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宋故朝散大夫尚书礼部侍郎致仕上柱国乐安县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赠吏部侍郎蒋公神道碑 北宋 · 胡宿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九、《文恭集》卷三九、《春卿遗稿》附录
宋有大雅全德之老,尚书礼部侍郎致仕蒋公,以皇祐六年三月辛酉,考终于吴郡灵芝坊私第,以至和元年九月乙酉,葬于吴县尧峰之鲁坞,门人邵必志其圹。议者谓公朝廷伟人,东南首望,宜有石刻,以表神道。既葬十年,宿得以申寻遗烈,章示于后。公讳堂,字希鲁,常州宜兴人。弋阳本系,出于周公,义兴至唐,蔚为盛阀,累世绂冕,讫于五代,本朝未有达者。先大夫贤,常有中兴门构之志,聚书延客,以教诸子。公在伯仲间,颖特秀整,不勉而学益进,既冠而业大成。西游京师,遍交英俊,卓然文行,见称诸公,名声飞翔,迅于六翮。祥符五年,登进士甲科,授楚州团练推官。尝权州事,阅器仗,牙门军校不待白,已辄启库钥,公械而治其罪,郡中肃然。丁先大夫忧,服除,吏部试甲乙判,文在优等。陛见日,章圣命取所试判视之,嘉赏焉。改大理寺丞、知抚州临川县。县有大姓李甲,积为民害,乃复僭拟亡制,动作不法,前宰无敢擿其罪。公至,缘事捕治之,尽得其奸状,卒坐弃市。害根锄去,阖境慰悦。历眉、吉、楚三通判,改太常博士、知泗州。惟眉差小,而三郡类剧,沛然神用,治罔弗举。召为监察御史。时枢密使张耆,章圣藩邸旧臣,尝有德于献后。后方临朝,耆数移疾,弗治务。公以其慢朝亏职,宜加显黜,疏比上,不省。及仁宗复辟,同僚语公:「盍辩前疏」?答曰:「彼已失势,言之伤薄,吾弗为也」。未几,同僚蹑公前迹而言。疏入之明日,仁宗见称敢言,擢居近侍。执政知公抗疏在前,他日见之,有慰安之语。公曰:「言责本职,岂规赏耶」!禁中火,有司欲文致其事,委罪宫人。公上言:「火灾,天意也。陛下恐惧修省,犹恐未至。如闻吏议,欲以宫人为解,女子一问即承,然天可诬乎」?上悟,遽命原之。日官上言,内酒坊直国家福德所在,宜徙置他所。宦者喜兴作,希土木之赏,随而赞然。事下公府,公逆奏曰:「内酒坊,枕大内西北隅四世矣。祖宗以来,少福德耶?无名改作,所宜慎重」。事遂寝。岁馀,遍历三院,判三司度支勾院,赐绯衣银鱼。时三司使范讽高虚废务,公以为忧。顷之,以侍御史出为江南东路转运使。辞日,面陈讽放逸不事事,大隳厥职,仁宗颔之。未几,讽罢。至江东数月,会朝廷废江淮发运使,均岁漕钱帛之数,取办六路,以公为淮南转运使,兼发运使。更张甫至,纲目未立,凡百经制,出于心术。岁终奏计六百万,玺书褒美焉。未几,就除尚书吏部员外郎,复以劳赐金紫。坐部吏犯法,按举失实,移知越州。汉太守马臻所治鉴湖在焉,无虑溉田八千顷。至是,越人夺湖水以名己田,故水日堙,湖田日广,贫民失水利,豪姓擅地产。公条奏利病,诏复为湖。俗信奸巫,奉淫鬼,境内所祀非旧典者,皆剪治之,取其像弃湖中,材瓦悉送官。众初骇,以为蔑神,公乃尊禹祀,新马侯故祠,岁时斋荐之,民靡然而趋正享,知淫祀之无福焉。徙知苏州,代还,判尚书刑部、三司户部勾院,历户部度支盐铁三司副使。乘西师之后,关中困乏,及夏人送款,疆事略定,公建白一切蠲去横赋,以纾其民。东川饥,受诏为梓州路安抚使,劳徕安定,全活甚多。还朝,除户部郎中、天章阁待制,充江淮发运使。承前居是职者,每岁上计,必取大艑载奇物输权门,以售进。公再任前后五年,未尝一至都辇,章奏皆附驿而上。除河东转运使,未行,徙知洪州,又改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岁馀,迁左司郎中、知杭州。会高选名臣,以殿右蜀,迁枢密直学士、知益州。蜀人偷浮,不识敦本。前守如乖崖,承寇乱甫平,一切权宜,务安远俗。后之来者,以为治蜀适然耳,而又增益侈费,十倍于前。公曩官于眉,习知敝俗。常曰:「国家承平百年,声教万国,蜀士学尚,不减邹鲁,惟此习俗,尚安馀风。二千石恬而不怪,岂承流宣化意耶」!乃兴学校,省厨传,凡过泰无名之费,姑息不正之事,多所裁革,未始顾虑。耆旧有识者,窃喜公所为,咸言庶几数年,吾俗且变。贪吏丑正,恶不利己。复有肺腑旧族,逋责列肆,累政不敢治,公裁之以法,遂入诉近习,且造险语,飞闻于上,谓公变乱旧制,蜀土且摇,遽移公知河中府。迄今蜀人歌思之不已。公至蒲,尝感危疾,表求便郡。再知杭州,迁左谏议大夫,复徙知苏州。明堂泛恩,改给事中。公治杭与苏,俱有遗爱。及重临二州,幼艾相携,迎拜道路,吴人于虎丘生为立祠。明年,表还官政。朝廷崇礼耆硕,闵烦事物,以小宗伯秩听行其志力。是时,年耆者类不即退。公在杭州日,业已治第吴下,既而得请,角巾休舍,搢绅高其识。平生爱客,应接不倦,亦既告老,精力尚强,佳宾至前,清谈不废。所居溪馆,有芝草产焉。一孙少孤,二子皆幼,至是参侍左右,咸以为阴德之报。感疾既革,遗言诲以力学,口占后事,命弟之子之奇,疏于牍背。已,与亲友诀,神色不乱。含玉之日,寿七十五。吴中士大夫,若吏与民,莫不相与流涕。朝廷公卿,表其德范,宜加旌贲。天子恻然,命以优恤。特赠尚书吏部侍郎,未三品非例也。公学问道本原,论议依名节,其行己也直,其从物也裕。人之有善,不啻己出,孜孜奖进,须成就乃已。所至以拔才荐士为己任。或讥以太广,勉之少峻,公以峻则遗物,卒不易其守。历典会府者七,所至之治,必先美风俗、扶名教,不专于簿书听断而已。治蜀日,常召高才硕生,会试府寺,亲校才等,劝成学者。于府学之侧,别建西学,以广诸生。斋室讫成,而公移蒲中,其后转使毁之,以增廨舍。既而常山宋公尚书至府,闻其事,叹惜久之,且欲成公意。乃即其旧趾,建文翁祠祠之,内图严君平、郑子真、司马相如、扬子云,蜀土先贤凡九,及公之像而十,常山公为之赞。至公,略云:「蒋侯挺挺,天与严方。健而文明,不逢不将」。迹其风德,从可知耳。公有高情,富清藻,多所缀述,尤邃于诗。其间所得,往往清绝。善作尺牍,思致简诣,时人得之,藏为名笔。及退居林下,神机日旺,虽饮食寝处,未尝忘诗,亦天性然。有文集二十卷。初,义兴家墅,滨鬲湖之右,蒋氏大宗之碑在焉。公之曾王父讳幼蟾,大王父讳宏谨,皆隐德弗官。王父讳九皋,以公贵,赠尚书刑部侍郎。妣史氏,追封广陵郡,尚氏,宣城郡,二俱太君。公出史氏,娶钱氏,封寿昌县君,先庚辰十二年而亡,后举以合葬焉。子三人。长群玉,早卒。次长生,次长源,皆为大理评事。女四人。长适刑部郎中、知制诰邵必。次适都官员外郎王景芬。次早卒。次适处州青田县尉宋宽。孙续,任大理寺丞、通判利州。初公捐馆,遗恩以续签书平江军节度判官厅公事,自言少孤,育于祖,乞服衰粗以报。朝议以公有子,不许。遂辞疾谒医,去职行服,虽不如礼,识者重焉。吁哉!道之难行,以公吏师,治蜀美绩弗究,不登三事,其命也夫!宿早依门墙,稔闻阀阅,兹用传信,亶无愧辞。庶使三吴吏民,过尧峰者,为贤公堕泪云。铭曰:
