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举胡宗炎劄子 北宋 · 文彦博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六、《文潞公文集》卷四○
臣向于元丰七年内曾奏举朝散郎、将作监丞胡宗炎,名臣之后,词学登科,乞朝廷特赐升擢,至今未蒙收采。本人今已年满得替,向在本监,累经朝廷大功役,均节材料,宣力甚多,备见劳能,伏望圣慈特除充省府官任使。取进止。
荐人才疏 北宋 · 刘挚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六八、《忠肃集》卷六
臣今月四日奏事延和殿,因论人才,伏蒙圣语询问,臣即具奏。臣自待罪言路,亦尝求访内外人物,但职非荐举,未敢奏上。又蒙圣慈嘉纳,许令具姓名进入。臣退而自念,久蒙陛下拔擢之恩,思竭尽愚力,图报万一,凡下有所见,必欲上闻,况今人才尤为急务,虽荐士之路,自有常法,然既荷陛下至诚大信,降问不疑,岂敢更为形迹,避嫌自外?若无有所补,获罪无恨。谨具所知姓名,并其才之所宜如左:梁焘德性方正,顾临长于谋议,范育深有器略,盛陶文行纯粹,孔文仲学识高远,上五人可充两制侍从之任。丁骘恬正有道,颜复学问该洽,刘载文行兼茂,吴安诗器识深静,赵挺之博学有守,上五人可充台谏之任。林旦风力彊明,何琬才识疏通,胡宗炎详练吏事,温致敦厚明敏,罗适公直勤廉,上五人可充卿监省曹监繁剧之任。杨国宝、刘概、朱彦、刘安世、孙谔,上五人皆文学优长,士论所推,可备馆阁之任。右谨件如前,伏望圣慈赦臣僭逾,特赐考察,稍加采录,庶几少助听政得人之阙。取进止。
乞罢修京师城隍奏 北宋 · 梁焘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八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九
臣伏闻元祐初中旨罢修京师城隍,都人之心,上下安悦,歌呼鼓舞,倾动里郭。一日复兴大役,群情预为忧恐。况重困民力,以来怨嗟,轻损国用,其费浩瀚。朝廷以人情未静为恤,此非安民之道也;以才力未饶为念,此非节财之理也。此役一罢,两利俱得,诚为急务,愿留宸断。
〔贴黄〕臣访闻今来费用官钱每年约九万馀贯,以四年为限,每日雇夫二千人。今又促限为二年,日役四千夫。只是并得年限,元不减得人工。其馀费用,无所省节。臣访闻西北两面城壕,开修已有次第。东南方始兴工,欲乞先次指挥,更不开修东南两面,以安人心。仍仰开封府速疾指挥,多出文告,榜示人户,及严切觉察妄作名目、起动民居之人,结罪奏闻,重赐行遣。庶使辇毂之下,明知朝廷恩意。窃以起遣居人,发掘坟墓,生事死葬,两不得安,前日群情惊忧,正为如此。及中旨罢役,人皆感悦,今来不可却为骚扰。伏乞速赐指挥,罢去据见修处,以广固人兵略为结齐了当,所有人夫,即令放散,诚为省便。广固指挥,自有役兵三千馀人,每年更有诸路差到厢军二千人,可以责办工料,渐次修治。旧管使臣士员,可以分头管干。今若不开东南两面壕地,只用广固役兵修缉已了,城隍经久,诚为安便。臣闻将作少监胡宗炎,在先帝朝曾上地理之说,尤为详当。此书必在禁中,乞赐指挥,检讨圣鉴,便见利害。如可降出,即乞封付三省,却令进入。恐岁月稍深,难为检寻,欲望圣慈详酌,下胡宗炎取索副本进入。宗炎见任开封府推官。
上曾参政书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栾城集》卷二二、《八代文钞》第三○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辙闻之,士不更变不可与图远。新胜之家,知得而不知丧,知存而不知亡,始若可喜而终不可久。昔者辙读书至《秦誓》而得之曰:「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违,我尚不欲」。夫昔之为此言者,盖亦已知之矣。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此三人者,秦之豪俊有决之士;而百里奚、蹇叔子,此秦之所谓老耄而不武者也。穆公欲袭郑,孟明以为可,而蹇叔以为不可。