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论燕王子允良乞未加恩劄子(庆历四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三、《欧阳文忠公集》卷一○四
臣伏见昨燕王初薨,其子允良于苫块中便答书题,仍不称孤子,不落官衔。今闾巷民家,犹能检接书仪,粗知丧礼,而允良为国宗属,全然不晓人事。京师士流间,传说为笑,有玷圣朝。又闻燕王诸子皆失教训,自其父病,多不躬侍汤药;才至父死,便乞家财管勾;居丧之礼,亦无哀戚。臣伏见近降诏敕,约束补荫子弟,须是习试经业,盖谓训诱臣寮子弟,欲为臣下立家。至于宗室之亲,号为藩屏,全不训诲,使其不知礼义,不及民间之子,而不孝之声流闻中外。其允良等过失,伏虑陛下仁慈以睦宗族,未欲别行责罚,只乞不缘燕王薨谢,别加恩典,且与裁抑,令其知过,俟其向后改悔迁善,方与加恩。仍乞明以此意戒谕近贵,其馀宗室闻之,各思向善,不使外人非笑,玷辱皇风。取进止。
论修德为治之要十事奏 其五 任贤 北宋 · 吕公著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
昔成王初莅政,召康公作《卷阿》之诗以戒之,言求贤用吉士。盖为治之要,在乎任贤使能。能者不必贤,故可使;贤者必有德,故可尊。小贤可任以长民,大贤可与之谋国。若夫言必顾国家之利,而行足以服众人之心,夷险一节而终始可任者,非大贤则不能也。人君虽有好贤之心,而贤犹或难进者,盖君子志在于道,小人志在于利。志在于道,则不为苟合;志在于利,则唯求苟得。夫忠言正论,多咈于上意;而佞辞邪说,专媚于君心。故君子常难进,而小人常易入,不可不察也。自古虽无道之君,莫不欲治而恶乱。然而治君少而乱国多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人主诚存此心,以观臣下之情,则贤不肖可得而知矣。
正蒙五 乐器篇第十五 北宋 · 张载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四、《张子全书》卷三、《张子抄释》卷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
乐器有相,周召之治与!其有雅,太公之志乎!雅者正也,直己而行正也,故讯疾蹈厉者,太公之事耶!《诗》亦有《雅》,亦正言而直歌之,无隐讽谲谏之巧也。
象舞,武王初有天下,象文王武功之舞,歌《维清》以奏之(成童舞之。)。《大武》武王没,嗣王象武王之功之舞,歌《武》以奏之。冠者舞之。《酌》,周公没,嗣王以武功之成由周公,告其成于宗庙之歌也(十三舞焉。)。
兴己之善,观人之志,群而思无邪,怨而止礼义。入可事亲,出可事君,但言君父,举其重者也。
志至诗至,有象必可名,有名斯有体,故礼亦至焉。
幽赞天地之道,非圣人而能哉?诗人谓「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赞化育之一端也。
礼,矫实求称,或文或质,居物后而不可常也。他人才未美,故绚饰之以文;庄姜才甚美,乃更绚之用质素。下文「绘事后素」,素谓其材,字虽同而义施各异。故设色之工,材黄白者必绘以青赤,材赤黑必绚以粉素。
「陟降庭止」,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德修业,欲及时也。「在帝左右」,所谓欲及时者与!
江沱之媵以类行而欲丧朋,故无怨;嫡以类行而不能丧其朋,故不以媵备数,卒能自悔,得安贞之吉,乃终有庆,而其啸也歌。
采枲耳,议酒食,女子所以奉宾祭、厚君亲者足矣,又思酌使臣之劳,推及求贤审官,王季、文王之心,岂是过欤!
《甘棠》初能使民不忍去,中能使民不忍伤,卒能使民知心敬而不渎之以拜,非善教寖明,能取是于民哉?
「振振」,劝使勉也;「归哉归哉」,序其情也。
《卷耳》,念臣下小劳则思小饮之,大劳则思大饮之,甚则知其怨苦嘘叹。妇人能此,则险诐私谒害政之心知其无也。
「绸直如发」,贫者紒纵无馀,顺其发而直韬之尔。
《蓼萧》、《裳华》「有誉处兮」,皆谓君接己温厚,则下情得伸,谗毁不入,而美名可存也。
《商颂》「顾予烝尝,汤孙之将」,言祖考来顾,以助汤孙也。
「鄂不靴靴」,兄弟之见不致文于初,本诸诚也。
《采苓》之诗,舍旃则无然,为言则求所得,所誉必有所试,厚之至也。
简,略也,无所难也,甚则不恭焉。贤者仕录,非迫于饥寒,不恭莫甚焉。「简兮简兮」,虽刺时君不用,然为士者不能无太简之讥,故诗人陈其容色之盛,善御之强,与夫君子由房由敖、不语其材武者异矣。
「破我斧」,「缺我斨」,言四国首乱,乌能有为,徒破缺我斧斨而已,周公征而安之,爱人之至也。
《伐柯》,言正当加礼于周公,取人以身也,其终见《书》「予小子其新逆」。
《九罭》,言王见周公当大其礼命,则大人可致也。
《狼跋》,美周公不失其圣,卒能感人心于和平也。
《甫田》「岁取十千」,一成之田九万亩,公取十千亩,九一之法也。
后稷之生当在尧舜之中年,而《诗》云「上帝不宁」,疑在尧时高辛子孙为二王后,而诗人称帝尔。
唐棣枝类棘枝,随节屈曲,则其华一偏一反,左右相矫,因得全体均正。偏喻管蔡失道,反喻周公诛殛,言我岂不思兄弟之爱以权宜合,义主在远者尔。《唐棣》本文王之诗,此一章周公制作,序己情而加之,仲尼以不必常存而去之。
日出而阴升自西,日迎而会之,雨之候也,喻婚姻之得礼者也;日西矣而阴生于东,喻婚姻之失道者也。
鹤鸣而子和,言出之善者与!鹤鸣鱼潜,畏声闻之不臧者与!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晨风虽挚击之鸟,犹时得退而依深林而止也。
《渐渐之石》言「有豕白蹢,烝涉波矣」,豕之贞涂曳泥,其常性也;今豕足皆白,众与涉波而去,水患之多为可知也。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犹「王天下有三重焉」:言也,动也,行也。
耇造德降,则民諴和而凤可致,故鸣鸟闻,所以为和气之应也。