公之志,潜于斯民,平昔蕴蓄,曾弗大伸。公之才,足经当世,华皓卷藏,未能殚试。刀州之学,有像是图。君平、子云,盛德不孤。虎丘之阯,有祠特起。太伯、季札,高风孔迩。嗟嗟尺璧,长掩山阿。神明潜翳,恫若之何?震泽东渐,灵岩西峙。公虽可亡,德音不已。
观邵不疑学士所藏名书古画 北宋 · 梅尧臣
押词韵第三部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野性好书画,无力能自致。
每遇高趣人,常许出以视。
邵侯多奇玩,留我特开笥。
首观阮与杜,驴上瞑目醉(自注:阮籍、杜甫。)。
韩干貌四马,临流解鞍辔。
花骢照夜白,正侧各畜意。
系衣穿裤靴,坐立皆厩吏。
精神宛如生,于腮(夏校:疑思误)复穿鼻。
梅鸡徐熙画(四库本作花),竹间寒雀睡。
逸少自写真,对镜绝相类。
数本失姓名,古胡并老骥。
山水树石硬,荆关艺能至(自注:荆皓、关穜(疑当作仝)。)。
巨然李成者,落笔愈奇异。
人物张僧繇,虽传恐非是。
其馀又莫究,模搭似未备。
周秦已来书,行草楷篆隶。
声名旧烜赫,一一果可喜。
邵侯爱我曹,咸使纸尾记。
况侯有古学,小字刻珉翠。
各赠墨本归,怀宝谁肯忌。
小女称称塼铭 北宋 · 梅尧臣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三、《宛陵先生集》卷三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吾小女称称,庆历七年十月七日生,至八年三月二十一日死。呜呼,鸟兽蝼蚁犹有岁时之命,汝不然也!汝禀气血为人,丰然晰然,其目瞭然,耳鼻眉口手足备好。其喜也笑不知其乐,其怒也啼不知其悲。动舌而未能言,无口过;动股而未能行,无蹈危。饮乳无犯食之禁,爱恶无有情之系。若是,则得天真与保和,何病夭之遽乎!得不推之于偶然而生,偶然而化,偶然而寿,偶然而夭,何可必也!吾将衣汝衣,敛汝棺,葬汝于野,亦人道之常分。汝之魂其散而为大空,其复托为人,不可知也。其质朽而为土,不疑矣。富贵百年者尚不免此,汝又何冤!瘗之日,父母之情未能忘,故书之塼,非欲传之久,且以志其悲云。铭曰:
母孕而梦,梦维虺蛇。古占女祥,夫其岂然耶!复占我梦,我遗我称。我名命汝,平御妾媵。既厉而乖,胡然乎靡应!
彰武军节度推官李仲昌可大理寺丞签署渭州判官公事制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六、《欧阳文忠公集》卷八一、《皇朝文鉴》卷三七、《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三七
敕具官李仲昌:群材之在下者思达其上,难矣。而在上者思得可用之材,岂为易哉?朕顷自择能臣,使举其类,而洙以尔充荐。今琦又以为言。琦、洙皆能体吾劳于择士之心者,举尔不应不慎。霈然推宠,吾所不疑。尔尚勉哉,以称兹举。可。
蕲州广济县令充国子监直讲邵必可大理寺丞制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七、《欧阳文忠公集》卷八一
敕具官邵必:夫学,所以为治也。而儒者以记诵为专,多或不通于世务,但能传古之说,而不足施之于事,使愚者益固而不明,而材者听之而怠,以为儒迂不足学。故教人之法,必该于古今,以博其识,而成其业焉。惟尔之学,能明当世之事,而屡形议论,朕甚嘉焉。尔其守节砺行,以率诸生,而取古之有以宜于今者而养成之,则功利广矣。可不勉哉!可。
赐新除宰臣文彦博让恩命第二表不允仍断来章批答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八、《欧阳文忠公集》卷八三、《皇朝文鉴》卷三三、《八代文钞》第二六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省表具之。朕躬俭约以先人,而生民未足;勤忧劳以励政,而百职多隳。岂布德之不明,抑任人之弗至?是以斋居正虑,先志后占,鉴屡易以为烦,念难知之可慎。永惟商、周之所记,至以梦卜而求贤,孰若用搢绅之公言,从中外之人望?卿以旧哲,比尝相予,惟宇量能宽以服人,惟纯诚故久而益信。勋德兼著可以重朝廷,忠信不回可以临大事。夫谋于其始而既审,则果于必用而不疑。汝其钦哉,朕命无易。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
赐宰臣富弼乞退第四表不允断来章手诏(五月二十四日)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欧阳文忠公集》卷八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省四上表乞解机务,事具悉。朕力排谗构之言,兼采缙绅之望,委卿以重任,待之以不疑。惟致治之至难,方同心而共济,勉以无怠,庶几有成。而执法之臣,以言为职。议既不一,理难必从。遂其好胜之私,因于积忿而发,事缘蔼昧,语涉中伤。遽罢宪司,以释群惑。虽朕之不明不敏,既能为卿而辨之;而卿亦何嫌何疑,遂将去朕而不顾?避辞已确,敦谕亦勤。其体予怀,复安尔位,使天下晓然知朕任贤而勿贰也。所乞宜不允,仍断来章。付富弼。
准诏言事上书(庆历二年五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欧阳文忠公集》卷四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六、《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三、《圣宋文选全集》卷二、《群书考索》后集卷四三、《宋史全文》卷八、《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一、《文编》卷一三、《文章辨体汇选》卷七五、《大学衍义补》卷一一六、一二七、一三二、同治《庐陵县志》卷四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月日,臣修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陛下。臣近准诏书,许臣上书言事。臣学识愚浅,不能广引深远,以明治乱之原,谨采当今急务,条为三弊五事,以应诏书所求,伏惟陛下裁择。臣闻自古王者之治天下,虽有忧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则心愈劳而事愈乖;虽有纳谏之明而无力行之果断,则言愈多而听愈惑。