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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蔡公帖十二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八一
蔡帖惟《观书记》真行草诸体皆备,当为公遗墨之冠。
此轴若使灵宝见之,必穴厨后窃去;
使京东学究见之,必设计豪夺;
使米颠见之,必要作赝本脱换。
敬则其善藏之,无落诸人奸便(《观书记》)
世人临书,全如崔琰假作魏武桓温貌类刘司空,亦可遮瞒俗眼,弟恐为匈奴使及刘家旧婢勘破耳。
蔡公临《转授诀》九分逼真,使率更见之,不能辨也。
呜呼,可谓艺之至者矣(临率更《转授诀》)
右蔡公十帖,虽或止半幅,或止数行,皆有义味可研寻。
如云「至杭未尝游览」,足以见其勤于政也;
云「忝知制诰,家世孤贫,母氏思归」,足以见其难于进也;
云「造宅已毕,田未有涯」,又足以见其贵而贫也。
至于论《瘗鹤铭》、诸葛渐笔、唐供奉墨、问歙郡墨工姓字,皆翰墨家所愿见者。
于时杜丞相唐彦猷与公皆以书名世,杜饷公鼠须笔,公叹其精妙。
故相以十笔遗从官,私觌之礼止此,今人寄毛锥子少亦百枝,安得有佳笔哉?
墨似廷圭法者,竟不知其为何人。
十帖中或有可疑者,然真迹要非赝笔所能乱。
又先贤言语自有一种意度,后人强学之,不近也。
内《卜葬帖》云:「地里家说无了期,但无风水,免乡人言可矣」。
通人之论也。
近世尤尊用《葬书》,魏元履葬于平坂,穴地三丈六尺,梯而下棺,蔡季通所卜也。
既而元履之后遂绝。
古人所以行营高燥者,高则远水,燥则辟风,魏公之窆无乃太卑湿乎!
莆人重黄涅槃、厉伯韶两墓师如神,其所点穴或在高峰,或在广野,有凤凰展翅、玉带出匣之说。
为其学者无二师眼力,块守死法,高则入云,下则及泉,惜无以公之说药之。
《论乐帖》云:「欲知古乐,必由胡部乃能通」。
世儒谓删后无诗,公之于乐,虽胡部亦不废,皆学者所当知也。
此帖隶法尤妙。
按:杂帖 《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五。又见《后村题跋》卷七。
龙学余尚书神道碑1268年5月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一七、《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四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公讳字景瞻,故左相忠肃公之仲子,世居衢之龙游县
生于绍兴壬午
幼受学于耆英刘靖君愚
国子生,尤专苦,虽同学儿不识其为贵介公子。
淳熙癸卯,侍忠肃出疆。
擢丁未第,调饶州安仁主簿
忠肃金陵,改监两浙运司华亭船场。
抵官未几,忠肃西府登庸,监西京中岳庙者再。
忠肃长沙,改江西转运司干办公事
擢第至是十有三载,惟华亭岁馀,馀皆侍忠肃临方面之日。
漕幕,为使者条十事,皆急政要务切当可行者。
嘉泰辛酉,改秩知岳州临湘县
忠肃再判长沙
忠肃薨,跣护归葬。
服阕,甲子七月,除籍田令
开禧乙丑考省试,得杭相李文清公卷,擢冠本经。
闰八月,除太府寺簿,剂局圆散一新,蠹毙清矣。
开禧丙寅二月,除诸王宫大小学教授
四月,兼庄文府教授五月,除太府寺丞
七月,除枢密院编修官
时江氛甚恶,狂猘南吠,用事者无策,欲具海舟、浚水门河道以备南幸。
十二月,公轮对言:「应兵之道,气胜则兵振而敌慑,气衰则兵沮而敌骄」。
因援景德却近臣楚蜀之议、绍兴却或者闽中之议,当示欲进以作天下之气,示欲为以起天下之懦。
公虽以严见惮,然权臣外犹牢笼,使参预李公壁谕意,欲擢公紧官
公力丐外,嘉定戊辰六月,差知南剑州
七月陛辞,首言:「三边解严,睦邻继好,如疾疢甫瘳,既当防护周密以杜风寒之侵,又当从容恬养以散药石之毒」。
次言:「中兴以来,存留州郡十数阙,专充职事官补外,盖以人情无彷徨顾虑之忧,斯有雍容去就之美」。
九月合符南剑,首蠲诸色欠负,为缗钱二十六万有奇。
郡有拦河和籴,客舟过者率十籴一,公亟减其额。
又有随苗和籴七斗有奇,初给以直,继犹折盐,久乃白取。
公曰此与和买何异,又惧后来以乏事藉口,非可遽革,省缩浮费,度所积可支一岁,减所籴三之一,上其事于朝。
建守闻之,曰:「镡津岂独为君子乎」!
亦奏蠲减。
继至者又广公意,复捐其半。
龟山旧庐为巨室所得,交讼,公曰有司治此不过用交易法尔,以例卷钱百万赎畀其孙,且为立閟宫、访遗稿焉。
庚子八月,除知大宗正丞,兼权金部郎官。
辛未正月,除右曹郎官,面对,首言:「天下未治固当忧,其已安者不可恃。
自古智略高世,有以消弭变故,而大本不立,不能保其日后之无虞。
逆而察之,民心穷愁,士风消弱,权纲沮挠,法令废弛,人才衰靡,所恃以为国者无以为他日可久之道,是可畏也」。
次言:「以资格为守令,不问贤否,甚者罢软衰耄、贪刻骄惰之人扳联亲故,交结权要,肆其贪虐。
纵复败露,类皆舍大而问小,暂罢而倏起」。
四月转对言:「建炎南渡,权宜创置,增赋凡四千三百馀万,而供亿于三衙与科截于四总所者无虑三千六十馀万,其耗于养兵者几十之六七。
竭天下之力困于转输,谓宜士饱马腾,而连营菜色,刚心勇气销铄殆尽,何望其投石越距而慷慨激扬乎!
岂非形格势禁,彼此判截而揣摩利害,迄未得其要领耶?
