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前执政某人落职饶州居住制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七、《掖垣类稿》卷三、《宋四六选》卷三
敕:大臣法所以责小臣之廉,表民在此;前车覆所以为后车之戒,贰过可乎?虽欲废于官刑,顾难违于公论。具官某顷陪帷幄,命使江淮。军旅借曰未闻,簠簋岂容不饬?庶威夺货,曾罔念于吉人;盗器为奸,忍自同于凶德!惟处心之甚拙,何决胜之能知?旋由台谏之交攻,听解枢机而善去。寝弹文而弗下,示宠数之曲全。岂其修省之无闻,复以悔尤而并案。子孙贪墨,不知遗杨震之清;宗族凭依,乃敢恣灌夫之横。宜绝殿帷之籍,俾迁江介之居。噫!礼义廉耻以遇其臣,朕固当存于恩义;节俭正直以化在位,尔宁不体于忱诚?尚惩既往之愆,思保有终之吉。
左中大夫参知政事四川宣抚使王炎乞罢机政解使权除在外宫观不允诏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六、《玉堂类稿》卷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卿以廊庙之资,置行台于蜀,二年于兹矣。农田有秋,边鄙不耸。朕固宽西顾之忧,而亦怀卿赋东征之归也。特以宣威任重,谋帅才难,烦我近弼,良非获已。且民心既服,卿岂不欲图其宁?军政方修,卿岂不欲底其绩?其可如一介之臣,轻议去就乎?益壮尔猷,行受吉甫之多祉。
正月三日赐内中酒果口宣(四)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玉堂类稿》卷一三
有敕:芳春意俶,素月魄生。嘉使介之成仪,驻驿亭而俟宴。载颁醪核,昭示眷私。
谢吏部侍郎表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六、《历官表奏》卷二、《古今事文类聚》新集卷一一、《渊鉴类函》卷七六、《唐宋元名表》卷下之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某言:伏奉告命,授臣试尚书吏部侍郎,仍赐对衣金带者。严近叨居,夙负瘝官之责;武文迭试,更膺换部之荣。袭衣颁在笥之珍,宝带锡章身之宠。仰惭主眷,俯愧舆言。臣某(中谢。)臣闻古之铨综存乎人,今之铨综一于法。存乎人固可以得士,然其弊也常由予夺之不公;一于法固可以灭私,然其弊也或致贤愚之同滞。而况簿书纷若,胥吏杂然。苟稽察之弗精,将混淆而莫辨。欲酌古今之中制,当令人法之并行。庶稍戢于吏奸,亦少伸于士气。岂容虚受,以累明扬?伏念臣性鄙习迂,志卑才下。蚤亲翰墨,但为书生陈腐之谈;久侍轩墀,初乏禁从论思之语。引去则殊私之未报,欲留则高位之难安。方进退之靡宁,忽选除之下逮。肺腑抱履冰之惧,面颜形挞市之羞。被此光灵,莫为称塞。兹盖伏遇皇帝陛下乾行不息,日照无私。知人非尧帝之难,巧壬奚患;选众有皋陶之举,枉直自分。夫何一介之臣,乃冠贰卿之列。臣敢不遵承法令,振拔滞淹?虽微冰鉴之明,上裨睿哲;姑守权衡之信,仰助公平。苟不辱知,斯为报国。臣无任。
谢参知政事表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历官表奏》卷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某言:伏奉告命除臣参知政事,寻具辞免,伏蒙圣慈特降中使,赐臣不允批答,仍断来章者。论思无补,盍退屏于丘园?图任有加,俄进陪于廊庙。牢辞弗获,冒处为惭。臣某(中谢。)臣窃观历代人材之兴,全系时君心术之致。未有蛟鼍翔而云雾不应,未有元首明而股肱弗良。事汉宗臣,皆秦室无闻之吏;兴唐硕辅,率隋朝未遇之人。上既有任贤使能之方,下固多奉令承教之佐。患弗求耳,夫何远而。矧尧、舜之相传,宜夔、龙之接武,岂无俊杰,可助弼谐!如臣者器识卑凡,艺能谫薄。幸遭逢于初政,早尘污于近班。陛下非不作成,而臣无可教之质;陛下非不策励,而臣有弗移之愚。然独处之以词禁之高华,试之以文昌之繁剧。每示眷留之宠,屡形进用之言。盖覆帱之中,举无弃物;而照临之内,悉耀末光。是容一介之臣,亦缀三卿之后。腹心所寄,顶踵奚酬?兹盖伏遇皇帝陛下圣哲生知,德功日起。五帝其臣莫及,方独运于宏模;四方宣力汝为,抑旁资于协济。既将博采,宁免兼收?顾惭极陋之姿,恐负延登之意。臣敢不勉殚厥力,思称所蒙?禹皋益稷之三谟,难窥大训;韩范富欧之四杰,或企前修。臣无任云云。
乞致仕表(庆元元年正月一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七、《历官表奏》卷一二、《履斋示儿编》卷八、康熙《西江志》卷一四三、同治《庐陵县志》卷四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臣某言:伏以三千同臣心,甫际兴王之运;七十致君事,适临告老之年。在圣时虽曰难逢,顾经训则当易退。仰祈从欲,俯遂乞身。臣诚惶诚惧,顿首顿首。伏念臣以一介之荒遗,窃四朝之荣遇。雠书分察于群英之后,修注代言于强仕之前。投閒中避于要权,起废晚膺于简擢。从班政地,俱阅十春;孤棘公圭,咸跻一品。叨尘过矣,报效茫然。迫于迟暮之时,加以衰羸之疾。内循涯分,允合归休。惟贪恋于盛明,乃迁延于岁月。今而年至,可以情闻。已愧欧修踰六旬而得谢,尚晞杜衍才一请而获从。伏望皇帝陛下轸念孤踪,保全末路。收内祠之禄秩,返初服之耕桑。庶佚馀生,永陶至化。江涯海岛,任凫雁之少多;桃野华山,纵马牛之归放。恳诚惟切,察允是期。今臣乞守本官致仕。臣无任。
谢到任启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六、《省斋文稿》卷二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文场被选,已惭崔氏之美庄;黉舍充员,复近郑公之通德。星言命驾,晨入庀官。欲陈一介之愚,盍致小夫之牍。伏念某最为鲁钝,加以惰慵。孔思周情,大固莫窥于圣域;班香宋艳,小犹未造于词林。安能继旧学以成家,但欲诵陈言而干禄。岂谓甫纡青绶,遽丽丹书。念颠顿之如斯,怅功名之安在。家同杨子,乏担石之储而晏如;贫甚庄周,得斗升之水而活耳。敢期推毂,方与嘘枯!假留都训导之官,食圣世优闲之俸。驽马力殚于十驾,何千里之敢思;鹪鹩自托于深林,顾一枝而甚足。兹盖伏遇某官温良而刚毅,广博而粹纯。羽翼圣经,起千年之绝学;范模士类,振一代之修名。徊翔姑挈于荷囊,调燮即参于槐路。以推匹夫纳沟中为深耻,以哀王孙出胯下为仁心。遂致鲰生,亦濡鲋辙。某谨当感深知而次骨,省厚幸以扪心。钟响丰山,何止效乔潭之赋;舟浮渭水,更当陈白傅之辞。过此以还,未知所措。