故为人君者,以细务而责人,专大事而独断,此致治之要术也;纳一言而可用,虽众说不得以沮之,此力行之果断也。知此二者,天下无难治矣。伏见国家自大兵一动,中外骚然。陛下思社稷之安危,念兵民之疲弊,四五年来,圣心忧劳,可谓至矣。然而兵日益老,贼日益彊,并九州之力讨一西戎小者,尚无一人敢前,今又北戎大者违盟而动,其将何以禦之?从来所患者夷狄,今夷狄叛矣;所恶者盗贼,今盗贼起矣;所忧者水旱,今水旱作矣;所赖者民力,今民力困矣;所须者财用,今财用乏矣。陛下之心,日忧于一日;天下之势,岁危于一岁。此臣所谓用心虽劳,不知求致治之要者也。近年朝廷开发言路,献计之士不下数千,然而事绪转多,枝梧不暇。从前所采,众议纷纭,至于临事,谁策可用?此臣所谓听言虽多,不如力行之果断者也。伏思圣心所甚忧而当今所尚阙者,不过曰无兵也,无将也,无财用也,无禦戎之策也,无可任之臣也。此五者,陛下忧其未有,而臣谓今皆有之。然陛下未得而用者,未思其术也。国家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民不多,然尚能南取荆楚、收伪唐、定闽岭,西平两蜀,东下并、潞,北窥幽、燕。当时所用兵、财、将、吏,其数几何?惟善用之,故不觉其少。何况今日,承百年祖宗之业,尽有天下之富彊,人众物盛,十倍国初,故臣敢言有兵、有将、有财用、有禦戎之策、有可任之臣。然陛下皆不得而用者,其故何哉?由朝廷有三大弊故也。何谓三弊?一曰不慎号令,二曰不明赏罚,三曰不责功实。此三弊因循于上,则万事弛慢废坏于下。臣闻号令者,天子之威也;赏罚者,天子之权也。若号令不信,赏罚不当,则天下不服。故又须责臣下以功实,然后号令不虚出,而赏罚不滥行。是以慎号令,明赏罚,责功实,此三者,帝王之奇术也。自古人君,英雄如汉武帝,聪明如唐太宗,皆知用此三术,而自执威权之柄,故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汉武好用兵,则诛灭四夷,立功万里,以快其心。欲求将,则有卫、霍之材以供其指使,欲得贤士,则有公孙、董、汲之徒以称其意。唐太宗好用兵,则诛突厥,服辽东,威振夷狄,以逞其志。欲求将,则有李靖、李绩之徒入其驾驭,欲得贤士,则有房、杜之徒在其左右。此二帝者,凡有所为,后世莫及,可谓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无他术也,惟能自执威权之柄耳。伏惟陛下以圣明之姿,超出二帝,又尽有汉、唐之天下。然而欲禦边,则常患无兵;欲破贼,则常患无将;欲赡军,则常患无财用;欲威服四夷,则常患无策;欲任使贤材,则常患无人。是所求皆不得,所欲皆不如意,其故无他,由不用威权之术也。自古帝王,或为强臣所制,或为小人所惑,则威权不得出于己。今朝无强臣之患,旁无小人偏任之溺,内外臣庶,尊陛下如天,爱陛下如父,倾耳延首,愿听陛下之所为,然何所惮而不为乎?若一日赫然执威权以临之,则万事皆办,何患五者之无。奈何为三弊之因循,一事之不集。臣请言三弊。夫言多变则不信,令频改则难从。今出令之初,不加详审,行之未久,寻又更张。以不信之言行难从之令,故每有处置之事,州县知朝廷未是一定之命,则官吏或相谓曰「且未要行,不久必须更改」,或曰「备礼行下,略与应破指挥」。旦夕之间,果然又变。至于将吏更易,道路疲于送迎;符牒纵横,上下莫能遵守。中外臣庶,或闻而叹息,或闻而窃笑,叹息者有忧天下之心,窃笑者有轻朝廷之意。号令如此,欲威天下,其可得乎?此不慎号令之弊也。用人之术,不过赏罚。然赏及无功,则恩不足劝,罚失有罪,则威无所惧,虽有人,不可用矣。太祖时,王全斌破蜀而归,功不细矣,犯法一贬,十年不问。是时方讨江南,故黜全斌,与诸将立法,及江南已下,乃复其官。太祖神武英断,所以能平定天下者,其赏罚之法皆如此也。昨关西用兵,四五年矣,赏罚之际,是非莫分。大将以无功罢者依旧居官,军中见无功者不妨得好官,则诸将谁肯立功矣。裨将畏懦逗留者皆当斩罪,或暂贬而寻迁,或不贬而依旧,军中见有罪者不诛,则诸将谁肯用兵矣?所谓赏不足劝,威无所惧,赏罚如此,而欲用人,其可得乎?此不明赏罚之弊也。自兵动以来,处置之事不少,然多有名而无实。臣请略言其一二,则其他可知。数年以来,点兵不绝,诸路之民半为兵矣,其间老弱病患,短小怯懦者,不可胜数,兵额空多,所用者少,是有点兵之虚名,而无得兵之实数也。新集之兵,所在教习,追呼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将领之材,所教者无旗鼓之节,往来州县,愁叹嗷嗷,既多是老病小怯之人,又无训齐精练之法。此有教兵之虚名,而无训兵之实艺也。诸路州军分造器械,工作之际已劳民力,辇运般送又苦道涂,然而铁刃不刚,筋胶不固,长短大小多不中度。造作之所但务充数而速了,不计所用之不堪,经历官司又无检责。此有器械之虚名,而无器械之实用也。以草草之法教老怯之兵,执钝折不堪之器械,百战百败,理在不疑,临事而悟,何可及乎!故事无大小,悉皆卤莽,则不责功实之弊也。臣故曰三弊因循于上,则万事弛慢废坏于下。万事不可尽言,臣请言大者五事。其一曰兵。臣闻攻人以谋不以力,用兵斗智不斗多。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败,少者常胜。汉王寻等以百万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苻坚以百万之兵遇东晋二三万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曹操以三十万青州兵大败于吕布,退而归许,复以二万人破袁绍十四五万,是用兵多则败、少则胜之明验也。况于夷狄,尤难以力争,只可以计取。李靖破突厥于定襄,只用三千人,其后破颉利于阴山,亦不过一万。其他以三五千人立功塞外者,不可悉数,盖兵不在多,能以计取尔。故善用兵者,以少为多;不善用者,虽多而愈少也。为今计者,添兵则耗国,减兵则破贼。今沿边之兵不下七八十万,可谓多矣。然训练不精,又有老弱虚数,则十人不当一人,是七八十万之兵,不当七八万人之用。加又军无统制,分散支离。分多为寡,兵法所忌。此所谓不善用兵者虽多而愈少,故常战而常败也。臣愿陛下赫然奋威,敕励诸将,精加训练,去其老弱,七八十万中可得四五十万数。古人用兵以一当百,今既未能,但得以一当十,则五十万精兵可当五百万兵之用。此所谓善用兵者以少而为多,古人所以少而常胜者,以此也。今不思实效,但务添多,耗国耗民,积以年岁,贼虽不至,天下已困矣。此一事也。其二曰将。臣又闻古语曰「将相无种」,故或出于奴仆,或出于军卒,或出于盗贼,惟能不次而用之,乃为名将耳。国家求将之意虽劳,选将之路太狭。