臣尝观汉胡建援《兵法》曰:『正亡属将军将军有罪,以闻』。
注谓『军正不属将军将军有罪过,得表奏之』。
未尝不叹古人防虑之深密。
夫事从中御固非委任将帅之术,然颛倚爪牙而略无耳目之助,亦非维持统摄之道
唐置监军,法是人非。
厥今总饷,职非不重,顾王人之尊自有常体,戎务项尾似难尽究,不若别置一官,军事钜细咸俾与闻,此疏达壅毙之长策也」。
六月,充金国贺生辰使。
盱眙对境,澒洞接伴,对展词语加顺,馆舍饔饩,比旧尤整。
涿州定兴县,铃声迅急,驿马交驰,溃军累累,号泣言鞑靼宣德县,去此只三四百里。
群胡垂首丧气,马嘶车行夜不绝,吏卒相视失色。
公慨然以义命勉之曰:「国家大雠未报,天其或者假手外夷以毙此虏,若目见破败俘执,何快如之!
鞑靼于我无衅,宿昔旷隔难通之情未必不因是可达。
万一不幸,身沦异域,亦命也,安之勿忾」。
因裂黄缯为宋使旗藏之。
俄有使传虏旨遣回,公请留以俟,往复再四。
虏意惶窘,读才终纸,公借观,径夺置怀中,虏不能拒。
十月,公至阙下,面奏:「臣临淮而闻其纷扰之刑,过江而见其虚耗之实,调役骚动,公私无马,三节始尽用车」。
上曰:「马皆北边去」。
又奏:「今鞑靼坚锐,即女真崛起之初;
而金人沮丧销耎,有旧辽灭亡之势。
方雠虏疲惫之馀,适国家閒暇之日。
孝宗皇帝规恢之念无一日忘,自符离未捷,不复出师,盖无机会之可乘,初非委置而不问,此君臣上下所当痛心疾首、是究是图者也。
欲望陛下深诏大臣,讲求所以备边自治者。
汉有汲黯淮南为之寝谋,则人材不可不储;
唐有李绩突厥不敢南犯,则守将不可不择;
充国积谷破羌,则屯田不可不行;
晁错粟实塞,则积贮不可不广」。
富弼仁宗朝衔命使虏,既坚盟好,方且拳拳以修政备边为言;
公有《使燕录》一卷,纪金、鞑情状尤详。
十一月,公奏言:「财赋散漫无统,请置总计使一员,视仪签枢,宜择禁从中诸晓财赋、风力素著者居之,是亦国初三司使之遗意也」。
壬申二月,除军器监
六月,乞外补以便亲养。
七月,除浙西路提点刑狱
建台两期,五所行部,平冤决滞,锄击强梗,风采凛然。
甲戌八月,除大理少卿
时憸人有为沽激好名之说以倾善类者,十一月公论对,谓:「人之才品难一,多以疑似失之。
孤特者若崖异,谠直者若陵讦,老成者若迟钝,沉毅者若顾望,刚劲者若褊隘,凡此疑似,不可不察」。
复论棘寺四毙,深中事情。
乙亥三月,以越国疾丐祠,除知婺州
寻丁越国忧。
丁丑六月禫除,十月令赴行在奏事,首言战守大计,谓蜂锐者多轻举,玩愒者易苟安,战无必胜之形,守无可恃之势,同声附和,随事辄变,愿如古集议,使人得尽言。
秘书少监,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
十二月,兼权太常寺少卿
戊寅正月,除太常少卿
时科条繁兴,或归咎于绝币纳降,公为宰执言:「若论失计,节目尤多,使诸贤为之,必不至是。
今当一新规模,持以坚忍,庶几事尚可为」。
奏记庙堂数百言,略谓:「反顾根本,固当舍战而言守;
深察流毙,似未免因守而为和。
昔之善谋国者,立于万死百败之地以成隽烈;
今日之事未至于不可复为,何至销铄戚缩而甘就下策乎」!
都司或言今日甚得沈铎、季先山东一项人力,公曰:「向以纳降为非,今藉其力,正论终不可诬。
然此军他日必难制,要须有一项劲兵以控驭之」。
后卒如公言
六月,兼吏部侍郎
七月,兼国子祭酒
京尹方趋时好以沮士气,小司成因此去官,诸生空学出,庙堂欲以公镇之。
公乞全小司成之去,惩府吏之罪,然后拜命。
庙堂初难之,公力争,庙堂出尹于外,且勉诸生归斋。
己卯二月,除权吏部侍郎、兼中书舍人、兼祭酒
内帑监司守贰岁额登亏,中批或迁官,或削秩,或展磨勘
公言赏罚之权分于北司,末流之毙,不可救矣,为三说以缴还。
:「内帑岁入巨万,累朝所积,不知其几,陛下俭约无妄费,何为空竭至此?
借曰外郡逋负,亦帑吏受赂隐欺所致,今舍吏不问而先谴监司守贰,人其谓何」?
:「天下财赋悉有一定窠名,逋慢乃为旷职,供输岂足言功?
但此端既开,赏之不可胜赏,不赏无以酬劳,异时尚费处分」。
三谓:「赏罚之行,当在中书,今若悉由中出而中书但务奉行,岂盛世事」?