贺汤左相小简(绍兴二十九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一五、《书稿》卷一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即日践长观复,阴剥阳生,恭惟佐王以道,格天以德,庇民以仁,九重眷之,百神卫之,夷夏咏歌之,钧候动止万福。冰霜方凛,益乞崇护茵鼎,以永无穷之闻。寸心拳拳,专以是祷。
某窃谓受知者必图报称之方,效勤者必假竿牍之礼。在岁辛未,相公以北门学士详定殿幕,而某实出衡鉴之下。越丁丑春,栖迟铨部,骤蒙畀职泮水,既又面语赴上之期。受门下恩,亦不后于众人矣。顾身贱地远,未尝有丝发之报,犹当朝夕奏记,少效其勤。而自违去黄阁阅十六甲子,姓名至典签者财三数焉,岂惟无以效勤,且将用怠慢获罪。虽然,安敢无说以处此。晋人有贻书等辈者,虑有谬误,开闭数四,卒达空函。何者?内重故也。况以州县之小吏,仰望天子之元宰,分守严于外,兢惧交于内,日事竿牍,果能保其不谬误乎?运意含辞,将作复辍,理亦宜也。不然,虽甚无知,宁爱方寸纸而自投怠慢之诛乎?相公曲尽物情,必有以得之。
某恭闻九月甲午,制以相公正位元宰。盖功大者位愈尊,眷厚者任益专。昔伊尹、仲虺同相成汤矣,而咸有一德,独美于阿衡。周公、召公尝分左右矣,而师保万民,不归之君奭。下逮周勃,有功汉世,为丞相位第一,陈平功次于勃,为丞相位第二。远考伊、周,近观平、勃,即其位叙而勋德眷任之轻重见矣。然则相公今日之拜,其勋德殊绝,眷任隆厚,何待匹夫之言?为国家庆,为天下贺可也。
某观傅说复高宗曰:「惟说式克钦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美哉言乎!真辅相之事业也。自唐以来,大臣不能公听博采,而以好恶汩其心。知贤矣,或以疏我弃之;知不肖矣,或以与我收之。牛、李纷纷,迭相排拫。夫岂知秉钧当轴,期为国得人而已,何至容心尔耶?自相公为政,首以人才为念。或取之耆旧,或拔之徒中,盖有昧平生而不相闻者矣,特以公议所在,信用之不疑耳。异时二府才拟一官,世必曰某之昵也,某所援致也。今则异于是,曰彼以德进耳,彼以言扬事选耳。自非融好恶之私而尽旁招之义,何以臻此?夫相公事业多矣,某释彼不言,而独赞用人之美者,盖以深得傅说之心而可为万世法故也,是敢表而出之。
某闻士未达而求知亦难矣。商丘开年老力弱,衣冠不检,自取欺绐于子华之门,向非泳河得珠,蹈火取锦,则何以豫肉食衣帛之次乎?毛遂事平原君三年,左右未有所称诵,平原亦未有所闻也,向非按剑历阶,则「锥末立见」徒虚语耳。嗟夫!泳河蹈火,行怪而不可训;按剑历阶,履险而不足法。施于战国则可,治世奚取焉?今相公以权衡冰鉴运量天下而照知其情伪,使贤者殚其知,能者竭其力。文字法理,各以才进,固不徒履险行怪而后用也。独某一介之技为甚短,九品之位为甚卑,望墙仞千里为甚远。日月逝矣,求知之说安在?「采葑采菲」,《卫诗》有之,愿借是以为请;「无德不报」,《周诗》有之,愿托此以自誓,惟相公念焉。
某闻之:时未当进而进失之躁,时可进而不进失之缓。某颛愚晚学,叨蒙恩纪。司桐子于秦淮之上,有奉入糊其口,无牒诉装其怀。杜门扫轨,感戴造化之馀,顾常取《易》读之,窃有见焉。《晋》之初六,处卦之始,功业未著,虽直离照,人所未信,则必摧如而居顺,宽裕以无咎,然后不失之躁焉。《豫》之六三,居下体之极,去由豫特一间耳,倘或睢盱不进,迟迟致悔,无乃失之缓乎?某属者俟罪于兹,虽不得晨扫齐门,昼登孙閤,然未尝饰说以干进者,惧夫躁也。今既成资矣,去德之日久,跪履之心切,苟不竭诚自归,则亦可谓缓矣。于是佩弦以自警,削牍以乞怜,愿相公垂情而收拾之,毋使其误注《周易》也。
书匹纸赠许玠介之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四○、《平园续稿》卷一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高宗初元,首用襄邑许崧老为尚书右丞,文章议论不待赞也。今曾侄孙玠学有家法,自衡州携诗相过,格律高深,词语清丽,予手之不能置。求一言以为别。予素不能诗,矧敢涂泽无盐,效颦西子乎?适有匹纸,辄书其乐府四篇于卷首。继此得佳句,请续于后,轴满复以相示,更当刮目待阿蒙耳。嘉泰壬戌三月二十四日。
经筵故事十三首 其三 乾道七年五月二十五日进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四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唐书·魏徵传》:太宗问:「为君者何道而明?何失而暗」?徵曰:「君所以明,兼听也;所以暗,偏信也。尧、舜氏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虽有共、鲧不能塞也,静言庸违不能惑也。故曰君能兼听,则奸人不得壅蔽而下情通矣」。
臣观汉、唐之主莫盛于文皇,致治之美,庶几成康,考其大要,特在夫兼听而已。当时《司门式》曰:「无门籍者有急奏,令监司与仗下引对,毋得关碍」。又置立仗马二,须乘者听。是以即位四年,国富刑清,底于丕平,非明目达聪之效欤!虽然,帝之初为政也,魏徵以谓「圣哲之治,其应如响,期月而可,盖不其难」。封德彝则曰:「三代之后,浇诡日滋,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治不能,非能治不欲」。二者之论,若水火不相入,虽欲兼听,乌得而兼听?惟帝察徵之言可用,信而不疑;知德彝之言不可用,拒而不受,是乃所以为圣也。仰惟陛下勤于求治,切于听言,日御昕朝,延见群下,虽隆寒盛暑与夫休暇之日,召问咨访,未尝少怠。凡文武小大之臣、草茅一介之贱,皆得以情自通于上,其视文皇尚复何愧?若乃言有是非,治忽系焉,圣主既已广尧舜之聪明矣,必将辨邪正以从违,示好恶于用舍。贞观之治,臣且见之。
祭蒋参议文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九七、《省斋文稿》卷三八
维绍熙三年岁次壬子三月甲戌朔十二日乙酉,具位周某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近故参议朝奉蒋君之灵。惟君廉勤愿悫,庄重坦夷。上介之除,我与闻之。来分藩符,君已入幕。耄虽将及,见谓矍铄。孰云岁徂,君年与凋。识者嗟悼,况于同僚?翩翩者旌,遥指鄞水。目送归艎,一觞永已。尚飨!
