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赐夏侯惇伎乐名倡令 东汉末至曹魏 · 曹操
出处:全三国文 卷二
魏绛以和戎之功,犹受金石之乐,况将军乎(《魏志·夏侯惇传》)!
劝进魏公 曹魏 · 荀攸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六十七
中军师陵树亭侯荀攸、前军师东武亭侯钟繇、左军师凉茂、右军师毛玠、平虏将军华乡侯刘勋、建武将军清苑亭侯刘若、伏波将军高安侯夏侯惇、扬武将军都亭侯王忠、奋威将军乐乡侯刘展、建忠将军昌乡亭侯鲜于辅、奋武将军安国亭侯程昱、太中大夫都乡侯贾诩、军师祭酒千秋亭侯董昭、都亭侯薛洪、南乡亭侯董蒙、关内侯王粲、传异、祭酒王选、袁涣、王朗、张承、任藩、杜袭、中护军国明亭侯曹洪、中领军万岁亭侯韩浩、行骁骑将军安平亭侯曹仁、领护军将军王图、长史万潜、谢奂、袁霸等劝进曰:
「自古三代,胙臣以土,受命中兴,封秩辅佐,皆所以褒功赏德,为国藩卫也。往者天下崩乱,群凶豪起,颠越跋扈之险,不可忍言,明公奋身出命,以徇其难,诛二袁篡盗之逆,灭黄巾贼乱之类,殄夷首逆,芟拨荒秽,沐浴霜露二十馀年,书契以来,未有若此功者。昔周公承文、武之迹,受已成之业,高枕墨笔,拱揖群后,商奄之勤,不过二年,吕望因三分有二之形,据八百诸侯之势,暂把旄钺,一时指麾,然皆大启土宇,跨州兼国。周公八子,并为侯伯,白牡骍刚,郊祀天地,典策备物,拟则王室,荣章宠盛,如此之弘也。逮至汉兴,佐命之臣,张耳、吴芮,其功至薄,亦连城开地,南面称孤。此皆明君达主行之于上,贤臣圣宰受之于下,三代令典,汉帝明制。今比劳则周、吕逸,计功则张、吴微,论制则齐、鲁重,言地则长沙多,然则魏国之封,九锡之荣,况于旧赏,犹怀玉而被褐也。且列侯诸将。幸攀龙骥,得窃微劳,佩紫怀黄,盖以百数,亦将因此传之万世,而明公独辞赏于上,将使其下怀不自安,上违圣朝欢心,下失冠带至望,忘辅弼之大业,信匹夫之细行,攸等所大惧也(《魏志·武帝纪》注引《魏书》)」。
上明帝表 曹魏 · 董昭
出处:全三国文 卷二十五
武皇帝承凉州从事及武都降人之辞,说张鲁易攻,阳平城下南北山相远,不可守也,信以为然。及往临履,不如所闻。乃叹曰:「他人商度,少如人意,攻阳平山上诸屯,既不时拔,士卒伤夷者多」。武皇帝意沮,便欲拔军截山而还,遣故大将军夏侯惇、将军许褚呼山上兵还。会前军未还,夜迷惑误入贼营,贼便退散。侍中辛毗、刘晔等在兵后语惇、褚,言官兵已据得贼要屯,贼已散走,犹不信之。惇前自见,乃还白武皇帝「进兵定之」,幸而克获。此近事,吏士所知(《魏志·张鲁传》注引《魏名臣奏》)。
封夏侯惇近属诏 晋 · 晋武帝
出处:全晋文卷二
惇,魏之元功,勋书竹帛。昔庭坚不祀,犹或悼之。况朕受禅于魏,而可以忘其功臣哉?宜择惇近属劭封之(《魏志·夏侯惇传》注引《晋阳秋》)。
魏氏春秋异同评 其三 《曹瞒传》及《世语》桓阶劝曹公正位夏侯惇谓宜先定吴蜀 东晋 · 孙盛
出处:全晋文 卷六十四
夏侯惇耻为汉官,求受魏印。桓阶方惇有义直之节。考其传记,《世语》为妄矣(《魏志·武帝纪》注)。
魏氏春秋评 其四 韩浩斩劫质者 东晋 · 孙盛
出处:全晋文 卷六十三
案《光武纪》:建武九年,盗劫阴贵人母弟,吏以不得拘质迫盗,盗遂杀之也。然则合击者,乃古制也。自安顺已降,政教陵迟,劫质不避王公,而有司莫能遵奉国宪者,浩始复斩之。故魏武嘉焉(《魏志·夏侯惇传》注)。
志林 其一 孙讨逆杀于吉事江表传所载不实 东晋 · 虞喜
出处:全晋文 卷六十三、全晋文 卷八十二
初顺帝时,琅邪宫崇诣阙上师于吉所得神书于曲阳泉水上,白素朱界,号《太平青领道》,凡百余卷。顺帝至建安中,五六十岁,于吉是时近已百年,年在耄悼,礼不加刑。又天子巡狩,问百年者,就而见之,敬齿以亲爱,圣王之至教也。吉罪不及死,而暴加酷刑,是乃谬诛,非所以为美也。喜推考桓王之薨,建安五年四月四日。是时曹、袁相攻,未有胜负。案夏侯元让与石威则书,袁绍破后也。书云:「授孙贲以长沙,业张津以零、桂」。此为桓王于前亡,张津于后死,不得相让,譬言津之死意矣(《吴志·孙讨逆传》注)。
曹瞒传(《魏志·武帝纪》注云:「吴人作」) 魏晋 · 阙名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七十五
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惇之叔父,太祖于惇为从父兄弟。
太祖少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其叔父数言之于嵩,太祖患之。后逢叔父于路,乃阳败而㖞口,叔父怪而问其故,太祖曰:「卒中恶风」。叔父以告嵩。嵩惊愕呼太祖。太祖口貌如故。嵩问曰:「叔父言汝中风,已差乎」?太祖曰:「初不中风,但失爱于叔父,故见罔耳」。嵩乃疑焉。自后叔父有所告,嵩终不复信。太祖于是益得肆意矣。
太祖初入尉廨,缮治四门,造五色棒,县门左右,各十馀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后数月,灵帝爱幸小黄门蹇硕叔父夜行,即杀之。京师敛迹,莫敢犯者,近习宠臣咸疾之,然不能伤。于是共称荐之,故迁为顿丘令。