九畴次叙,民资以生莫先天材,故首曰五行;君天下必先正己,故次五事;己正然后邦得而治,故次八政;政不时举必昏,故次五纪;五纪明然后时措得中,故次建皇极;求大中不可不知权,故次三德;权必有疑,故次稽疑;可徵然后疑决,故次庶徵;福极徵然后可不劳而治,故九以向劝终焉。五为数中,故皇极处之;权过中而合义者也,故三德处六。
「亲亲尊尊」,又曰「亲亲尊贤」,义虽各施,然而亲均则尊其尊,尊均则亲其亲为可矣。若亲均尊均,则齿不可以不先,此施于有亲者不疑。若尊贤之等,则于亲尊之杀必有权而后行。急亲贤为尧舜之道,然则亲之贤者先得之于疏之贤者为必然。「克明俊德」于九族而九族睦,章俊德于百姓而万邦协,黎民雍,皋陶亦以惇叙九族、庶明励翼为迩可远之道,则九族勉敬之人固先明之,然后远者可次叙而及。《大学》谓「克明俊德」为自明其德,不若孔氏之注愈。
义民,安分之良民而已;俊民,俊德之民也。官能则准牧无义民,治昏则俊民用微。
五言,乐语歌咏五德之言也。
「卜不习吉」,言卜官将占,先诀问人心,有疑乃卜,无疑则否。「朕志无疑,人谋佥同」,故无所用卜;鬼神必依,龟筮必从,故不必卜筮,玩习其吉以渎神也。
衍忒未分,有悔吝之防,此卜筮之所由作也。
登极训饬诸臣诏 北宋 · 郑獬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六六、《郧溪集》卷八
古者禹稷相称,不为朋党;孔颜相誉,不为比周。盖夫圣贤之人,秉天下之公议,推仁恕以待物,故其乐道人之善。光华拟乎日月,机智通乎神明。措民治国,同迹乎伊尹周公,不为过言也,公议而已。今夫揽大权、处贵仕,其有所誉也,则皆谄言谀色,蒲伏逶迤,尝卑役以事之矣。其有所为也,则皆诡论怪行以惊动流俗,而尝被宠矣。其有所毁也,皆其履道自高而不为阴附者矣。向己者荣之,背己者辱之,朕何望乎公道之化行也?搢绅之士,相与议朝廷之政,幸而有贤者,其不次而进焉,则莫不嚣然相訾,以谓不足以与进也。暴其瑕衅,显于岳牧,讽动台谏,以力图排斥。至于沉溺而不用,则又相与嗟戚,私怪朝廷之不进也。盖其进则与己之相轧,其不用则无累于己。是非相贸,黑白相渝,汹如波涛,无有止息之期。言者不公,听者不明,无切磋规戒之美,有翕訾谗搆之谋。首公奉上之节废,徇己死党之义成。于是贤不肖相乘,更相陵夺,虽有师旷之聪,听之安得不惑哉?朕初嗣位,涉道甚浅,当朝奏议,惟三数大臣而已,至于百执事之列,才否邪正,昧然不知,故于朋比,所宜深晓。《小毖》之诗曰,「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谓成王初授政,以戒夫怀谖而罔上,将寘于法焉。咨尔具寮,深图善道,无干朕之有司。故兹训励,体朕意焉。
求直言诏 北宋 · 郑獬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六六、《郧溪集》卷八
惟成王初即政,惧不能承父之业,乃访群言于庙中。故其诗曰:「访予落止,率时昭考」。访,谋也。落,始也。昭考,武王也。以成王之贤,犹恐惧以谋于下,况朕之不敏,处乎深宫之中,未尝试诸艰难,猥受神器之重,可不惧哉?今万事之初,未能遍烛,其果有偏谬而悖理者耶!大则动天地,来灾变以害元元;次则伤教化,戾仁义以萌祸乱。其令群工百辟,皆得上封事,刺朕过失,朕非惟用其言,固能以崇秩厚禄尊宠其人矣。夫成王惧其不能,此所以为能也,则朕庶乎可以守先帝之业矣。《传》曰「武王以谔谔昌,桀纣以默默亡」,则亦庶乎赖尔士大夫以昌也。宜告天下,俾识朕意。
南康郡王墓志铭 北宋 · 郑獬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八○、《郧溪集》卷二○
太祖皇帝有八子,讳德昭者为越懿王,越懿王生冀康孝王惟吉,康孝王生守节,为丹阳郡僖穆王。王即僖穆之子,讳世永,字文亿。母安定郡太夫人杨氏,任城郡夫人魏氏。王初补右侍禁,年十岁。入谢章圣皇帝,帝抚其背曰:「若亦诵书乎」?曰:「诵《孝经》」。「经言何事」?曰:「忠孝之事也」。帝喜,赐之珍果,辄不食,怀去。帝问其故,曰:「欲归遗所亲耳」。帝益奇之。仁宗为太子,初就学资善堂,王入侍左右。及即位,累迁东宫外作副使、改左千牛卫大将军。赵元昊叛,王求对便殿,具陈可讨状,因请自将兵以行。帝壮之,以飞白书「世永忠孝」及通天犀带赐之。庆历间封诸王后,遂拜惠州刺史,改右屯卫大将军、光州团练使,特封弋阳郡公。于时水灾,有诏求直言,王进十策:一取士、二禳灾、三除叛逆、四富国、五安民、六强兵、七省胥吏、八去滥官、九蠲苛政、十备边,帝嘉纳之。至和初为瀛国公,又迁登州防禦使。嘉祐七年,天子祀明堂,以艺祖之后殆无显者,特迁陇州防禦使。英宗初,进蔡州观察使。上即位,拜镇南军观察留后。熙宁元年二月己巳,薨于邸之正寝,享年五十九。车驾临奠,优赠昭信军节度使、南康郡王,谥曰「修孝」,诏宣政使内侍押班张若水治葬事。三月丁酉,殡于京城之北普济寺。娶王氏,引进使、陵州团练使、赠上将军克基之女,封同安郡君。子男十二人:令图,左羽林大将军、壁州团练使;令瑶,右羽林大将军、袁州团练使;令枢,右羽林大将军,道州团练使;令倩,率府副率,早卒;令谷,右羽林大将军、万州团练使;令绎,右武卫大将军、渠州刺史;令朔,右武卫大将军、蕲州刺史;令羽、令阙,并右千牛卫将军,三人幼卒。女六人:长适东头供奉官时观,次适左侍禁吴真卿,次适东头供奉官徐镇,次适左班殿直冯纲,次适左班殿直樊中立,一人幼卒。孙男五人:子张,右武卫大将军、池州刺史;子野、子赤,并千牛卫大将军;子昭,右内率副率,次未名。曾孙女尚幼。王孝于事亲,忠于事国,喜经术,通文章,昼夜自饬厉若布衣生。丹阳王有疾,王刺臂血出,写佛书,疾遂平。及仁宗不豫,王率宗室候起居,忧切诚至,即诣浮屠灼臂,闻者莫不叹伏。初,东平吕造为其宫学官,授以经议,造既卒,追画其像,居常瞻奉之,其乐善如此。英宗时劝督宗室为学,常遣中贵人入宫视之。学官姜潜方讲《周易》,疾暴作,王于是摄齐升座,为之代讲,听者竦服。中贵人以闻,帝深叹其好学。王平生所著甚多,歌诗杂文数百篇。钩考经传,为《周易大义》、《春秋纂例》及《诸邸恩华录》。又能通释老星历之学,注《金刚经》、《祖师授衣图》、《六气图》、《登真秘诀》,皆藏于家。以熙宁二年二月某日,葬于河南府永安县先王之茔次。铭曰:
