此几即「元首之起哉」是也,即「股肱之喜哉」是也,即「百工之熙哉」是也。
是几也,为正为中,为和为乐,为治为熙,为敬为钦,为善为一,皋陶所谓「念哉」者,此也。
「率作兴事,谨乃宪,钦哉」者,此也。
所谓「屡省乃成」者,此也。
所谓明,所谓良,所谓康者,此也。
所谓丛脞,所谓惰,所谓堕者,非此也。
某读《伊训》,至官刑,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
敢有徇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
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
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
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
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训于蒙士」。
某于是惊念夫今常情庸俗,其恒舞恒歌者亦寡,恒畋者亦寡,至于徇货色者多矣,人往往未必知家必丧。
徇色而丧家者,人亦具知,至于恒游,人固以为非大恶,可恕。
学子习举业,时文而已,轻浮纵逸,往往戏侮圣言,以为有司不以是去取。
若夫逆忠直,远耆德,则所至如是。
远耆德,则自然比顽童矣。
其于忠告者率不悦,甚者继以怒。
其于老成,则曰「昔之人无闻知」,纵不诮毁,则亦不亲狎矣,望望然去之矣。
乃不知所以丧家者在是,可不惧哉!
可不戒哉!
可不深念哉!
可一读遂已,不书己之所犯于坐右,而日日观省哉!
箕子曰:「思曰睿,睿作圣」。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孟子曰:「仁,人心也」。
后世学者率求道于心外,不悟吾心之即道也,故《易大传》曰:「百姓日用而不知」。
子思亦曰:「率性之谓道」。
殆不必言率也,性即心,心即道,道即圣,圣即睿。
言其本谓之性,言其精神思虑谓之心,言其天下莫不共由于是谓之道,皆是物也。
孩提皆知爱亲,及长皆知敬兄,不学而能,不虑而知,非圣乎?
人惟不自知,故昏故愚。
孟子有存心养性之说,致学者多疑惑心与性之为二,此亦孟子之疵。
《洪范》九,五福不曰贵者何也?
皇极之道,人所共有,欲使庶民咸于此极则,贵有限,故不言。
唐虞之际,比屋可封,文王之时,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岂能使人人贵哉!
故六极亦不言贱。
若夫富则有俭,德者皆可致,不贫之谓富。
《周官》序言「设官分职,以为民极」。
三代而上,其于民无贵贱,无不教。
《康诰》曰:「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终,自作不典,式尔,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杀。
乃有大罪,非终,乃惟眚灾,适尔,既道极厥辜,时乃不可杀。
王曰:『呜呼,封,有叙,时乃大明服,惟民其敕懋和。
若有疾,惟民其毕弃咎。
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
某观《书》至是,又观首篇言「文王明德慎罚」,又忆念《舜典》眚灾肆赦,怙终贼刑,而曰古先圣王之治天下,不得已而用刑,皆所以左右斯民,使归于正。
今大罪之眚灾者固上奏而不杀,至于小罪非眚,终自作不典式,则断断乎不杀。
周公之严不如后世之宽哉?
而举一世贤士大夫之论,咸以为不可行,何也?
然则贤士大夫当深思周公、大舜之旨。
夫刑者所以治民之不善,使复于善尔。
彼怙终不善,则杀之也宜,杀一人而众人畏惮,不敢长恶,善心兴起者不知其几也。
否则屏之远方。
如疑,则赦或罚可也。
虽然,文王先敬忌明德,家既齐,大小之臣无不一于正,而后可以治民;
不然,则亦未可。
故《康诰》曰「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正,而惟威惟虐,乃非德用乂」。
先儒谓王城与成周为二地,某窃疑其不然,纷纷于今,盖本乎孔安国一人之说。
夫《召诰》序言成王在丰,欲宅洛邑,使召公相宅
《洛诰》序言召公相宅周公往营成周,使来告卜,则所谓成周即洛邑王城明矣。
安国乃析为二者,盖以周公曰:「我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
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
安国疑此卜二地,遂谓瀍水之东为下都,为成周,与洛邑王城异。
自此说一立,而后世诸儒不复审考,遂祖述不已。
而某所以疑其不然者,其情状大体已著于前矣。
若夫卜瀍水东,亦惟洛食者,见龟所食墨,亦依洛邑之吉尔,「亦」之一言,明非二事。
王于是拜手稽首以谢周公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来相宅,其作周匹休」。
未尝及别为下都以迁殷顽民之意。
《多士》序曰:「成周既成,迁殷顽民」。
《多士》亦言「于新邑洛」。
又曰:「今朕作大邑于兹洛」。
《毕命》亦曰:「周公毖殷顽民,迁于洛邑」。
洛邑即成周,岂不益明?
合《召诰》、《洛诰》、《多士》、《君陈》、《毕命》五篇之序读之,情状昭昭。
又《春秋左氏传》言「王子朝入于王城,用成周之宝圭于河」,益验王城即成周。
二十六年冬十一月王子朝奔楚,敬王入于成周。
甲戌盟于襄宫,十二月王入于庄宫。
按昭二十三年王子朝入于王城,秋七月鄩罗纳诸庄宫。
则庄宫在王城中,则成周即王城又明矣。
宗庙宜在王城,事理益著。
又况敬王微弱,既告于晋,合诸侯以修所居之城矣,又岂能营宗庙、宫室、郊社、百司、庶府、宾馆耶?