今诏近臣举将而限以资品,则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试将材者限以弓马一夫之勇,则智略万人之敌皆遗之矣;山林奇杰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贫贱而薄之,不过与一主簿、借职,使其怏怏而去,则古之屠钓饭牛之杰皆激怒而失之矣。至于无人可用,则宁用龙钟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委之要地,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为朝廷危之。前日澶渊之卒几为国家生事,此可见也。议者不知取将之无术,但云当今之无将。臣愿陛下革去旧弊,奋然精求。有贤豪之士,不须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试以弓马;有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贫贱。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礼待人,人臣亦将以非常之效报国,又何患于无将哉?此二事也。其三曰财用。臣又闻善治病者,必医其受病之处;善救弊者,必寻其起弊之源。今天下财用困乏,其弊安在?起于用兵而费大故也。汉武好穷兵,用尽累世之财,当时勒兵单于台,不过十八万,尚能困其国力。况未若今日七八十万,连四五年而不罢,所以罄天地之所生,竭万民之膏血,而用不足也。今虽有智者,物不能增,而计无所出矣。惟有减冗卒之虚费,练精兵而速战,功成兵罢,自然足矣。今兵有可减之理,无人敢当其事,贼有速击之便,无将敢奋其勇。后时败事,徒耗国而耗民。惟陛下以威权督责之,乃有期耳。此三事也。其四曰禦戎之策。臣又闻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北虏与朝廷通好仅四十年,不敢妄动,今一旦发其狂谋者,其意何在?盖见中国频为元昊所败,故敢启其贪心,伺隙而动尔。今若敕励诸将,选兵秣马,疾入西界,但能痛败昊贼一阵,则吾军威大振,而虏计沮矣。此所谓上兵伐谋者也。今诇事者皆知北虏与西贼通谋,欲并二国之力,窥我河北、陕西。若使二虏并寇,则难以力支。今若我能先击败其一国,则虏势减半,不能独举。此兵法所谓伐交者也。元昊地狭,贼兵不多,向来攻我,传闻北虏常有助兵。今若虏中自有点集之谋,而元昊骤然被击,必求助于北虏。北虏分兵助昊,则可牵其南寇之力;若不助昊,则二国有隙,自相疑贰。此亦伐交之策也。假令二国剋期分路来寇,我能先期大举,则元昊苍皇自救不暇,岂能与北虏相为表里?是破其素定之约,乖其剋日之期。此兵法所谓亲而离之者,亦伐交之策也。元昊叛逆以来,幸而屡胜,常有轻视诸将之心,今又见朝廷北忧戎虏,方经营于河朔,必谓我师不能西出。今乘其骄怠,正是疾驱急击之时。此兵法所谓出其不意者,此取胜之上策也。前年西将有请出攻者,当时贼气力方盛,我兵未练,朝廷尚许其出师,况今元昊有可攻之势,此不可失之时。彼方幸吾忧河北,而不虞我能西征,出其不意,此可攻之势也。自四路分帅,今已半年,训练恩信,兵已可用,故近日屡奏小捷。是我师渐振,贼气渐衄,此可攻之势也。茍失此时,而使二虏先来,则吾无策矣。臣愿陛下不以臣言为狂,密诏执事之臣,熟议而行之。此四事也。其五曰可任之臣。臣又闻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况今文武列职遍于天下,其间岂无材智之臣?而陛下总治万机之大,既不暇尽识其人,故不能躬自进贤而退不肖;执政大臣动拘旧例,又不敢进贤而退不肖;审官、吏部、三班之职,但掌文簿差除而已,又不敢越次进贤而退不肖。是上自天子,下至有司,无一人得进贤而退不肖者。所以贤愚混杂,侥倖相容,三载一迁,更无旌别。平居无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一旦临事要人,常患乏人使用。自古任官之法,无如今日之缪也。今议者或谓举主转官为进贤,犯罪黜责为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大凡善恶之人,各以类聚。故守廉慎者各举清干之人,有赃污者各举贪浊之人,好徇私者各举请求之人,性庸暗者各举不材之人。朝廷不问是非,但见举主数足,便与改官,则清干者进矣,贪浊者亦进矣,请求者亦进矣,不材者亦进矣。混淆如此,便可为进贤之法乎?方今黜责官吏,岂有澄清纠举之术哉?惟犯赃之人因民论诉者,乃能黜之耳。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财赂者,亦强黠之吏,政事必由己出,故虽诛剥豪民,尚或不及贫弱。至于不材之人不能主事,众胥群吏共为奸欺,则民无贫富,一时受弊。以此而言,则赃吏与不材之人为害等耳。今赃吏因自败者,乃加黜责,十不去其一二。至于不材之人,上下共知而不问,宽缓容奸。其弊如此,便可为退不肖之法乎?贤不肖既无别,则宜乎设官虽多而无人可用也。臣愿陛下明赏罚,责功实,则材皆列于陛下之前矣。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为有弊也。三弊五事,臣既已详言之矣,惟陛下择之,天下之务不过此也。方今天文变于上,地理逆于下,人心怨于内,四夷攻于外,事势如此矣,非是陛下迟疑宽缓之时,惟愿为社稷生民留意。臣修昧死再拜。
乞出第二劄子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近再述恳诚,上干天听,乞解重任,伏蒙圣慈特降批答,丁宁训诲,未赐允俞。臣本庸材,不堪大用,遭逢圣主,误被奖知。陛下急于求治,取信辅弼,言无不从。臣于此时,不谓不得君,不谓不得位。而智识驽下,初无补报。既不能建明大义,镇遏群言;又不能和会众心,叶于一德。遂至浮词异论,中外諠哗。惟务含胡,无一言以辨正,但欲因循,茍于无事。以此养成群小,诬谤圣朝,上则烦黩睿聪,下则自取身辱。虽陛下闵臣拙直,众怒独当,察臣暗愚,不识陷阱。然臣拙于谋身,不堪任用,已验如此,可黜不疑。陛下圣度宽仁,曲加保庇,以为簪履旧物,不忍一旦弃捐。然臣夙夜彷徨不能安于自处者,盖以朝廷轻重,系在大臣。若大臣望重,则朝廷尊;大臣望轻,则朝廷不重。大臣望轻犹为不可,何况恶言丑诋,毁辱百端?今「豹狼当路、奸邪在朝」之语,下传闾巷,外播四夷。以是而言,何止望轻而已。陛下有臣如此,岂不为朝廷之辱哉!虽陛下至圣至明,察臣无过,臣能自信无愧于心,而中外之人不可家至而户晓。百辟之瞻望,众人之讥诮,臣亦何颜以处之?与其负惭俛首以见缙绅,孰若乞身远去,少避指目?是则圣恩许臣解罢,俾臣稍获便安,乃是臣居位也以荣为辱,其去也以黜为升。惟望天慈,曲从人欲。今臣已上第二表,伏望圣慈,曲从人欲,除臣蔡、亳一州差遣。