公闻攸来,跣出迎之,抚掌笑曰:「子卿远来,吾事济矣」。既入坐,谓公曰:「袁氏军盛,何以待之?今有几粮乎」?公曰:「尚可支一岁」。攸曰:「无是。更言之」。又曰:「可支半岁」。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耶?何言之不实也」?公曰:「向言戏之耳,其实可一月。为之奈何」?攸曰:「公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谷已尽,此危急之日也。今袁氏辎重,有万馀乘,在故市乌巢屯,军无严备,今以轻兵袭之,不意而至,燔其积聚,不过三日,袁氏自败也」。公大喜,乃选精锐步骑,皆用袁军旗帜,衔枚缚马口,夜从间道出,人抱束薪,所历道有问者,语之曰:「袁公恐曹操钞略后军,遣兵以益备」。闻者信以为然,皆自若。既至围屯,大放火,营中惊乱,大破之,尽燔其粮谷宝货;斩督将眭元进、骑督韩莒子、吕威璜、赵睿等首,割得将军淳于仲简鼻,未死;杀士卒千馀人,皆取鼻;牛马割唇舌,以示绍军,将士皆怛惧。时有夜得仲简,将以诣麾下。公谓曰:「何为如是」?仲简曰:「胜负自天,何用为问乎」!公意欲不杀,许攸曰:「明旦鉴于镜,此盖不忘人」。乃杀之。
遣候者数部,前后参之,皆曰「定从西道,已在邯郸」。公大喜,会诸将曰:「孤已得冀州,诸君知之乎」?皆曰不知。公曰:「诸君方见不久也」。
时寒且旱,二百里无复水,军又乏食,杀马数千匹以为粮,凿地入三十馀丈乃得水。既还,科问前谏者,众莫知其故,人人皆惧。公皆厚赏之曰:「孤前行,乘危以侥幸,虽得之,天所佐也。故不可以为常。诸君之谏,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之」。
公将过河,前队适渡,超等奄至,公犹坐胡床不起。张合等见事急,共引公入船。河水急,比渡,流四五里,超等骑追射之,矢如雨下。诸将见军败,不知公所在,皆惶惧。至见乃悲喜,或流涕。公大笑曰:「今日几为小贼所困乎」。
时公军每渡渭,辄为超骑所冲突,营不得立,地又多沙,不可筑垒。娄子伯说公曰:「今天寒,可起沙为城,以水灌之,可一夜而成」。公从之,乃多作缣囊以运水,夜渡兵作城,比明城立,由是公军尽得渡渭。
公遣华歆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匿壁中,歆废户发壁,牵后出。帝时与御史大夫郗虑坐,后被发徒跣过,执帝手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自知命在何时也」。帝为虑曰:「郤公,天下宁有是乎」?遂将后杀之,完及宗族死者数百人。
为尚书右丞司马建公所举。及公为王,召建公到邺,与欢饮,谓建公曰:「孤今日可复作尉否」?建公曰:「昔举大王时,适可尉耳」。王大笑。建公名防,司马宣王之父。
是时南阳间苦繇役,侯音于是执太守东里褒,与吏民共反,与关羽连和。南阳功曹宗子卿往说音曰:「足下顺民心,举大事,远近莫不望风。然执郡将,逆而无益,何不遣之?吾与子共戮力,比曹公军来,关羽兵亦至矣」。音从之,即释遣太守。子卿因夜逾城亡出,遂与太守收馀民围音,会曹仁军至,共灭之。
桓阶劝王正位,夏侯惇以为宜先灭蜀,蜀亡则吴服,二方既定,然后遵舜禹之轨,王从之。及至王薨,惇追恨前言,发疾卒。
王使工苏越徙美梨,掘之,根伤尽出血,越白状,王躬自视而恶之,以为不祥,还遂寝疾。
太祖为人佻易无威重,好音乐,倡优在侧,常以日达夕。被服轻绡,身自佩小鞶囊,以盛手巾细物。时或冠恰帽以见宾客,每与人谈论,戏弄言诵,尽无所隐,及欢悦大笑,至以头没杯案中,肴膳皆沾污巾帻,其轻易如此。然持法峻刻。诸将有计画胜出已者,随以法诛之,及故人旧怨,亦皆无作。其所刑杀,辄对之垂涕嗟痛之,终无所活。初袁忠为沛相,尝欲以法治太祖,沛国桓邵亦轻之。及在兖州,陈留边让言议颇侵太祖,太祖杀让,族其家。忠、邵俱避难交州,太祖遣使就太守士燮尽族之。桓邵得出首拜谢于庭中,太祖谓曰:「跪可解死邪」?遂杀之。常出军,行经麦中,令士卒无败麦,犯者死,骑士皆下马付麦以相持。于是太祖马腾入麦中,敕主簿议罪。主簿对以《春秋》之义,罚不加于尊。太祖曰:「制法而自犯之,何以帅下?然孤为军帅,不可自杀,请自刑」。因援剑割发以置地。又有幸姬,常从昼寝,枕之卧,告之曰:「须臾觉我」。姬见太祖卧安,未即寤。及自觉,棒杀之。常讨贼,廪谷不足,私谓主者曰:「如何」?主者曰:「可以小斛以足之」。太祖曰:「善」。后军中言太祖欺众。太祖谓主者曰:「特当借君死以厌众,不然,事不解」。乃斩之,取首题徇曰:「行小斛盗官谷,斩之军门」。其酷虐变诈,皆此类也。
三国杂事篇(上) 北宋 · 唐庚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唐先生文集》卷七
诸葛丞相为后主写《申》、《韩》、《管子》、《六韬》各一通。
学者责孔明不以经术辅导少主,乃用《六韬》、《管子》、《申》、《韩》之书。吾谓不然。人君不问拨乱守文,要以智略为先。后主宽厚仁义,襟量有馀,而权略智调是其所短,当时识者咸以为忧。《六韬》述兵权奇计;《管子》贵轻重,慎权衡;《申子》覈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施之后主,正中其病矣。药无善恶,要以对病为妙。万金良药,与疾不相值,亦复何有补哉?
