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论书 其二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四、《慈湖先生遗书》卷八
少时读《书》,窃自念古圣人道高广大不可以心思不可以意度,当寂然不动,感而遂通。
如曰「惟精惟一」,如曰「一德」,略见深旨
其他大略曰钦,曰敬,曰谨,曰克艰,曰孜孜兢兢,曰典常,曰学于古,曰奉天,曰勤恤,殊未省其实
圣人姑致其谨,循其常,而其中固自广大高明之妙耶?
帝王治理如此,而不及精微,其精微不多见于《书》耶?
至读《论语亦然,惟见孝弟忠信力行学文平平常语所谓一贯之旨亦未明白无隐之诲亦不终告。
圣人轻出其秘耶?
何其莫可晓也?
及微觉后,方悟道非心外,此心自善,此心自神,此心自无所不通
无实体,广大无际日用万变,诚有变化无穷不识不知之妙。
旧习尚熟,乘间而起,不无放逸
于是方悟《尚书》《论语》所载止合如此
放心之戒,果为要害
此心微动百过随之。
心不动常一常明钦敬谨戒,常妙常一
治乱之机在此,古道在此,典常在此。
顺此为勤,反此为怠;
顺此为恤,反此为虐。
孝弟忠信,乃此心之异名
力行学文,乃此心之妙用
一贯之诲已详矣,不可更言;
无隐之诲已详矣,不可复说。
万务错综无非大道不安厥止,祸乱攸基。
舜戒禹曰:「敬修其可愿」。
此「可愿」即孟子曰「可欲之谓善」。
夫人所愿欲,虽纷纷无穷大概不出二端,善与不善而已矣。
其善者可愿,其不善者不可愿
善即道心也,即中也,即精一者也,顾人未之察耳。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
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蹠之徒也」。
欲知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徐行后长,服尧之服,行尧之行,即尧已,此外岂复有深隐不可测识之妙哉!
即此可愿之善,自是至中至正至精至一不可识也,不可测也。
使舍此善而欲求隐深不可测识之妙,乃非之道。
皋陶曰:「慎厥身,脩思永惇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
后世之言治者往往不信以谓后世难治,与古不同治道不可于此
乌虖
此后所以终不及古也
慎厥身,则治道得矣。
禹谟所谓「克艰,政乃乂」,正谓此。
其有所脩,当思久永。
永则为道不永非道
道即恒性由此恒性悠久不已,斯乃诚实,非由外假
施行则淳叙九族,由亲及疏,亲亲有杀,无非道者
昧者不知以为惇叙九族而已非道也。
圣人知其为道
《易》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又况庶明贤哲励翼无怠,天子惟治迩而已
由迩可以及远,此理灼然
周公作《立政》,惟言王左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即庶明在迩者。
慎脩思永,惇族,公已稔言之矣。
圣人灼见事理,由迩而已不必劳神于远;
远不可忘,而非所详也。
圣人知要,后世逐末
先生曰:「《书》云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如何」?
汲古对云:「儆戒万事之几」。
先生曰:「此说未是。
几,微也。
一二日,此心念虑之微,可言万也。
太平无事如何一二日有许多事
朝廷每日敷奏不知甚多,一二日断无万事」。
皋陶曰:「无旷庶官
天工人其代之」。
有当为之事而后设官然则官奚可虚旷
礼乐刑政无非左右斯民,使无失恒性
故《汤诰》曰:「惟皇上帝降衷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
孟子曰:「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
设官分职以为民极,极者大中至正天地人所同之道。
庶官所职所施,无非天地,有毫釐不与天地相似,则为逆天
皋陶既言「天叙有典」,「天秩有礼」,「天命有德」,「天讨有罪」,所以明其无非天道不可作好不可作恶不可毫发私意其间
后世庶官若是乎?
汲古问:「《书》云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
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
同寅协恭和衷哉!
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
政事懋哉』!
吕东莱云:『敕者整齐工夫
寅恭典礼根源
典礼皆本于天,惟君与天为一,然后能惇之庸之。
若不同寅协恭皆是虚文赏罚不可
有我此心,常勉不已不可一毫止息
才有止息,有我之心便生,便非天心』。
此说如何」?