则蹇叔说无乃远于事情而近于怯哉?然而要其成败得失之终,而责其思虑之长短,则蹇叔不可谓迂,而孟明不可谓是也。故曰:「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嗟夫,穆公至此而后知蹇叔之非庸人欤!今夫立于百官之上而宰天下之事者,亦何以其他技为哉?温良博爱而能容天下之士斯可矣。往者辙之东游而明公适为京兆,当此之时,明公之声上震于朝廷,而下慑于闾里。行道之人为之不敢妄视,盗贼屏息而不作,可谓才有馀矣。然至于参决大政,而日韬其光,务为敦厚,不欲以才盖天下。上承二公,下拊百官,周旋揖让,而士大夫莫不雍容和穆以相与也。嗟夫,明公何以及此哉?辙西蜀之匹夫,往年偶以进士得与一命之爵。今将为吏崤黾之间,闲居无事,闻天子举直言之士。而世之君子以其山林朴野之人,不知朝廷之忌讳,其中无所隐蔽,故以应诏。而辙也复不自度量而言当世之事,亦不敢为莽卤不详之说。其言语文章虽无以过人,而其所论说乃有矫拂切直之过。窃独悲古者深言之人,遭时之不祥,一有所触,而其言不复见录于世。方今群公在朝,以君子长者自处,而优容天下彦圣有技之士,士之有言者可以安意肆志而无患,然后知士之生于今者之为幸,而辙亦幸者之一人也。素所为文,家贫不能尽致,有《历代论》十二篇,上自三王而下至于五代,治乱兴衰之际,可以概见于此。观其略可也。
论差除多执政亲戚奏(一 元祐三年八月) 北宋 · 刘安世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三四、《尽言集》卷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一三、《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九八
右,臣伏见祖宗以来,执政大臣亲戚子弟,未尝敢授内外华要之职,虽有合得陈乞差遣,亦只是数处闲慢监当局务。原其深意,盖谓父兄已居柄任,而京师之官多是要剧。为大臣者,既不能人人为朝廷推至公之心,振拔滞淹,提奖寒素;而贪权好利,多为子孙之谋,援引亲属,并据高势,根连蒂固,更相朋比。绝孤寒之进路,增膏粱之骄气,寖成大弊,有不胜言。是以祖宗立法,务裁抑,上下遵奉,莫敢或违。自王安石秉政以后,尽废累圣之制,专用亲党,务快私意,二十年间,廉耻扫地。陛下践祚之初,厉精求治,刬革侥倖,一本至公,躬行法度,不欲有毫发之累。此天下之人所共闻见,而在位之臣,化上之德,宜尽忠交儆,务为正直。而庙堂之上,犹习故态,子弟亲戚,布满要津,此最当今之大患也。臣条列其弊,屡欲面奏,偶以秋暑尚炽,伏恐久烦听览,用此未敢请对。然近来差除尤多不协物论,是以不避烦渎圣聪,须至具章疏论列。臣伏见太师文彦博之子及甫为光禄少卿,保雍将作监丞,孙永世少府监丞,妻族陈安民近迁都水监丞,女婿任元卿堂差监商税院,孙婿李慎由堂差监左藏库。或用恩例陈乞,而此两处皆非陈乞之所当得也。司空吕公著之子希绩今年知颍州,才及成资,召还为少府少监;希纯去年自太常博士又迁宗正寺丞。女婿范祖禹与其妇翁共事于实录院,前此盖未尝有;而次婿邵𪛌为开封推官,公著才罢仆射,即擢为都官郎中。外甥杨国宝,自初改官知县,又堂除太常博士,未几又擢为成都路转运判官;杨镶宝亦自常调堂差知咸平县。妻弟鲁君贶今年自外任擢为都水监丞。姻家张次元堂除知洺州,胡宗炎擢为将作少监,马传庆自冗官得大理寺主簿。其间虽或假近臣论荐之名,皆公著任宰相日拔擢除授也。宫教之职,旧系吏部依法选差,近方收为堂除,而公著首用其孙婿赵演。宰相吕大防任中书侍郎日,堂除其女婿王谠京东排岸司,妻族李括知洋州,李机知华州。范纯仁拜相之初,即用其姻家韩宗道为户部侍郎,妻族王古右司员外郎,王毅近自常调堂差知长垣县。门下侍郎孙固之子朴判登闻检院。臣闻鼓院、检院乃天下诉冤之地,岂可使执政子弟为之?熙宁初尝以宰相子曾孝宽判鼓院,是时言者以此论奏,即令罢免,而公亮陈乞监皮角场,此近例也。孙固及左丞王存、右丞胡宗愈姻家欧阳棐除馆职未及一月,又授职方员外郎。宗愈之弟宗炎近除开封推官。然王存除欧阳棐外,未闻其人,及中书侍郎刘挚亦未见所引私亲,而二人者依违其间,不能纠正,雷同循默,岂得无罪?臣之所陈,皆彰明较著,士大夫之所共知,其所不知者,又不可以悉数。