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一饭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或言其太横,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进退狼跋,赖孝直为辅翼。今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使不得行其意邪」?孙盛评曰:「威福自下,亡国之道。安可以功臣而极其凌肆?诸葛氏之言,于是失政刑矣」。
秦昭王以范雎之故,至质平原君,移书赵王,以购魏齐之首。李广诛霸陵尉,上书自劾,武帝诏曰:「报恩复雠,朕之所望于将军也。复何疑哉」?国初,郭进为山西巡检,民诉进略夺其女,太祖怒曰:「汝小民也,配女当得小民。今得吾贵臣,顾不可耶」?驱出之。而三人者卒皆有以报国。古之英主所以役使豪杰,彼自有意义。孙盛所见者小矣。
董昭建议曹公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荀彧称曹公兴师本为朝廷,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曹公由是不平,彧以忧死。论者曰彧叶规曹氏以倾汉祚,晚节立异,无救运移。
管仲相桓公,伐山戎,伐陈蔡,伐楚,伐晋,其志欲尊周尔,而桓公遂有封禅之志。文若佐曹公,平青徐,平许洛,平河朔,平汉南,其志欲尊汉耳,而曹公遂有九锡之议。管仲知封禅之不可许也,故设词以拒之;文若知九锡之不可长也,故逊词以却之。管仲幸,故桓公从其说,以全勤王之功;文若不幸,故曹公不用其语,以成窃国之祸。究其终始,幸不幸异耳,用心岂不同耶?论者何得非之。
华歆、邴原、管宁相善,时人号为一龙。歆为首,原为腹,宁为尾。《魏略》云。
邴原、管宁,皆盛德之士,而歆为之首,则歆之为人可知矣。然《汉书》称伏后之废,操使歆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匿壁中,歆破户发壁而入。此岂盛德之士哉?操虽奸雄,然用人各当其理。方是之时,魏氏群臣,如董昭、夏侯惇、贾诩、程昱、郭嘉之流为不少,足以办此,何至使歆为之?歆果贤耶,操决不敢以此使之。以此事操,则歆决不得为贤者。陈寿作原传,称少与管宁俱以操尚称,初不及歆;至作宁传,又称与原、歆相友。岂三人相友,而歆独无操尚乎?朋友出处不齐,理宜有之。操尚不同,则非所以为友矣。此余之所未解也。
建兴五年,丞相亮出屯汉中。
是岁丁未,魏之太和元年,吴之黄武六年也。魏明帝即位既已踰年,君臣无间。前此,吴人攻夏口,围石阳,不克,是岁保境不动。初,孔明说先主以保有荆、益,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交孙权,内脩政理。天下有变,则遣上将向宛、洛,而将军身出秦川,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孔明始议如此。至是天下宁有变耶?而遽有此举,何哉?
曹公征乌丸,遣使辟田畴。畴戒门下趣严。门人问曰:「昔袁公礼命五至而君不屈,今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何也」?畴笑曰:「此非尔所知也」。即随使者到军。
或曰:田畴辞聘于袁氏,从辟于曹公,门人怪之。畴笑而不答,何也?曰:难言也。昔汉明帝问于吴良曰:「先帝召卿不至,反从骠骑游耶」?良曰:「先帝以礼待下,故臣得以礼进退;骠骑以法检下,故臣为法屈尔」。畴之用意,盖亦如此。是时袁氏政宽,故畴可得不至;曹氏刻急,故畴不敢不来。来非慕义,故终身不受封爵。畴虽不言,言在其中矣。
曹公定邺,祠袁绍墓,哭之流涕。孙盛评曰:「先王诛赏,将以惩劝。而尽哀于逆臣之家,为政之道踬矣。匿怨友人,前哲所耻;税骖旧馆,义无虚涕。道乖好绝,何哭之有?汉祖失之于项氏,曹公遵谬于此举,百虑之一失也」。
禹见刑人于市,下车而哭之。况刘、项受命,怀王约为兄弟,而绍与操少相友善,同起事,而绍又盟主乎?虽道乖好绝,至于相倾,然吾以公义讨之,以私恩哭之,不以恩掩义,亦不以义废恩,是古之道也,何名为失哉?孙氏之论,非但僻学也,盖亦可谓小人矣。
章武三年四月,先主崩于永安宫。五月,后主袭位于成都,改元建兴。
人君继体,踰年改元。而章武三年五月改为建兴,此陈寿所以短孔明也。以吾观之,似不为过。古者人君虽立,尚未即位也,明年正月行即位之礼,然后书即位,而称元年,后世承袭之。初固已即位矣,称元不亦可乎?故曰不为过也。古者人君袭位,未踰年不称君。故子猛不书王,子般、子赤不书公,后世承袭之。初固已称君矣,称元不亦可乎?故曰不为过也。春秋之时,未有一年而二名者。如隐公之末年,既名之为十一年矣,不可复名为桓公元年。自纪元以来,有一岁而再易者矣,有一岁而三四易者矣,岂复以二名为嫌,而曰不可乎?故曰不为过也。非特此也,今之所谓元年,与古异矣。古之所谓元年者,某君之一年也,故必踰年而后称之,如前所云。后世所谓元年者,某号之一年耳,嗣位而称之可也,踰年而后称之亦可也。
建安十三年,曹公自江陵征备。至赤壁,与备战,不利,退保南郡。
世之为将者,务多其兵,而不知兵至三十万难用矣。前代以六十万胜楚,以四十万胜秦,唯王剪、项籍二人;而多多益办者,独韩信能之。自馀兵至三十万,未有得志者。赵括以四十五万败于长平。汉初合五诸侯兵五十六万,败于彭城,以三十万困于白登,王恢引三十二万伏马邑无功,王邑以百万败于昆阳,黄巾以百万败于寿张,苻坚以八十万败于合肥,隋以九十万败于辽东。其众愈多,其败愈毒。然犹有可诿者曰:「将不善」。若曹公,可谓善将矣,复以水军六十万号称八十万,而败于乌林。是时战舰相接,故为敌人所烧;大众屯聚,故疫死者几半。此兵多为累之明验也。以高祖之才,不过能将十万众;则水军六十万,当得如高祖者六人,乃能将之。高祖岂易得哉?其败也固宜。