先生曰:「五典者,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
不知者谓此五典所为知者五典天叙也。
叙者,有伦理也。
亲生膝下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
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
五典人心之所固有
固有者,天也。
敕者,谨戒之谓。
惇者,厚也。
人生本厚,因物有迁,始失其厚谨。
戒之使不失其厚尔。
五礼谓以吉礼邦国鬼神,以凶礼邦国之忧,以宾礼邦国,以军礼邦国,以嘉礼万民
庸,用也,在人能用之。
五礼人心之所不能自已者,天人一道也。
寅有敬谨之意。
五典五礼行,则君臣上下皆敬皆恭。
衷,心也。
其心皆和同天地之间一而已
五服章采不同,随其德之大小而赐之服,惟当乎人心,则当乎天心
有罪,罪有五等用刑亦如之。
必合天下人心,则合天心,皆不可一毫之私。
懋哉者,是其无动乎意,以行其私也」。
汲古谓:「圣人所为未尝不天,无毫发人为
五典天伦五礼天秩,命有德天命,讨有罪天讨
至于功曰亮天功,民曰视天民
招损受益以为天道
任官惟贤,以代天工
动静不纯于天,故无为而治者,即天心之无无为也」。
先生曰:「是如此」。
汲古问:「舜欲观古人之象,命禹作服,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绘之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之于裳,是为十二章
至周则升三辰于旂,而衣五章,裳四章,是为九章
取象增损不一,而论多不同
未明其义」。
先生曰:「象服十二章,以舜之圣犹未尽明,命禹明之。
禹所明又不传于后,后学何敢遽言?
家语云「心衮职」,其义可明。
人心即道,神明广大无所不通
日月星辰光明,无思无为无有不照即此心之虚明光宅天下
山以象静止不动而发生庶物,龙以象变化不测霈泽博施
由是心而发诸礼乐政事焕乎有文章,则华虫似矣。
清明澄澈荡荡难名,即水之难于形容,姑绣以藻,则水可见矣。
火之光照,象此心之照。
宗庙彝尊,以其行道致孝
米以养人,而君心常患乎不博。
粉而散之,则其惠广及。
黼为斧形铁黑而刃白,如此心之刚断柔,而无刚亦足召乱。
半白半黑者,即天时秋冬,地之西北,二者之间乃乾之次,合于天道,非出于人为
黻形两己相背,其色半黑半青
北黑东青,东北艮位,万物之所成终成始,是为冬春之际,一岁之分,象此心之辨察是是非非也。
衮职如此岂可心服之?
服,事也,当从事乎斯道也。
周虽升三辰于旂,其在旂犹在服也。
九章十二章之道也,道一而已矣。
先生观《书》,谓汲古曰:「出纳五言汝听,何如说」?
汲古对曰:「孔安国云:『出纳仁义礼智信之言』。
吕东莱云:『五言乐之言者,今之三百篇《诗》是也
《诗》出于上者为出,出于下者为纳,出纳作之于乐』」。
先生曰:「此不是东莱之说。
五言五方之言,出纳即舜命龙作纳言
又《周官》之训方氏,诵四方传道正岁则布而训四方
五方者,并中国也。
五方多所传道者乃其方人士之所习言之害道者不可不训而正之也。
诵其言于朝,纳也;
布而训五方,出也。
圣人教民忧国如此
后世不复有出五言之官矣。
孔子曰:『脩废官』」。
舜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
此微觉治之太速,故禹有「俞哉」之言。
后曰「无若丹朱傲」,亦谓挞之遽,微有傲忽庶顽之意。
意微起则浸而至于慢游,至于敖虐,其末流安知其不至于罔?