泐辞刻石,永志弗忘。
上钦宗皇帝疏(靖康元年二月) 其四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五、《杨龟山先生集》卷一、《三朝北盟会编》卷三九、《国朝诸臣奏议》卷一四二、《宋史》卷四二八《杨时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三、《右编》卷一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窃观自汉迄唐,待戎狄之道无如祖宗之时,百年之间,民生戴白,不见兵革。奸臣要功,为国生事,与恶而弃好,驯致今日。方寇骑逼城,备禦无素,卑辞厚礼以纾目前之急,盖势有不得已而然者。割要害之地以为盟好,则非经远之计也,臣固尝论矣。比闻金人驻兵磁、相,劫掳无有纪极,破大名成安一县,驱掠子女二千馀人,杀令佐二人而去,誓书之墨未乾,而背不旋踵。吾虽欲专守和议,不可得也。昔赵割六县之地使赵郝约事于秦,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不攻乎」?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今日之事正类于是。夫去其巢穴,越数千里之远而犯人之国都,盖危道也。使其力能攻之,则城中之物皆其有也,尚何事求哉!彼见吾高城深池,未易轻犯,勤王之师四面而至。姚平仲固尝与之交兵矣,忍而不敢怒,请和而去,则其情可见,盖亦惧而归,非爱我而不攻也。朝廷割三镇二十州之地与之,是亦助寇而自攻也。闻肃王初与约,及河而返,今挟之而往,此败盟之大者。臣窃谓朝廷宜以肃王为问,责其败盟,必得肃王后已。三镇之民以死拒之于前,而吾以重兵拥其后,势必得所欲;若犹未从,则声言其罪而讨之。夫师以直为壮,是举直在我矣。三镇闻之,士气必振,此万全之计,不可失也。若三镇穷蹙而王师不救,则其民必谓朝廷视其涂炭而莫之恤,则戴后之心懈,而大事去矣,不可不虑也。窃闻出师之令,庙算不一,屡行而屡反,如是则士气必懈惰,欲其成功,难矣。唐宪宗平淮西,韩愈谓凡此蔡功惟断乃成,未有举大事不断而能成也。伏望断自宸衷,无惑于浮议,则天下幸甚。
杨文靖公墓志铭 宋 · 胡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四九、《伊洛渊源录》卷一○、《楚纪》卷五九
自孟子没,遗经仅在,而圣学不传。所谓见而知之与闻而知之者,世无其人。则有西方之杰,窥见间隙,遂入中国,举世倾动,靡然从之。于是人皆失其本心,莫知所止,而天理灭矣。宋嘉祐中,有河南二程先生,得孟子不传之学于遗经,以倡天下。而升堂睹奥,号称高第,在南方则广平游定夫、上蔡谢显道,与公三人是也。公讳时,字中立,姓杨氏。既没踰年,诸孤以右史吕本中所次行状来请铭。谨案杨氏出于弘农,为望姓。五世祖唐末避地闽中,寓南剑州之将乐县,因家焉。公资禀异甚,八岁能属文。熙宁九年中进士第,调汀州司户参军,不赴,杜门绩学,渟滀涵浸,人莫能测者几十年。久之乃调徐州司法。丁继母忧,服阕,授虔州司法。公烛理精深,晓习律令,有疑狱众所不决者皆立断。与郡将议事,守正不倾。罹外艰,除丧,迁瀛州防禦推官。知潭州浏阳县,安抚使张公舜民以客礼待之。漕使胡师文恶公之与张善也,岁饥方赈济,劾以不催积欠,坐冲替。张公入长谏垣,荐之,除荆南教授。改宣德郎,知杭州馀杭县。迁南京宗子博士。会省员,知越州萧山县,提点均州明道观、成都府国宁观,后例罢差监常州市易务,公年几七十矣。是时天下多故,或说当世贵人,以为事至此必败,宜力引耆德老成,置诸左右,开导上意,庶几犹可及也。则以秘书郎召,到阙迁著作郎。及对,陈儆戒之言,除迩英殿说书。公知时势将变,遂陈论政事,其略曰:「近日蠲除租税,而广济军以放税降官,是诏令为虚文耳。安土之民不被惠泽,而流亡为盗者独免租赋,百姓何惮不为盗?夫信不可去,急于食也。宜从前诏。嘉祐通商榷茶之法,公私两便。今茶租钱如故,而榷法愈急,宜少宽之。诸犯榷货,不得根究来历。今茶法独许根究,追呼蔓延,犴狴充斥,宜即革之。东南州县均敷盐钞,迫于殿最,计口而授,人何以堪?宜酌中立额,使州县易办,发运司宜给籴本以复转般之旧。和预买,宜损其数而实支所买之直。燕云之军,宜退守内郡,以省运输之劳。燕云之地,宜募边民为弓箭手,使习骑射,以杀常胜军之势。卫士天子爪牙,而分为二三,宜循其旧,不可增损」。凡十馀事,执政不能用。而虏骑已入寇,则又言:「今日所急者,莫大于收人心。边事之兴,免夫之役,毒被海内。误国之罪,宜有所归。西城聚歛,东南花石,其害尤甚。宿奸巨猾借应奉之名,豪夺民财,不可数计,天下积愤郁而不得发几二十年。欲致人和,去此三者」。会渊圣嗣位,公乞对,曰:「君臣一体,上皇痛自引咎,至托以倦勤避位,而宰执叙迁,安受不辞,此何理也?城下之盟,辱亦甚矣。主辱臣死,大臣宜任其责,而皆首为窜亡自全之计,陛下孤立何赖焉?乞正典刑,为臣子不忠之戒。童贯为三路总帅,虏人侵疆,弃军而归,置而不问,故梁方平、何灌相继逃去。大河天险,弃而不守,虏人奄至城下,而朝廷不知,帅臣失职,无甚于此,宜以军法从事。防城所仍用阉人提举,授以兵柄,此覆车之辙,不可复蹈」。渊圣大喜,擢右谏议大夫。虏人厚取金帛,又遂赂以三镇,遂讲和而去。公上疏曰:「河朔,朝廷重地,三镇,又河朔要藩。今一旦弃之虏廷,以二十州之地,贯吾腹中,距京城无藩篱之固,戎马疾驱,不数日而至,此非经远之谋。四方勤王之师,逾月而后集,使之无功而去,厚赐之则无名,不与则生怨,不可不虑也。如闻三镇之民欲以死拒守,今若以兵摄之,使腹背受敌,宜可为也。朝廷欲专守和议,以契丹百年之好,犹不能保,宁能保此狂虏乎?夫要盟神不信,宜审处之,无至噬脐」。于是渊圣乃诏出师,而议者多持两端,屡进屡却。公又言:「闻虏人驻兵磁、相,劫掠无算,誓书之墨未乾,而叛不旋踵,肃王初约及河而反,今挟之以往,此叛盟之大者。吾虽欲专守和议,不可得也。今三镇之民以死拒之于前,吾以重兵拥其后,此万全之计。望断自宸衷,无惑浮言」。而议者不一,故终失此机会。于是太原诸郡皆告急矣。太学生伏阙,乞留李纲、种师道,军民从之者数万人。