臣窃谓二圣临御,于兹四年,未尝以名器少私于宗族外家,而大臣所为乃反若此,上下恬然,不以为怪,此臣之所甚惧也。昔崔贻孙为相,未踰年而除吏八百员,不避姻故之嫌,后之大臣欲引其私亲者,多假此以藉口,而欺罔世主,臣常疾之。今考其传,盖亦有说。且唐自至德、乾元以来,天下兵兴,政事纷乱,官赏差缪。永泰之后,稍稍平定,而元载用事,贿赂盛行,刬塞公路,纲纪大坏。常衮当国,力惩其弊,凡奏请一切杜绝,而矫枉过正,贤愚同滞。及崔贻孙之相,则荐举者惟其人,推至公以行之,故除吏八百,莫不谐允。后之大臣能如贻孙之尽公,则缙绅之间自无异论;惟其执心偏党,所用匪人,排斥孤寒,专引亲戚,而乃窃其绪馀,文过饰非,及致人言,又从而尤之,亦已过矣。今上等知州、通判,在京寺监、宫教,畿内知县之类,号为优便者尽属堂除,虽资任未至甚高,固若不足置如议论,而常调之人一蒙选用,即今后每任例得朝廷差除,不复更归吏部,以此较之,侥倖不细。况有司员多阙少,四方寒士羁旅京师,待次选部,往往踰岁未得差遣;及其注授,又守二年远阙。则世禄权要之家何幸,而疏远平进之士何独不幸也!臣伏见自来畿内知县皆选士吏能之地,近闻以宣德郎王毅知长垣县。士大夫皆谓毅素号阘茸,亡状特甚,止缘范纯仁妻族之故,遂有此命,中外传播,莫不骇笑,欲望圣慈特令追寝外,其间人材粗堪,或到官已久,未至旷职,固难追改,臣亦不敢上烦朝廷,必令尽罢;但以执政大臣不避亲嫌,不畏公议,众论喧然,为之不平者久矣。窃恐陛下九重深远,不能尽知,故敢略具所闻,上补聪明之万一。伏惟机务之暇,留神省览。仍愿陛下出臣此章,遍示三省,俾自此以往,厉精更始,庶几不废祖宗之法,而示天下以至公之道,岂胜幸甚。
〔贴黄〕臣孤立小官,蒙陛下误有拔擢,置在谏垣,苟缄默不言,足以全身保禄;而今日之论遍及柄臣,既犯众怒,决非自安之计,但臣不敢旷职,上负陛下。亦非敢招摭大臣私事,以为捭阖之说,盖得于众论所共不平者,须至一一奏知,惟乞圣慈特赐详察。
〔又贴黄〕臣方欲发奏,又闻除知真州钱㬇为福建路提点刑狱,亦是吕公著姻家。其势如此不已,臣故不敢不亟论也。愿陛下早以臣言戒饬辅臣。
〔又贴黄〕内欧阳棐除省郎不当,臣已别具状论奏,亦乞早赐施行。
襄州迁学记(绍圣元年七月)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一、《道乡集》卷二五、《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一五五、雍正《湖广通志》卷一○六、乾隆《襄阳府志》卷三二、嘉庆《湖北通志》卷九一、同治《襄阳县志》卷二、《襄阳金石略》卷一○ 创作地点:湖北省襄阳市
学旧在城外,庆历四年诏天下皆立学,明年春遂移建于城中,至是盖五十年矣。襄阳自古为镇,重山拥其西南,长江缭其东北,物象萧爽,冠绝荆楚。钟其气以生者,世有特立不群之士,后生取法,如仰星斗,宜其教化之宫,有以对仁圣长育之意。而乃湫溢卑湿,不与州称,因循不问,识者叹焉。今直秘阁、知荆南府吕公嘉问守襄之明年,绍圣元年也,思所以改作者。会提刑迁治于邓,委旧宇久弗居,议请以为学。时左朝奉大夫胡公宗炎方提点刑狱事,欣然曰:「此吾志也」。遂相继以闻。诏从之。于是委兵马监押、东头供奉官徐平董其役,又委知襄阳县、右通直郎田衍总其事。因以基址,革以制度,自四月之乙丑至七月之乙未,凡一百十有四日,而百九十有八楹烨然一新矣。繇重门而入,殿据其前,讲堂次其后,议道堂又次其后。直堂为阁,以藏书籍;分庑为斋,以舍多士。祭器钱谷,悉皆有库;庖厨浴室,莫不得宜。又即其西所谓凤山堂者广之,以为教官之居;即其东所谓射圃者规之,以为燕息之地。其恢宏伟丽,虽东南之学最盛者不能过也。窃惟国家稽古右文,累圣相授,至神宗皇帝时备矣。故施于学者,本以经术,辅以三舍,率用党庠遂序书考贤能之制。今天子灼见本原,遹追前列,洋洋乎道德之泽,与乾坤并流未艾也。二公早被识擢,久践台省,深知上心之所存,故能相与奉承,曾不劳费,而学已成矣。昔文翁以郡守变全蜀之风,常衮以部使者成七闽之俗,凛然功名,皆自学始。安知后之视今,不犹今之视昔乎。虽士之自处,不以陋巷改其乐,当如颜渊;不以环堵谓之病,当如原宪;然公不以其自处者处焉,既使安其居如此,则士乌乎待哉!自其不可得而贵贱者以持养之,以尽夫修身之道,以达乎闺门乡党之间。繇此辅世,必有如隆中之勋业者出焉;繇此就閒,必有如鹿门之节义者出焉;盖可以指日俟也。然则士之所以报公与公之所以报国于是乎无愧。