时某人方睥睨两地,诸生欲举幡攻之,其人祈公一言款诸生,公固拒,某谋遂寝。
六月,升兼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
三乞祠,十一月除集英殿修撰知建宁府以归。
庚辰十月,改太平州
辛巳春,虏犯蕲、黄,沿江戒严。
八月,有旨以采石水军听守臣节制措置,公物色军中积毙,尽刬除之,修战舰,造戎器,阅射艺,旌旗壁垒,精采一新,有《须知》一卷。
又别创防江新营,以厢禁溢额衣粮别募精锐,纪律视大军。
拨钱二十万缗为防江库,以备赏激,有《条约》一卷。
壬午九月,除焕章阁待制沿江制置使、兼知建康府江东安抚使、兼行宫留守公事。
公在当涂时,岁旱潦,皆一祷而应,至是江涨冒城郭,公精祈而潦缩。
选官吏视灾伤,家赈给有差,一如在当涂时。
具遣医疗疫,家至户到,全活尤众。
潦后苦饥,发廪平粜,又不足则蠲税招贩,无饥莩者。
以樽节钱十五万缗为循环籴本,名曰平止。
公经画阃事,亲至唐湾、靖安阅习舟师如采石军。
以三十万缗创防江备用库,他所兴修数十,有《事目》一卷。
自淮出溢口,何处发源,何处□江,委官相视,尽得南北要害。
每谓行伍中人才多为管军所压,时时按行籍记,遇朝廷乏使,多以问,皆得其人。
京河帅许国惮山东降附之横,欲耀兵誇之,大合诸军阅山阳,移文沿江制司调发,公答以「千里赴教,且当冬寒,无故使士卒疲毙,恐军气不张,反为北人所轻」。
复密白于朝,不能止。
会久雪,教阅之期屡展,士卒暴露胥怨,而北军疑其将不利于己,卒致内变,人始服公远虑。
公虽鼎贵,而自奉萧然,如老书生。
陪京号佳丽地,公以清约倡诸司,未尝有夸嬉之宴。
十月,除显谟阁待制
宝庆乙酉二月提举安庆府真源万寿宫
公悯乡俗不举子,置局三所,各给钱米药饵。
又以火葬之俗近夷,为义阡四所,刻石表茔,种松成列,旁为厚俗庵,守以僧,买田赡之。
时宰与公同年,常言安得余景瞻来相助,公闻之不皇安。
里居四载,无寒暄一字,相忽专书问劳,欲公出当事任,公谢不能。
绍定己丑,除知潭州荆南安抚使
时诸峒反侧,事变方棘,公不敢辞。
九月开阃,衡之酃县沙甫峒、郴之桂东县高垓峒相挻而起,已破酃县,犯茶陵
公察致寇之由,首罢黜贪虐吏,檄谕祸福,且奏调鄂兵以张威声。
沙甫寇欲降未决,宪司檄有「会兵讨捕」之文,寇愈惊疑。
公移书劝力止,宪不听,且设招格倍于帅司,寇愈玩侮,复破资兴
时鄂兵未至,寇张甚,公截留飞虎戎兵数百守茶陵,以属官王友莘、留子迈董之,又调苏洪飞往茶陵,以死争险。
兵适至,诸将连捷,沙甫酋领诣行司束身归罪,未高垓负固。
公遣鄂兵抵耒阳扼其前,檄王友莘、留子迈以飞虎军泊安仁掩其后。
明年春,高垓寇相率赴军前首降。
衡之常宁世忠峒素有忿,阋内相攻,县令偏有所主,遂犯省地。
公抚定之,且赈活酃、安仁耒阳资兴诸邑被寇祸者。
安仁、浦阳富室闭粜,有啸聚强籴者,公遣古灵寨官率隅总收捕。
衡山孙家原永兴之大爻效颦蜂起,公立赏格,布方略,至忘寝食,以次荡平,部内肃清。
全守裒敛贾怨,营卒失伍,破吏家,掠市肆。
公先劾贪守,檄前全倅王梦弼摄郡,除首乱者,馀勿问,一郡帖然。
诏以梦弼知郡事。
辛卯正月,以平寇功除宝谟阁直学士、依旧任。
公每谓湖湘莽为盗区,郴、衡诸邑无城所致,请于资兴县秆子爻筑城以捍高垓之寇,茶陵县筑城以捍沙甫之寇。
计费钱十万缗、米万石,愿身任其费,不烦科降。
资兴宁县仍移县残煆改名就城
茶陵古城基址犹存,今但增筑二城。
皆以辛卯九月经始,壬辰九月落成。
又谓城必有兵,宜以飞虎二百人戍茶陵,一百人戍兴宁,别桩钱四万缗以备三年券食。
其地控扼两峒咽喉,郴、衡诸邑可高枕而卧矣。
郡有惠民仓,前帅曾公从龙所创,丰歉不常,寖亏旧额。
公桩钱五万缗创库,收其息以补亏。
始至,师旅饥馑,军府赤立,而公平酃寇,缮城池,筑险要,防溪峒,事力沛然。
复以钱三十万缗置备用库,为缓急之防。
新建贡院、传舍、亭台之类,屡书不一书,若天雨鬼输者。
去日帑有馀积。
阅府县版籍,为下户畸○税代输。
旧委右选部餫,亏二万馀斛,缧系数十家,公为偿逋,且资其铨调,皆泣拜而去。
公尝自言,叨守四郡,非有生财之术,惟吏不得欺而无渗漏,己无苟取而不敢妄费。
他人管蠡小智,锥刀微勤,必誇诩铺说,公于国有大勋劳,其辞谦厚如此,故详著之。
端平元年正月,除敷文阁直学士、依旧任。
乞休致,四月,除华文阁学士沿海制置使、兼知庆元府
六月进封信安郡开国侯
再乞休致,七月召赴行在。
公祈闲愈力,除宝谟阁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逾年,上命陈公卓移书问安否意向,且除公兵书。
公在长沙积劳,体中有微恙,然神明不衰,屡上免牍,陈义慨然。
上嘉叹,除焕章阁学士,依旧祠。
丙申十一月,御笔迁工书,累辞不允。
嘉熙丁酉夏杪,疾甚,七月戊寅晦,呼子孙戒曰:「我与忠肃世荷国恩,清约无厚蓄,汝等当强学继志」。
随阅遗表,更数字,释笔定而薨,享年七十有六。
上震悼,特授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致仕,赠开府仪同三司,赠恤如仪。
龙游之余,远有世序。
曾祖铎,赠太师、益国公
妣傅氏,益国夫人
祖绘,赠太师、蜀国公
妣虞氏,燕国夫人
端礼特进左丞相,赠太师封卫国公谥忠肃
妣叶氏,越国夫人
公娶徐氏,先四十年卒,继应氏,先二十二年卒,皆赠郡夫人
子男四人:道申、道永,早世;
球,奉议郎、知浔州桂平县,先公六年卒;
璨,某官。
孙男三人:垕,某官;
垓,承议郎添差通判绍兴军府事;
槩,登仕郎,早卒。
孙女一人,朝散郎大理寺主簿王同祖其婿也。
初,公自卜葬于忠肃公墓域之侧石壁之原,孤璨以次年二月二十日奉柩安厝,从治命也。
余惟忠肃公绍熙顾命大臣,援立宁考,庆元相业,其保全定策国老、平亭伪学禁锢,功在社稷,号为南渡名宰