执政虑其生乱,引高欢事揭榜于衢,且请以礼起邦彦。公言:「士民伏阙,诟骂大臣,发其隐慝,无所不至,出于一时忠愤,非有作乱之心,无足深罪。李邦彦首画遁逃之策,捐金割地,质亲王以主和议,罢李纲而纳誓书。李邺奉使失辞,惟虏言是听。此二人者,国人之所同弃也。今敷告中外,乃推平贼和议之功归此二人,非先王宪天自民之意。宜收还榜示,以慰人心」。邦彦等既罢,赵野尚存。公复言:「野昔尝建言,请禁士庶以天王君圣为名者。上皇后以为谄谀之论,废格不行。而野犹泰然,不以为耻,乞赐罢黜」。上皆从之。或意太学生又将伏阙鼓乱,乃以公兼国子祭酒。遂言:「蔡京以继述神宗皇帝为名,实挟王安石以图身利。故推尊安石,加以王爵,配享孔子庙廷。然致今日之祸者,实安石有以启之也。谨按安石昔为邪说,以涂学者耳目,败坏其心术者不可缕数,姑即一二事明之。昔神宗皇帝称美汉文,罢露台之费,安石乃言:陛下若能以尧舜之道治天下,虽竭天下以自奉,不为过也。夫尧舜茅茨土阶,其称禹曰『克俭于家』,则竭天下者,必非尧舜之道。后王黼以三公领应奉司,号为享上,实安石自奉之说,有以倡之也。其释《凫鹥》之末章,则曰:以道守成者,役使群众,泰而不为骄。宰制万物,费而不为侈。按此章止谓能持盈则神祇祖考安乐之,无后艰耳,而安石独为此说。后蔡京辈争以奢僭相高,轻费妄用,穷极淫侈,实安石此说有以倡之也。其害岂不甚哉!乞正其学术之缪,追夺王爵,明诏中外,毁去配享之像」。遂降安石从祀之列。谏官冯澥力主王氏,上疏诋公,又会学官纷争,有旨皆罢,即上章乞出。除给事中。章又四上,请去益坚,以徽猷阁直学士提举西京崇福宫。又恳辞职名不当得,有旨:「杨某学行醇固,谏诤有声,请闲除职,累月恳辞。宜从其志,以励廉退」。改徽猷阁待制。上即位,除工部侍郎。论自古贤圣之君,未有不以典学为务者,以君德在是故也。上然之。除兼侍讲。二年,以老疾乞出,除龙图阁直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四年,上章告老,从之。绍兴五年四月二十四日终于正寝,享年八十有三,葬本邑西山之原。近臣朱震奏公尝排邪说,以正天下学术之谬;辩诬谤,以明宣仁圣烈之功;雪冤抑,以复昭慈圣献之位。据经论事,不愧古人。所著《三经义辩》有益学者,乞下本州抄录,仍优恤其家。有旨赠官,赙以金帛。娶余氏,赠硕人,先卒。子五人:迪早卒,迥、遹、适、造已仕。女四人:长适陈渊,次陆棠,次李郁,次未嫁。孙男七人,孙女五人,曾孙一人。公天资夷旷,济以问学,充养有道,德器早成。积于中者,纯粹而闳深;见于外者,简易而平淡。閒居和乐,色笑可亲;临事裁处,不动声气。与之游者,虽群居终日,嗒然不语。饮人以和,而鄙薄之态自不形也。推本孟子性善之说,发明《中庸》、《大学》之道。有欲知方者,为指其攸趣,无所隐也。当时公卿大夫之贤者,莫不尊信之。崇宁初,代余典教渚宫,始获从公游。三十年间,出处险夷,亦尝覸之熟矣。视公一饭,虽蔬食脆甘,若皆可于口,未尝有所嗜也;每加一衣,虽狐貉缊袍,皆适于体,未尝有所择也;平生居处,虽弊庐厦屋,若皆可以托宿,未尝有所羡而求安也;故山之田园,皆先世所遗,守其世业,亦无所营增豆区之入也。老之将至,沉伏下僚,厄穷遗佚,若将终身焉。子孙满前,每食不饱,亦不改其乐也。然则公于斯世,所欲不存,果何求哉!心则远矣,凡训释论辩以辟邪说,存于今者,其传寖广。故特载宣和末年及靖康之初诸所建白,以表其深切著明。而公之学于河南小尝试之,其用已如此,所谓援而止之而止,必有以也。进不隐贤,必以其道,岂不信乎!世或以不屑去疑公,盖浅之为丈夫也。铭曰:
天不丧道,文其在兹。维天之命,尸者其谁?孰能识车中之状,意欲施之兄弟,而遽并为世师。伟兹三贤,阔步共驰。有学术业,颜其馁而。公名最显,垂范有词。岂不见庸?孔艰厥时。狂澜奔溃,砥柱不欹。邪说害正,倚门则挥。嗟彼奸罔,谗言诋欺。我扶有极,人用不迷。奚必来世,判其是非?有援则止,直道何疵!不勉而和,展也可夷。河流在北,伊水之湄。谁其似者?订此铭诗。
宫室议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七二、《石林奏议》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三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议曰:臣闻古者帝王宫室之制,不尽载于经,而略见于《周官》与《礼》。为门者五,为朝者三,为寝与宫者皆六。所谓五门者,曰皋门、曰库门、曰雉门、曰应门、曰路门。皋门,先儒谓王城之门;库门次之宗庙社稷;其内雉门,王宫之门,故旁设两观。此五门之别也。所谓三朝者,曰外朝、曰内朝、曰燕朝。《周官》朝士掌外朝之法,凡公卿大夫、公侯伯子男、三公,皆有定位,是谓外朝。司士掌朝仪之位,三公、卿大夫、王族、故士、虎士、太仆、太右皆有定位,是谓内朝。太仆掌王之服位,王视治朝,则前正位而退,入亦如之,是谓燕朝。《礼·玉藻》言王朝服以日视朝于内朝,退适内寝听政。先儒谓外朝在库门之外,凡国有大事,致万民而询焉,则御之。内朝在路门之外,凡日视朝见群臣则御之。燕朝在路门之内,凡日退而听政则御之。此三朝之别也。所谓六寝六宫者,先儒以《周官》「宫人掌王之六寝之脩」为言,谓路寝一、小寝五,盖在路门之内。而六宫王后之居又在其后,视王之六寝。此六寝、六宫之制也。秦汉而下,沿革不同。即唐之近制考之,唐以宣政为前殿,谓之正衙,即周之内朝也;以紫宸为便殿,谓之閤,即周之燕朝也;而无外朝。日御正衙见群臣,谓之常参。朔望荐食诸陵寝,有思慕之心,不能临前殿,即唤仗入紫宸,谓之入閤。至五代,其礼寖废,常参不复日见群臣,惟大臣一朝便殿而已。后唐明宗即位,始诏百官五日一随宰相入见便殿,谓之起居。本朝因唐之旧,参酌古制,更为增损。今汴都南薰、朱雀门宜为古之雉门。以大庆殿为外朝,故岁旦大朝会则御之,而其门即应门也。以文德殿为内朝,故月朔合六参官入见则御之,而其门即路门也,谓之过殿。其旁设东西閤门,则仿唐制以紫宸、垂拱为閤也。遇朔不过殿,则唤仗入閤,而御紫宸,与望及五日百官一起居皆御之。以垂拱为燕朝,则日御以听政。盖相仍唐室旧内增修,不得不然。今陛下既以建康为别都,则视周洛邑与汴京。