曹公征下邳,禽关羽以归,礼之甚厚,而察其心神无久留之意。使张辽以情问之,羽叹曰:「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恩,终不可留。要当立效报曹公而去」。及羽破颜良,曹公知其必去,厚加赏赐。羽悉封还,拜书告辞,归先主于袁军。左右请追之,公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羽为曹公所厚,而终不忘其君,可谓贤矣,然战国之士亦能之;曹公得羽不杀,厚待而用其力,可谓贤矣,然战国之君亦能之。至羽必欲立效以报公,然后封还所赐,拜书告辞而去,进退去就,雍容可观,殆非战国之士矣。曹公知羽必去,重赏以赆其归,戒左右勿追,曰:「彼各为其主也」。内能平其气,不以彼我为心;外能成羽之忠,不私其力于己,是犹有先王之遗风焉。吾尝论曹公曰:「是人能为善,而不能不为恶。能为善,是以能享国;不能不为恶,是以不能取天下」。
黄初二年八月,魏遣太常邢正持节策权为吴王,加九锡,权受之。
是岁吴、蜀相攻,大战于夷陵。吴人卑词事魏,受其封爵,恐魏之议其后耳。而《魏略》以为权有僭意,而自顾位轻,故先卑而后倨之。先卑者,规得封爵以成僭窃之基;后倨者,冀见讨伐以激怒其众。且吴至权三世矣,其势足以自立,尚何以封爵为哉?受封爵则君臣矣,供职贡矣,除边关矣。国有警急以事闻,无得擅兴兵攻击矣;羽书至,则悉甲士从徵矣;非身入朝,则遣侍子入宿卫矣。彼藩国固然,亡足怪者。一不从命,则王师致讨有词矣。然后发兵拒战,是抗上矣。尚安能激怒其众也哉?既而魏责任子,权不能堪,卒叛之,为天下笑。方其危急之时,群臣无鲁仲连之识,出一切之计,以宽目前之患。而陈寿以勾践奇之。勾践事吴,则尝闻之矣;受吴封爵,则未之闻也。
魏明帝问黄权曰:「三国鼎立,何者为正」?权曰:「当以天文为正。往岁荧惑守心,文皇帝崩,吴、蜀平安,此其證也」。
权推魏为正统,未必不然。然权初无他说,一以天文决之,此非余之所敢知也。黄初四年三月癸卯,月犯心大星,占曰:「心为天王位,王者恶之」。四月癸巳,蜀先主殂于永安宫,而二国皆自如。天道岂易言哉?《晋·天文志》称二石虽僭号,其强弱常占昴宿,不关太微、紫宫。然以《载记》考之,流星入紫宫,而刘聪殒;彗星扫太微,而苻坚败;荧惑守帝座,而吕隆破。故知推论正统,固自有理也。晋庾翼与兄冰书曰:「岁星犯天关,江东无他故。而季龙频年闭关,此复是天公愦愦无皂白之證也」。噫!人之责天亦太详矣,为天者不亦难哉?
先主攻刘璋,所至辄克,置酒大会于涪,谓庞统曰:「今日之会乐矣」。统曰:「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先主曰:「武王胜商,前歌后舞,非仁者邪」?
涪之役陋矣,何足论哉!至于乐与不乐之义,则有可得而言者。《传》曰:「师有功,则奏凯歌」。又曰:「战胜以丧礼居之」。二义孰是?吾闻圣人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其战也,本所以忧民之忧;其胜也,不得不乐民之乐。故师有功则奏凯歌,此无足怪者。然道失而后德,德失而后仁,仁失而后义,义失而后礼。道至于礼,其去本远矣,而况于兵乎?故战胜以丧礼居之,亦无足怪者。言乐与不乐,皆未之尽也。古之处此者,外则歌舞,而内以丧礼居之。
黄初四年,司徒华歆、司空王昭、尚书令陈群、太史令许芝、谒者仆射诸葛诞各有书与诸葛亮,陈天命人事,欲使举国称藩,亮不报。
魏之群臣可谓不学亡术,而昧于识虑矣。使其学术识虑如汉萧望之者,当不为此举动也。汉宣帝时,呼韩款塞称藩,望之议以客礼待之,使他日遁去,于汉不为叛臣。宣帝从之。盖方是时,匈奴虽衰,然素号敌国,非东瓯、南粤比也。名分一正,遂不可易,他日叛去,何以处之?发兵加诛,则势有所未能;置之不问,则无以令天下。故方其柔顺之时,待以不臣之礼,非独示以谦损,盖将为后日久远之虑也。魏之自视何如宣帝?吴、蜀虽弱,不至如呼韩邪之时。彼虽称藩,犹当待以弗臣,况未服而强之耶?前此加权封爵,而为权所戏侮。今复喻蜀称藩,为亮所不答。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者,不如是之劳也。
兴平二年,袁术僭号于九江,置南北郊。是时荆州牧刘表亦郊祀天地,汉不能制。
唯天子祀天地于郊,唯鲁得用郊。郊祀之礼,圣人之所甚重。而后之乱人,欲为大盗于天下,未尝不先盗其所甚重者。此庄、老之徒所以有「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之说也。至扬子之论,则又不然:「秦人祠白畤,周不即禁,卒举天下而与之。名分所在,不得不重」。夫庄、老之说,儒者固已非之,而扬子之论,亦复有所未尽。扬子惟知严名分以临天下,而不知能保天下者,然后能守名分。秦人之祀白畤,周非不欲禁之,力有所不能也。然则欲守名分者,先勉其所以保天下者哉。
诸葛孔明说先主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以荆州之军向宛、雒,而身率益州之众以攻秦川。先主称善。
高祖既破陈豨,还至雒阳,叹曰:「代居常山北,而赵从山南有之,远」。乃立子常为代王,以代郡、雁门属焉。地固有封,境虽接,而形势非便者矣。荆州在山前,距蜀五千馀里,而蜀从山后有之,其势实难。非独不能有荆州也,虽得秦川亦不能守。何者?梁、益险绝,盖自守之国,而不可以兼并。凡物之在山外者,尺寸不能有。此高祖所以弃汉中而取三秦也。
权欲令太子登读《汉书》,习知近代之事。以张昭有师法,重烦劳之,乃令张休从昭受读,还以授登。
刘备教禅以《汉书》,而权亦令张昭以《汉书》授其子登。世以权、备之智不足以知二帝三王,故其所以贻谋者止于如此。是大不然。伊尹之训太甲也,称有夏先后而不及唐虞。周公之戒成王也,称商三宗而不及虞夏。岂伊尹、周公之智,不足以知尧、舜、禹哉!亦取其近于时,切于事者而已。权、备之智,识不足拟伊尹、周公,至其教子,不忽近而慕远,不贵名而贱实,此亦伊尹、周公之遗法也。
《晋汉春秋》曰:「孙皓闻羊、陆交和,以诘于抗,抗曰:『臣不如是,正足以彰其德耳,于祜无伤也』。或以祜、抗为失臣节,两讥之」。
