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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言上书庆历二年五月1042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欧阳文忠公集》卷四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六、《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三、《圣宋文选全集》卷二、《群书考索》后集卷四三、《宋史全文》卷八、《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一、《文编》卷一三、《文章辨体汇选》卷七五、《大学衍义补》卷一一六、一二七、一三二、同治《庐陵县志》卷四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月日,臣修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陛下
臣近准诏书,许臣上书言事
学识愚浅不能广引深远,以明治乱之原,谨采当今急务,条为三弊五事,以应诏书所求,伏惟陛下裁择
臣闻自古王者治天下,虽有忧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则心愈劳而事愈乖;
虽有纳谏之明而无力行之果断,则言愈多而听愈惑。
故为人君者,以细务而责人,专大事独断此致治之要术也;
一言而可用,虽众说不得以沮之,此力行果断也。
知此二者,天下无难治矣。
伏见国家自大一动中外骚然
陛下社稷安危,念兵民疲弊,四五年来,圣心忧劳可谓至矣。
然而日益老,贼日益彊,并九州之力讨一西戎小者,尚无一人敢前,今又北戎大者违盟而动,其将何以禦之?
从来所患夷狄,今夷狄叛矣;
所恶者盗贼,今盗贼起矣;
忧者水旱,今水旱作矣;
所赖者民力,今民力困矣;
所须者财用,今财用乏矣。
陛下之心,日忧于一日
天下之势,岁危一岁
此臣所谓用心虽劳,不知致治之要者也。
近年朝廷开发言路献计之士不下数千,然而事绪转多,枝梧不暇
从前所采,众议纷纭至于临事,谁策可用?
此臣所谓听言虽多,不如力行果断者也。
伏思圣心所甚忧而当今所尚阙者,不过曰无兵也,无将也,无财用也,无禦戎之策也,无可任之臣也。
此五者,陛下忧其未有,而臣谓今皆有之。
陛下未得而用者,未思其术也。
国家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民不多,然尚能南取荆楚、收伪唐、定闽岭西平两蜀东下并、潞,北窥幽、燕
当时所用兵、财、将、吏,其数几何
善用之,故不觉其少。
何况今日,承百年祖宗之业,尽有天下富彊人众物盛,十倍国初故臣敢言有兵、有将、有财用、有禦戎之策、有可任之臣。
陛下不得而用者,其故何哉
朝廷三大弊故也。
何谓三弊
一曰不慎号令,二曰不明赏罚,三曰不责功实
三弊因循于上,则万事弛慢废坏于下。
臣闻号令者,天子之威也;
赏罚者,天子之权也。
号令不信赏罚不当则天不服
故又须责臣下功实然后号令不虚出,而赏罚滥行
是以号令,明赏罚,责功实,此三者,帝王之奇术也。
自古人君英雄汉武帝聪明唐太宗皆知用此三术,而自执威权之柄,故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
汉武用兵,则诛灭四夷立功万里,以快其心。
欲求将,则有卫、霍之材以供其指使欲得贤士,则有公孙、董、汲之徒以称其意。
唐太宗用兵,则诛突厥,服辽东威振夷狄,以逞其志。
欲求将,则有李靖、李绩之徒入其驾驭欲得贤士,则有房、杜之徒在其左右
二帝者,凡有所为后世莫及可谓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
无他术也,惟能自执威权之柄耳。
伏惟陛下圣明之姿,超出二帝,又尽有汉、唐天下
然而欲禦边,则常患无兵;
破贼,则常患无将
赡军,则常患无财用
威服四夷,则常患无策
任使贤材,则常患无人
是所求皆不得,所欲皆不如意,其故无他,由不用威权之术也。
古帝王,或为强臣所制,或为小人所惑,则威权不得出于己。
今朝无强臣之患,旁无小人偏任之溺,内外臣庶,尊陛下如天,爱陛下如父,倾耳延首,愿听陛下所为,然何所惮而不为乎?
一日赫然以临之,则万事皆办,何患五者之无
奈何三弊因循一事不集
臣请言三弊
夫言多变则不信,令频改则难从。
出令之初,不加详审,行之未久,寻又更张
以不信之言行难从之令,故每有处置之事,州县朝廷未是一定之命,则官吏相谓曰「且未要行,不久必须更改」,或曰备礼行下,略与应破指挥」。
旦夕之间,果然又变。
至于将吏更易道路疲于送迎
符牒纵横上下莫能遵守
中外臣庶,或闻而叹息,或闻而窃笑叹息者有忧天下之心,窃笑者有轻朝廷之意。
号令如此,欲威天下,其可得乎?