岁大朝会见百官御大庆,月朔过殿御文德,望与六参御紫宸,日御垂拱,此四殿有不可阙。而忌前不坐垂拱,与吏部引见选人、军头司呈试武艺等,本朝所增盖又有崇政后殿,讲筵有迩英殿,亦不可废。此典礼所在,将以垂后经远,固宜参备。端门亦当增为三门,以正天子之礼。则朝群臣,莅四夷,赋政出令,行礼正名,上拟洛邑,次不失祖宗之意。若夫高下之度、广狭之数,则先王初不为定制,各视时而为之。商之重屋,堂高三尺;周之明堂,堂高九尺;若禹卑宫室,则夏之世室,其高一尺而已,其高下固不等也。周之路门不容乘车之五个,为丈有六尺五寸;应门二彻三个,为二丈四尺,其广狭固不同也。恭惟陛下以宽仁信兆民,以惇朴先天下,圣志固自有定。今宫城之内,其地有限,若有司推明德意,但取典礼所不可废者,而不为观美,则与其大而有阙,不若狭而能备。惟六寝、六宫在内中,《周礼》既不详,祖宗成法见于汴京者,因时便宜,当出圣裁,非臣所敢及。谨昧死上《宫室议》,伏惟陛下垂意采择。臣谨议。
亲王初除恩数请给事诏(绍兴三十年三月十九日) 南宋 · 宋高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四二、《中兴礼书》卷一九七
亲王初除恩数请给,令有司检校格例,申尚书省。
君子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易》之为书也,文王初为爻、繇之词,吾夫子益以大象,统一卦意而为之词。曰君子者,谓天下后世君子,公称之也。凡有三说焉,一曰行道之君子,二曰修身之君子,三曰治世之君子,而易之见于用者尽矣。伏羲三画,索而八之,文王六十四,因而重之,孔子十翼,系而翼之。包六极,统三才,以倡其学于后世。凡《易》之道,率本三圣,为五经所祖。行道之君子也,穷于性命,达于死生,洸濯德业,研极几微。咸恒以息其谬用之心,损益以择其可为之事,六气以调节,四叙以消息,出处语默,无一不在,此修身之君子也。五常所纪,三王所尚,文质不同,刚柔各异,礼乐法度,律历法象,治乱之术,安危之符,愈取愈有,受命如响,此治世之君子也。三君子者,天下后世之君子,其施于《易》甚公,所以行道,所以修身,所以治世,则有别矣。吾夫子因以统一卦之体,先总其数,命之曰大象者六十四卦,而君子用《易》之目特五十三,而爻之所谓君子凡十爻,八卦无预焉者。盖一卦以总其体,一爻以散其用,不可一概,莫不皆有序也。《礼》曰:「洁净精微,易教也」。文王之渊懿,孔子五十学《易》无大过,君子先体易道之大,以范围此世,敛以修身,推以治世,而体之为用无乎不在。故大象所统君子之外,有所谓先王者七,有所谓后者三,有所谓上者一。且伏羲至周文、武,制作甚备,所称先王,知其为周之王也,告命省方,亦知其为周之后也。其所谓上者,以上对下为义也。周之衰也,君子少而小人多,犹《剥》以五阴剥一阳无难者,故以君子容小人而为庐,小人载君子而为舆,上下相养,茍于无事。如春秋、战国之世,孔子读《易》,伤周道之衰而有感于此,故不复以君子统象而以上对下为言也。呜呼,天下后世之君子尽矣!自伏羲画《易》以降,五帝、三王、周公、孔子,凡有得于《易》者,不论有位无位、为君为臣,皆其公称也。如诗人则以王者为君子,《左氏春秋》则以人臣为君子,或以孔子为君子,《论语》则以子产、子贱为君子,此君子公称之例也。至于《易》之所谓君子,往往间有对小人为言,何也?君子小人之辨,亦天下后世公心之忧也。文王忧之,孔子亦忧之。文王书之于爻、繇,孔子书之于大、小象,其于忧世之心一也。其于《否》、《泰》致其去来消长之势,于《遁》则曰「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若夫《春秋》笔削,褒善贬恶,于君子小人、黑白泾渭之不啻,《易》致其理,《春秋》致其法,此又专出吾夫子之意,其忧又倍于文王也。
重修隋帝子蜀王庙碑记(绍兴二十六年九月) 南宋 · 任愿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八、《蜀中广记》卷九、民国《重修什邡县志》卷八之上
□什邡之西行十里许,有古佛祠曰南阳,宋大明中所建也。后周□□□□□隋文帝混一南北,以皇子秀为蜀王,王以暇日猎于寺废址,有兔逸入□中。发块得石像,甚巨。于是即其旧□为寺,以像肖焉。时有道禅师者,善水观,王异之,从问道,得大无碍。今寺之左有王之祠,祠下有泉汇为陂,浮于方亭,□于雒。其发原流百里许,溉田数千万顷,岁大旱,民不告病,其为利可谓深且博也已。即泉之始,则道禅师□水观之馀波也。虽然,佛之力其深不可思议,非王初有以导达启迪之,惠泽曷以加乎民,至于今混混然而不泯?是则王之有德于斯民甚厚,当求所以报王于无穷也。往昔庙隘陋,且游手行丐者食息其间,□□□以宅王之灵□□,里人请以庙隶寺□□属僧悟真复□□经营十□□始克成。自殿及两廊厨堂门屏,焕然一新,□□乞□者视庙貌庄洁严奉□□里之人赖之,雨旸益时,年谷益登,疾疠不作,□□然风俗益以厚,寺因之供□□入亦广,钟鱼鼓板之声朝暮相闻,久而□□悟真以愿居□□耳目所闻见,为王悉请书其事于石。愿谓王以帝子之贵、神明之灵加惠兹土,德至渥矣,作诗俾民之岁时歌以享焉。其辞曰:
泉涓涓兮流长,沛膏泽兮一方。□□□兮水中央,鸟嘤嘤兮木苍。民怀德兮无相忘,荐兰芍兮奠桂浆。帝子来兮佩锵锵,登斯堂兮式安且喜,爱我民兮俾寿而炽。岁时报事兮罔敢或替,神其安此兮以千万世。
绍兴二十六年九月十五日,左迪功郎、成都府司户参军任愿撰并书,住持传法赐紫佛智大师绍明立石。
按:嘉庆《什邡县志》卷四八,嘉庆十七年刊本。
孟子解 其二 南宋 · 李流谦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四、《永乐大典》卷六五五八
孟子意不在明堂,而在王政。特因明堂以激之,而王果问焉。于是以治岐之事告之。盖治岐亦文王初为诸侯事也。夫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不征,泽不禁,罪不孥,以至鳏寡孤独,皆发政之所先。此实王政之大者,而皆于明堂出之。则明堂安可毁?不然,如后世徒以弥文之饰,指复庙重屋八窗四达为之,则毁不毁何与乎王政?