则益验成周即王城,非独指瀍水之东益明。
左氏率好更辞,既曰王城,又曰成周,乃其属辞常法。
孔颖达《正义》于王城言「今基址可验」,而瀍水之东不言有基址可验。
节节可审,知成周与王城非异也。
周公既复政厥辟,乃拜手稽首告王以立政之至要,首曰「王左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忽良久而后叹曰:「呜呼休兹,知恤鲜哉」!
休者,叹美之辞。
谓夫兹乃致治之至要,而后王知以此为忧恤而深虑之者亦鲜矣。
呜呼!
兹诚立政之机要,虽四海之广,夷狄之远,其治乱、其叛服尽由于此。
王者诚能竭心尽情,精择左右大臣,与夫亲信近臣皆得其人,如涤水之源,其流派不足虑矣,如培木之本,其枝叶无所患矣。
用力少而取效多,其机甚近,而其应甚远,岂不要且妙哉!
所谓休者以此。
虽然,使自古世主皆知此为要,皆知此为急,皆能恐惧深忧详察,则必得其人,必致治安,不复有乱亡之祸。
可以长有天下,商不得而代之;
商可以长有天下,周不得而代之。
惟其知以为忧者寡也,故周公首以戒成王,恐王心之忽乎此也。
伯,长也。
王左右伯长之官,大臣也。
任,信任也,居王左右,王所信任之官,近臣也。
既为长伯,既所信任,必得大贤始居其职;
既为大贤,不可辄易,当常居其位,故曰常伯常任
至于准人司法,则亦可以次贤为之,亦贵久任,而其体稍降,其人易得,不必以常为名。
缀衣,掌帟幕小臣。
虎贲持戟屏卫之士。
言至此,则凡在朝列与夫侍御仆从,盖尽举之矣。
然亦不过王左右之所亲近,此诚可谓灼知立政之要领矣。
岂有大臣近臣皆大贤,而其保任远臣有不可信者乎?
岂有朝廷既治,而外治有不举者乎?
岂有侍御仆从罔匪正人,而王心有不善者乎?
王心既善,大臣近臣又皆善,而远臣有不善乎?
世主岂不知大臣近臣之不可不择,而周公深有虑于成王者,盖略知所择,则所择不精,深忧深虑则所择必精。
苟非明哲之主,往往忽于其近,劳神于远。
且一意于择近臣,犹虑其或差,而况劳思于耳目所不及之地,难哉!
好详而不好要,必至于两失;
好要而不好详,必可以两得。
是故惟明王好要,以择近臣为忧,知天下安危治乱尽在此,则不敢以其违己而恶之,不敢以其从己而乐之。
众好必察,众恶必察,虚中静观,既视所以,又观所由,又察所安,安者其久也。
惟深虑久察,则虽有深奸隐情,久而自露。
历观自古乱亡之君,大率以人违己而疏,从己而亲,故贤者常远,不肖者常近,而乱亡随之。
虽中材之主,苟知安危治乱惟在近臣,深忧精察,自然不敢轻易以从违为用舍。
周公大圣人,灼见治乱之机在于知恤而已矣,故深致其意,特异其辞以启成王
难者曰:「舜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四方万里之情要使尽达于上,亦当察远臣之贤否。
而兹止以左右为言,殆亦不可偏也」。
曰:远情诚不可以不通,此谓通远情,非谓择远臣;
选择远臣,责之于近臣而已。
远臣之罪,近臣之罪。
明主之所深虑者,在左右而已,周公致戒,诚为切的。
先生谓汲古曰:「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于曰:『王左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
周公曰:『呜呼休兹,知恤鲜哉』!
此说如何」?
汲古对曰:「成王继统,周公摄政,故致敬而告之曰:『嗣王代天作子,非可轻也』。
群臣因公之言,咸进戒于王,则谓王左右之臣皆不可以非其人。
周公遂叹曰:『当此太平休美之时,而知忧此者鲜』」。
汲古因又问:「如『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与『呜呼休兹』,说者多不同,敬求其诲」。
先生曰:「伯,长也,谓六官之长三公,当常久其任,故曰『常伯』。
其次在王左右常任事之人曰『常任』,其在左右司法度准则之人曰『准人』。
庶职之繁,言之不尽,遽言缀衣虎贲之微,则其间在左右之职尽举之矣。
缀衣,掌帷幄下士,《顾命》『出缀衣于庭』。
虎贲,谓虎士八百人,掌先后王。
周公叹而曰『休』者,以前言之甚美也。
盖治道不远,近在王之左右;
左右苟得其人,则君德乌得而不正?