不慎号令之弊也。
用人之术,不过赏罚
然赏及无功,则恩不足劝,罚失有罪,则威无所惧,虽有人不可用矣。
太祖时王全斌破蜀而归,功不细矣,犯法一贬十年不问
是时方讨江南,故黜全斌,与诸将立法,及江南已下,乃复其官。
太祖神武英断所以能平定天下者,其赏罚之法皆如此也。
关西用兵,四五年矣,赏罚之际,是非莫分。
大将无功罢者依旧居官军中无功不妨好官,则诸将谁肯立功矣。
裨将畏懦逗留者皆斩罪,或暂贬而寻迁,或不贬而依旧军中有罪不诛,则诸将谁肯用兵矣?
所谓不足劝,威无所惧,赏罚如此,而欲用人,其可得乎?
不明赏罚之弊也。
自兵动以来处置之事不少,然多有名无实
臣请略言其一二,则其他可知
数年以来点兵不绝,诸路之民半为兵矣,其间老弱病患短小怯懦者,不可胜数兵额空多,所用者少,是有点兵虚名,而无得兵之实数也。
新集之兵,所在教习追呼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将领之材,所教者无旗鼓之节,往来州县愁叹嗷嗷,既多是老病小怯之人,又无训齐精练之法。
此有教兵之虚名,而无训兵之实艺也。
诸路州军分器械工作之际已劳民力辇运般送又苦道涂然而铁刃不刚,筋胶不固长短大小多不中度
造作之所但务充数而速了,不计所用不堪经历官司无检责。
此有器械虚名,而无器械实用也。
草草法教老怯之兵,执钝折不堪器械百战百败,理在不疑临事而悟,何可及乎!
故事大小悉皆卤莽则不之弊也。
臣故曰三弊因循于上,则万事弛慢废坏于下。
万事不可尽言,臣请言大者五事
一曰兵。
臣闻攻人以谋不以力,用兵斗智不斗多。
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败,少者常胜。
汉王寻等以百万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
苻坚以百万之兵遇东晋二三万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
曹操以三十万青州大败吕布,退而归许,复以二万人袁绍十四五万,是用多则败、少则胜之明验也。
况于夷狄,尤难以力争只可以计取。
李靖突厥定襄,只用三千人其后颉利阴山,亦不过一万。
其他三五千人立功外者不可悉数不在多,能以计取尔。
善用兵者,以少为多;
不善用者,虽多而愈少也。
为今计者,添兵则耗国,减兵则破贼
沿边之兵不下七八十万,可谓多矣。
训练不精,又有老弱虚数,则十人不当一人,是七八十万之兵,不当七八万人之用。
加又军无统制分散支离
分多为寡,兵法所忌。
所谓不善用兵者虽多而愈少,故常战而常败也。
臣愿陛下赫然奋威,敕励诸将,精加训练,去其老弱,七八十万中可得四五十万数。
古人用兵以一当百,今既未能,但得以一当十,则五十万精兵可当五百万兵之用。
所谓善用兵者以少而为多,古人所以少而常胜者,以此也。
不思实效,但务添多,耗国耗民,积以年岁,贼虽不至天下已困矣。
一事也。
其二曰将。
臣又闻古语曰「将相无种」,故或出于奴仆,或出于军卒,或出于盗贼惟能不次而用之,乃为名将耳
国家求将之意虽劳,选将之路太狭。
今诏近臣举将而限以资品,则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
将材者限以弓马一夫之勇,则智略万人之敌皆遗之矣;
山林奇杰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贫贱而薄之,不过与一主簿借职,使其怏怏而去,则古之屠钓饭牛之杰皆激怒而失之矣。
至于无人可用,则宁用龙钟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委之要地,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为朝廷危之。
前日澶渊之卒几为国生事,此可见也。
议者不知取将之无术,但云当今之无将。
臣愿陛下革去旧弊,奋然精求。
贤豪之士,不须以下位;
智略之人,不必试以弓马
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贫贱
陛下能以非常之礼待人人臣亦将以非常之效报国,又何患无将哉?