迁左相府设醮青词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九八、《省斋文稿》卷三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小才何取,偏仪辅弼之联;广厦既迁,弥积高明之惧。甫更月律,思竭诚心。因元命之纪辰,叩上真而吁恳。伏愿博施造化,兼利公私。章厥俊民,家有平康之望;介之景福,神惟正直之临。草芥虽微,乾坤所鉴。
外舅设醮青词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省斋别稿》卷三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人生总总,舍妙道以奚依?天网恢恢,视至诚而来格。稽首望层霄之表,洗心陈一介之愚。伏念臣某等并以冥顽,仰资覆焘。历岁月日时之久,善无闻焉;凡行藏视履之间,罪固多矣。运适逢于恶俗,家寖失于平康。居怀临深履薄之忧,敢缓蹐厚跼高之恳?迎春阳之开动,裒羽士以薰修。翻琅函琼笈之宝书,延金阙玉京之飙驭。伏望寸诚昭彻,列圣监观。贷其既往之愆,开以自新之路。福莫长乎无祸,倘蒙大造之曲成;吉不僭而在人,誓与阖门而共勉。
读唐中兴颂 南宋 · 易祓
七言律诗 押删韵
唐家基业重于山,宁许胡雏据九关。
当日人心旋□堵,异时世变却循环。
壤分旄钺谁能制,政出貂珰不复还。
千古高崖锁苍藓,空留遗迹蹈元颜(自注:尝谓禄山骋兵不足以祸唐,而唐祚中微,正在禄山既平之后,覆车不戒,祸变相仍,可胜叹哉!因次襄邑许玠介之韵。嘉定丙子七月三日。)。
按:以上《八琼室金石补正》卷九二
应求言诏书上封事 南宋 · 曹彦约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一、《昌谷集》卷五、《宋史》卷四一○《曹彦约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九
臣伏读正月二十三日诏书,求言于搢绅之彦,刍峣之微,以为:「厥今百度未釐,三边未靖,人才乏而未究搜扬之术,民力困而未明惠养之方,救此弊端,宁无良策?乃若箴规主失,指摘官邪,人所难言,朕皆乐听」。臣读至此,未尝不耸动太息,识陛下望治之切也。窃惟陛下嗣登大宝十有五年,内无宫室苑囿之美,外无弋猎狗马之好。以此为治,宜将上咸五帝,下登三王。然而奸臣所以怙势,公论所以靡容,屏蔽聪明,排斥忠直,致使更化再踰于月律,求言罕见于奏封,有如诏书所云者,则为治之道,岂固有所捍格而不可至哉?祖宗设求言之法,其于人主之一身审矣。台谏之职所以议论是非,给舍之官所以纠驳章奏。侍从之有己见,则论思者可以无废职;史官之有直前奏事,则记注者可以无隐情。至于讲读之侍燕閒,两制之备顾问,朝殿之有轮对,暇日之进故事,莫不启沃帝心,助成圣学。下至于主兵官之有倚仗,枢属之有承旨公事,外任官之有朝见朝辞,草茅韦布之有封章,亦皆互相发明,无有壅蔽。朝思夕惟,可因否革,与二三大臣谋谟而力行之。造命于上者谓之万几,著见于下者谓之百度,顺此而行,何治之不致?陛下在潜邸时,尊儒重道,讲论经义,无有厌斁。龙飞之初每欲延见旧学,咨询治道,收召名儒,虚怀听纳。当此之时,天下仰望,谓高宗、孝宗之治指日可见。自庆元改元之后,当宁恭默,大臣奏事不闻有所折衷,小臣奏事不闻有所训饬,士大夫绝念,谓陛下无意于政矣。今者大明公道,诏求直言,治病于已病之后,改过于悔过之时。是宜明哲未临,奸蠹晛消。然而外郡章奏累月不下,军机急速踰月不行,省部之事未免稽留,朝堂之务失于丛脞。内而京局,外而州县,奉行不虔,绝意治功,置邮传命,稽违程式。无前日专权之患,而有上下不任责之忧,此则勉强之道未行,而瞑眩之药未进也。木本无蠹,根不茂则蠹有时而生;人本无疾,气不盛则疾有时而作。人主于刚健之时,明君人之道,审为政之理,则奸邪无自而执柄,近习无自而用事。惟夫玩时愒日,不以稼穑艰难为忧;居安忘危,不以祖宗积累为念,则贤人君子必皆遂其难进之心,憸人佞夫复有以坚其患失之意。利害莫从而上达,福威因得以下移。百度未釐,当必由此。今不开公正之门,鉴偏信之弊,而独拘拘谫谫,守常执固,以簿书为实政,以岁月为无用,此何时也,而固为是不切之政耶?陛下闵百度之未釐,则必以持守为难,以逸豫为戒。大臣造膝必与之反覆详尽,群下进见必为之谦虚接纳。至于军国庶政,亦以委任责成,等计见效,正不在于惩沸而吹齑也。臣闻兵所以拨乱,亦所以起乱。因乱而拨之者,其兵直;无乱而起之者,其兵曲。古人之用兵,一皆为民而已。彼其困于锋镝之惨,弊于转饷之劳,父子不得以相见,兄弟妻子不得以相保,闻拨乱之声,则必欣欣喜色而相告,此箪食壶浆之礼所以至而「奚为后我」之言所以发也。若其耕田凿井以为乐,仰事俯育以为安,身不履行阵,老不见兵革,闻起乱之声则必疾首蹙頞而相告,此岂言语之所能诏告,而刑罚之所能驱迫哉?是故圣王重兵,生民厌兵,老师宿儒不敢谈兵,武夫悍将不敢佳兵,顺乎天而应乎人,如此而已。彼首兵议者何所见而为之耶?谓国论已定欤,则朝行而夕改矣;谓国势已振欤,则兵冗而将骄矣;谓国用已备欤,则帑无十年之财,廪无一年之蓄;谓敌人已弱欤,则起兵百万而空虚之證不见,开边三年而中原之豪杰未归。