水行舟之类,甚言所以惧舜。
某初疑「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是惟勤劳于事而已,殆非至精
后省所谓微动意者,亦不过不急土功,而动念呱呱若此而已
不动乎意则孰非精一,兹未见其粗也。
帝尧光宅天下之光,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寂然不动,而自足默化天下之民,自足以默安天下之民。
文王不识不知,而德化自足以及广者,此光也。
《易》言「圣人神道设教天下服」者,此光也。
谓之神者,言乎其不可以智知,不可以力为也。
然此非于聪明文思之外复有所谓光也。
聪明文思,非出于人为,非由于造作
耳不蔽于声而自聪,目不蔽于色而自明
聪自无所不闻,明自无所不见
使胸中微有意有我,则外物必得蔽之
惟其无意无我,故虚故明,故不得而蔽,故无所不通
文者自此而发,有自然之文;
思者以此而思,有自然之深智
四时错行如日月之代明,无思无为,而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深悟孔子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则默悟乎此矣。
益稷》篇,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
虞宾在位群后德让
下管鼗鼓合止柷敔
笙镛以间,鸟兽跄跄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
按《明堂位》言四代礼乐而击玉磬,《郊特牲》言诸侯之僭,宫县,击玉磬
孔安国谓球,玉磬
某谓或戛或击,以鸣球玉,或搏或拊,以鼓琴瑟以此咏歌,歌永言而声依永也。
人声为先,而球琴瑟从之,故曰以咏。
是时祭礼初行,祖考来至
虞宾天子之后,在助祭位;
群后德让,亦以初就位,故让也。
让出于诚,出于德性也。
然后堂下之乐管鼗鼓,与堂上之乐合作
一成也,止以柷敔
仲尼燕居》言两君相见之礼,升歌清庙下管象舞夏籥序兴其次序亦与此同。
笙镛堂下之乐,验诸周礼亦然
大钟谓之镛,其笙镛间作也,鸟兽跄跄然而来至,其九成凤凰来仪
夔又曰:于,予之击拊石磬也,百兽率舞庶尹允谐
德格上下,感于神人以暨鸟兽,而韶乐和声感动之,是以其应敏速
非分外事也,道未始不一故也。
孔安国戛击柷敔,殊未安。
下言合止柷敔」,安国又谓「上下合止乐,各有柷敔」。
按《尔雅》,所以鼓柷谓之止,则柷所以止乐,非合乐
安国又谓搏拊者,拊以韦为之,实以糠。
乐记》「会守拊鼓」。
周礼小师击拊大师登歌,令奏击拊
故书「附」为「付」。
则付、附、拊特未定也。
明堂位》拊搏玉磬揩击大琴大瑟,则搏拊所以击之,非器也。
荀子曰:「县一钟,尚拊之」。
大戴礼记》曰:「县一磬,尚拊」。
然则附或付或拊,诚有其器,器甚古矣。
而夔曰:「搏拊琴瑟」。
则拊非器也。
乃《明堂位》拊搏击之谓,其出指曰「搏」,入指曰「拊」欤?
世亦曰拊琴而搏,其声搏然。
下言拊石」,岂韦糠之谓也?
大戴礼记》「县一磬」,其玉磬欤?
鸣球宜尚附。
韦糠之制甚古,夔偶不言欤?
击拊周礼非虞礼欤?
若此咏歌有附,尚于磬,则宜居鸣球之先,不宜居后?
然夔所言乃略举所作致感应之效者,非备言乐器也。
人声玉声丝声不及远,故在堂上。
鼓琴不在堂下则声大矣,此亦可验。
箫韶九成何为能使凤凰来仪
击石拊石何为能使百兽率舞
庶尹允谐帝舜于是乎作歌曰「惟是为几」。
几,微也,动之微也,是为感动之几也。
犹机焉。
其发甚微,其应甚远,其道心之微乎,其精一神乎
是几也,可言而不可见可以略言而不可以详言
欲知此几即「元首之起哉」是也,即「股肱喜哉是也,即「百工之熙哉」是也
是几也,为正为中,为和为乐,为治为熙,为敬为钦,为善为一,皋陶所谓念哉」者,此也。
「率作兴事,谨乃宪,钦哉」者,此也。
所谓「屡省乃成」者,此也。
所谓明,所谓良,所谓康者,此也。
所谓丛脞所谓惰,所谓堕者,非此也。
某读《伊训》,至官刑,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
敢有徇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
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
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
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
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训于蒙士」。
于是惊念夫今常情庸俗,其恒舞恒歌者亦寡,恒畋者亦寡,至于货色者多矣,人往往未必知家必丧。
徇色而丧家者,人亦具知,至于恒游,人固以为大恶,可恕。
学子举业时文而已轻浮纵逸往往戏侮圣言,以为有司不以去取
若夫忠直,远耆德,则所至如是
耆德,则自然顽童矣。
其于忠告者率不悦甚者继以怒。
其于老成,则曰「昔之人无闻知」,纵不诮毁,则亦不亲狎矣,望望然去之矣。
不知所以丧家者在是,可不惧哉!