大学解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三、《浪语集》卷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能明是德,则近人矣。能明是德,则知止矣。有止故不妄,不妄故能安,能安故能动。明德,本也;应物,未也。故学道贵知本,知本则知缓急后先之序,而无过举之患矣。不诚,未有能动者也。能安而静,物莫之挠,动而应物者,盖无难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有良知,有小知。良知,知德者也;小知,小小知见也。域于小知,良知无自发也。能致其知,则知之至者见矣。物物则之,在人者不明明德,则物无以尽;不能尽物,则知之至者无自而发。格,至也。物至则良知见也。良知发见,则所知必至,意无有不诚,心无有不正,家国天下无不自正。所施者寡,所被者博矣。《洪范》曰:「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所谓格物也。「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以知德修身为本也。「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天子、庶人之一是也。尧自「克明俊德」至于「黎民于变」,仲尼由「三十而立」至于「所欲不踰矩」,大学之道无它,在乎格物而已。不知尽己而欲尽人之道,难矣哉!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閒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大学之道,自知德始,意诚而下,皆其序也,不可躐而至也。慎独,致一之道也。致一之至,不戒而严矣。《易》曰「无有师保,如临父母」,严之至也。不欺其内,好之如色,恶于欺也。如恶恶臭,自牧如此,非出勉强而后可以为。谦谦,慎独之始也。不诚无物,君子其可欺乎!小人为欺,徒以自欺而已。十目十指,其将谁欺!德之润身,由其意之诚也。心广体胖,至诚之道,将与天地参矣。
《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诗》云:「于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淇澳》之诗,美武公之德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所以形容之也,为天造而人功之似也,由其知学而自修者至也。恂慄,和敬也。威仪,度数也。修道在己,而民之不能忘者,各以其所求得也。君子乐得其志,小人乐得其事,凡以身修而应之有道也,故必诚其意。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汤之《盘铭》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明德,俊德也。日新,德新也。惟天阴骘下民,民之受中以生者,明于是也。圣人所以达天德也,由其固有之也。克明则克类矣。文王纯亦不已,日新之盛德也。尽斯尔也,用其极之谓也。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止,极也。仁之至,义之尽也。知止而后能定,能定则不它矣。此谓知本。古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无所不用其极也。能知所止,无所往而不建其极也。黄鸟尚知安身之所,人而不求所止,可乎?讼之起也,中无所定也。知止,自不欺矣。犯而不校,夫何讼之有乎!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中庸之学,以率性为道。