公接绪言而传心印,其告吾君必曰任贤去邪,其告大臣必曰开诚布公,其言财利必曰损上益下,其语和战必曰斩使焚币,其论纪纲必曰不可使中人预政令,不可以中批行赏罚。
孤直行一意,终始持一说,立朝如阳城、孔勘,临边如羊祜杜预
近世名卿将,舍公指不多屈,西山真公复斋陈公尤敬重。
公葬三十一年而垓奉木石尤公所作行状请铭于予,予先君昔与公同为枢掾,情好如兄弟,但姓不同耳。
某甫冠,受教于公。
先人弃诸孤,时公方奉使畿内,遣吏士抚孤嫠,使先君返骨首丘,而一门百口生还故里者,公力也,某终身不敢忘。
木石公亦余故人,昔俱被遇穆陵,同时为史官,为词臣
郑枢载伯之薨,某状其行而木石公铭之,今木石公状公之行而某铭之,不敢以荒落辞。
木石公所已载者,不复出也。
公所著书有《周易启蒙》、《毛诗说略》、《春秋大旨》、《戴记序发略》、《掖垣类藁》、《肯堂宾谈随笔》、《肯堂职业》及杂记录各若干卷,藏于家。
铭曰:
本朝名公卿,家庭俱貂蝉。
仲仪文正,子颐于忠宣
东都事远矣,姑述近者焉。
福公有复斋紫岩南轩
皆以子淑后,岂惟翁拜前。
卓哉肯堂公忠肃之嫡传。
追怀庆元初,只手扶厦颠。
迓续天命永,矫揉国论偏。
色线用不尽,一券付象贤。
及雷密输忠,授钺劳筹边。
平生仁义谏,丹青累百篇。
居中每不久,去若箭离弦。
防江垂四期,镇湘亦六年。
念昔坐春风,琅琅闻杂言。
长恸閟一丘,孰能起九原
斯文后死,虽耄犹勉旃。
幸与木石老,附名石壁阡。
丁宋杰墓志铭1267年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四二、《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宋杰名南一。
莆士多能赋而丁氏最盛,曰伯杞字元有,曰伯梅字元作,曰伯元晖,尤擅名,每一篇出,万口脍炙。
元晖贵显,为端平御史,历给事中
元作早卒。
元有内舍奏名矣,未解褐而卒,即宋杰父也。
宋杰幼机警,诵《前汉书》日万字,给事奇之,曰:「吾家白眉也」。
年十三,有声乡校,拔宝庆乙酉漕解、端平丙午胄荐。
乙未南宫中鹄矣,属同知举蒋公重珍以病卒出,监试殿院王遂代之,易以他卷。
癸丑春,始奏名别院,廷试,以累举恩升丙科,调福州怀安
邑人谓宋杰清谈书生尔,于吏事未必谙鬯,而宋杰烛情伪,摘奸伏,若素官然。
公族有僦居以妇堕胎诬屋主者,宋杰辨为药胎。
民有负逋自经者,子讼债主,宋杰曰:「汝父缢死矣,谁断其舌」?
搜其家,得舌于圊。
某家女奴溺死,父讼主家,宋杰曰:「两手有泥沙,自溺也」。
两造皆伏。
然不善事上官,以宪劾去,监南岳庙
广州东莞县税务,经略谢公子强曰司征非所以浼儒者,将别有所处,宋杰辞去。
尉卒捕盗,盗兄以为辱己,捶弟至死,诬失主杀之。
宋杰辨失主与盗未尝交手。
篙师晒衣堕水,急下取之,溺死,母讼船主。
宋杰视尸,衣果在手,二讼皆息。
谢公荐宋杰于朝,会以职事忤上幕,又以宪劾去。
贫不能出岭,峤南士人率子弟行束修师事焉。
南谷郑公协手书以濂泉山长延致。
阳岩洪公天锡继至,尝与宋杰同漕荐,檄摄海阳丞、州学教授,兼文公、元公两书院山长,又饯以诗云:「向曾预荐君偕我,老更能勤我愧君」。
郡守游公义肃尤严冷,然待宋杰独厚。
潮士方喜得师,宋杰以悼亡归,宦意阑矣。
宋杰少时谓功名可立致,已而同袍子多先登躐进,宋杰胸中浩然者蟠屈无所施,稍自放于酒。
其文章有气骨,自在纸上,皆现光怪。
饮酣耳热,向人举扬铺说,音节忼慨,抑扬蹈厉,神色自得,不知者以为傲,惟余常哀其顿挫而犹幸其老而壮、穷而坚也。
初,实斋给事同台,及典举失宋杰,出院还台,闻宋杰家塾书声甚苦,大悔之。
别头考官欧阳起鸣得宋杰赋击节,始擢第,然其年五十七矣。
余观吾里艾轩、囿山两贰卿皆策名晚而致身速,意乘除之理则然。
惟宋杰仕十馀年,人以材名遇合,宋杰以才名困厄,不改头衔而死,则有不可解者。
然以穷达论人,浅之乎为丈夫者。
黄注梦升主簿耳,欧阳公铭其墓,反复嗟惜其意气尚在,文章未衰。
穆修伯长参军耳,章圣闻其诗名,而尹师鲁兄弟师其古文。
然则宋杰之所自立者,岂以位卑禄薄而泯没哉!
宋杰于所居辟一室,方仅如斗,扁曰斗轩。
后有隙地,莳花灌蔬。
丙寅初度,语诸子:「吾今七十,诸父所无,可为丁氏破荒,死亦何憾」!
俄苦上气疾,预处后事,语诸子善持门户。
娶陈氏,以勤俭相君子,前卒。
三子:长国老
次寿老,后弟南英
次侑老,后弟监舶南叟
二女,贡士黄仲元、林履孙,其婿也。
生以庆元丁巳七月二日,卒以咸淳丙寅十一月六日,葬以咸淳丁卯正月三十日,与陈孺人同穴,墓在惟新里樟林傅籥之原。
宋杰性孤介,少所推下。
余尝交其二父,皆铭其阡。
宋杰无恙时,汇给事谏草,将付梓,属余序之,余病眊未果为。
宋杰且死,命其子来责诺,且曰:「我埋辞并以累此翁」。
余既摭实纳铭宋杰圹中,又将序谏草以践前言。
其世系已见二父志。
铭曰:
以为难兮或抟扶而直上,以为易兮或分寸之莫攀。
猗宋杰兮彩翠如孔鸾,盍冲于霄汉兮谁铩其羽翰。
埋斯人于黄壤兮,巨灵瑟缩而不安。
吾闻贤有后兮天好还,竭、末生兮谢宗盛,攸、彧出兮荀氏蕃。
嗟嗟宋杰兮虽赍志于九原,有珠树之竞秀兮必丹桂之高搴。
吴君谋少卿墓志铭1268年5月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四三、《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端平乙未理宗皇帝始亲政事,揽权纲,策士于廷,于万鹄袍中擢莆田吴君叔告为第一。
其奏篇以发强密察为说,上览而异之。
策传,都城纸贵,自缙绅至韦布皆传诵之。
余时以枢掾立廷下,同列意一徐公奇君丰骨,谓余曰:「小亦侍从」。
佥书威武军节度判官厅公事,郡文学阙,帅欲烦君,恐不屑就,君欣然曰:「某去场屋几时,而隔绝士子乎」!