二事也。
其三曰财用
臣又闻善病者医其受病之处;
救弊者,寻其起弊之源。
今天财用困乏,其弊安在
起于用兵而费大故也。
汉武穷兵用尽累世之财,当时勒兵单于不过十八万,尚能困其国力
未若今日七八十万,连四五年而不罢所以天地所生,竭万民膏血,而用不足也。
今虽有智者,物不能增,而计无所出矣。
惟有减冗卒之虚费练精兵而速战功成兵罢,自然足矣
今兵有可减之理,无人敢当其事,贼有速击之便,无将敢奋其勇。
后时败事,徒耗国而耗民。
陛下威权督责之,乃有期耳。
三事也。
其四曰禦戎之策。
臣又闻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北虏朝廷通好仅四十年,不敢妄动,今一旦发其狂谋者,其意何在
盖见中国频为元昊所败,故敢启其贪心伺隙而动尔。
今若敕励诸将,选兵秣马,疾入西界,但能痛败昊贼一阵,则吾军威大振,而虏计沮矣。
所谓上兵伐谋者也。
诇事皆知北虏西贼通谋,欲并二国之力,窥我河北陕西
若使二虏并寇,则难以力支。
今若我能先击败一国,则虏势减半不能独举
兵法所谓伐交者也。
元昊地狭贼兵不多向来攻我,传闻北虏有助兵。
今若虏中自有点集之谋,而元昊骤然被击,求助北虏
北虏分兵助昊,则可牵其南寇之力;
若不助昊,则二国有隙自相疑贰
此亦伐交之策也。
假令二国剋期分路来寇,我能先期大举则元昊苍自救不暇岂能北虏相为表里
是破其素定之约,乖其剋日之期。
兵法所谓亲而离之者,亦伐交之策也。
元昊叛逆以来幸而屡胜,常有轻视诸将之心,今又见朝廷北忧戎虏,方经营河朔我师不能西出
今乘其骄怠正是疾驱急击之时。
兵法所谓出其不意者,此取胜之上策也。
前年西将有请出攻者,当时贼气力方盛,我兵未练,朝廷尚许其出师况今元昊有可攻之势,此不可失之时。
彼方幸吾忧河北,而不虞我能西征出其不意,此可攻之势也。
四路分帅,今已半年训练恩信,兵已可用,故近日屡奏小捷。
我师渐振,贼气渐衄,此可攻之势也。
茍失此时,而使二虏先来,则吾无策矣。
臣愿陛下不以臣言为狂,密诏执事之臣,熟议而行之。
四事也。
其五曰可任之臣。
臣又闻仲尼曰:「十室之邑,忠信」。
况今文武列职遍于天下其间岂无材智之臣?
陛下治万机之大,既不暇尽识其人,故不能躬自进贤而退不肖
执政大臣动拘旧例,又不敢进贤而退不肖
审官吏部三班之职,但掌文簿差除而已,又不敢越次进贤而退不肖
是上自天子下至有司,无一人进贤而退不肖者。
所以贤愚混杂侥倖相容三载一迁,更无旌别
平居无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
一旦临事要人,常患乏人使用
自古任官之法,无如今日之缪也。
今议者或谓举主转官进贤犯罪黜责为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
大凡善恶之人,各以类聚
守廉慎者各举清干之人,有赃污者各举贪浊之人,好徇私者各举请求之人,性庸暗者各举不材之人。
朝廷不问是非,但见举主数足,便与改官,则清干者进矣,贪浊者亦进矣,请求者亦进矣,不材者亦进矣。
混淆如此便可进贤之法乎?
方今黜责官吏岂有澄清纠举之术哉?
犯赃之人因民论诉者,乃能黜之耳。
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财赂者,亦强黠之吏,政事由己出,故虽诛剥豪民,尚或不及贫弱
至于不材之人不能主事,众胥群吏共为奸欺,则民无贫富,一时受弊。
以此而言,则赃吏不材人为害等耳。
赃吏因自败者,乃加黜责十不去其一二。
至于不材之人,上下共知不问宽缓容奸
其弊如此便可为退不肖之法乎?
不肖无别,则宜乎设官虽多而无人可用也。
臣愿陛下赏罚,责功实,则材皆列于陛下之前矣。
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为有弊也。
三弊五事,臣既已详言之矣,惟陛下择之天下之务不过此也。
方今天文变于上,地理逆于下,人心怨于内,四夷攻于外,事势如此矣,非是陛下迟疑宽缓之时,惟愿为社稷生民留意
臣修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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