亲仁善邻者,国家之事;出奇克敌者,将帅之职。羊、陆以将帅之职,而修国家之事,此论者所以讥其失节也。窃谓不然。兵固多术矣,有以力相倾者,有以智相倾者,有以德相倾者。秦汉以来,唯知诈力,一有为德,则是非为之纷然,而不知所谓以德相倾者,是亦出奇而已矣。何名为失节哉!然《晋阳秋》以为羊、陆推侨、札之好,兹又过矣。兵家诡道,何侨、札之有?就如所云,乃不足贵。何则?非吴、郑之使,而敦侨、札之分;处方面之任,而私境外之交,此非所以称羊、陆之美也。
赠夏侯子美养心居士 宋 · 刘才邵
汉家恢儒成治功,独与三代同高风。
当时经术传家者,大小夏侯名誉崇。
邺都雄图方鼎峙,英俊乘时尽风靡。
坐使当途基业成,才如伏波能有几(自注:伏波谓夏侯惇。)。
公家先世不乏人,诗书韬略传清芬。
文取贤科武分阃,爽气英姿今尚存。
前人清白今人继,方得家声终不坠。
脩身大要在养心,公以自名深有意。
世人但知纵多欲,盈壑填溪不知足。
尽取豪华供目前,几人更戒前车覆。
如公此意具真识,不似世人长荆棘。
寸田尽著子孙耕,会见庆馀由善积(自注:道家谓心为寸田)。
十家注孙子遗说并序 北宋 · 郑友贤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一二
求之而益深者,天下之备法也;叩之而不穷者,天下之能言也。为法立言至于益深不穷,而后可以垂教于当时而传诸后世矣。儒家者流惟苦《易》之为书,其道深远而不可穷;学兵之士尝患武之为说,微妙而不可究,则亦儒者之《易》乎?盖《易》之为言也,兼三才,备万物,以阴阳不测为神,是以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武之为法也,包四种,笼百家,以奇正相生为变,是以谋者见之谓之谋,巧者见之谓之巧,三军由之而莫能知之。迨夫九师百氏之说兴,而益见大《易》之义,如日月星辰之神,徒推步其辉光之迹,而不能考其所以为神之深。十家之注出,而愈见十三篇之法如五声五色之变,惟详其耳目之所闻见,而不能悉其所以为变之妙。是则武之意不得谓尽于十家之注也,然而学兵之徒非十家之说亦不能窥武之藩篱,寻流而之源,由径而入户,于武之法不可谓无功矣。顷因馀暇,摭武之微旨而出于十家之不解者,略有数十事,托或者之问,具其应答之义,名曰《十注遗说》。学者见其说之有遗,则始信益深之法、不穷之言,庶几大《易》不测之神矣。
或问:「死生之地,何以先存亡之道」?曰:武意以兵事之大在将得其人。将能则兵胜而生,兵生于外则国存于内;将不能则兵败而死,兵死于外则国亡于内。是外之生死系内之存亡也。是故兵败长平而赵亡,师丧辽水而隋灭。太公曰:「无智略大谋,彊勇轻战,败军散众以危社稷,王者慎勿使为将」。此其先后之次也。故曰「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
或问:「得算之多,得算之少,况于无算,何以是多少无之义」?曰:武之文固不汗漫而无据也。盖经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计,彼我之算尽于此矣。五事之经得三四者为多,得一二者为少。七计之校得四五者为多,得二三者为少。五七俱得者为全胜,不得者为无算。所谓冥冥而决事,先战而求胜,图乾没之利,出浪战之师者也。
或问:「计利之外,所佐者何势」?曰:兵法之传有常,而其用之也有变。常者法也,变者势也。书者可以尽常之言,而言不能尽变之意。五事七计者,常法之利也;诡道不可先传者,权势之变也。守常而求胜,如胶柱鼓瑟,以书御马。赵括所以能书而不能战,易言而不知变也。盖法在书之传,而势在人之用。武之意初求用于吴,恐吴王得书听计而弃己也,故以此辞动之,乃谓书之外尚有因利制权之势,在我能用耳。
或问:「因粮于敌者,无远输之费也,取用必于国者,何也」?曰:兵械之用不可假人,亦不可假于人。器之于人固在积习便熟而适其短长重轻之宜,与夫手足不相锄铻而后可以济用而害敌矣。吾之器敌不便于用,敌之器吾不习其利,非国中自备而习惯于三军,则安可一旦仓卒假人之兵而给己之用哉!《易》曰:「萃,除戎器,以戒不虞」。太公曰:「虑不先设,器械不备」。此皆言取用于国,不可因于人也。
或问:「兵以伐谋为上者,以其有屈人之易而无血刃之难,伐兵攻城为之次下明矣。伐交之智何异于伐谋之工,而又次之」?曰:破谋者不费而胜,破交者未胜而费,帷幄樽俎之间而揣摩折冲,心战计胜其未形,已成之策不烦毫釐之费,而彼奔北降服之不暇者,伐谋之义也。或遣使介,约车乘,聘币之奉;或使间谍,出土地,金玉之资。张仪散六国之从,阴厚者数年;尉缭子破诸侯之援,出金三十万。如此之类,费已广而敌未服,非加以征伐之劳,则未见全胜之功,宜乎次于晏婴、子房、寇恂、荀彧之智也。
或问:「武之书皆法也,独曰『此谋攻之法也』,『此军争之法也」』?曰:馀法概论兵家之术,惟二篇之说及于用,诫其易用而称其所难。夫告人以所难而不济之以成法,则不足为完书。盖谋攻之法以全为上,以破次之,得其法则兵不钝而利可全,非其法则有杀士三分之灾。军争之法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得其法则后发而先至,非其法则至于擒三将军。此二者岂用兵之易哉!乃云「必以全争于天下」,又云「莫难于军争」,难之之辞也。欲济其所难者必详其法。凡所谓屈人非战、拔城非攻、毁国非久者,乃谋攻之法也;凡所谓十一而至、先知迂直之计者,乃军争之法也。见其法而知其难于馀篇矣。
或问:「将能而君不御者胜。后魏太武命将出师,从命者无不制胜,违教者率多败失;齐神武任用将帅出讨,奉行方略罔不克捷,违失指教多致奔亡。二者不几于御之而后胜哉」?曰:知此而后可以起武之意。既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则其意固谓将不能而君御之则胜也。夫将帅之列,才不一概,智愚勇怯,随器而任。能者付之以阃寄,不能者授之以成算,亦犹后世责曹公使诸将以《新书》从事,殊不识公之御将因其才之小大而纵抑之。张辽、乐进,守斗之偏才也,合淝之战,封以函书,节宣其用。夏侯惇兄弟有大帅之略,假以节度,便宜从事,不拘科制,何尝一概而御之邪?《传》曰:「将能而君御之,则为縻军;将不能而君委之,则为覆军」。惟公得武法之深。而后太武、神武,庶几公之英略耳,非司马宣王安能发武之蕴哉!