可不戒哉!
可不深念哉!
一读遂已,不书己之所犯于坐右,而日日观省哉!
箕子曰:「思曰睿,睿作圣」。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孟子曰:「仁,人心也」。
后世学者求道于心外,不悟吾心之即道也,故《易大传》曰:「百姓日用不知」。
子思亦曰:「率性之谓道」。
不必言率也,性即心,心即道,道即圣,圣即睿。
言其本谓之性,言其精神思虑谓之心,言其天下莫不由于是谓之道,皆是物也。
孩提皆知爱亲,及长皆知敬兄,不学而能,不虑而知,非圣乎?
人惟不自知,故昏故愚。
孟子存心养性之说,致学者多疑心与性之为二,此亦孟子之疵。
洪范》九,五福不曰贵者何也?
皇极之道,人所共有,欲使庶民于此极则,贵有限,故不言
唐虞之际,比屋可封文王之时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岂能使人人贵哉!
六极不言贱。
若夫富则有俭,德者皆可致,不贫之谓富。
《周官》序言「设官分职以为民极」。
三代而上,其于民无贵贱,无不教。
《康诰》曰:「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终,自作不典式尔,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杀。
乃有大罪,非终,乃惟眚灾适尔,既道极厥辜,时乃不可杀
王曰:『呜呼,封,有叙,时乃大明服,惟民其敕懋和。
若有疾,惟民其毕弃咎
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
观《书》至是,又观首篇言「文明德慎罚」,又忆念《舜典》眚灾肆赦怙终贼刑,而曰古先圣王治天下,不得已用刑,皆所以左右斯民,使归于正。
今大罪之眚灾者固上奏不杀至于小罪非眚,终自作不典式,则断断不杀
周公之严不如后世之宽哉?
而举一世士大夫之论,咸以为可行,何也?
然则士大夫深思周公大舜之旨。
刑者所以治民不善,使复于善尔。
怙终不善,则杀之也宜,杀一人众人畏惮不敢长恶,善心兴起不知其几也。
否则屏之远方
如疑,则赦或罚可也
虽然文王敬忌明德,家既齐,大小之臣无不一于正,而后可以治民
不然,则亦未可
故《康诰》曰「不能家人,越厥小臣外正,而惟威惟虐,乃非德用乂」。
先儒王城成周二地,某窃疑其不然纷纷于今,盖本乎孔安国一人之说。
夫《召诰》序言成王在丰,欲宅洛邑,使召公相宅
洛诰序言召公相宅周公往营成周,使来告卜,则所谓成周洛邑王城明矣。
安国乃析为二者,盖以周公曰:「我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
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
安国疑此卜二地,遂谓瀍水之东为下都,为成周,与洛邑王城异。
自此一立而后世诸儒不复审考,遂祖述不已
而某所以疑其不然者,其情状大体已著于前矣。
若夫瀍水东,亦惟洛食者,见龟所食墨,亦依洛邑之吉尔,「亦」之一言,明非二事
于是拜手稽首以谢周公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来相宅,其作周匹休」。
未尝及别为下都迁殷顽民之意。
多士》序曰:「成周既成迁殷顽民」。
多士》亦言「于新邑洛」。
又曰:「今朕作大邑于兹洛」。
毕命》亦曰:「周公毖殷顽民,迁于洛邑」。
洛邑成周岂不益明
合《召诰》、《洛诰》、《多士》、《君陈》、《毕命五篇之序读之,情状昭昭
又《春秋左氏传》言「王子朝入于王城用成周之宝圭于河」,益验王城成周
二十六年冬十一月王子朝奔楚,敬王入于成周
甲戌盟于襄宫,十二月王入于庄宫。
按昭二十三年王子朝入于王城秋七月鄩罗纳诸庄宫。
则庄宫在王城中,则成周王城又明矣。
宗庙宜在王城事理益著。
又况敬王微弱,既告于晋,合诸侯以修所居之城矣,又岂能宗庙宫室郊社百司庶府宾馆耶?