兵已连而不解,和已议而难成,遂致贻忧君父,流毒百姓。三边之未靖,将何术之可救也?疾痛未深,可以导引转;祸患未成,可以言语感。今起兵衅而失地利,求和议而竭国力,诛首谋不足以厌其心,频遣使不足以得其意,事势急矣,非可以常说解也。主国是者贵持重,决大议者尚操略。夫恃强则欲战,畏弱则请盟。寒气至而厉甲兵,煖气效而弛边备,则庸人妄夫皆足以有为,何贵乎豪杰之士应酬万变而不穷也?敌虽剽劲,而兵机变诈乃其素讲,非如中国之人习熟礼义,遇有缓急,取兵事而徐议之耳。彼其大举于丙寅,以威声胁我;疲敝于丁卯,以和议款我。察其情实,岂不以岁币为利?惟其所问辄应,所求辄得,以我为易与,而直以无道行之。若又处之不得其宜,行之不得其道,必将违其本心,纵贪饕之欲而未已也。夫语杀人者未必杀人,以其谋之浅也。然而人或不畏,则怒而杀人;畏之已甚,则逞而杀人。杀不杀在彼,备不备在我。实利实害,不系乎畏不畏也。勿谓求之太过,可以得其心;拒之太峻,无以制其命。彼诚欲来,非可以盟誓沮;彼诚不来,非可以言语化。其和也,则不来为正兵,来为奇兵,其不和也反是。此靖康之和,立变于顷刻之间;绍兴之和,反覆于数年之后。事有商鉴,不可泯没,则兵之用否,不在于急和明矣。陛下念三边之未靖,莫若迟留小使,督责边备,内为不必和之实,外不没可和之名,使之不测事端,君臣相怨,假以数月,便见真伪。设复大举,则其民固已怨矣。欲进而此已戒严,欲退而彼有叛兵,辛巳之胜可复见于今日也。人才之未尽,非搜扬之所能得也。昔者尧舜,继轨元恺,至汤武革命,伊吕耦有。如是之时,则必有如是之用,不借于异代久矣。以贤驭能则人才众,以能驭贤则人才寡。非众寡有时而不同,亦进退有时而消长也。是故才满天下,真才不百一。茍其有所抱负,思欲自效于一世,则必居易以俟时,藏器而后动。上之人不思有以善用之,喜材术而鄙礼义,重奔竞而轻恬退,则识时之士必有相携持而去者矣。礼不重无以致纯儒,爵不吝无以慰志士,忠佞并进则忠者退,贤不肖混淆则贤者羞,此当馈所以无益于兴嗟,而临朝者有时而叹息也。十五年来,士大夫之心术坏矣。上焉者不爱其身,以言语得罪,或削籍而远屏,或卧家而待尽。次焉者偷生仰禄,以职业自见,或谆谆于田里,或切切于簿书。是皆中人以上有所持守,为时奋发,可以倚仗。其他则出入权门,假借声势,茍不至扇扬凶焰,撰造衅端,卑君而尊臣,残下而慢上,不过贪位慕禄,趋事赴功。当大明旁烛之时,各安分守,亦足以湔祓使令,未至甚害。惟是廉耻道丧,风俗不美,谒见者以伺候为常,致书者以画一为重。隔越初任,便求堂除,鄙薄外庸,躐进朝路。致使涖职者无著效,居官者无固志。以州县为假涂,以表著为捷径。茍不反其道而用之,正恐廉靖之士、耿介之人入山惟恐不深,避世惟恐不速矣。近岁朝士补外终更者少,贵要起废骤进者多。选人入朝,不数年可以除节,京官外任,率十年不可以得郡。矧今边陲多事,士大夫宣力暴露之赏不可以望御带知閤之厚,捍禦之秩不可以比榷务茶场之多。正当比量重轻,斟酌缓急,久任者却与内徙,再任者更与优迁,使被坚执锐者无怨辞,贪进嗜利者无倖位,则人才不乏矣。抑又有可言者。古人于一世人物,要必尽其才而用之。反覆谋议,惟恐其不熟;默观审察,惟恐其不称。听其言而信其行,观所由而察所安。故能任之以事而无不成,责之失职而无敢怨。近日之事则有甚不然者。宣威之臣,赋上明命,用舍利害,所系非细。今或绐以谕民,却使抚兵,始不知谋,终使任事。欲加之罪,其能无辞!将帅之臣,人命所恃,兵将相知,犹恐不齐。今乃擢为郡守,本无尺籍,分拨他屯,骤使临阵,欲责之效,其何能必!甚至身为执政,不与庙谟,并列枢府,不知兵事。朝廷用人一至于此,虽俊杰未免茍且岁月,以公府为传舍,以伴食为保身。不然,则有高蹈隐迹者耳。陛下念人才乏,而未究搜扬之术,莫若均内外之任,制迟速之法,骤用恬退,屏斥侥倖。至于廊庙之任,阃外之寄,事大体重,不轻所予,则人才皆至矣。人君以天为心,以民为体。斩杀不时,不可以为孝;言动非礼,不可以为仁。中兴惠养九十年,兼爱南北,岂不知大雠未报,正统未明,为民受屈,循至今日?自兵兴以来,百姓之失业者不可胜计也。曩时农夫,今应募而荷戈矣;曩时壮丁,今死战而暴骨矣。大江以北,莽为战场;淮襄关外,半为丘区。人烟稀少,十无一二。而米斗踊贵,其值数千。秋熟尚远,人情可虑,兵之害民,如此其酷也!边民喜乱,失其良心。或假托忠义,肆为盗贼;或结集乡闾,侵扰对境。居南界者以北界为怨敌,居北界者视南界为仇雠。剽及牛马,掠及妇女。边臣坐视,不敢孰何。要功生事者又欲作战胜申奏,侥倖推赏。引惹边衅,屠戮平民。无大军可以迎敌,无城郭可以禦侮。展转退保,莫有限齐。江北之民,何所告诉?束担维舟,日谋窜逸,废生生之具,失耕农之业。加之调发不常,和籴方急,已去者流为盗贼,未去者苦于飞挽。如此不已,亦恐召衅稔祸,不特北骑之可畏也。既不能兼爱南北,又无以感动中原,复古本意,相去愈远。古人征讨叛虐,兵不血刃;争夺城邑,市不改廛。所谓师出以律,否臧亦凶。而况和战者朝廷之微权,整暇者边臣之守职。无事则櫜弓卧矢,敌人开户;有事则整兵而相向,先鼓而后行。事至而战,不从中制。