后学经指教者多所成就。
淮西平寇,将士辞府犒薄,几鬨,僚属莫敢言,君白帅宜稍加厚,肃然无哗。
抑斋陈公来谢,君不敢当。
戊戌四月,以正字召,进校书郎
秀岩李公荐属,兼史馆校勘
己亥,兼庄文府教授,迁秘书郎
轮对,首言:「敌国外患,天灾地变,乃动心忍性、侧身修行之机。
今水合未来,遂交口谈清野之效;
祼享偶霁,已动色称格天之祥。
大臣意向回隐,朋党之植根有萌;
事机牵掣,琴瑟之胶弦如故。
百执事循默容身者多,慷慨许国者少,谓心王室不如附权臣,谓遵正道不如赴邪径。
督府毁撤藩篱,深处堂奥,辟置多于朝列,供亿竭乎利源。
帅阃自为矛盾,私分壑邻,寇至闭垒自全,寇退邀功告捷。
此臣所深惧也」。
又言:「邪封曲径,压以万钧,借曰御笔,奏篇□阁,漫以一字,报曰止依。
室垂罄而尚袭承平之用度,家四海而犹事旧邸之缮营。
今欲救私与欺之弊,亦惟反私而公、转欺而实而已」。
次言流民、和籴二弊,其说谓莫善于行方田之策,莫不善于下清野之令。
庚子,差考公试,迁著作佐郎,兼权都官郎官
先是,徐公元杰求便养,未报,谒告归。
舟至桐庐,几溺。
卧病久,告满无为言者,君白庙堂,徐先一榜,己不当处其右,徐遂有著作、兵部之召。
是岁十月,以亲老丐外,知抚州
至郡,闻文清李公薨,拊膺曰:「淳祐改元殆应此矣」!
督客弹冠,或劝君宜稍亲附,君不答。
其治以正风教、扶善良为先。
岁于纲运外和籴三十六万斛,降祠牒科配,君稽簿书、覈隐漏以佐籴本。
郡□溪,募舟尤难,旧俾郡胥部运,多失陷。
君始造官舟,募以赀为郎者部押。
其奉公勤职如此,后言者反以为罪。
秋七月,丐祠,不允。
十一月,除刑部郎
初,言路嘱某事,不答;
江阃遣牙校督马刍,倨甚,君不为动,阃大不平。
中外夹攻,寝君新命。
部使者郡人也,颇为辨明,犹贬一秩。
至自临川,奉母夫人八十寿觞,亲友毕集,君喜见颜色,曰:「岂不胜于攒眉据案、办和籴、督马草时耶」!
癸卯复元阶,主管崇禧观
丙午,差知袁州
丁未,召奏事。
戊申,丁陈令人忧。
庚戌服阕,再除刑部主管崇道观
甲寅,知漳州
丙辰主管冲佑观
丁巳,知衡州
庚申,改常州,又改严州
盖自江右归,食祠者三,召者二,予郡者五,皆不果行。
景定辛酉,始召除尚右郎官
君感泣曰:「今不扶老一行,恐终不望清光」。
入对,言:「天下万事,其本在人主之一心。
心无两用,不一于我则二于物。
臣尝窃窥圣德,每继一大患难则动一大悔悟,遇一大变异则发一大儆惧,真用心矣。
臣不知处安乐无事、时和岁丰之时,悔心惧心常如患难变异时否。
湖广、淮蜀四面皆敌,今泸城归,涟海复,山东版图再入职方矣;
向霖潦饥馑,民粒孔艰,今土膏脉动,农已下秧,将新食矣;
行都之懋迁者辐凑,辅郡之荡析者渐复。
向之忧于敌、儆于水者得无因是而少怠乎?
四凶得无量移乎?
《书》所谓『巧言令色』,得无有孔任者乎?
魏徵所谓乐身之事,得无有切于心者乎」?
四月,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
五月,差殿试覆考官
癸亥元日,除大理少卿
累疏丐外,三月除直宝章阁提举浙西常平事。
时盐筴改隶他司,或以为病,君曰:「上使吾舍孔、筦搉之利而修耿寿昌常平之法,某敢不奉诏书、谨敛散,为天子养基本,为畿民备凶荒」?
士挟权贵求辟举,君曰:「冗员不可增,某人不可举」。
十一月,召奏事。
免牍再上,得请,喜甚。
南归,仆马萧然,行橐无珍玩奇货,非若世之贵仕者有交阯之珠犀,陇右之语鸟,日南之名花,牛、李二公之奇石也。
甲子春,祠命甫下复寝,亦不再请。
乙丑,哭二女孙,哭冢妇,又有悼亡之戚,送葬归,若感风痰者,犹自力作庙堂书乞休致,呼诸子嘱家事不少乱。
属疾仅旬浃,终于正寝,岁除日也,享年七十有三。
积阶至朝请大夫,上登极,当转元士,不及拜。
君字君谋,有《秋畦集》若干卷。
吴氏世居水之南北,擢第者十数人,仕至二千石者数人。
少与兄循伯齐名,同贡于乡,事兄如父。
曾大父翊,成忠郎建州都作院
大父国宝。
元度,累赠中散大夫
母陈氏,封安人,赠令人。
君娶朱氏,前三十五年卒,继张氏,前三月卒,皆封恭人
子男三人:起渥,丁未进士宣教郎
起沪,文林郎潮州判官
起家,当以遗泽奏补。
女一人,适从事郎、连州桂阳簿孙强学,前卒。
孙男四人:强老、在老、明老、圭老。
孙女二人,长适承奉郎君华,次未嫁,皆早逝。
咸淳戊辰闰正月某日合葬于合浦里笏山之原。
建安尹漕斛峰侍郎李公状君之行详而实,李公与君魁亚胪传,知君最深,言:「君治郡,捕蝗、漕粟,汲汲鲜欢。
秤提令峻,君行以宽,朝旨黥吏以撼君,君曰:『曩在闽幕,某公至今见仇,某亦人尔,忤都司,忤言者,又忤丞相介弟,不归何待』?
臞轩王公初不相知,后读君漕闱发策,击节称赏。
及垓辈受人嗾使,王公斥其名曰:『何物御史,不肖乃尔』」!
又言:「实斋王公衡文省闱,以得公为喜。
鹤山魏公取□□□□□末章『忠清』二字,大书扁君堂,在先庐之西。
鹤山实斋二公翰墨存焉。
仕三十年,中外仅七考,居闲之日,果山安晚诸老,沧州梅野诸贤,非不怜才知己,然除目屡下而中止,荐书或藁而未上。
逮景定清明,卿列畿节,将用矣,而前畸于人,后厄于天」。
其言反覆曲折,深悲屡叹,皆身历耳闻而目见者。
呜呼!