则益验成周王城非独瀍水东益明。
左氏率好更辞,既曰王城,又曰成周乃其属辞常法
孔颖达正义》于王城言「今基址可验」,而瀍水之东不言基址可验。
节节可审,知成周王城非异也。
周公复政厥辟,乃拜手稽首告王以立政至要,首曰「王左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忽良久而后叹曰:「呜呼休兹,知恤鲜哉」!
休者,叹美之辞。
谓夫兹乃致治至要而后王知以此忧恤深虑之者亦鲜矣。
呜呼
兹诚立政机要,虽四海之广,夷狄之远,其治乱、其叛服尽由于此
王者诚能竭心尽情精择左右大臣,与夫亲信近臣皆得其人,如涤水之源,其流派不足虑矣,如培木之本,其枝叶无所患矣。
用力少而取效多,其机甚近,而其应甚远,岂不要且妙哉!
所谓休者以此
虽然,使自古世主皆知此为要,皆知此为急,皆能恐惧深忧详察,则必得其人,必致治安不复乱亡之祸。
可以长有天下,商不得而代之;
可以长有天下,周不得而代之。
惟其以为忧者寡也,故周公首以戒成王,恐王心之忽乎此也。
伯,长也。
左右伯长之官大臣也。
任,信任也,居王左右王所信任之官近臣也。
既为长伯,既所信任必得大贤始居其职;
既为大贤不可辄易,当常居其位,故曰常伯常任
至于准人司法,则亦可以次贤为之,亦贵久任,而其体稍降,其人易得,不必以常为名。
缀衣,掌帟幕小臣
虎贲持戟屏卫之士。
至此,则凡在朝列与夫侍御仆从,盖尽举之矣。
然亦不过左右所亲近,此诚可灼知立政要领矣。
岂有大臣近臣大贤,而其保任远臣不可信者乎?
岂有朝廷既治,而外治有不举者乎?
岂有侍御仆从罔匪正人,而王心不善者乎?
王心既善,大臣近臣又皆善,而远臣不善乎?
世主岂不大臣近臣不可不择,而周公深有虑于成王者,盖略知所择,则所择不精深忧深虑则所择必精。
苟非明哲之主,往往忽于其近,劳神于远。
一意于择近臣,犹虑其或差,而况劳思耳目所不及之地,难哉!
好详而不好要,必至两失
好要而不好详,必可以两得
是故明王好要,以择近臣为忧,知天下安危治乱尽在此,则不敢以其违己而恶之,不敢以其从己而乐之
众好必察,众恶必察,虚中静观,既视所以,又观所由,又察所安,安者其久也
深虑久察,则虽有深奸隐情,久而自露。
历观自古乱亡之君,大率人违己而疏,从己而亲,故贤者常远不肖者常近,而乱亡随之。
中材之主,苟知安危治乱惟在近臣深忧精察自然不敢轻易从违用舍
周公圣人灼见治乱之机在于知恤而已矣,故深致其意,特异其辞以启成王
难者曰:「舜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四方万里之情要使尽达于上,亦当察远臣贤否
而兹止以左右为言,殆亦不可偏也」。
曰:远情不可以不通,此谓通远情,非谓远臣
选择远臣,责之于近臣而已
远臣之罪,近臣之罪。
明主之所深虑者,在左右而已周公致戒,诚为切的。
先生汲古曰:「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于曰:『王左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
周公曰:『呜呼休兹,知恤鲜哉』!
此说如何」?