按:《欧阳文忠公集》卷九二。又见杨希闵《欧阳文忠公年谱》。
乞罢政事第三表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六、《欧阳文忠公集》卷九三、《皇朝文鉴》卷六四、《宋四六选》卷一○、《四六法海》卷三、《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三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某言:臣近再上表,乞解政事,除一外郡差遣,奉今月八日批答,所乞宜不允者。臣闻士之行己,所慎者始终之不渝;臣之事君,所难者进退而合理。苟无大过,善退其身。昔之为臣,全此者少。臣顷侍先帝,屡陈斯言。今之恳诚,盖迫于此。臣某(中谢。)伏念臣识不足以通今古,材不足以语经纶,幸逢盛际之休明,早自诸生而拔擢。方其与儒学文章之选,居言语侍从之流,每蒙过奖于群公,常愧虚名之浮实。暨晚叨于重任,益可谓于得时,何尝敢伤一士之贤,岂不乐得天下之誉?而动皆臣忌,毁必臣归。人之爱憎,不应遽异;臣之本末,亦岂顿殊?盖以处非所宜,用过其量。惟是要权之地,不胜指目之多。周防所以履危,而简疏自任;委曲所以从众,而拙直难移。宜其举足则蹈祸之机,以身为歛怨之府。复盘桓而不去,遂谤议以交兴。谗说震惊,舆情共愤。皇明洞照,圣断不疑,孤臣获雪于至冤,四海共忻于新政。至于赖天地保全之力,脱风波险陷之危,使臣散发林丘,幅巾衡巷,以此没地,犹为幸民。况乎拥盖垂襜,其荣可喜;抚民求瘼,所寄非轻。茍可效于勤劳,亦宁分于内外?伏望皇帝陛下曲回天造,俯察愚衷,许解剧繁,处之闲僻。物还其分,庶获遂于安全;心匪无知,岂敢忘于报效。
亳州乞致仕第三劄子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七、《欧阳文忠公集》卷九三、《事文类聚翰墨大全》甲集卷一 创作地点:安徽省亳州市谯城区
臣辄有血恳,上干天慈,意迫言烦,合从诛戮。臣近以衰年疾病,三上表章,乞一致仕名目。伏蒙圣恩累降诏谕,未赐允俞。祗服训辞,惟知感涕。臣闻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此臣子之常分也。臣以庸缪,遭遇三朝,误被奖擢,叨尘二府。论其报效,初无取于毫分;积为怨仇,则不胜于诋訾。虽忠邪善恶,上则难逃圣鉴之明;毁誉是非,下则一付至公之论。可以抚心省己,自信不疑。其如蹇拙孤危,亦已甚矣。而犹贪冒荣宠,不知进退,以至横遭诬谄,几至颠隮。上赖陛下推天地父母之恩,以保全之。察其诚心,许解重任,假以善地,从其私便。偷安茍禄,优幸已多。而臣量盈器极,福过灾生。衰疾所婴,积年滋甚。中虚渴涸,若注漏卮;腰脚伶俜,仅存皮骨。旧患两目,气晕侵蚀,日加昏暗,签书文字,转觉艰难。一郡之间,事多旷废。是敢直露肺肝,愿还印绶。而皇慈垂恻,未忍遽弃,三赐诏谕,慰以恩言。中外之人,皆知圣君恩礼之数过厚,于臣者至矣。而臣之恳悃迫切不能自止之诚,亦已至矣。伏望圣慈悯臣衰残,哀臣恳迫,特赐允臣累表所乞,俾以本官致仕,归老田闾,则臣虽死之年,犹生之日。今取进止。
再论按察官吏状(庆历三年五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九七、《国朝诸臣奏议》卷六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九、《右编》卷二九、《文编》卷一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六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自初忝谏官,于第一次上殿日,首曾建言,方今天下凋残,公私困急,全由官吏冗滥者多,乞朝廷选差按察使,纠举年老、病患、赃污、不材四色之人,以行澄汰,仍具陈按察之法,条目甚详。如臣之议,盖欲使使者四出而天下悚然,知朝廷有赏善罚恶之意,然后按文责实,甚恶者黜,有善者升,中材之人尽使警励。凡臣所言者,乃所以救民急病、革数十年蠹弊之事,若非遭逢圣主锐意求治之时,上下力行之,不可也。奈何议者惮于作事,惟乐因循,祇命诸路转运使就兼其职。命出之日,外论皆谓诸路之中,贪赃如魏兼,老病如陈杲,秽恶如钱延年,庸常龊龊如袁抗、张可久之辈,尽为转运使,皆自是可黜之人,必不能举职。臣亦再具论奏,其议格而不行。按察空名,今遂寝废,生民蠹病,日益可哀。伏见陛下圣德日新,忧心庶政,近发手诏,督励宰辅。然天下之事,积弊已多,如治乱丝,未知头绪。欲事事更改,则力未能周而烦扰难行;欲渐渐整顿,则困弊已极而未见速效。臣谓如欲用功少,为利博,及民速,于事切,则莫若精选明干朝臣十许人,分行天下,尽籍官吏能否而升黜之,如臣前所陈者而后可。臣闻治天下者如农夫之治田,不可一概也。蒿莱芜秽久荒之地,必先力加恳辟芟除,待其成田,然后以时耘耨。冗滥之官,芜秽天下久矣,必先力行澄汰,待其百职粗治,然后精选有司,常令纠举。今特遣之使如久荒而芟辟也,转运兼按察乃以时之耘耨者耳,宽猛疾徐,各有所宜也。汉时刺举,唐世黜陟使、考课使之类,岁岁遣出,祖宗朝亦有考课院。盖按察升黜,古今常法,非是难行之异事也。方今言事者,多以高论见弃,或以有害难行。如臣所言,只是选十馀人明干朝臣,察视官吏善恶,灼然有迹易见者,著之簿籍,朝廷详之,黜其甚者耳。臣自谓于论不为甚高,行之有利无害,然尚虑议者未以为然,谨条陈冗官利害六事,以明利博效速而可行不疑。伏望圣慈,特赐裁择,如有可采,乞早施行。
一曰去冗官,则民之科率十分减九。臣伏见兵兴以来公私困弊者,不惟赋歛繁重,全由官吏为奸。每或科率一物,则贪残之吏先于百姓而刻剥,老缪之吏恣其群下之诛求,朝廷得其一分,奸吏取其十倍。民之重困,其害在斯。今若去此四色冗官,代以循良之吏,事随便宜,绝去搔扰,使民专供朝廷实数科率,免却州县分外诛求。故臣谓于民力十分减九也。比于别图减省细碎无益者,其利博矣。
二曰不材之人,为害深于赃吏。国家之法,除赃吏因民告发者乃行之。其他不材之人,大者坏州,小者坏县,皆明知而不问。臣谓凡赃吏多是强黠之人,所取在于豪富,或不及贫弱。不材之人不能驭下,虽其一身不能乞取,而恣其群下共行诛剥,更无贫富,皆被其殃,为害至深,纵而不问。故臣尤欲尽取老病缪懦者,与赃吏一例黜之。
三曰内外一体,若外官不澄,则朝廷无由致治。今朝廷虽有号令之善者降出外方,若落四色冗官之手,则或施设乖方,不如朝廷本意,反为民害;或稽滞废失全不施行,而又无纠举,弃作空文。若外边去却冗官,尽得良吏,则朝廷所下之令虽有乖错,彼亦自能回改,或执奏更易,终不至为大害。是民之得失,不独上赖朝廷,全系官吏善恶。以此而言,冗官岂可不去?