安福县重修凤林桥记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四九、《平园续稿》卷一八、同治《安福县志》卷一七、《宋元学案补遗》卷三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造舟为梁」,文王初为西伯创物之知也,人到于今赖之。汉儒著《尔雅》,乃曰:「天子造舟,诸侯维舟,大夫方舟,士特舟,庶人乘桴」。是说也,谓辨尊卑可也,河桥何与焉?郭璞既误以为周公之言,孙炎又从而为之辞,其失《诗·雅》之旨远矣。吉之郡邑大率濒江,浮航于水,加板其上,联属绵亘以达于岸。人之往来,其道如砥,视招招舟子争济于风涛之中,险易劳逸盖相万也。安福壮县,江西、湖南之要津,水出泸溪,汇于凤林,其广三百尺。是桥不知起何时,姑以近事考之。元丰县令上官公颖、崇宁县令上官合增修于二十年之间,邑士欧阳安稷名桥曰「上官」者,从其姓也。绍兴庚申,令韩邦光复修之,乡先生王公庭圭名之曰「凤林」者,因其地也。淳熙丁酉,令徐辉又修之,邑人刘浚易名「济川」,则谄矣。夫一桥在北门,才百馀年四修而四坏,何也?吏惰财殚,葺不以时,或葺矣弗良于工,故易坏也。庆元改元,令施广厚适逢其坏,而尉陈章复能奋身任责,相与抡材选工,举大舫二十而新之,冶铁为绠,纫竹为笮,图惟悠久之计。士民咸出力相其役。起于季冬,成于仲春。会太守杨侯方新至,助钱十万,仍岁留征商送州之馀为后日营缮之备。章,吾故人子也,请记其事,于今累月,行授代去矣,安得不为一言?夫利涉之功,微公家不能成。虽成必坏者,物理之常也。郡邑无终穷,守令有更易。坐视弗恤,其坏也速;未坏亟葺,其费也省。今令尉幸举职,二千石又设储跱,其虑周矣。徒法不能以自行,顾嗣音者何如耳。因为辨汉儒之失,揭凤林之旧,使后之人知公家之利非一族所得私。若济巨川,非一令所当拟,必也即渡名桥,随坏随葺,乃百世不易之道也。二年三月十五日。
吴武顺王璘安民保蜀定功同德之碑 南宋 · 王曮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九、《名臣碑传琬琰集》上卷一四
乾道八年春,侍卫典步军臣吴挺一日奏事殿上,泣且言曰:「臣之先臣璘奋身边部,自太上光尧皇帝朝都车之事,率先请行。肆我陛下即位,一心事君,匪躬宣力,积劳西南,荐被褒厚,而臣无似,不能显大先臣远业,乃墓碑至今无辞以勒,后世将泯而无闻。惟陛下矜念假宠于吴氏而锡之无穷」。天子曰:「呜呼!惟汝父璘勤劳王家,积四十年,英风义声,燀耀显明,九命二伯,淑旗绥章,高其名器,崇其物采矣。尔挺其以是勒于阡」。君锡之名曰「安民保蜀定功同德之碑」,挺拜稽首,悲感若无所容。异日诏翰墨之臣王曮曰:「尔其为之铭」。曮承诏辞不获命,乃论次而书之。谨按,故太师、奉国军节度使、新安郡王、追封信王、谥武顺吴璘,字唐卿,德顺陇干人也。曾大父谦追封魏国公,大父遂追封楚国公,考扆追封鲁国公,皆累赠太师。曾祖母李氏、祖妣齐氏、妣刘氏,封魏、楚、鲁三国夫人。王在娠甫七月而生,意象异常儿,鲁国公奇之,曰:「是必大吾门」。少长负气节,善骑射,年十八以良家子从泾原军,战西边。宣和三年,从统制杨可世入燕,道河北,宿逆旅,梦妇人告曰:「妾家被劫于路,露胔水滨,幸相公哀之,移封高原」。寤以语其徒,视之信然,因感而葬之。战歙蒲口,行而饥甚,老人有饷食者,王食已,视之则不见,闻者异之。靖康初,力战破夏人,补官。既而败金人于下邽,战三原,斩千户兀讷耶。从兄武安公玠复华州,破贼史斌。咸以有功迁秩,充永兴军路书写机宜文字,移辟秦凤路,兼统领五军军马。名贼号王札手者,胁溃卒寇暴鄠、杜间,连破官军,执永兴假守张公辅,妄立名字,势张甚,武安公檄王讨之。王先以书系箭上,遍射贼中曰:「明日破贼,立旗为表,先降旗下者除其罪」。贼卒得之心动,时王所部不满千人,贼几万众,骑数千。夜半进师,迟明相遇,贼将战,阵动,奔降旗下者果无数,乘势搏之。贼据高阜,王遣骁将敛旗鼓,轻兵斮其后,贼遂大溃,斩王札手以报,俘其党千人,迁武翼郎、阁门宣赞舍人。时金人乘富平之胜,尽陷陕右,蜀甚危,武安公与王招散亡数千人保散关之东曰和尚原,练兵积粟,以扼敌冲。绍兴元年,我孤军栖于原上,朝廷音问隔绝,兵单食匮,将士家往往陷敌人,无固志。有谋劫王兄弟北去者,幕府陈远猷夜入告,武安公与王遽召诸将,励以忠义,歃血而誓,诸将感泣,禦虏益力,遂败敌将没立于原下。没立遣二将乌噜、折合自阶、成出散关,又趋和尚原,没立身自犯箭筈关,期将夹攻必破我。王击退二将,生获首领蕴逋,斩千户泼察胡。乌噜、折合再合兵直抵原下,王奋击之,斩其将乌噜,虏败走,乘势进击,二将皆遁。没立亦败,竟不得相合。时武安公以弱卒抗坚虏,军政尚严,卒伍逃散,往往有全队诛之者,王则厚抚摩之,如家人亲爱,以辅成武安公之志,故士卒不敢犯武安公之法,而乐王之恩,战无不克。丁鲁国夫人忧,乞终丧,不许。以破乌噜等功超迁武德大夫、康州团练使,赐带,擢秦凤路兵马都钤辖,统制和尚原军马。虏愤其连败也,兀术合诸道兵十馀万,期必取原而后入蜀,自宝鸡而南列栅三十里。武安公严兵待之,王率师拒战数日,率以劲弓彊弩扼其冲,以奇兵邀其傍,间绝其粮道,虏不得休。伺夜虏将饭,然火营中,复选精兵更射其火处,虏不得食,叠石城以自保,复瞰其城射之。虏度必败,遂以死决,兀术亲拥战,王亦身督将士,虏分为三十馀阵以拒我,迭以次出战,王独当其冲,随辄破之。虏虽困而犹整,至神岔道狭,伏发,遂大乱,王手杀数十百人,俘万户羊哥孛堇及首领三百馀人,甲士八百六十人,兀术身中流矢二,获铠仗万计。再以奇功除康州团练使,升权秦凤路马步军副总管。时陇州移治方山原,二年虏围之且陷,败之于百查岭,力战解围,五战皆捷,迁官二等,权知凤翔府兼安抚事。三年,虏必欲以奇取蜀,乃捣金洋,战饶风,犯汉中。王时驻兵和尚原,敌惧掎其后也,乃阳以兵趣蜀,而反自褒谷入凤州,犯保安,程甘合凤翔诸路军欲道和尚原下。王先以兵迎击保安程虏,复身督诸军拒凤翔虏于百家村,以正兵合以奇兵,捣其腹心,皆败而走。迁荣州防禦使,升权副都总管,知秦州,节制阶、文。时买马路久未通,王首开之,贸以茶䌽,抚以恩信,招致小部族首领四十二,国马通行,至今赖焉。武安公与王度虏既屡败不得志,必大举以与我力争,乃预设垒仙人关旁曰杀金平。