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有所忿懥恐惧,则非所谓中,而本性昏矣。心者神明之舍,居中虚以治五官者也。心为事夺,五官皆失其正,非所以安神明也。一正心而本性正矣。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君子之道无他,善推其所为而已。譬所亲爱,譬所畏敬,譬所哀矜,譬所敖惰。取譬反覆,视我心之轻重,则失其正者见矣。好而不知其恶,恶而不知其善,皆有所偏也。心有所偏,则吾之是非错谬失伦;轻重无准,失其所以成已。近而无以齐家,犹爱而不知其子,贪而不知其苗也。「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则会归于极矣。是故修身以正心为本,心正而天下平矣。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孝经》曰:闺门之内,具礼矣乎!严父严兄,妻子臣妾,犹百姓徒役也。为国以礼,能踰上下之交乎!君子之为天下国家,皆以修身为本。事亲者可以事君,临下者可以临民。此皆不学而能者也。若保赤子,敬之至也。知敬恭之道,斯无失之者矣。君亲之辨,则惟其时物焉。故曰「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克明俊德,黎民于变」,「文王以刑寡妻」者,御家邦,善推所为者乎!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国在齐其家。《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孔子曰:「声色之于化民也,末矣」。修道之谓教。凡有血气,未有不缘观感而得也,此化俗之机也,皆自身修始也。尧舜之民,灏灏如也;桀纣之民,比屋可诛,是岂声色化之也!皆观感然也,非勉强而从之也。故君子必自反也。内外之合,所谓恕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笃恭而天下平,用此道也。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故君子先正其身,不愿乎其外。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古之善为天下国家者,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无它焉,一以贯之而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出者正,则所从者顺。此之谓絜矩之道,矩絜而民取制矣。是故动而为天下道,使民无不知爱其亲,知敬其长。风俗惇厚,盖所以率之者,顺矣。修道之教,不言之令,所谓絜矩之道,皆以身修为本耳。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
国以民为本,民以心为本,君子之得其民,得其心也。民之好恶,其心未尝不公;君子以民为心,公其好恶,则民爱之戴之,将父母若矣。为人上者,下人之所瞻望也,唯中立而不倚,则服而从之。十手十目,其严乎!故君子在正其身。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
皇天无亲,惟德是予,人之所欲,天必从之。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是故在得民也,得民在得心也。惟有德者有以得民之心,故君子敬其独也。政有本末,修身为本。身修德建,民可得而用矣,何财非我之有!不务建德而急于财用,民不知德,则惟财之靳,是施夺之道也。是故有德斯有民,有民斯得天。后利先义,先王所以受命也。
《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
为国之道,在知善恶;择善之道,仁身为本。仁身而后能择,能择然后知人,知人嘉善则可以保民矣。善人之道无它,贤贤而已。媢疾之心胜,则不能与人为善,而何以保身乎!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修身而已。