四曰去冗官,则吏员清简,差遣通流。今天下官有定员,而入仕之人无定数。既不黜陟,冒滥者多。差遣不行。贤愚同滞。每有一阙,众人争之,争得者无廉耻之风,不得者腾怨嗟之口。滥官之弊,近古无之。今若择四色冗官去之,则待阙之人可无怨滞。
五曰去冗官,则中材之人可使劝惧。今天下官吏岂必尽是不材?盖为朝廷本无黜陟,善恶不分。今若见国家责实求治,逐一人人精别,则中材之人皆自勉强,不敢因循。虽有贪残,亦须歛手。
六曰去冗官,则不过期月,民受其赐。方今朝廷虽有爱念疲民之意,然上下困乏,必未有馀力广惠及民,若但去冗官,则民受速赐。盖臣常见外处州县,每一缪官替去,一能者代之,不过数日,民已歌谣。今若尽去冗滥之吏,而以能吏代之,不过期月,民即受赐,此臣所谓及民速、于事切者也。
论元昊不可称吾祖劄子(庆历三年七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欧阳文忠公集》卷九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四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见如定等来,西贼欲称吾祖,向闻朝议,已不许之。今日风闻议却未定,不知虚的,深切惊忧。且吾祖两字,是何等语,便当拒绝,理在不疑,安有未定之说哉!夫吾者,我也;祖者,俗所谓翁也。今匹夫臣庶尚不肯妄呼人为父,若欲许其称此号,则今后诏书须呼吾祖,是欲使朝廷呼蕃贼为我翁矣,不知何人敢开此口?且蕃贼撰此名号之时,故欲侮玩中国而已。今若得其称臣,则此二字尤须论辨。今自元昊已下,名称官号,皆用夷狄。若蕃语兀卒,华言吾祖,则今贼中每事自用夷礼,安得惟于此号独用华言而不称兀卒?且彼于我称臣,而使我呼为祖,于礼非便,故当以此折之可也。朝廷自有西事以来,处置乖方、取笑于人者多矣,未有如此一事最可笑也。窃虑小人妄有议论,伏乞拒而不听。取进止。
荐李允知光化军劄子(庆历三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三、《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光绪《光化县志》卷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近为光化军遭韩纲酷虐,致得兵士作乱,曾荐国子博士李允,前知光化军日,军民畏爱,乞却令依旧知军,不蒙朝廷施行。近闻光化军兵民官吏列状,奏乞李允知军,正与臣等所言符合。臣等职在谏诤,事无大小,只要上益朝廷,下叶物议。今来所荐李允,臣皆不识其面,但采访得此人实有吏才,在光化日甚有惠政,当此军城烧劫之后,此人必可抚绥。今朝廷只见臣等荐论,未赐深信;既是本军陈乞,可以不疑。朝廷前来失选良吏,致因韩纲屠虐军城。今又不能别选良吏,抚绥残破,致使军民自乞一旧知军。若又不与,则臣恐军民怨怒,变乱复生。其李允伏乞依光化军民所请,却令知军。取进止。
论韩纲弃城乞依法劄子(庆历三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三、《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一○、光绪《光化县志》卷七
臣伏见前知光化军韩纲,近为酷虐兵士,致兵士等作乱,攻劫州县,惊动朝廷,上贻君父之忧,下致生民之患,而又不畏法,弃城遁走。其罪状显著,便合诛夷。朝廷慎于用刑,尚令勘鞫,至今多日,未见施行。窃以断狱之议,不过两端而已,有正法则依法,无正法则原情。今韩纲所犯,法有明文,情无可恕。谨按律文:「主将守城,为贼所攻,不固守而弃者斩」。此韩纲于法当斩,有明文也。纲不能抚绥士卒,致其叛乱,但其弃城而走,情最难容。当初乱兵未有器械,韩纲手下自有六十馀人不乱兵士,又有官库器甲,既不能尽力禦捍,又不能闭城坚守,公然将手下兵士津送全家上船,便弃牌印、城池而去,致兵之乱起自纲身,临难逃身而不死国。方今盗贼可忧之际,若使天下州县皆效韩纲,见贼便走,则在处城池皆为贼有,陛下州县谁肯守之?此韩纲之情,又无可恕也。纲之一死,理在不疑。外人但见拖延多日,未行断决,皆谓朝廷好行姑息,渐有恩贷之意。又缘纲是大臣家子,作如此大过,生如此大患,犯如此大刑名,若曲法不行,即不知孤寒有罪者何以行法?其韩纲,伏望圣慈出于睿断,早赐依法施行。取进止。
论任人之体不可疑劄子(庆历四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四、《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五、《国朝诸臣奏议》卷六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三三、《文编》卷一五、《右编》卷二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臣近见淮南按察使邵饰奏,为体量知润州席平为政不治及不教阅兵士等,朝廷以饰为未足信,又下提刑司再行体量。臣窃以转运、提刑俱领按察,然朝廷寄任重者为转运,其次乃提刑尔。今寄任重者言事反不信,又质于其次者而决疑,臣不知邵饰果是才与不才,可信与不可信?如不才不可信,则一路数十州事岂宜委之?若果才而可信,又何疑焉?又不知为提刑者,其才与饰优劣如何?若才过于饰,尚可取信。万一不才,于饰见事相背,却言席平为才,邵饰合有罔上之罪矣。若反以罪饰,臣料朝廷必不肯行。若舍饰与席平俱不问,则善恶不辨,是非不分。况席平曾作台官,立朝无状,只今制勘,亦不能了,寻为御史中丞,以不才奏罢。朝廷两府而下,谁不识平?其才与不才,人人尽知,何必更令提刑体量,然后为定。今外议皆言执政大臣托以审慎为名,其实不肯主事而当怨,须待言事者再三陈述,使被黜者知大臣迫于言者不得已而行,只图怨不归己。茍诚如此,岂有念民疾苦、澄清官吏之意哉?若无此意,只是好疑不决,则尤是朝廷任人之失。自去年以为转运使不察官吏,特出诏书,加以使名,责其按察。今按察使依禀诏书,举其本职,又却疑而不听,今后朝廷命令,谁肯信之?凡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宁可艰于择人,不可轻任而不信。若无贤不肖,一例疑之,则人各心阑,谁肯办事?今邵饰言一不才显者,所贵朝廷肯行,然后部下振竦,官吏畏服。今反为朝廷不信,却委别人,则饰之使威,谁肯信服?饰亦惭见其下,今后见事,不若不为。不独邵饰一人,臣窃闻诸处多有按察官吏,皆为朝廷不行,人各嗟惭,以谓任以事权,反加沮惑,朝廷之意,不可谕也。伏望圣慈特敕其邵饰所奏,特与施行。又令今后按察使奏人,如不才、老病灼然不疑者,不必更委别官,示以不信。所贵不失任人之道,而令臣下尽心。取进止。