曰『兹』者,公指所言左右之臣也。
今人言亦有此类。
『休』绝句,『兹』亦绝句。
谓治要在此,然知以此为忧恤者鲜。
使人君能忧虑乎左右之臣,则不肖无自而入,有治而无乱,有安而无危。
圣人之言非不切,至后世君臣如醉如梦,故胎祸于无穷」。
世儒之言果断,惟曰处事当决,无疑滞,盖误解《周官》「惟克果断,乃罔后艰」之语。
《周官》盖言功崇惟志,业广惟勤,继曰「惟克果断」,所以赞言志勤,戒毋悠悠,当如舜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
谓夫知之已审,见之已明,而又悠悠不勇进,则不可;
非谓见未明,知未审,冒然勇往也。
后儒所谓果断乃此类耳。
异哉!
观古书不达其旨,惟就己说,既误己,又误人,谬以千里。
夫知已审、见已明,尚当询谋,况于未明未审而遽果断哉!
某深虑世说久固,遗祸无穷,敢敬指《周官》上文以證。
《书》首言《尧典》、《舜典》。
典,常也。
舜曰「惟精惟一」,一亦常也。
仲虺之称汤曰「率厥典」,又曰「谨厥终,惟其始」,所以勉之,常也。
《咸有一德》一篇,伊尹所以丁宁训谕大甲曰「常厥德」,曰「一德」,惟常故一,惟一故常。
又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又曰「协于克一」。
傅说高宗曰:「念终始典于学」。
《洪范》曰:「皇极之敷言,是彝是训」。
彝,常也。
夫以皇极之道,箕子武王谆谆言之者,乃在于彝之一言,则常道之为道大矣。
成王微子亦曰「率由典常」,诰康叔又曰「勿替敬典」,命蔡仲曰「率乃祖文王之彝训」。
《周官》曰:「其尔典常作之师」。
呜呼,古圣贤所以立德,所以出治,无他奇巧,所以每相诲告,率不过典常之道。
自后学观古圣人之道德事业,当有高深奇异之论,而《书》之所载惟曰「常道」,岂古圣贤未肯尽剖胸中之秘,而政事之外复有精微之旨哉?
是不然。
孔安国不知道,裂而殊之,故以三坟为大道,五典为常道。
不常何以为道?
不一何以为道?
道心惟微,本精本一。
人心即道心,心本常。
故合乎天下之公心而为政为事,则其政可以常立,其事可以常行;
不合乎天下之公心而为政为事,则其政不可以常立,其事不可以常行。
箕子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
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荡荡平平之道,即常道也。
无深无奇,不怪不异,平夷简易,而天下之道无越乎此。
由古到今,有失此常典平夷之道而能有济者,未之前闻也。
汉孔安国鲁共王孔子旧宅,欲广其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书及传、《论语》、《孝经》。
刘歆谓孔壁中得《逸礼》有三十九,《书》十六篇。
有,又也,即「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之「有」也。
时世已有鲁淹中所出之礼,世谓之「礼古经」者七十篇,文与孔壁之礼相似,而又多三十九篇,故曰「有」;
世所未见,故曰「逸」。
亦犹世已有伏生之书,与孔壁之书文相似,而又多此逸篇之书,非孔壁中止有此篇数也。
大小戴已集此《仪礼》,刘向《别录》亦见之。
父子校书秘府,备见古文。
汉《艺文志》亦谓孔壁中得古文《尚书》、《礼记》。
《礼记》者,有礼又有记也,即孔安国所谓「传」。
《艺文志》又谓之「古经五十六卷,经七十篇,记百三十一篇」。
后又谓:「《礼古经》者,出于鲁淹中,及孔氏学七十篇,文相似,多三十九篇」。
盖世尊尚之,故曰「经」,实古传。
郑少傅1245年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四一、《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一八、《翰苑新书》续集卷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江宁
细旃彻卷,孤棘冠班。
知我惟《春秋》,既识尊王之旨;
弼予亮天地,遂登亚傅之崇。
简册有光,缙绅相庆。
惟纲常之大义,具笔削之一经。
曰予曰人,辨内外夷之分;
书叛书盗,除乱臣贼子之心。
迨本朝之名儒,扫诸家之诐论。
然而孙明复所著,莫小试于庆历;
胡文定之说,不尽行于绍兴
孰如旧学之宗工,躬阅素王之本指,爰切劘于后德,亦扶植于国经。
恭惟某官以王佐之才,抗物表之志。
江湖远引,共高严子羊裘
廊庙重来,依旧孔明之鱼水。
首延登于保辅,俾入侍于燕间。
密勿龙光,敷陈麟史
以天理之二字,蔽圣经于一言。
将使夫窃宝玉大弓之徒,皆凛然畏斧钺华衮之笔。
莫如我敬王者,已毕遗编;
兹予其明农哉,欲寻初志。
乃陟司徒之极品,乃荒勾践之昔封。
方留公旦以经邦,未许甘盘之遁野。
傅以德义,老成尤重于典刑;
缉于光明,终始有资于教学。
重提化笔,峻拜师垣
某侧聆制麻,几折屐齿
子无曲学,素鄙平津之从谀;
帝顺下风,长即广成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