四年春二月,兀术、撒离合等果极其兵力十馀万众,正告由仙人关进取蜀,列栅三十里,弥亘不断。王前在武阶,以书抵武安公,以杀金平之地去原上远,前阵散漫,谓须第二阵作隘,牢其限隔,期必死战,则可取胜。至是王驰驿会原上,金人已与我对垒,武安公如王策,益治第二隘,多列炮,积石如山。王乃令诸将曰:「金人倾国而来,吾辈报国,正其时也」。因慷慨以刀画地,申令曰:「死则此死,敢退者斩」。诸将股慄,遂与虏战,分为东西以搏我,东则四太子等,西则韩将军等军也。虏极其狡悍,东西相望,遥相犄角以持久,必死困我,王左右援翼,唯急是应。迨暮,虏杀伤彊半而气犹锐,我军苦战久,遂敛第二隘以致虏。时军中颇有异议,欲别择形胜守者,王奋曰:「方交而退,是不战而却也。且吾度此虏走不久矣」。请于武安公,夜布火鼓,易旗帜,迨晓,军阵精采一变,乐声震山谷,于是人自励,有死志。洎虏再傅我第二隘,则人被两铠,铁勾相连,鱼贯而上,攻具变化若神。王督士死战,且射其两腋,随殪随上,几百馀战,而虏攻垒兵殆尽,遂走入壁,阳为备战而宵遁。前后斩首俘获不可胜计,虏自是不复窥蜀矣。第功迁定国军承宣使,升熙河兰廓路经略安抚使,知熙州,统制关外军马,仍节制阶、文。五年春围秦州,下之。六年,创军名行营右护军,为行营右护军统制军马。七年,升陕西诸路都统制。九年春,改行营右护军都统制,节制阶岷文龙州。金人已废刘豫,归我河南地,幕府拟表称贺,王读之愀然曰:「在朝廷休兵息民,诚天下庆。璘等叨窃,不能宣国威灵,亦可愧矣,何贺之有?但当待罪称谢则可」。幕府谢不及。秋七月,除秦凤路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知秦州。是年,武安公薨,除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朝廷遣签书枢密院事楼炤出使陕西,会诸将议移诸军分屯陕右,王不可,曰:「虏反覆难信,惧有他变。今我移军陕右,蜀口空虚,虏若自南山捣蜀,要我陕右军,则我不战自屈矣。当且依山为屯,控虏要害,逮虏情见力疲,渐可进据」。遂但以牙校三队赴秦州,且饬阶州等山寨以备之。十年,兀术杀挞辣,金人再寇河南,复以王为行营右护军都统制,同节制陕西诸路军马。其夏,撒离合果直趋凤翔,入石壁寨,以要我陕右军,陕右皆陷,而王独全师驻蜀口扼虏。川陕宣抚使胡公世将仓卒召诸将计事,皆曰:「虏掩我无备,而我分屯之师未集,宜退守青野原,少避其锋」。王后至,惊曰:「谁为此者,可斩也。虏人所以轻犯我者,闻先兄之薨,且谓我无备。今若少退,堕其计中矣。璘请以身任责」。胡壮之,遂与公檄彼,责其弃信轻举,率师即日出凤翔,分遣诸将姚仲等败折合于石壁,李永琪、向起等破鹘眼张太师于扶风。虏馀兵保扶风城,又攻破之,连战皆捷,折合仅以身免。驻大军大虫岭,阵次有法,步骑相参,气象雄壮。撒离合自上西平原觇曰:「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此安可角」?于是撒离合舍蜀口而北向矣。秋九月,制授镇西军节度使,充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十一年,朝廷出师渡淮,宣抚司亦被旨乘机进讨,乃以攻取之事属王。王受命出秦陇,往别宣抚使胡公,胡问方略安出。王曰:「璘当以三阵破虏」。人皆莫测所谓,盖王袭虏之策已素定,而诸军莫有知者。攻秦州,州将武谊以众降。时金人统军胡盏、习不祝合军五万,营丁刘圈,胡盏善战,习不祝善谋,二人皆虏之老于兵者,且据险自固,前临峻岭,后控腊家城,必谓我军不敢轻犯。王揣知其情,因直告曰:「明日请战」。虏闻之笑。是夜,王率诸军衔枚涉渭,令曰:「近贼营方得举火」。未至里所,万炬齐发,出虏不意,虏震骇,仓卒备战,我军已成列。有闻虏酋以马挝敲镫曰:「吾事败矣」。王犹策习不祝有谋,必谓我趣战欲速,不肯径出,胡盏恃其勇,宜可挑取。乃遣轻兵尝之,胡盏果勒兵与我军鏖击数十,更休迭战,适及我三阵。战急,大将有请曰:「虏居高临下,我战地不利,宜少就平旷,以致其师,可胜」。王叱曰:「如此则我走而虏乘我矣。虏今溃,毋自怯」。王轻裘驻马阵前,麾军殊死战三阵而虏力果惫,卒如王言。时陕右久隔王化,王一战而声振关中,三秦父老企望官军不日东下,往往擒虏溃兵缚致之。王亦经略,且将大举进围腊家城,将破,陕右州郡亦以次纳书降,而讲和之诏下,遂班师。胡闻王之捷,喜曰:「真能践言矣」。十二年,上赐褒诏,召王赴在所,拜检校少师,改充阶成岷凤经略使,还镇。十四年,始析利州路为东西,改利州西路安抚使,以阶、成、岷、凤、兴、文、龙七州隶焉。十七年,移节奉国军,改行营右护军为御前诸军都统制,依旧安抚使,知兴州。时和议方坚,王独严备,日为虏至之虞。当是时,西路兵为天下最。二十一年,太上皇帝亲御宸翰,赐王以守边安静,加拜太慰。二十六年,拜开府仪同三司,升领御前诸军都统制职事,判兴州。二十九年,册拜少保。王策虏将叛,整备益严。三十一年,虏果败盟,就拜四川宣抚使。秋九月,虏主亮渡淮,巨酋合喜号西元帅,以兵扼散关,游骑犯黄牛堡,羽檄交至。王方病在告,适拜宣抚使,即肩舆就道,止以牙校自随,驻青野原。既而游骑退,王曰:「虏自守之兵,不足虑也」。益调内郡兵,分道而进,面授诸将方略,所至皆捷,尅秦州,擒伪守萧济及其属来,王即呼前置食,宣上德意,谕无忧死,皆感泣。列城未下者闻之,争欲归附。破陇州,复洮州、兰州,护伪兰州守安远大将军温都乌页及州戍将明威将军完颜宗臣等八人,加拜陕西河东路招讨使。王之子挺与虏连战治平寨,破其众万馀人,馘千户二。十一月虏主亮被戕,十二月明堂礼成,进封成国公。三十二年春,复取散关及和尚原,赐敕书褒谕,册拜少傅。王遣都统制姚仲与挺率东西两路之军攻德顺,金人左都监自熙河以兵由张义堡驻摧沙,会平凉之师来援。挺率兵战于瓦亭,大破之。虏畏我军,号曰天兵。别将复原州、环州。三月,诸将攻德顺久未下,王知士有惰志且虏将尽发西兵内外合以拒我,即单骑自秦州昼夜疾驰视师。身拥数十骑,驰达四城传呼。南北之人服王威名,思识颜面以快先睹,一闻相公之来,士气自倍,登埤咨嗟,不忍发一矢,城中虏已不战而气索矣。于是按行营垒,别栅要害,且治夹河战地以预处我师于便而致虏于不便。虽随军负贩奴隶,莫不区别有地。