至于和战大议,事关国体,若使势不容已,决意用兵,必须大启元戎,吊民伐罪,行一不义,皆所不为。若欲复寻旧盟,尤当边鄙不耸。何至鱼肉生民,背天理而违古道,使斯民至于此极也?昔者河南之民,被祖宗德泽,不忍使其子弟终于左衽。父诏兄语,朝思夕念,望恢复之期。念须臾无死,则以中国之仁厚有以胜其惨刻,中国之礼义有以别其放荡也。是以临边而语,则自谓汉民;交锋而战,则常主倒戈。每敌有长驱之心,则未尝无后顾之患。若使结怨境上,不能息肩,中原遗黎,自为勍敌,对境之间,岌岌乎不可以朝夕矣。是故不安河北,不足以服河南;不服河南,不足以制强敌。陛下念力困而未明惠养之方,则必明诏大臣,讲求边政,博询群臣,选求边吏,以版筑储峙为急务,以诛乱禁暴为初政,屯大军以防奸民,明黜陟以戢奸吏,则民力少苏矣。百度之未釐,三边之未靖,人才之所以乏,民力之所以困,臣固略言之矣。至于所谓箴规主失,指摘官邪,臣虽不才,亲逢求贤之主,岂敢无说以处此也?求言者治之形也,用言者治之脉也。汉光武建武诏书,第五伦知其圣主;唐德宗奉天诏书,淄青军士为之泣下。言语感人,其效如此!本朝徽宗、钦宗用之,宜足以收召和气,而谆复昭回,曾不及事,然后知宿患积弊,根盘节错。利刃敏手,犹恐不及,是必审造命者如救头,去害政者如决痈,坐便殿如受国书,对群臣如遇大敌。此心所存,对越上帝。及其见于行事,特其绪馀;播于诏告,特其发见。有雍容和缓之意,无急遽浅迫之谋。如日用饮食不改常度,如深居简出不启外侮,此古之圣贤所以于穆而不已,独立而不惧也。臣在远方,不识事宜。但闻揽权之初,威声震赫。朝廷不及知,禁近不得与。窜殛大臣,归过兵衅。骤赏偏将,峻及廉车。事出一时,邈无前比。然而人心未骇,士论未哗,皆谓改弦易辙,必将取前日弊政而一洗之。既而屡遣小使,不少暇逸;屡诏集议,不立成算。边陲之间,易肆欺侮;朝廷之上,茫无执持。事丛于更化之前,而效未著于更化之后。发威王之愤不足以击魏卫,赫文王之怒不足以遏徂莒,则是规模未定,议论不一。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也。人徒见春事已深,羽书稍缓,茍宽目前,便谓奠枕。不知水潦一去,秋风便高,和议茍成,敌情难测。设使诛求未已,干戈复寻,败军之将不保其复勇,弃甲之军不保其不溃,粮运不保其能继,器械不保其适用,庙堂之上将何说以济也?始谓权臣专制,使执政之臣不得与议。今议已与矣,比前日何如也?始谓权臣挠政,使宣威之臣不得行法。今法得行矣,比前日何如也?债帅之当易者几处,虚籍之当汰者几许,官吏之任责者几人,新政之望效者几事?长策急务未见毫末,而簿书期会益以弛缓。陛下有罪己之心,至使天下箴规主失;行综核之政,又欲使天下指摘官邪。不知人主用人,一失其柄,则箴规主失尚可逃谴,指摘官邪,其罪反大。甚而台谏给舍,系天下之公议,顾乃朋邪结托,为执政之私人,渐不可长,至有窃天下威福而不敢问者。拔本塞源,非一朝之故也。古人以议执政为美谈,故政成而人颂其德;后世以议执政为获戾,故政弊而人指其过。祖宗盛时,成宪具在。文彦博之权方重,唐介数其罪而不疑;韩琦之势方炎,王陶攻其短而不避。法家拂士,君子之良师也;危言激论,朝家之药石也。茍使大臣当国,皆得以言其非,则过小而易悔,事近而易复。有策免而无诛夷,有待罪而无贬斥,手足腹心之喻复见,而徵招角招之乐作矣。浸失本意,此事未久。大臣当轴惴惴然,恐天下议己,钳制言路,颐指给舍,甚至假制诰以导私意,因批答以报私恩。推颂功勋,极于元圣;讨论典故,不由旧章。一旦圣鉴所临,与众共弃,然后枚数其罪,派别其奸,人人得以肆言,事事得以详论。主失官邪,莫甚于此。陛下诚厌习俗,胡不取祖宗之法而施行之?选用台谏,必使百官杂举,不使大臣干预其间,断自圣裁,惟意所欲。至于讲读之官,可以非时见;内宿之官,可以夜分召。或赐坐于燕閒,或前席于宣室。下民之问,询及刍荛;迩言之察,不间疏远,则主失官邪,冰散霜释矣。臣诚知陛下所谓官邪不止乎此,窃以为事势方急,非卑官小吏之所暇问也。又况立法者在朝廷,行法者布在天下,一时之所立,万世之所行,皆朝廷也。乌有朝廷坏法,归罪于天下,而更立法以胜之?此不公之甚也。是故荐举之有请求,非荐举之法也。请求遍天下,而谓荐举之法当变,谁之罪也?官吏之有权摄,非官吏之法也。权摄遍天下,而谓官吏之法当变,谁之罪也?押纲隶州郡,而州郡不得专;厢军属州郡,而州郡不得使。以至铨试之有代笔,太学生之有诡名,舍法之有异恩,铨法之有堂帖,是岂远方寒士之所得为哉?今不必纯法上古,求过于祖宗之时,但只如绍兴、乾道、淳熙间,上下相维,亦足以致治。此在陛下宵衣旰食,勤勤恳恳,不以去权臣为成功,不以和戎为得计,坐薪尝胆,日与群臣商搉,求其所未至,勉其所当行,庶乎其可矣。不然,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内无善政,外有强雠,坐享太平,又不得如今日也。昔赵普戒太宗曰:「邪谄之辈,蒙蔽睿聪,非次兴兵,出于偏听」。太宗无是事也。苏辙戒仁宗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坐朝不闻咨谋,便殿无所顾问」。仁宗无是事也。忠直之士,自古所同,诚实爱君,不知其罪。仰惟陛下求言之切,臣不敢不尽其愚,惟陛下赦其僭,幸甚。