可以备南董氏之纪述矣。
余与君同里闬,君既擢伦魁,交游甚广,及遭陟屺之难,乃以陈夫人埋辞见属,余以是知君之于余厚也。
诸孤本君遗意,以宰上之题为请。
初,意一言君必贵,景定庚申余道建,戏意一云:「公风鉴素高,独君谋至今留滞,何也」?
意一曰:「男子盖棺事定后村安知君谋之不贵」?
其为名公器重如此,因记其语以纾余悲。
铭曰:
惟裒然之选兮,已尊宠于汉世。
迨李唐、皇宋之设科兮,尤重亲策之士。
以至尊为座主兮,异有司之校艺。
或嘉横浦之忠兮,或喜于湖之字。
徒步而拜封兮,十年两制
平津不能客兮,薛宣不敢吏。
世降俗薄兮与古异,丑者妒兮忮者惎。
加獬以屠沽之目兮,诬轼以贾竖之事。
昔缫藉为圭璧兮,今捐弃如菅蒯。
或见薪于樵斧兮,遑恤乎鼎味。
嗟细德之俭微兮,哀若人之不值。
洛下之真率兮,忘泽畔之憔悴。
虽背违于时好兮,难泯没于公议。
乱曰:有义方兮训子孙,有谏草兮留天地。
巫咸兮难招,铭有道兮无愧。
登云庄记咸淳元年十月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八、《巽斋文集》卷一七
乙丑初冬,予与二三子适于野,遇输官租者盈道。
予前至一田舍憩焉,馀粒在地,一童子扫而拾之,盖输租者之居也。
壁间有诗曰:「云兮云兮,变化有神灵兮!
捲起地下黄飞去。
天上青兮仙人乘云,天尺五借我清阴覆赤土。
云间逍遥人间苦,年年苦时望君雨」。
予问童子谁题此诗?
对曰:「庐陵县有登云庄田,吾翁与乡邻耕之,此诗吾翁作也」。
问:「尔亦晓此乎」?
童子不对,仰瞻云而歌之,其声婉转悠扬,予为之感动,顾二三子曰:「识之,此我辈人语也」。
他日令君鄱阳熊侯访予,语及登云庄,予以所见诗告,侯惊焉,曰:「是语俚,其意长,所望于庇民之君子岂浅乎?
震龙初领此邑,知学有贡士庄,以市量计田租八十有七斛尔。
嘉熙间前宰永嘉项公模所创,谢公子强稍增之,意美矣而田少,即动心曰:使得终三年去,吾力尚可拓此。
于是锱铢累积,得钱一千馀缗以买田,岁复收租九十八斛有奇。
道士以屯田二十解献,视其意无他,且为数也微,遂收之而附焉。
郡国贡士,县续食,汉法也。
今士出邻境,莫我肯恤,为令者自以区区致吾意,米又重不可负,则易钱而藏之,士将行,发新旧庄三岁之藏而分赆焉。
诸贡于乡、于漕、于胄监者,若往年尝贡而再上春官者,若阶对者,其数有差,而尝有籍于吾学则加优。
学之前廊司其出纳,今年春尝一赆矣,名今庄曰登云,别于前庄,且示相期也。
然吾意彼田舍翁知之矣」。
予因请于侯曰:「士受侯赐甚厚,顾以米易钱,岁无常直,米贱钱少,米贵钱多,为赆贡士计者,幸其贵而多乎?
抑宁贱而少乎」?
侯太息曰:「吾固尝以语此于学之士也。
去年民艰食,邑无廪可发,独有此二庄耳,不能待此区区者以赆士,欲亟借此区区者以赒民,赒于此无以赆于彼,则视时之宜,姑损其半而出之。
损微而施狭矣,吏犹疑而告曰:若尔,来年得赆之士将患少。
吾视吏不足语,语于学之士曰:『今兹为我积钱,明年受此赆者必诸君也。
诸君得志,宜有膏泽下于民。
且行时岂自一钱以上尽为爨桂炊玉资哉?
乞我新丰一酌之馀,分彼翳桑一饷之饱,谅与我同此心。
夫直虽损时之半,较之丰岁犹赢也,吾党岂幸直之贵者乎』?
则皆欣然曰:『诸生若窃第入仕,损己益民可也,焉有妄拟公家之赐以为己有而计较多少乎』?
夫此一举而士与民两利焉,则其势自相维持而无弊,请自今日永为后法。
吾祝赞之曰:『诸君皆志士仁人也,天心至仁,诸君此志当天心矣,高科非诸君而谁』?
此吾去年以二庄平粜之始也,子为我记之」。
予遂为之记曰:士之用心常如所以对侯,是无负于登云名庄之意,我辈田舍翁,真有望于斯人矣。
咸淳元年十月丙寅,邑人欧阳某记。
帅广条陈五事奏 宋 · 李曾伯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一八、《可斋杂藁》卷一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八
臣一介疏庸,误蒙圣恩拔拭,畀以阃寄,冒昧领事,倏又阅月于此。
窃伏自念职守所在,任一道之寄,则当思一道之忧;
边防所关,得一日之暇,则当为一日之备。
臣所部广右,远在天南,地虽介于蛮徭,民不知于兵革。
十数年以来,始传敌有假道干腹之计,见于中外奏疏,前后凡几,其为隐忧,岂得敷述。
第以抵戍之始,莫急守边之宜。
虽近谍之未有所传,以前闻而详考其故,参之管见,敢以条陈。
谨开具于后。
一、边防所急,间谍为先。
本路与淮蜀不同,盖由为蛮徭所隔,种类不一,语言不通,一介欲前,寸步有碍,稽之前牍,类以为难前者。
数年以来,屡下邕、宜诸郡,选差体探。
邕州尝遣周超往罗殿,唐良臣、潘住往自杞宜州尝遣吴世聪等往特磨道,其去大理路程尚赊,而沉、黎、蜀、羌以西又在遥邈,其所刺探或传敌犯乌母国,敌攻赤里国,往往得之诸蛮所传,敌之进退实不得而知也。
中间仅有淳祐五年因遣属管谢图南出边,得于招马官所报,始知大理告急。
自杞有破三城、敌三节度之报,直至谢济自大理回,经涉两年,又得一信,始知敌与大理九和之战、公子和之死,此外俱无闻焉。
以此见得自广遣间探鞑实非易事。
今臣到任,不敢以此自沮,见与边州守臣及谙历南事之人多方商确,重赏招募有能识蛮路、晓蛮语之人,令其结约诸蛮,深入远探,以伺动息端的。
但参之众论,皆谓虏若自沉、黎以西之诸羌透漏南诏,则蜀阃当先知;
敌若自思、播一带之诸蛮透漏沅、靖,则荆阃当先知;
其与本司欲自邕、宜以探大理,自融州以探思、播,其去敌境地里委相辽绝。
欲望睿慈劄下荆、蜀两阃,应有探到鞑贼动息,以时关牒本司,庶几本司得以随机应接,极力备禦
一、鞑虏谋人之国,多出间道。
岭、蜀相去虽远,道路可通,实在我者之所当备。
其数年以前,诸处探报不暇一一泛考。
但观淳祐五年以来节次备录所报,或传谋入思、播以窥沅、靖,或闻取道蕃部径趋南诏,或谓吐蕃已得鞑贼旗号为乡导入广,此等之报,不一而足。
贼之奸谋,委是不浅。
及至近岁,事势虽若少宽,然丁未冬所传鞑南阃连为蕃、蛮所沮,至戊申冬复传鞑贼向吐蕃境内相近南诏,以此观之,则是虏之进退邀在诸蛮之外,正自叵测。
本司连月以来,未见续报。
意者去冬沉、黎奏岩州之捷,虏既北遁,遂宽南侵,由是诸羌据险以自防。
若使鞑兵无间之可入,则广中赖以无事,岂不甚幸!