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庆历五年三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五、《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七、《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五五、《皇朝文鉴》卷四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八、《东都事略》卷七二、《九朝编年备要》卷一三、《国朝诸臣奏议》卷七六、《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三八、《宋宰辅编年录》卷五、《崇古文诀》卷一九、《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三○、《古今合璧事类备要》续集卷五一、《范文正公褒贤集》卷五、《宋史》卷三一九《欧阳修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四、《古今图书集成》官常典卷七○○ 创作地点: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
臣闻士不忘身不为忠,言不逆耳不为谏。故臣不避群邪切齿之祸,敢干一人难犯之颜。惟赖圣明,幸加省察。臣伏见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等,皆是陛下素所委任之臣,一旦相继罢黜,天下之士皆素知其可用之贤,而不闻其可罢之罪。臣虽供职在外,事不尽知,然臣窃见自古小人谗害忠贤,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则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则必须诬以专权。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为一二求瑕;惟有指以为朋,则可一时尽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故须此说,方可倾之。臣料衍等四人各无大过,而一时尽逐,弼与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离间,必有以朋党、专权之说上惑圣聪。臣请试辨之。昔年仲淹初以忠言谠论闻于中外,天下贤士争相称慕,当时奸臣诬作朋党,犹难辨明。自近日陛下擢此数人,并在两府,察其临事,可以辨明也。盖衍为人清慎而谨守规矩,仲淹则恢廓自信而不疑,琦则纯正而质直,弼则明敏而果锐。四人为性,既各不同,虽皆归于尽忠,而其所见各异,故于议事,多不相从。至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谅,仲淹则力争而宽之。仲淹谓契丹必攻河东,请急修边备。富弼料以九事,力言契丹必不来。至如尹洙,亦号仲淹之党,及争水洛城事,韩琦则是尹洙而非刘沪,仲淹则是刘沪而非尹洙。此数事尤彰著,陛下素已知者。此四人者,可谓天下至公之贤也。平日闲居,则相称美之不暇;为国议事,则公言廷诤而不私。以此而言,臣见衍等真得汉史所谓忠臣有不和之节,而小人谗为朋党,可谓诬矣。臣闻有国之权,诚非臣下之得专也。然臣窃思仲淹等自入两府以来,不见其专权之迹,而但见其善避权也。夫权,得名位则可行,故好权之臣必贪名位。自陛下召琦与仲淹于陕西,琦等让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至如富弼三命学士,两命枢密副使,每一命,未尝不恳让,恳让之者愈切,而陛下用之愈坚。此天下之人所共知,但见其避让太繁,不见其好权贪位也。及陛下坚不许辞,方敢受命,然犹未敢别有所为。陛下见其皆未行事,乃开天章,召而赐坐,授以纸笔,使其条事。然众人避让,不敢不笔,弼等亦不敢独有所述。因此又烦圣慈,特出手诏,指定姓名,专责其条列大事而行之。弼等迟回,近及一月,方敢略条数事。仲淹老练世事,必知凡事难遽更张,故其所陈,志在远大而多若迂缓,但欲渐而行之以久,冀皆有效。弼性虽锐,然亦不敢自出意见,但举祖宗故事,请陛下择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便行,更无推避。臣方怪弼等蒙陛下如此坚意委任,督责丁宁,而犹迟缓自疑,作事不果,然小人巧谮已曰专权者,岂不诬哉!至如两路宣抚,国朝常遣大臣。况自中国之威,近年不振,故元昊叛逆一方,而劳困及于天下。北虏乘衅,违盟而动,其书辞侮慢,至有贵国、祖宗之言。陛下愤耻虽深,但以边防无备,未可与争,屈意买和,莫大之辱。弼等见中国累年侵凌之患,感陛下不次进用之恩,故各自请行,力思雪耻,缘山傍海,不惮勤劳,欲使武备再修,国威复振。臣见弼等用心,本欲尊陛下威权以禦四夷,未见其侵权而作过也。伏惟陛下睿哲聪明,有知人之圣,臣下能否,洞见不遗。故于千官百辟之中,亲选得此数人,骤加擢用。夫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也。今此数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此臣所以为陛下惜之也。伏惟陛下圣德仁慈,保全忠善,退去之际,恩礼各优。今仲淹四路之任亦不轻矣,愿陛下拒绝群谤,委信不疑,使尽其所为,犹有裨补。方今西北二虏交争未已,正是天与陛下经营之时,如弼与琦,岂可置之闲处?伏望陛下早辨谗巧,特加图任,则不胜幸甚。臣自前岁召入谏院,十月之内,七受圣恩,而致身两制,常思荣宠至深,未知报效之所。今群邪争进谗巧,而正士继去朝廷,乃臣忘身报国之秋,岂可缄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择之。臣无任祈天待罪、恳激屏营之至,臣修昧死再拜。
论水灾疏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七、《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八三、《国朝诸臣奏议》卷四○、《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一、《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五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续文章正宗》卷一七、《右编》卷一一、《文编》卷一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七月六日,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臣欧阳某,谨昧死再拜上疏于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皇帝陛下。臣伏睹近降诏书,以雨水为灾,许中外臣寮上封言事,有以见陛下畏天爱人、恐惧修省之意也。窃以雨水为患,自古有之,然未有水入国门,大臣奔走,渰浸社稷,破坏都城者,此盖天地之变也。至于王城京邑,浩如陂湖,冲溺奔逃,号呼昼夜,人畜死者不知其数。其幸而免者,屋宇摧塌,无以容身,缚筏露居,上雨下水,累累老幼,狼藉于天街之中。又闻城外坟冢,亦被浸注,棺椁浮出,骸骨漂流。此皆闻之可伤,见之可悯。生者既不安其室,死者又不得其藏,此亦近世水灾未有若斯之甚者。此外四方奏报,无日不来,或云闭塞城门,或云冲破市邑,或云河口决千百步阔,或云水头高三四丈馀,道路隔绝,田苗荡尽。