跋许介之东溪诗集 南宋 · 曹彦约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六四、《昌谷集》卷一七
读真希元所跋许介之诗,始也称其翰墨,中也期其功名,末乃勉以道德。举孟子所性以为證,知介之高情雅操,足以进乎此也。始余名所性于湖庄之堂,未成而得罪时论,又未几而奉祠武夷,刘后溪作记,为叙其事。介之集其语而歌之,有「适性穷居不加损,武夷新命从天至,一出处,皆君赐」之句。今希元又以所性望介之,不自意暮年鄙识,及与希元、介之同嗜好。宝庆丁亥二月望日,昌谷曹某书于吴山寓舍。
应诏荐士状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五三、《西山文集》卷一七
朝奉大夫、湖南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赵希稷,忠信笃实,宽厚和平。臣昨帅长沙,实掌书记,公廉一节,勤瘁百为。若建社仓,若行税酒,宽省租赋,字养茕嫠,惠稍及于斯民,希稷多为之赞画。其后帅臣余嵘因而委任,降酃县之寇,筑茶陵之城,绩效著明,公论推予。朝散郎、主管西外睦宗院郑逢辰,生于贵介之族,不为居养所移,好学自修,亲师取友,志尚不茍,才识亦优,屡任宗官,安恬不竞。臣令暂摄机幕,裨赞颇多。条醝政之便宜,革其苛扰;讲舟师之利病,为之捍防。详其器能,实为通用。二人者若蒙朝廷以叙进擢,付之麾节,必有可观。朝散郎、通判漳州钱相,才力敏强,识见开豁。办治之长,著于宰邑;关决之助,见于佐州。履正奉公,乃其素守;剸烦破剧,实所优为。傥膺临遣之荣,必有澄清之效。
跋许介之诗卷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二、《西山文集》卷三四、《西山题跋》卷三四
予闻介之诗名旧矣。岁甲申,携其诗数百首,访予于星沙,曰:某之少也,获登平园、诚斋之门,二先生不予鄙也,皆相期于词章之域。今齿日长矣,惧无以副二先生之望,奈何?予视其人昂然鹄立,其论说今古娓娓不穷,则为之悚然曰:二先生之知子厚矣。然予视子岂直诗人也哉!其智略纵横可以参阃外之画,其雄辨慷慨可以使不测之虏,二先生期子于词章之域,予将俟子以功名之会,可乎?虽然,功名外物尔,君子之所性有不与存焉。子房、孔明非义在于复韩仇,讨汉贼,虽终身岩穴可也,岂汲汲于功名,蕲以自见也哉?士苟自重其身,则凡在外者举不足计也。然则予将进子于道德之场,可乎?盖道德者君子成身之本,功名则因乎时,而词章又其末也。介之勉乎哉!子之先右丞公在艰难时,事业虽不克尽究,而嘉言直道与李忠定公略相伯仲,天下以正人许之,而潜心圣经,作为训传,则又有先儒所未发者。介之归而求之,有馀师矣。若夫介之诗词之敏丽,则有诸公之题品在,故不复云。
通议大夫宝文阁待制李公墓志铭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一、《西山文集》卷四二、《永乐大典》卷七五一五、《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宝文阁待制李公既没,其孤洪宗为书赴某于西山精舍,且请铭。某曰仆非能铭者也,矧方俨然在衰绖中,敢辞。洪宗书再至,援昔人故事以请甚力,某滋不敢当。顾念昔者假守温陵时,公与故宝谟阁直学士杨公炳、今显谟阁直学士傅公伯成,以法从耆德居里社,年皆垂八十矣,泉人号三大老,岁时宴集,庞眉华发,奕奕相照,若图画中人。某以后进从之游,盖相与欢甚。洛阳之别,意各黯然,视公色尤若眷眷者。自江西来归,公数以书问生死,今才几时而遽不起乎,则为潸焉出涕。而公之言行事迹,傅公实状之,某虽不能铭,然赖傅公之文,足以传信行远,用不复固辞。盖公生中原名族,能以文学政事世其家,而清白廉介之节,终其身不少变,世之称公者以是而已。至于立朝正色,能言人之所不敢言,则世或未之知也。开禧初元,公自湖北召对,首论建事立政,必广询博采,以尽下情。因言朝廷政令之更变者数事,且曰此特其小者尔,有大此者,苟不谋于众而遽欲革焉,人言未同,人心未一,殆恐发之易而收之艰。时韩侂胄用事久,欲弄兵倖胜,以固其权,人情汹惧。邓友龙辈以从臾傅会据要路,异论者辄斥,帷幄近臣,噤不敢发一语。公新从远方来,顾抗论如此,识者韪其忠。迨进贰版曹,又以居献纳之地,有大利害辄尽言于朝,亡所避。既兵败于外,邓友龙以首事生衅、苏师旦以谋将纳贿,皆坐逐。公以为犹在善地,未足塞责,移书侂胄,乞敷奏,显正其罪。且谓圣上宽仁,若未忍即加诛戮,亦宜更议远窜,以解天下之愤。时侂胄虽勉绌二人以逭谤,而意常庇之不衰,故士大夫以公言为难。权臣虽不怿,然惮公之辞直,弗敢怒也。更化后,迄如公言。呜呼,公其可谓刚正笃实之士矣!予故表而出之,以示当世云。公讳訦,字诚之,系出唐郇王祎。由郇王十一世至汉宰相涛,仕本朝为兵部尚书,又四世至驾部郎中、赠太子少傅讳景山。子六人,曰昭玘,元祐间为起居舍人。其季曰瑑,则公之曾祖公也。世居济之钜野。建炎中,文肃公避地于泉,因家焉,今为晋江人。