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进贤之法,莫崇礼貌;去恶之要,莫先克己。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吾命之出者未至尔。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是谁之过欤?惟能公其心者,可与论进贤退不肖之实。以百姓之心为心,忠信君子所以仁。菑必逮夫身者,骄泰害之者也。得失之要,在我而已。果能忠信,则身修而能公其好恶。贤不肖之进退,在此而不在彼也。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易》称何以聚人?曰财。财者,国用所出,其可缓乎!虽然,为国务民之义而已。财者利之所在,人之所必争也。人必争而我夺之,则利心生而礼义消矣。务民之义,则天下一家,而财不可胜用,藏之于下,犹在君也。以财发身,用之者也;不知所以用之,身为财之役矣。故君子先正其本。为上有节,为下敦本,财用之出,庸有穷乎!是故务民之义,在乎修身以仁民;民化于仁,则爱之如父母,畏之如雷霆,上下情通,财皆可得而用,率斯道也,其有不终于义者乎!一家仁而一国兴仁,非他道也,务民之义,不以利为先尔。货悖而入,亦悖而出,此事势之必然者也。谋大者尚皆不暇谋小,况君子而可争利于民乎?聚敛之臣,不知义之所在,害加于盗,以争利之民也。民争利而至于乱,则不可救药矣。言利而析秋毫,必非养其大者之人也。所见之小,恶知利义之和哉!惟知利者为义之和,而后可与共论生财之道。
奏论人心不能与天地相似者五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四、《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六○ 创作地点:四川省绵阳市三台县
臣疏逖之踪,自请郡西还,十有七载。两蒙聘召,三授郡寄,以至按刑将漕,分阃守藩,忝窃殆遍。以书生分量,寡欲易足,日有满盈之惧。乃今月正元日,陛下亲御正牙,诞受宝镇,会朝之盛,观听攸属。而臣顾以是日,首被特召之命。传曰:「敬其事则命以始」。今陛下既施其敬于一介外小臣,而臣不以仁义言,不以尧舜陈,是谓不敬。有臣而不敬,陛下安用省记于积年之馀,收召于万里之远也?臣闻人与天地一本也,天统元气以覆万物,地统元形以载万物。天地之广大,盖无以加也。而人以一心兼天地之能,备万物之体,以成位两间,以主天地,以命万物。辟阖阴阳,范围造化,进退古今,莫不由之,其至重至贵盖若是。《易》于《坎》、《离》,互明心体者也。而先天居东西,则阴阳之正中也;后天居南北,则天地之正中也。于日为戊己,则土之正中也;于辰为子午,则时之正中也。《乾》、《坤》中交而生《坎》、《离》,则气之中也;为卦承上经而接下经,则卦之中也。《离》体则虚中而文明,故应物而不穷;伏《坎》则刚中而孚实,故处险而常亨。其至平至正又若是。人能以其至贵至重也,而不以小用之,以其至平至正也,而不以偏用之,则其主天地而命万物也,岂不绰绰乎有馀裕哉?尧舜以心相传,《尧典》一篇,惟「克明俊德」、「乃命羲和」、「畴咨四岳」等事。尧无所为也。舜之继尧,亦不过取诸人以为善,以天下之民谓之八元、八凯也举之,以天下之民谓之四凶也去之。是天下之民举之去之,人心之所同,则天也,舜无所私于此也。九官之命,彼皆何等才分?而自宅揆以下,敷教者不以制刑,典礼者不以掌乐。选众而举,仅得其人;分职而理,仅无旷事。爰暨三代,曰「龥俊尊上帝」,曰「陟丕釐帝命」,曰「以敬事上帝」,凡皆推是心以答天意耳。乃自秦汉而后,千数百年,此意或寡。当事任者,岂乐于独劳,而常患乎莫与分其责;居有位者,岂乐于喑默,而常患乎莫与行其言。夫人之有伎,人之彦圣,秦臣知好之,以保子孙黎民,则秦臣之利也;人之智虑,人之闻识,乐克知好之,以优于天下,则乐克之善也。岂必皆自己出?而况屈信消长之运,乃天道之所当有,非人力之能制,不是之思,而憧憧往来者,皆徒思也。此不能与天地相似者一也。