或问:「胜可知而不可为者,以其在彼者也。佚而劳之,亲而离之。佚与亲在敌而吾能劳且离之,岂非可为欤」?曰:《传》称「用师观衅而动,敌有衅不可失」,盖吾观敌人无可乘之衅,不能彊使为吾可胜之资者,不可为之义也。敌人既有可乘之隙,吾能置术于其间而不失,敌之败者可知之义也。使敌人主明而贤,将智而忠,不信小说而疑,不见小利而动,其佚也安能劳之,其亲也安能离之?有楚子之暗与囊瓦之贪,而后吴人亟肄以疲之;有项王之暴与范增之隘,而后陈平以反间疏之。夫衅隙之端隐于佚亲之前,劳离之策发于衅隙之后者,乃所谓可知也,则惟无衅隙者,乃不可为也。
或问:「守则不足,攻则有馀,其义安在」?曰:谓吾所以守者力不足,吾所以攻者力有馀者,曹公也。谓力不足者可以守,力有馀者可以攻者,李筌也。谓非彊弱为辞者,卫公也。谓守之法要在示敌以不足,攻之法要在示敌以有馀者,太宗也。夫攻守之法,固非己实彊弱,亦非虚形视敌也,盖正用其有馀不足之形势,以固己胜敌。夫所谓不足者,吾隐形于微而敌不能窥也。有馀者,吾乘势于盛而敌不能支也。不足者,微之称也。当吾之守也,灭迹于不可见,韬声于不可闻,藏形于微妙不足之际,而使敌不知其所攻矣。所谓藏于九地之下者是也。有馀者,盛之称也。当吾之攻也,若迅雷惊电,坏山决塘,作势于盛彊有馀之极,而使敌不知其所守矣。所谓动于九天之上者是也。此有馀不足之义也。
或问:「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受敌、无败,二义也,其于奇正有所主乎」?曰:武论分数、形名、奇正、虚实四者,独于奇正云云者,知其法之深,而二义所主未白也。复曰:「凡战以正合,以奇胜」。正合者,正主于受敌也;奇胜者,奇主于无败也。以合为受敌,以胜为无败,不其明哉!
或问:「武论奇正之变,二者相依而生,何独曰善出奇者」?曰:阙文也。凡所谓如天地、江河、日月、四时、五色、五味,皆取无穷无竭、相生相变之义。故首论以正合、奇胜,终之以奇正之变,不可胜穷。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岂以一奇而能生变,交相无已哉!宜曰:善出奇正者,无穷如天地也。
或问:「其势险者其义易明,其节短者其旨安在」?曰:力虽甚劲者,非节量短近而适其宜,则不能害物。鲁缟之脆也,彊弩之末不能穿;毫末之轻也,冲风之衰不能起。鸷鸟虽疾也,高下而远来,至于竭,羽翼之力安能击搏而毁折哉!尝以远形为难战者,此也。是故曲义破公孙瓒也,发伏于数十步之内;周访败杜曾也,奔赴于三十步之外,得节短之义也。
或问:「十三篇之法各本于篇名乎」?曰:其义各主于题篇之名,未尝泛滥而为言也。如《虚实》者,一篇之义,首尾次序皆不离虚实之用,但文辞差异耳。其意所主非实即虚,非虚即实,非我实而彼虚,则我虚而彼实。不然,则虚实在于彼此。而善者变实而为虚,变虚而为实也,虽周流万变而其要不出此二端而已。凡所谓待敌者佚者力实也,趋战者劳者力虚也。致人者,虚在彼也;不致于人者,实在我也。利之也者,役彼于虚也;害之也者,养我之实也。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者,佚、饱、安实也,劳、饥、动虚也。彼实而我能虚之也,行于无人之地者,趋彼之虚而资我之实也。攻其所不守者,避实而击虚也;守其所不攻者,措实而备虚也。敌不知所守者,斗敌之虚也;敌不知所攻者,犯我之实也。无形无声者,虚实之极而入神微也。不可禦者,乘敌备之虚也;不可追者,畜我力之实也。攻所必救者,乘虚则实者虚也;乖其所之者,能实则虚者实也。形人而敌分者,见彼虚实之审也;无形而我专者,示吾虚实之妙也。所与战约者,彼虚无以当吾之实也。寡而备人者,不识虚实之形也;众而备己者,能料虚实之情也。千里会战者,预见虚实也;左右不能救者,信人之虚实也。越人无益于胜败者,越将不识吴之虚实也。策之候之形之角之者,辨虚实之术也。得也动也生也有馀也者,实也;失也静也死也不足也者,虚也。不能窥谋者,外以虚实之变惑敌人也;莫知吾制胜之形者,内以虚实之法愚士众也。水因地制流、兵因敌制胜者,以水之高下喻吾虚实变化不常之神也。五行胜者实也,囚者虚也;四时来者实也,往者虚也。日长者实也,短者虚也;月生者实也,死者虚也。皆虚实之类,不可拘也。以此推之,馀十二篇之义,皆仿于此,但说者不能详之耳。
或问:「军争为利,众争为危。军之与众也,利之与危也,义果异乎」?曰:武之辞未尝妄发而无谓也。军争为利者,下所谓军争之法也。夫惟所争而得此军争之法,然后获胜敌之利矣。众争为危者,下所谓举军而争利也。夫惟全举三军之众而争,则不及于利而反受其危矣。盖军争者,案法而争也;众争者,举军而趋也。为利者后发而先至也,为危者擒三将军也。
或问:「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立也动也变也,三者先后而用乎」?曰:先王之道,兵家者流所用皆有本末先后之次,而所尚不同耳。盖先王之道尚仁义,而济之以权,兵家者流贵诈利而终之以变。司马法以仁为本,孙武以诈立;司马法以义治之,孙武以利动;司马法以正不获意则权,孙武以分合为变。盖本仁者治必为义,立诈者动必为利,在圣人谓之权,在兵家名曰变。非本与立无以自修,非治与动无以趋时,非权与变无以胜敌。有本立而后能治动,能治动而后可以权变。权变所以济治动,治动所以辅本立。此本末先后之次略同耳。
或问:「武所论举军动众皆法也,独称此用众之法者,何也」?曰:武之法,奇正贵乎相生,节制、权变两用而无穷。既以正兵节制,自治其军,未尝不以奇兵权变而胜敌。其于论势也,以分数形名居前者,自治之节制也;以奇正虚实居后者,胜敌之权变也。是先节制而后权变也。凡所谓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修道而保法、自保而全胜者,皆相生两用先后之术也。盖鼓铎旌旗,所以一人之耳目,「人既专一,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何法也?是节制自治之正法也,止能用吾三军之众而已,其法也固未尝及于胜人之奇也。谈兵之流,往往至此而止矣。武则不然,曰:「此用吾众之法也」。凡所谓变人之耳目而夺敌之心气,是权谋胜敌之奇法也。