是则大川小水,皆出为灾,远方近畿,无不被害。此陛下所以警惧莫大之变,隐恻至仁之心,广为咨询,冀以消复。窃以天人之际,影响不差,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灾,亦未有已出而无应之变。其变既大,则其忧亦深。臣愚谓非小小有为可以塞此大异也,必当思宗庙社稷之重,察安危祸福之机,追已往之阙失,防未萌之患害,如此等事,不过一二而已。自古人君必有储副,所以承宗社之重而不可阙者也。陛下临御三十馀年而储嗣未立,此久阙之典也。近闻臣寮多以此事为言,大臣亦尝进议,陛下圣意久而未决。而庸臣愚士知小忠而不知大体者,因以为异事,遂生嫌疑之论,此不思之甚也。且自古帝王有子至三二十人者甚多,材高年长罗列于朝者亦众。然为其君父者,莫不皆享无穷之安,岂有所嫌而斥其子耶?若陛下鄂王、豫王皆在,至今则储宫之建久矣。世之庸人,偶见陛下久无皇子,忽闻此议,遂以云云尔。且《礼》曰:「一有元良,万国以正」。盖谓定天下之根本,上承宗庙之重,亦所以绝臣下之邪谋。自古储嗣,所以安人主也。若果如庸人嫌疑之论,则是常无储嗣则人主安,有储嗣则人主危,此臣所谓不思之甚也。臣又见自古帝王建立储嗣,既以承宗庙之重,又以为国家美庆之事。故每立太子,则不敢专享其美,必大赦天下,凡为人父后者皆被恩泽,所以与天下同其庆喜,然则非恶事也。汉文帝初即位之明年,群臣再三请立太子,文帝再三谦让而后从之。当时群臣不自疑而敢请,汉文帝亦不疑其臣有二心者,臣主之情通故也。五代之主,或出武人,或出夷狄,如后唐明宗尤恶人言太子事,群臣莫敢正言。有何泽者,尝上书乞立太子。明宗大怒,谓其子从荣曰:「群臣欲以汝为太子,我将归老于河东」。由是臣下更不敢言。然而文帝立太子之后,享国长久,为汉太宗,是则何害其为明主也?后唐明宗储嗣不早定,而秦王从荣后以举兵窥觊,陷于大祸,后唐遂乱。此前世之事也。况闻臣寮所请,但欲择宗室为皇子尔,未即以为储贰也。伏惟陛下仁圣聪明,洞鉴今古,必谓此事,国家大计,当重慎而不可轻发,所以迟之耳,非恶人言而不欲为也。然朝廷大议,中外已闻,不宜久而不决。昨自春首以来,陛下服药于内,大臣早夜不敢归家,饮食医药侍于左右,如人子之侍父,自古君臣未有若此之亲者也。下至群臣士庶、妇女婴孩,昼夜祷祈,填咽道路,发于至诚,不可禁止。以此见臣民尽忠,蒙陛下之德厚,爱陛下之意深,故为陛下之虑远也。今之所请,天下臣民所以为爱君计也,陛下何疑而不从乎?中外之臣既喜陛下圣躬康复,又欲见皇子出入宫中,朝夕问安侍膳于左右,然后文武群臣奉表章为陛下贺,辞人墨客称述本支之盛,为陛下歌之颂之,岂不美哉!伏愿陛下出于圣断,择宗室之贤者,依古礼文,且以为子,未用立为储副也。既可以徐察其贤否,亦可以俟皇子之生。臣又见枢密使狄青出自行伍,遂掌枢密,始初议者已为不可。今三四年间,外虽未见过失,而不幸有得军情之名。且武臣掌国机密而得军情,岂是国家之利?臣前有封奏,其说甚详,具述青未是奇材,但于今世将率中稍可称耳。虽其心不为恶,不幸为军士所喜,深恐因此陷青以祸而为国家生事。欲乞且罢青枢务,任以一州,既以保全青,亦为国家消未萌之患。盖缘军中士卒及闾巷人民,以至士大夫间,未有不以此事为言者,惟陛下未知之尔。臣之前奏,乞留中而出自圣断。若陛下犹以臣言为疑,乞出臣前奏,使执政大臣公议。此二者,当今之急务也。凡所谓五行灾异之学,臣虽不深知,然其大意可推而见也。《五行传》曰:「简宗庙则水为灾」。陛下严奉祭祀,可谓至矣,惟未立储贰。《易》曰:「主器莫若长子」。殆此之警戒乎?至于水者,阴也,兵亦阴也,武臣亦阴也,此推类而易见者。天之谴告,茍不虚发,惟陛下深思而早决,庶几可以消弭灾患而转为福应也。臣伏睹诏书曰:「悉心以陈,无有所讳」。故臣敢及之。若其他时政之失,必有群臣应诏,为陛下言者。臣言狂计愚,惟陛下裁择。臣昧死再拜。
论契丹求御容劄子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八、《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三、《文编》卷一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见契丹所遣汎使,专为御容而来。中外之议,皆谓前岁既已许之,于理不可中止,失于不早践言,至彼非时遣使。及朝夕以来,传闻颇异,或云大臣共议,欲遂拒而不与。若然,则臣恐衅隙之端,自此而始。祸患之起,未易遽言。大凡为国谋事者,必先明信义,重曲直,酌人情,量事势,四者皆得,然后可以不疑。茍一有未然,尚恐败事,况四者俱失,岂可不思?契丹与中国通盟久矣,而向来宗真特于信好,自表慇勤,别有家书,继以画像。圣朝纳其来意,许以报之,而乃迁延至今,遂欲食言而中辍。是则彼以推诚结我,我以不信待之。失信伤义,甚非中国待夷狄之术,而又其曲在我,使彼易以为辞。自南北通和以来,信问往复之际,每于报答,常从优厚,假借既久,其心已骄。况此画像之来,特表慇勤之意。是则于平常之礼,厚报以骄之;慇勤之来,则不报以沮之。沮之彼必怒,不报彼必耻,怀耻畜怒,何所不为,此人之常情也。许其父不许其子,厚薄之际,此亦人情之难处也。臣窃见契丹来书,初无寒温候问之言,直以践言孤约为说,其意在于必得。若此时被沮,势必更来,事既再三,岂能坚执?若待其失于逊顺,已成衅隙,然后与之,则重为中国之辱。又使夷狄谓中国难以恩意交,惟可以势力胁,因之引惹,别有他求,则为后患,何可涯哉!今虏主虽弱,而中国边备未完,庙谋未胜,未可生事,而欲执我曲彼直之议,以起戎而结祸。夫察彼事势,必不能中止;量我事势,又未能必沮之。臣故曰四者俱失也。臣又闻虏使入境之日,地震星殒,变异非常。先事深防,犹恐不及,失计招祸,岂可自为?臣愿圣慈出于独断,勿沮其善意,无失我信言。臣今欲乞回谕虏中,告以如约,直候今冬因遣常使时与之,则于事体稍便。伏乞速下两府商议。上系国家利害,臣不敢不言。今取进止。
乞免举台官劄子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一二、《国朝诸臣奏议》卷四九、《右编》卷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近准敕,为见阙台官,下学士院令臣与孙抃等同共保举两人闻奏者。伏以学士之职,置自有唐,初以文辞供奉人主,其后渐见亲信,至于朝廷机密及大除拜,每被询访,皆与参决。当时居是职者,选择既精,信任亦重。下至五代,莫不皆然。国朝遵用唐制,尤重其任。自比年以来,选用之际,时容缪滥,职以人废,官以人轻。往时台官阙人,只命学士一员独举,今乃令三人共举。若以为俱可信,则一员足以公举。若以为俱不可信,则虽众举,亦岂为得人?若以为有可信有不可信者,则自宜舍不可信者,专委可信者。其不可信者既不称职,罢黜之可也。以臣思之,朝廷所以遽改旧制,而学士不足取信,皆由用非其人,如臣是也。今在院学士三员,孙抃、胡宿各曾独举台官,朝廷尝所取信,惟臣未曾举人。伏念臣材识庸暗,不能知人。使臣随众署名,则臣实为耻。欲三人所见皆一,则理必不能。欲望圣慈免臣共举,却依旧制,只命学士一员专举。况孙抃、胡宿,尝曾举官,可以不疑。如以臣为不可独任,乞候将来续有台官员阙,更不差臣专举。非敢避事,直以任非其才,不足取信,致烦朝廷改更旧制,以此不敢不言。今取进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