国朝以文治天下,方全盛时,名臣辈出,率由文学选。元祐内相眉山苏公为天下宗师,中丞高邮孙公亦时伟人,右史游苏公之门而悟作文之法于孙公,渊源所渐,至文肃公宣和间颛内外制,文名盛天下。建炎中兴,虽由忠力位执政,一时大诏令尚出其手,故李氏号文章家。公逮事文肃公,然尚幼,于诸从兄弟年相若者,已独崭然见头角。大中公既以疾不仕,望其子甚切。公早慧,知奉承大中意,日勤于呫哔。年寖长,益务博览书史,采摭前文人所造语及奇字险韵,备作文之料具,日矻矻不休。其为文下笔辄千言,赋诗,他人方储思,已成篇矣。年十三,用文肃公休致恩补承务郎。既冠,监潭州南岳庙。会朝廷始严铨试法,中之,调兴化军仙游丞。年虽少,已有能声,诸台多委以事。主管南外睦宗院,时有以南外宗鬻酒之弊闻于朝,更选任前度支郎赵公不敌为宗正,革去掊敛积蠹。宗室女有年长未嫁者,悉择所配,令有所归。公多所建白,史文惠当轴,陈正献、梁文靖咸以书荐公可用,将以二令处公。公以亲养不乐远去,求通判漳州以归。漳旧号闽中道院,为倅者又多以迫为嫌,事非部使者所诿,漫不可否。公悉心以佐其长,钜细无所隐。时剧寇沈师既平,而他盗相挻于邻壤,公被帅檄为防备,郡以无警。帅忠定赵公以其事闻,且乞用公知汀州,事虽不果行,而当路由是益知公才,遂擢知黄州。孝庙临御,久益励精,边郡尤不轻畀。宰相初以公姓名闻,上问如何人,宰相以有吏能对,可之。公既对,首论边郡数易之弊,乞仿汉制令郡守兼领武事,遵祖宗久任边将之法,上意甚悦。将赴郡,赵公时再帅闽,谓公曰:「黄边江,贾舶至,困于重征而舟无所泊,多以风涛坏,盍求所以为泊舟之所」。公至,首访利病,会岁饥,遂以官钱募饥民,开内澳六百丈,民不告病而商客以济,治以最闻,部使者交荐。任满奏事,乞于冬水落时,凡沿江沙浅处增置守备。光宗开纳,询问甚悉,公奏对亦详,遂至移刻。玉音谕:「卿退条具以闻」。公复条上。闻者谓将用矣,会宰相留公丐罢,待命于郊,公对虽称旨,无将顺上意者,以公知潭州。未上,丁太中公忧,服阕,知袁州,为政如在黄时。江西号粳稻之乡,然民无贮蓄,一遇俭岁,常平所储既鲜,又必关白使者,待其符下,每患不及事。公撙用度,凡厨传苞苴等事一切不为,既有馀则储米,几二万斛,名之曰州济仓,春夏籴贵则发以粜,秋冬收成复积之,如常平法。朝廷知公治行,用为夔路提点刑狱。未几,除转运判官。蜀四路惟夔最崎岖山峡间,民贫窭然,水耕火耨,官茍无扰,亦仅仅足。公约束郡县,省追胥,理冤枉,禁苛暴,一切以静治,人用率服。漕置司夔,于属郡有鬻盐之利,岁计取足,羡钱犹多,吏或不良,以羡为市。公悉以代上供之虚,桩补纲运之隐没,几二十万缗。移荆湖北路,兵衅将启,调度多属之王人,而外计实任转输之责,公选用属吏,钩考稽隐,计事无乏。会摄总饟,前使者盗用库钱二万缗充馈赂,至以买妾,将为欺隐于官文书,未及而死,吏皆惧累。公以其死也,不欲暴其事,密闻于当路,以其缗为应副其丧事而已,人以公为长者。召对,除吏部郎,迁大理少卿,寻迁卿。会诏狱辞所连有当权及时宰所仇者,欲因中伤之,公无所观望,案上复却,弗顾也,卒获其平。在廷尉三年,每狱上,虽以情法酌其轻重为当,必白于庙堂,曰:「有司但知守法,朝廷当从宽典。若有司欲骫法,是恩归于己而怨归于上,朝廷欲尽法而行,则又人无所措手足矣」。其言委曲而不激,故多施行。寺修断例,久而未就,公乞颛命编修官,且立程限。又以例四万馀,汎然无统,难于遍阅。若徒流罪误有出入,有司处断虽或过差,未至相远。至于当死而生、生而死,其相去殊绝。请以大辟案分为十,其七编丽死比而获生者,以示好生之仁;其三编附生比而论死者,以存止杀之意。前此未有以为言,自公发之,号称职。未几,权户部侍郎。方时多事,调度百出,公尽心于其职。部旧有总辖司,以钩考五子司钱物出入之数,知其虚实,后废,公请复置之。吏率恶其害己,郎官有不快意者中于言事官,遂以论罢。朝廷知其诬,不半岁授祠禄,再阅月起帅广西。时江西贼李元励未平,连湖广数路皆警,公分遣兵戍,措置寨栅,谕集土丁,据守险要,盗不能犯。其治郡一以宽厚廉靖为本,而积年逋寇,设为方略,督责悉擒,连岁大稔,边徼无事。除集英殿修撰,继升宝谟阁待制,且因任焉。公力求出外,遂以敷文阁待制知建宁府。建俗剽悍,轻于杀人。有斗者,公责旁人谕解其争,且明长少上下之分,俾知有礼。方楮券称提之令下,部使者奉行过当,或计物力科买,或责兑券之家,日约以若干钱,或欲尽官帑所蓄兑于民,以昂其贾。公以民既遍受其害,官亦将空虚,多尼不即行。或谗诸朝,谓公害称提之政,然闽中自更币后,为政者争事苛急,而告讦之俗兴,编民贸易小不如法,辄坐黥隶没入,由是畏楮如毒虺,得之者惟恐推去不速也。自公下车,行其所无事,然后人视楮为可用,无复前时疑畏之患,要为有功于称提者,而朝廷未之知也。因公丐罢,命进职三等,奉万寿祠以归。既退居于家,始买地临河,更宅劣可居,筑楼东偏,扁其下曰「臞庵」。对河为圃,手植花竹,日徜徉其间。性不饮,客至,赋诗奕棋而已。祠帙满,告老,上命复畀祠者再。嘉定十三年十月八日甲子,以疾卒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七,积阶太中大夫,职宝文阁待制,爵陇西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致仕进通议大夫。