或问:「夺气者,必曰三军,夺心者,必曰将军,何也」?曰:三军主于斗,将军主于谋。斗者乘于气,谋者运于心。夫鼓作斗争、不顾万死者,气使之也;深思远虑,以应万变者,心主之也。气夺则怯于斗,心夺则乱于谋。下者不能斗,上者不能谋,敌人上下怯乱,则吾一举而乘之矣。《传》曰「一鼓作气,三而竭」者,夺斗气也。先人有夺人之心者,夺谋心也,三军、将军之事异矣。
或问:「自计及间上下之法,皆要妙也,独云此用兵之法妙者,何也」?曰:夫事至于可疑,而后知不疑者为明;机至于难决,而后知能决者为智。用兵之法,出于众人之所不可必者,而吾之明智了然不至于犹豫者,其所得固过于众人,而通于法之至妙也。所谓高陵勿向,背丘勿逆,盖亦有可向可逆之机,佯北勿从,锐卒勿攻,亦有可从可攻之利。饵兵勿食,归兵勿遏,亦有可食可遏之理。围师必阙,穷寇勿追,亦有不阙可追之胜。此兵家常法之外,尚有反复微妙之术,智者不疑而能决,所谓用兵之法妙也。
或问:「九变之法,所陈五事者何」?曰:九变者,九地之变也。散、轻、争、交、衢、重、圮、围、死,此九地之名也。一其志,使之属,趋其后,谨其守,固其结,继其食,进其涂,塞其阙,示不活,此九地之变也。九而言五者,阙而失次也。下文曰:「将通于九变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是九变主于九地明矣。故特于《九地篇》曰:「九地之变,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然则既有九地,何用九变之文乎?曰:武所论「将不通九变之利」,又曰「治兵不知九变之术」,盖九地者,陈变之利,故曰不知变不得地之利。九变者,言术之用,故曰不知术不得人之用。是故六地有形,九地有名,九名有变,九变有术。知形而不知名,决事于冥冥;知名而不知变,驱众而浪战;知变而不知术,临用而事屈。此所以《六地》、《九地》、《九变》皆论地利,而为篇异也。李筌以「涂有所不由」而下五利兼之为十变者,误也。复指下文为五利,何尝有五利之义也?「绝地无留」,当作「轻地」,盖「轻」有无止之辞。
或问:「凡军好高而恶下。太公曰『凡三军处山之高,则为敌所栖』,岂好高之义乎」?曰:武之高,非太公之高也。公所论天下之绝险也。高山盘石,其上亭亭,无有草木,四面受敌。盖无草木则乏刍牧樵采之利,四面受敌则绝出入运馈之路,可上而不可下,可死而不可久。此固有栖之之害也。武之所论,假势利之便也。处隆高丘陵之地,使敌人来战则有登隆、向陵、逆丘之害,而我得因高乘下、建瓴走丸、转石决水之势,加以养生处实,先利粮道,战则有乘势之便,守则有处实之固,居则有养生足食之利,去则有便道向生之路,虽有百万之敌,安能栖我于高哉?太武栖姚兴于天渡,李先计令遣奇兵邀伏,绝柴壁之粮道,此兴犯处高之忌,而先得栖敌之法明矣。学孙武者深明好高之论,而不悟处于太公之绝险。知其势利之便者,后可与议其书矣。
或问:「六地者,地形也,复论将有六败者何」?曰:恐后世学兵者泥胜负之理于地形也,故曰地形者兵之助,非上将之道也。太公论主帅之道,择善地利者三人而委之,则地形固非将军之事也。所谓料敌制胜者,上将之道也。知此为将之道者,战则必胜;不知此为将之道者,战则必败。凡所言曰走曰弛曰崩曰陷曰乱曰北者,此六者败之道,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是胜败之理不可泥于地形,而系于将之工拙也。至于《九地》亦然,曰「刚柔皆得地之理也」、「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驱三军之众,如群羊往来、不知其所之」者,将军之事也。特垂诫于《六地》、《九地》者,孙武之深旨也。
或问:「『死焉不得,士人尽力』。诸家释为二句者何」?曰:夫人之情,就其甚难者,不顾其甚易,舍其至大者,不吝其至微。死难于生也,甘其万死之难,则况出于生之甚易者哉!身大于力也,弃其一身之大,则况用于力之至微者哉!武意以谓三军之士,投之无所往,则白刃在前,有所不避也。死且不避,况于生乎?身犹不虑,况于力乎?故曰死且不北。夫三军之士不畏死之难者,安得不人人尽其力乎?「死焉不得,士人尽力」,诸家断为二句者,非武之本意也。
或曰:「『方马埋轮』,诸家释方为缚。或谓缚马为方陈者,何也」?曰:解「方」为缚者,义不经据。缚而方之者,非武本辞。盖「方」当作「放」字。武之说本乎人心离散,则虽彊为固止,而不足恃也。固止之法,莫过于柅其所行。古者用兵,人乘车而战,车驾马而行,今欲使人固止而不散,不得齐勇之政,虽放去其马而牧之,陷轮于地而埋之,亦不足恃之为不散也。噫!车中之士,辕不得马而驾,轮不得辙而驰,尚且奔走散乱而不一,则固在以政而齐其心也。
或问:「兵情主速,又曰为兵之事,夫情与事义果异乎」?曰:不可探测而蕴于中者,情也;见于施为而成乎其外者,事也。情隐于事之前,而事显于情之后,此用兵之法,隐显先后之不同也。所谓兵之情主速者,盖吾之所由所攻欲出于敌人之不虞不诫也。夫以神速之兵出于人之所不能虞度而诫备者,固在中情秘密而不露,虽智者深閒不能前谋先窥也。所谓为兵之事者,盖敌意既顺而可详,敌衅已形而可乘,一向并敌之势,千里杀敌之将,使陈不暇战而城不及守者,彼败事已显,而吾兵业已成于外也。故曰所谓巧能成事者此也。是则情事之异,隐显先后也。
或曰:「九地之中,复有绝地者何也」?曰:兴师动众,去吾之国中,越吾之境土而初入敌人之地,疆埸之限,所过关梁津要,使吾踵军在后告毕书绝者,所以禁人内顾之情而止其还遁之心也。《司马法》曰:「书亲绝是谓绝顾壹虑」。尉缭子踵军令曰:「遇有还者诛之」。此绝地之谓也。然而不预九地者何?九地之法皆有变,而绝地无变,故论于九地之中而不得列其数也。或以越境为越人之国,如秦越晋伐郑者,凿也。
或问:「不知诸侯之谋,不能预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不能行军;不用乡导,不能得地利。重言于《军争》、《九地》二篇者何也」?曰:此三法者,皆行师争利、出没往来、迟速先后之术也。盖军争之法,方变迂为直,后发先至之为急也。九地之利,盛言为客深入利害之为大也。非此三法,安能举哉?噫!与人争迂直之变,趋险阻之地,践敌人之生地,求不识之迷涂,若非和邻国之援为之引军,明山川、林麓、险难、阻阨、沮洳、濡泽之形而为之标表,求乡人之习熟者为之前导,则动而必迷,举而必穷,何异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不行其野,彊违其马,欲争迂直之胜,图深入之利,安能得其便乎?称之二篇,不其旨哉!