第因阅蜀中去年一报,谓虏若行吐蕃界中,初不经四川地分,且举甲辰直至大理九和镇丁未则舍九和熟路而取青羌,丁未失利于西莫光诸蕃,又安知不舍诸蕃之熟路而绕出邕、宜?
臣以此推之,则戊申既失利于岩州,又安知不舍岩州之熟路而取它道?
有如蜀帅久在西边,识戎情于万里外,其为广右深虑如此,夫岂可玩!
臣近得邕守王雄画到地图,及以谢济行程互相参考,大概广自邕州大理界凡四十程,又二十程至其国,蜀自沉黎至大理之姚府二十八程,又五程至其国。
以地理计之,则是自黎、雅诸羌由南诏趋广界殆无一百程之隔,必南诏之藩篱常固,则广右之门户无虞,一罅稍疏,无厌将及。
本司遣间既难,岂容坐视?
臣妄谓大理诸臣知慕中国,虽谢济之已去,有特磨之可通。
向后西边若无警报,本司固不敢外交。
万一敌再窥南,则恐大理之信未可与绝。
向来谢济之往,前帅之实奉朝命。
今臣若不预行申请,临期岂敢自专?
伏望圣慈付有司行下,以凭遵守。
一、窃考本司自传闻干腹之报,讲明备边之宜,其远者不暇考,姑举淳祐甲辰以来五、六年间朝廷之所施行,司存之所经画。
大概以广右之兵备单弱,邕、宜、融三郡兵屯不满千,经司静江所管亦不过二千人以上,于是有增招新军之请;
以广右之粮饷匮乏,设有边警,非漕计所能支吾,于是有科降和籴之请;
以广右之城池卑浅,覆之以屋,尚不可禦雨,岂能禦敌?
于是宜、邕州一有修筑城池之役。
此三者为备边之要。
此外则辑约溪峒,团结民丁,备器械,练士卒,前后枢府经司条陈规画,委曲详尽,盖已屡申于公朝矣。
臣误膺委寄,此来要亦不过遵前人之已行,尽愚力之所至,事事而备,旦旦以思,以期保固封守。
然以广右事力仅可随宜而措画,岂敢过有于作为?
臣之所忧,其他姑置,惟以兵力太弱,不能自强,非但为敌寇窥闯之防,亦欲为诸蛮控制之计。
盖驭轻必先于居重,非强本不可以折冲。
城池虽修,非兵莫守,器械虽备,非兵莫持。
如溪峒民丁之类,非有兵不足以制其命,此理甚易见也。
今一路二十五郡,扼诸蛮,备海道,制盗贼,防溪峒,皆仰本司二千馀人,调用之中,当茍安无事则可,或小有寇扰则可,若遇稍稍猖獗,则亡具甚矣,何以运掉?
临期请师于朝,如近岁乞备九江之兵,乞调五羊之戍,祗付之文移报应而已,必无救于事也。
本司昨请招安边军三千人,迫于钱粮,仅招及八百而止。
今三百人屯邕、宜、融,五百人屯静江,若蒙朝廷更令增招一、二千人,并与科降一项钱米,以给券食,庶几广右声势稍壮,可以消弭外寇。
一、广右之藩篱在邕,邕之藩篱又在两江,习南方形势者素有此论。
盖以右江大理来路,左江安南接境,两江羁縻州峒险隘不一,先朝疆以周索,赖此以控制之故也。
考之《邕州图经》,两江横山永平等处皆自庆历景祐间祖宗盛时朝旨措置城筑,见得以其地为重如此。
至于诸峒丁壮,则先朝团结训练,建炎初年再行抄点,结成保队,两江总计二百八十一指挥,共一十九万馀人,比之熙、丰旧数为增。
其封境之广阔、民丁之蕃庶又于此可见。
所置提举都巡检使四员分隶两江左江永平太平两寨各一员,右江横山寨有东西二员,平居则与之平雠杀、禁掠卖,有寇则调兵于诸峒,协力以合战。
其次知寨以下官属共不啻十馀员,中间至差文臣朝请,即为提举,其请给并依提举市舶官条例,其官民之重又如此。
臣窃谓祖宗当承平时,其为区区岭表一隅措置若是周密,无非为藩篱计。
况此备南,非备北也。
近年以来,上下狃于循习,事势日以陵夷,诸寨兵戍既发旧屯,提举四员祗存虚阙。
盖有以身而犯难,未闻有功而见知。
既无俸可以养廉,且终满艰于得代,遂致无人愿注,类畀摄官
贪婪小人,损失大体,取轻纳侮,习久成风。
以此永平之被焚往见于交人,横山之夺印复见于溪峒。
向也输纳税米及钱以供提举官请俸,今皆失陷,无复有之。
向也首领至寨庭参,今率相抗礼,甚者反加慢骂矣。
载思祖宗成规,百年羁縻以相安,比岁废坏之若此,积轻之势有自来矣。
嘉定年间,经、漕两司商议漕司岁拨盐四百箩以支两江半年俸给,亦尝有意经理。
近岁守臣谢子强王雄条具边防事宜,申明经司,湖南宪米慈条画团结峒丁等事申枢密行府,与夫本司前帅皆尝讲画,欲得措置修复,固已辟廖一飞者先左江提举矣。
两江仍前未有正官,诸峒未免仍习前态。
南边一层藩篱何止一二千里,几自毁撤,置弗葺理,深为惜之。
以臣愚见,今欲复四提举官,未易有此事力。
盍若且复其二,左江则驻永平右江则驻横山
盖此二处,人皆知为今日控扼校理、防备干腹之要地,略仿祖宗之制,稍重提举之权,许令经司踏逐武臣,优其资格,假以添差本路兵马副都监以居其官。
其馀诸寨皆分听两从举总辖,许及二年不候替格任照例推行。
到任任满酬赏,任满与本路州垒差遣,亦犹琼州将领任满就除海外军垒之例。
并从经漕司措置任责,以多寡分认各官俸给。
经司倘无此力,请之于朝,且未得催索诸峒苗税。
除见管兵外,经司各假以戍兵数十人随往各处,俾令行之以渐,徐就经理,未可为之太骤,以启猜疑。
如是而得人任之,加以数年,蛮心稍知渐复旧观,必能隐然为吾国保障,但患行之不力耳。
经司去邕十八程,自邕至两江又复数程,此则全在邕守之任其责,有扶持,无沮挠,臂指相应,痛痒相关,顾何事之不济哉!