遗奏闻,赠宣奉大夫。曾祖瑑,故朝请大夫,赠少师;妣仲氏,赠镇国夫人;孔氏,赠郓国夫人。祖邴,资政殿学士、左中大夫,累赠太师,谥文肃;妣任氏,赠鲁国夫人。考紃,承议郎,累赠太中大夫;妣陈氏,赠硕人。公娶陈氏,再曾氏,并赠硕人。子二人:长庆宗,迪功郎,早世;次洪宗,承务郎,前监福州岭口仓。女五人,进士谢汝嘉、承奉郎知湖州归安县丞梁侹、迪功郎前监台州黄岩盐场曾子厚、迪功郎福州左司理参军傅齐、进士诸葛琰,其婿也。孙男三人:龛,迪功郎、新兴化军莆田县主簿;集孙、寿孙,尚幼。洪宗以是年十二月十六日壬申,奉公柩归于南安县上塘村之原,从治命也。有《文藁》七十卷、《续通鉴长编分类》三十八卷、《谈丛》七卷,藏于家。初,公其家世文儒,少年励志,欲由科第进,诸兄弟方以文争胜不相下,伯父万如先生缜独爱公,授以手所校《西汉书》,曰:此予平日所用心,子侄非好学不以畀也。公朝夕读,益从师友学为举子文,三预漕荐,一为榜首。再试礼部,不第,遂弃去不复为,而剸以他著撰及吏能取知诸公。其学问虽不颛名一家,独谓二程先生发明圣道之传,盖汉以来儒者所不及。实生于黄,遂于黄立祠,且求朱文公先生之文以记之,推原本始,以示学者趋向。居官不为诡激,而可以惠利者无不为。其大者固已大书深刻,其小者若漳之建庵宇,给閒田,以便往来,黄之创瓴屋,居戍兵,以省科扰,袁之宽过税,优行商,以免寇害,在夔在桂,建营丛冢,以葬流尸,筑铨馆以待寒士,架舆梁以利病涉,积羡钱以赈无告,治道路以便行旅,蠲逋税以宽民力,不可殚书。性疏通易直,所至不求官吏短长,部使者有所施为,可行则行,不可行亦以书顺导之使知悟,贤者多乐从之,执己见者间以取怒。守黄日,转运使者严伪钱之禁,公谓私钱与官钱杂用已久,一旦骤严禁,公私折阅多,人情不安,在边郡为非便。漕怒,以公为纵盗铸,公恬不恤,已而漕竟以此罢。广西地旷且远,吏鲜奉法,杨公方时将漕,性廉介不可干以私,而嫉恶太过,发摘多,官吏重足而立。公以臭味之同相与厚,然意以为治道去太甚,遐方僻壤,士大夫一遭按治,至有全家流落不能归者,亦当时有纵舍,由是未尝以小过按吏也。至建宁,卒以与使者议不合而去。盖其志在于惠养小民,全安下吏而已,利害则不问焉。初文肃公薨,未谥,淳熙中,近臣言及叱苗刘事,孝宗嘉叹,特令定谥。事下奉常,奉常采《谥法》「应事有功」,定谥文敏。公谓建炎叱折凶渠,褒诏具在,叶谋复辟,忠烈峣然,岂曰应事,既登朝,请改之,遂更用奉常考功之议,易敏以肃。又以文肃公遗藁久未流布,惧岁月逾远,易于散逸,锓木于黄,朱文公实为之序。墓隧之碑未立,谒于周益公,公既铭之而复亲为之书。文肃公虽寓于泉,以其左僻,有意洪饶之居,公买田筑室于豫章,俾次子居之,名其堂曰成志,而身归温陵奉坟墓。凡子孙所以显扬先烈而继其志者,靡不竭尽其力,可谓能孝矣。家居守俭约,不以一事紊官府。任子恩,既官其子及长孙,遂于诸妷中择好学而文者亢宗奏之,然后官其外孙曾荷孙。文肃公居泉,仅有埭田,岁租千斛,五房共之,至公悉推所当有以予贫者。宗族及外姻之婚嫁死丧,多随力赒济之,所以奉养则泊如也。年踰六十,即制衣衾棺敛之具,前五年卜吉壤,营寿藏,命之曰乐丘,时造焉。秋九月属疾,己卯晨起,曳杖逍遥于门,见者谓其良已。后九日,子侄环侍,命坐,语如平时。诸侄退,甫及门,已溘然而逝,闻者伤惜之。惟李氏自乐静先生以昌言直道入元祐党籍,厥后代有显人,至公上承累世绪业,遂历清贯,为天子侍从之臣,斯亦荣矣。然使公平生所历或少自畔于先训,虽袭紫传龟,显融奕奕,以之衒俗可也,岂昔人所谓不朽者哉!教衰俗圮,士大夫出身名阀,妄自菲薄以污辱其先者为不少矣,故某于公重有感也。若是,予焉得不铭!铭曰:
维古之人,世德是贵。爰暨末流,以禄相侈。抑抑李公,奋于名家。一节初终,如玉不瑕。昔在沧州,清醇亮直。亦有云龛,毅然正色。元祐大论,建炎忠勋。奕叶相望,郁乎清芬。公曰艰哉,曷继前烈!餐菊纫兰,漱芳濯洁。退然其容,山泽之臞。义激于中,可敌万夫。噫嗟柄臣,盗弄戈甲。公独从容,遏其芽檗。惟恢首衅,惟冀鬻官。可使斯人,善地是安。言虽莫售,闻者增气。大化既更,迄如公议。逆逆龙鳞,撄之匪难。料虎之头,厥惟孔艰。人谓公荣,簪笔持橐。孰知公心,优繇一壑。容膝之隘,视犹广居。梅竹之东,所晒者书。荡节鱼符,汉淮岭蜀。有田一廛,泰然自足。世教日沦,夷祖蹠孙。谁如李公,不辱其门!乐哉斯丘,公斯自卜。郁郁佳城,芃芃松柏。铭以昭之,过者必肃。
福州谒先圣祝文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三、《西山文集》卷五四
惟孔门高弟,若由之果、求之艺,圣师固尝许之以从政矣,而求之所愿者方六七十,如五六十里而已,由以千乘自许,则夫子哂之。盖地广则难治也,民众则难安也。自子路之贤,犹未易胜此,况于一介之末学,而遽叨一道七八州之寄,岂不甚可惧哉!惟修己以敬之一言,乃先圣示人之要指,某也其敢不朝夕恪共,以期无负于大训!有临在上,其曷敢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