汲古对曰:「成王继统周公摄政,故致敬而告之曰:『嗣王代天作子,非可轻也』。
群臣因公之言,咸进戒于王,则谓王左右之臣皆不可以非其人。
周公遂叹曰:『当此太平休美之时,而知忧此者鲜』」。
汲古因又问:「如『准人缀衣虎贲』与『呜呼休兹』,说者多不同,敬求其诲」。
先生曰:「伯,长也,谓六官之长三公,当常久其任,故曰『常伯』。
其次在王左右常任事之人曰『常任』,其在左右司法度准则之人曰『准人』。
庶职之繁,言之不尽,遽言缀衣虎贲之微,则其间左右之职尽举之矣。
缀衣,掌帷幄下士,《顾命》『出缀衣于庭』。
虎贲,谓虎士八百人,掌先后王。
周公叹而曰『休』者,以前言之甚美也。
治道不远,近在王之左右
左右苟得其人,则君德乌得而不正
曰『兹』者,公指所言左右之臣也。
今人言亦有此类。
『休』绝句,『兹』亦绝句
治要在此,然知以此忧恤者鲜。
使人君能忧虑左右之臣,则不肖无自而入,有治而无乱,有安而无危
圣人之言非不切,至后世君臣如醉如梦,故胎祸于无穷」。
世儒之言果断,惟曰处事当决,无疑滞,盖误解周官》「惟克果断,乃罔后艰」之语。
周官》盖言功崇惟志,业广惟勤,继曰「惟克果断」,所以赞言志勤,戒毋悠悠,当如舜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
谓夫知之已审,见之已明,而又悠悠不勇进,则不可
非谓见未明,知未审冒然往也
后儒所谓果断乃此类耳。
异哉!
古书不达其旨,惟就己说,既误己,又误人谬以千里
夫知已审、见已明,尚当询谋况于未明未审而遽果断哉!
深虑世说久固遗祸无穷,敢敬指《周官上文以證。
书》首言《尧典》、《舜典》。
典,常也。
舜曰「惟精惟一」,一亦常也。
仲虺之称汤曰「率厥典」,又曰「谨厥终,惟其始」,所以勉之,常也。
《咸有一德一篇伊尹所以丁宁训谕大甲曰「常厥德」,曰「一德」,惟常故一,惟一故常
又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又曰「协于克一」。
傅说高宗曰:「念终始典于学」。
洪范》曰:「皇极敷言,是彝是训」。
彝,常也。
夫以皇极之道,箕子武王谆谆之者乃在于彝之一言,则常道为道大矣
成王微子亦曰「率由典常」,诰康叔又曰「勿替敬典」,命蔡仲曰「率乃祖文王彝训」。
周官》曰:「其尔典常作之师」。
呜呼,古圣贤所以立德所以出治无他奇巧所以每相诲告,率不过典常之道。
自后学观古圣人道德事业,当有高深奇异之论,而《书》之所载惟曰「常道」,岂古圣贤未肯尽剖胸中之秘,而政事之外复有精微之旨哉?
不然
孔安国不知道,裂而殊之,故以三坟大道五典常道
不常何以为道
不一何以为道
道心惟微,本精本一
人心道心心本常。
合乎天下公心为政为事,则其政可以常立,其事可以常行
不合天下公心为政为事,则其政不可以常立,其事不可以常行
箕子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
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荡荡平平之道,即常道也。
无深无奇,不怪不异平夷简易,而天下之道无越乎此。
由古到今,有失此常典平夷之道而能有济者,未之前闻也。
汉孔安国鲁共王孔子旧宅,欲广其居,于壁中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书及传、《论语》、《孝经》。
刘歆孔壁中得逸礼》有三十九,《书》十六篇
有,又也,即「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之「有」也。
时世已有鲁淹中所出之礼,世谓之「礼古经」者七十篇,文与孔壁之礼相似,而又多三十九篇,故曰「有」;
世所未见,故曰「逸」。
亦犹世已有伏生之书,与孔壁书文相似,而又多此逸篇之书,非孔壁中止有此篇数也。
大小戴已集此《仪礼》,刘向别录》亦见之。
父子校书秘府,备见古文
汉《艺文志》亦谓孔壁中得古文《尚书》、《礼记》。
礼记》者,有礼又有记也,即孔安国所谓「传」。
艺文志》又谓之「古经五十六卷,经七十篇,记百三十一篇」。
后又谓:「《礼古经》者,出于鲁淹中,及孔氏学七十篇,文相似,多三十九篇」。
盖世尊尚之,故曰「经」,实古传。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文中地点一览(电脑自动提取,难免有误,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