否则亦徒言耳。
欲望朝廷裁酌,如其说可行,且乞下邕州守臣条画始末,取朝廷指挥施行。
此乃南中备边第一事,消尾大之虑,释齿寒之忧,莫切于此。
一、言备边于广右者,数年以来讲明条画,一则曰辑约溪峒,二曰团结民丁。
监司帅守之建明,枢密行府之经画,与夫游谈奏议,率以此为先务。
今臣检照前牍,所谓辑约溪峒,则类是捐濡沫之礼物,给借补之资帖,取名字作帐状,曰已令措置关险,纠集保守,其实相与羁縻而已,稍有实作区画,即生猜疑。
如融之步大岭、宜之陇栅,寨屋屡立,蛮徭即焚。
前帅董槐侍郎固尝见于申请,亦以惹事端为虑。
今官司辑约,使之不为我梗,谕令自保乡井,姑为篱落则可,未可恃之固吾圉也。
所谓团结民丁,则沿边民丁之在省地者有限,居溪峒者为多。
先儒所谓养兵数百而获十万民兵之用,皆峒丁也。
往时边州纪纲修明,号令信服,乃得以疆理之。
虽其说如此,盖未尝用之也,况今时异而事不同也乎!
前帅蔡范侍郎尝申陈民兵利害,亦虑边民邻境,易致疑愕,论述甚详。
今官司团结其閒散,在徭峒号召之既难,使之自备器粮资费之岂易?
必尽得其首领之心,然后可赖其丁壮之力。
姑此用之以比声势则可,亦未可全恃之为吾用也。
臣菲材被命此来,所部尺籍既虚,于此二者亟讨论措置,乃职分所当先,岂敢不加之意!
近略检照邕、宜、融三州二、三年间案牍之所载,溪峒之在邕州,则枢密行府尝差邕倅黄梦应团结右江唐兴归乐等州一十八隘,又新置古细首领黄能贤等一十九隘,宜州守臣曹暕亦尝结约天兰那等州处峒首领罗光具等一十二处,融州则差曾有开结约所部诸款,以路万里为诸款首,或遗以银牌盐锦,或假以资帖名目,或与之结立盟誓,谕以无事则守险隘,有警则协力剿逐,此近年溪峒之见于已行者也。
民丁之在邕州,则已具之前项左、右江之所陈,不暇远考。
近自淳祐八年经司尝行下团结两江诸州峒丁壮,右江黄梦应具到名帐共计一万九百六十二人,左江则廖一飞具到名帐共计二万二千六百人,其本州民丁在外。
如宜、融两州则淳祐五年亦有团结旧籍:在宜州则有土丁、民丁、保丁、义丁、义效、撞丁共九千馀人,其猗撞一项可用;
融州则有土丁、峒丁、大款丁、保丁共九千馀人,其丁一项可用。
淳祐八年本司亦尝行下团结,却未见申到。
大率出于省地者以家业充丁,或老弱,或冗杂,未免备数;
出于溪峒者多习于战斗,如药箭、如标鎗,皆其所长。
此近年民丁见于已行者也。
臣抵此虽未久,朝夕考求始末,即欲申严行下。
属以邕、宜两郡守皆时更易,难以责之措置。
融守谢图南近却申本司,欲乘此农隙教练民丁,已即从其所请,勉之究意矣。
第臣私窃过计,近自蜀西少缓窥闯之报,便觉岭右浸宽备禦之忧。
前项结溪峒、团民丁才一有所施行,未免即生疑愕。
前者朝廷行下阃臣,举命经理,上下知所遵承。
今臣虽为此来,元未准朝廷指挥边防戒饬一字,臣若安于循习,则失于先事而虑之防,若亟于讲行,则恐有无事自扰之诮。
变徭环境,动生猜疑,举动稍轻,大系观听,兹不容不谨如此。
臣欲且行下三郡,各照已申经司之旧籍,若溪峒则谕令首领遵守成规,布恩信以示抚绥,葺险隘以作堤备,民丁则因其名帐,常加覈实,以强壮而补老弱,自閒暇以加训练,庶几近年之所已行,不至既久而行文具。
俟其逐州申到,或有合作更革措置,又当随时区处。
若州郡事力不及,经漕两司却当与之通融,助给施行。
欲望朝廷劄下邕、宜、融三郡守臣遵守。
〔贴黄〕臣前项开画之陈,虽为干腹之虑,载念自古兵家有出间道以谋人之国者,类以偏师济,如深入险阻,重兵所难。
今者鞑戎窥闯之计固难隃度,所当预防。
然以臣涉历淮事觇之,每岁虏当隆寒草枯,盛夏虻出,不容不去。
今自西羌越南诏,欲以窥我,马力所及,容或有之。
然谓大势远来,其谋恐未至此。
但当中严边备,常若敌至。
区区所陈,盖又虑慢藏诲盗,如旧岁南舟它寇之惊,交人假道之报,有不得不防者,非止为备鞑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