孔子论天地之神,昭昭然示人于覆载间者,无非至教,而继之曰:「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又举《诗》以證之曰:「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终之曰:「此文武之德也」。是篇凡四言而意实相贯。盖人与天地一本而分,使本心湛然,清明纯粹,与天地通,则志之所至,气亦至焉。动乎体而为梦,见乎龟而为卜,虽远在岩渭,夫孰非此心之感?况山泽之气,亦我同体者也,毓灵产异以诒数世之仁,亦理之当然耳。而后世之君臣,所居者既狭,故所感者亦然,岂惟所感然哉?下之从上,后之视前,更相承式,而才气愈隘。沈默拘挛,以为谨也;纤微烦蹙,以为能也。以济时须,且弗暇给,况遗后乎!夫天地山川之神气,亘千古犹一日,而人才绝无仅有乃至是,则以所感所效然耳。此其不能与天地相似二也。夫人忧乐惨舒之度,本诸一心之微,而流行于阴阳,见于祲煇,未尝有毫发之欺。是以昔之圣人有舒泰而无拘迫,有宽易而无狭隘,以天命自度而不敢以私意小知行乎其间,劳逸以时,喜怒以类,凡以节宣血气,专固精神,顺天地而理情性也。爰自后世,或人主独运万几而乏群臣之助,或大臣兼总细务而行有司之职,其规模运量既日不暇给,则于长算远驭,宁无所遗?光武,贤君也,视朝至昃,夜分乃寐,太子忧其失养性之福。诸葛亮,贤相也,所啖食不至数升,而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焉,食少事烦,人以为忧。夫自一命以上,大小相承,积而至于君相,然后势重而形佚。使人主每旦视朝而不得大臣之助,大臣鞅掌独贤而不资百工之助,分曹列局,阴拱默视,事无钜细,必经省览,下至众而上至寡也。夫如是,则下逸而上劳,岂所以理性情之正,养寿命之源哉?此不能与天地相似者三也。《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又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夫内而宫庭屋漏,外而天下国家,莫非天命之流行。使几微之不敕,是谓旷天工而违时几。爰自后世,或自谓智足遍察,或例曰人多可疑,或言儒生皆是古非今,或咎直臣多取名归过。是心既胜,贤路益狭。班固赞汉之得人,惟称武、宣。而武帝中年,已谓名臣文武欲尽,诏求跅弛之士。宣帝之后,仅一再传,往往见大夫无可使者,至外召盩厔令,拜谏议大夫以遣。东京以后,朝会无宿儒大人可备顾问。人才固不易得,而亦非果无好臣。所教茍用可制,故无以尽得天下之才耳。唐中世以降,或至东省闭閤,南台阙员,正牙罢奏,庶官不对,此岂真无才邪?其旷天工而违时几也多矣。此不能与天地相似四也。士修于家,非积岁累月不成,而坏之于天子之庭,则一语一事间尔。昔之人念其成材之不易也,故必扶植而容养之,相融于善意以图惟国事之济,而不敢逆疑于意向之间。所以兼收并蓄,拟缓急而遗子孙也。汉之高、文,去古未远,犹有济时诒后之虑。而中世以后,则有不尽然者矣。辽西告警而李广起,罕幵略塞而赵充国用,五溪丧师而马援奋,冉肇迫夔李靖出,范阳煽凶真卿识,河东寇结子仪封,廷凑肆毒裴度见,伐蔡屡衄李愬显。使非仓卒需才,则广厄霸陵,充国、援以老弃,李、颜、郭、裴诸人将没身不见矣。此其不能与天地相似五也。臣既历观前世,每见秦汉以后君臣大抵相寻于一辙,为之废书而叹曰:大哉心乎,所以主天地而命万物也,必休休焉与天地相似,乃可以无旷于天位。千数百年,莫有以是告其君者,毋惑乎治之时常多于乱之日,而危之意常浮于安之形也。今人才虽未易有,而亦非果无也,风俗虽不如古,而犹可以有为也。拓而大之,则在人焉耳。于是的然自信,以告于陛下。且念更迭既久,分绝荣进,今重观上国之光,诚出望表。用敢及时展尽,以冀君相之一动心焉。傥蒙陛下留神省揽,而或有取于其言,君臣之间共推此心,以一扫千数百年之弊,则规模既拓,人才将为时辈出矣。宗社幸甚,善类幸甚!臣不胜区区。
论君子小人疏 南宋 · 吴昌裔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一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八、《宋代蜀文辑存》卷八四