或问:「何谓无法之赏,无政之令」?曰:治军御众,行赏之法,施令之政,盖有常理。今欲犯三军之众,使不知其利害,多方误敌,而因利制权,故赏不可以拘常法,令不可以执常政。噫,常法之赏不足以愚众,常政之令不足以惑人,则赏有时而不拘,令有时而不执者,将军之权也。夫进有重赏,有功必赏,赏法之常也。吴子相敌,北者有赏,马隆募士,未战先赏,此无法之赏也。先庚后甲,三令五申,政令之常也。武曰「若驱群羊」,往来「莫知所之」。李愬袭元济,初出,众请所向。曰:「东六十里止」。至张柴,诸将请所止,复曰:「入蔡州」。此无政之令也。
或问:「用间使间,圣智仁义其旨安在」?曰:用间者,用间之道也。或以事,或以权,不必人也。圣者无所不通,智者深思远虑,非此圣智之明,安能坐以事权间敌哉?使间者,使人为间也。吾之与间,彼此有可疑之势。吾疑间有覆舟之祸,间疑我有害己之计。非仁恩不足以结间之心,非义断不足以决己之惑。主无疑于客,客无猜于主,而后可以出入于万死之地而图功矣。秦王使张仪相魏,数年无效,而阴厚之者,恩结间之心也。高祖使陈平用金数十万离楚君臣。平,楚之亡虏也,吾无问其出入者,义决己之惑也。
或问:「伊挚、吕牙,古之圣人也,岂尝为商周之间邪?武之所称,岂非尊间之术而重之哉」?曰:古之人立大事、就大业,未尝不守于正,正不获意,则未尝不假权以济道。夫事业至于用权,则何所不为哉!但处之有道而卒反于正,则权无害于圣人之德也。盖尽在兵家名曰间,在圣人谓之权。汤不得伊挚不能悉夏政之恶,伊挚不在夏不能成汤之美;武不得吕牙不能审商王之罪,吕牙不在商不能就武之德。非此二人者不能立顺天应人、伐罪吊民之仁义,则非为间于夏、商而何?惟其处之有道而终归于正,故名曰权。兵家之间流而不反,不能合道而入于诡诈之域,故名曰间。所谓以上智成大功者,真伊、吕之权也。权与间,实同而名异。
或问:「间何以终于篇之末」?曰:用兵之法,惟间为深微神妙而不可易言也。所谓非圣智不能用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者,难之之辞也。武始以十三篇干吴者,亦欲以其书之法教阖闾之知兵也。教人之初,蒙昧之际,要在从易而入难,先明而后幽,本末次序而导之,使不惑也。是故始教以计量、校算之法,而次及于战攻、形势、虚实、军争之术,渐至于行军、九变、地形、地名、火攻之备,诸法皆通而后可以论间道之深矣。噫!教人之始者,务令明白易晓,而遽期之以圣智微妙之所难,则求之愈劳而索之愈迷矣,何异王通谓不可骤而语《易》者哉!或曰:「庙堂多算,非不难也,何不列之终篇也」?曰:计之难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计,而索其情也。夫敌人之情最为难知,不可取于鬼神,不可求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先知者必在于间。盖计待情而后校,情因间而后知,宜乎以间为深,而以计为浅也。孙武之蕴至于此,而后知十家之说不能尽矣。
按:《宋本十一家注孙子》卷末,《中国兵书集成》影印宋刻本(一九九二年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联合出版)。
策问 其六 南宋 · 刘宰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四○、《漫塘集》卷一八
问:《周礼》大司马专九伐之任,而命将出征,则选于六卿。战国以后,始以将军专征伐。左右前后材官、羽林,则名之以其所统;骠骑、车骑、楼船、戈船,则名之以其所用;四征、四战、四镇、度辽、下濑,则名之以其所往。自魏武任夏侯惇而有都督之名,后周任韦孝宽而有元帅之目,唐任韩洪而有都统之号。其他如节度、经略、招讨之称,宣抚、安抚、招抚之任,大率皆昉于唐。国朝参用古今之制,惟制置使第以命辅臣之兼领群牧者,后颇施之他司。而南渡以还,委寄特重。今北敌孔棘,盱楚未靖,专征之任,属在制使,其可忽诸!而议者之说有二,或谓宜更今日之制,别遣重臣,开督府,立宣司,厉兵秣马,以作士大夫之气。庶士气振、人心悦,而乱臣贼子知所惧。议者顾曰:是将至于张皇。或谓宜仍今日之制,隶节制于诸州,一号令于制阃,广招怀、厚廪给以收溃散,庶去者还,来者安,而乱臣贼子无所容。议者顾曰:是失之迂缓。夫以张皇为非,则裴度以宰相平淮蔡,狄青以枢密使下广南,初非因任于外;以迂缓而非,则曩岁蜀道之捷、山阳之复,初非选于中。诸君通于世务,试为有司索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