臣蜀人也,无荷殳之力以备戎行,无却兵之智以卫乡国,独以文墨议论委质中朝,孤立危言,靡所裨益。兹蒙陛下过听,擢臣于礼乐之司,付臣以军旅之事,君命为义,何敢辞难!今当远离,蒙恩赐对,深惟根本大计,不胜臣子至情,辄竭愚忠,仰裨睿览。臣闻君子小人之间,天地阴阳之大分也。禀刚善者公明正大,而无纤芥之可疑;得阴柔者私暗回邪,而有变态之难测。君子如凤麟,如松柏,高翔特立,无所依凭;小人如蛇蚓,如藤萝,非附他物,不能自起。盖尝以此博观当世之士,而忠邪善恶,有如冰炭不同。故守道据正,靖共尔位者,君子也;希进竞利,苟志于得者,小人也。竭节尽言,中立不倚者,君子也;隐情惜己,随时上下者,小人也。有直质,无流心,所言常依于义者,君子也;有口才,无实行,其辩足以饰非者,小人也。端良忠实,自结主知而不肯曲奉权要者,君子也;诡诈狡狯,不安常分而专欲捷出他径者,小人也。砥善首公,力行好事,护持气类者,君子也;阴毁阳誉,设为危机,陷害善良者,小人也。宽平无我,咨诹善道,常与公论为主者,君子也;险愎自用,媢嫉人言,率与公论立敌者,小人也。乐行忧违,难进易退,道合则从,不合则奉身以去者,君子也;尸禄素餐,顽钝无耻,利合则交,利尽则反目相扼者,小人也。廉不近名,义不黩货,一介有所不取者,君子也;行污寄治,身私托公,患失无所不至者,小人也。勤彊夙夜。尽瘁百为,常以天下之重自任者,君子也;畏避形迹,互观颜面,不以至公之道事君者,小人也。鞠躬尽力,忠于职分,虽历夷险不贰其行者,君子也;恫疑虚喝,敢为大言,脱有缓急不可保信者,小人也。大抵君子为阳,小人为阴。阳明胜则治象盛,其道浸登于明昌;阴浊胜则乱机萌,其势渐趋于暗塞。自古小人众而君子孤,乱世多而治世少,无他,亦视君德之强弱而已。盖人君始初清明,中有所主,不为物欲流转,则如正阳方升而群阴退听。及其壮志消平,主不胜客,或为好恶移夺,则如阴气盛长而阳德日消。消长分数之不同,此正邪聚散之證候也。故滞于所偏信则迩言入,惑于不当疑则远臣惧,自圣而谓莫己若则拂士日远,有言而曰莫予违则佞人日庸,以谗慝为爱憎则是非杂揉,以意见为厚薄则邪正倒植,寄耳目于小臣则诡遇之徒获进,剪羽翼于忠谏则知几之士不来。其始机括之转浸淫不知,而其弊至于国空主,势孤立,可不畏哉!仰惟陛下天地其量,日月其心,虚己受人,开道求谏,凡人之彦圣、言之切直,寔能容之,其心非不休休然也。而比年以来,初意渐变,好贤善念既衰于更化之初,而从谏盛心寖移于亲事之后。始未尝不信君子,而卒无近效,则不免猜疑。初未尝不容正人,而数有危言,则遂生厌薄。于是有经术、明大谊者,指之为迂,好议论、有风节者,目之为险,犯颜敢谏者谓为好闹,指佞触邪者谓为近名。昔之所进,今不知其所亡;前之乍贤,后忽以为乍佞。善人国之嘉禾,而今以为无用之病樗;忠言国之良剂,而今以为难近之乌喙。至于有言责者,往往华以美迁而出之。是岂陛下之本心哉,盖由谗人害正之谋,利口倾善之计,所以留根而为毒者,至今尚深也。《大学》之论心曰:「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洪范》之建极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此言私喜怒之不可有,而偏好恶之所当无也,岂非万世人君治心建极之准的哉!臣愿陛下虚心平听,烛理并观,察《大学》之所有,谨《洪范》之所无。苟有才诚合一者进之,虽不快于心勿弃也;有心迹自异者黜之,虽顺适己志勿取也;有砥节砺行、为世所予者予之,虽意之所憎勿废也;有怀私误国、为众所弃者弃之,虽心之所爱勿徇也。不以左右亲昵而私听断,不以外庭疏远而生猜疑,使自心腹以至耳目喉舌之地,皆不容有毫发邪气留于其间,则以之永天命而固,以之收人心而凝,若此则盗贼闻风亦有所惮矣。臣奉命从军,不当复与国事,然每见诸葛亮《出师》一疏,拳拳以君子小人为言,且三致意于宫中、府中之事,公诚恳恻,最有王佐气象,盖军旅之事尚才能,朝廷之士先名节,外之得以奔奏禦侮而就功名者,未有不由内之孝友忠纯者有以养君心而断国论也。一有忌功嫉能之人杂之,则其躬不阅而惎间至矣,尚何暇议胜败哉!《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臣之愚虑,惟陛下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