暨战,先以数百骑尝虏,虏一鸣鼓,锐士跃出,驰突我军,遂空壁与我合。我军得先治战地,骑士无不一当十,凡回旋曲折相搏于高下之间者以百数。王初若无所指顾,逮苦战久,忽传呼某将战不力,其人即殊死斗。时降帅有觇者,曰:「自吾从虏百战,未尝见如此,吴公可谓神矣」。翌日,我再出兵,虏坚壁不战,既又天大风雨雪,虏幸休止而力实已穷,是夕遂遁去。复德顺军,市不易肆,王入城,父老迎拜,拥马首几不能行。时朝廷遣兵部尚书虞公允文宣谕川陕,赍诏劳王,且议军事。夏五月,遣兵攻破熙州,获伪都总管刘嗣初、副统石列,继破巩州。王之复三路也,惟巩最坚守,王遣挺率诸将破之,斩万户一,获两千户。六月,皇帝受内禅,赐亲札曰:「昔在旧邸,每共定省,侧闻太上皇帝圣训,谓今日元勋旧德同国休戚,无如卿者」。且曰:「偏师之出,曾不淹时,三路土疆,悉归版籍。朕闻此事,欣赞慕用,盖非一日」。王捧诏感泪,曰:「臣无横草功,已蒙太上皇帝不凡之遇。今皇帝所以待臣者益宠,臣何敢爱死」?复遣中使赐御府细铠弓矢。秋八月,除兼陕西河东路宣抚招讨使。王策虏必再争德顺,乃亟驰赴城下。德顺之东曰东山,北曰北岭,东山小而可守,下瞰城中,北岭形势延接,实控扼之地。王至则连营北岭,掘重壕,筑垒,开战道,益为不可犯之计以待虏,且指视诸将以虏他日所营。已而虏果大至,合元颜悉列等兵十馀万,正营王所指之地。有酋先引数千骑轻出,视东山去巢穴稍远,击之,狼狈趋营。既乃大开壁出师,苦战自旦及晡,虏败先退入壁,自是遂坚守不动。悍酋豁豁万户复领精兵自凤翔来援,初我一军当北岭下,傅城下寨,虏骑可以驰突。王至是下令夜移入城,将士不知所谓,颇有口语。既旦虏果合兵大出,直至其处,已无所得,则数万骑欢噪城下,意甚自得。王命偃旗卧鼓,士无敢哗,诸将请战不应。迨日昃敌气已惰,令诸军忽鸣鼓,若将趣其营,虏大骇复亟走壁,遣诸将追袭败之。当时非王徙城下之营,则虏几得志。时虏既坚守不轻出,挺请以轻兵挑虏战而以奇兵捣其虚。王采其言,令列阵城下调虏,虏闭营,王则就以其阵移上东山,筑堡以守。时雨雪天大寒,地冻不可入,则烧土而掘之,连夜堡成。甫筑毕,而虏兵大至,极力争之,杀伤几半而不可得,诸将益叹王之多算不可及也。虏自是失三路形胜,粮运迁险,虽合喜亲提河南陕右兵而连败,亡失益众,尺寸不能进,我斩馘筑为京观者弥望,而又东山横其冲,北岭窣其后,三路粮食皆我有,我出兵要虏粮道,虏遂艰食。失东山堡,时猾酋有终夕怅恨者,王策虏虽众,无能为矣。冬十月,调王彦诸军将益出兵至秦州,因会宣谕使虞公,虞公抗章,以王之勋劳绩效闻,上赐亲札曰:「览虞允文奏,知卿智勇兼济,力抗丑虏。卿历世忠劳,国家是赖」。王降拜曰:「臣何足以当此」?虏既技穷,度不可与我争,则潜军水洛,开道陇山,以示我出奇,实亦自便归计。王乃部置诸将,分屯要害,且益出蜀口之师,分德顺兵,整阵内外相合以蹙虏。时虏中亦相惊曰:「东南天兵至矣」。十一月,上遣带御器械梁珂赐御札并玉带。十二月,閤门宣赞舍人郭升赐宸翰,并宣旨问疾。隆兴元年,拜少师,有旨恩礼视枢密使。利州防禦使李邦杰来劳,就以告赐,继有诏退师矣。是时议者遥度形势,以谓兵久在外,虽得三路,恐去川口远,声援辽绝,共以其语言之执政,执政力言于上,乞下诏旋军捍蜀。诏至,王即驰檄诸军,谕以朝廷欲重根本之意,俾择利而退。继上表待罪曰:「蜀门虽固,三路难保。归师死战,不无损伤」。闻者惜之。未几,上复诏出兵,与张丞相浚淮上之师相掎角,赐王亲札曰:「前日德顺回师,道远不知卿筹画,朝廷过虑,致失机会」。以此知退师本非上意也。初得是旨,幕府请覆奏曰:「茍利社稷,专之可也。此举所系甚重,兵不可遽退」。王愀然曰:「璘岂不知此?且三路士马所出,粮食所聚,吾旧兵已老,非假三路兵未易与虏角。今新附之众几十馀万,仰给三路,圭勺不取外府,而西民乐输,此诚恢复之基也。议者忧虏捣蜀口之虚,璘百战从军,岂不知虏情?且虏持重,必顾虑而后进。方和尚原时,我内外至危急,虏以璘兄弟扼其后,终不敢轻向蜀。况今逆亮死,虏内讧未久,合喜尽西兵顿德顺城下,犹不能抗我,岂暇他谋?但主上即位之初,璘握重兵在远,朝廷俾以诏书从事,璘敢违诏耶」?幕府语塞。隆兴二年冬十月,虏人犯天水,侵岷州,王病未愈,径趋成州,分麾下击之。虏小郤,列营茅城谷,王力疾,亲提兵至祁山。虏闻之,退师三十里,据黄家街,深沟高垒以守。王曰:「虏深涉吾地,而乃坚壁自固。且黄家街背巩州,去巢穴近,虏必遁」。未几,果使来告曰:「我国中已与大朝讲和矣」。继被诏命,即抗章请朝。乾道元年,上以亲札报可,即以族行。未半道,奏疏乞解宣抚使,优诏不允。乞致仕,复不许。四月到阙,上遣中使郑邦美劳问,赐赉加等。即召对便殿,上慰谕隆渥,面得旨,许朝德寿宫。太上见王,慨念畴昔,谕王曰:「朕与卿老君臣也。自今可数入见」。王顿首谢。两宫存劳之使相踵,御府异馔赐无虚日。初,隆兴元年许立家庙祭五室,及是就颁祭器,有旨许皇子复谒,示异礼也。观者叹息,以为前此未有。五月,册拜太傅,进封新安郡王,三上章恳辞,遣中使诏谕不允。后数日,制诏仍领宣抚使,改判兴元府。诸子侍王入见,皆蒙异数,恩礼赫奕,宠绝一时。六月,诏还镇,两宫燕饯,礼均家人。王入辞德寿宫,奏曰:「臣年近七十,衰病日侵,违离阙庭且万里,恐不复再瞻天日」。因泣下,太上亦为垂涕,亲解所佩刀赐王,曰:「异时思朕,视此可矣」。王之行也,两宫别赐珍器玉带甚宠。秋八月,至汉中,时息兵已踰年,王专留意民事,问民所疾苦。汉中先是夏秋籴以供军储,吏多取于民而啬出以规赢,民甚病之。褒城诸县各有古堰,分水溉田,岁料民田以多寡赋竹木增修,吏沿为奸。又光道渠久废,水不下溉,利废而赋仍在。王以次釐革,籴则使民自槩,督诸军复渠,宣淤筑坏,开田数千顷,民甚利之。惩奸吏,核健讼,以防其病民。外台以治状闻,上降诏嘉奖。踰年,改镇武兴。三年夏,复移汉中,开府未几得疾,遂请老。先旬日有大星殒,以五月十七日薨于位,春秋六十有六。军民号哭失声,至于罢市。请老之奏闻,以太师致仕,遗表上,封信王,上震悼,辍视朝二日,赙银两绢匹各千,钱五百万,太上赐银千两。王之未病也,呼其幕客曰:「为我草遗表」。客曰:「郡王安宁如此,何遽出不祥语」?王曰:「死生之机默存吾胸中,人安得知?君第为之,止直书其事」。且曰:「愿陛下无弃四州,无轻出兵」。又先数日,封遗事付其家,令毋启之。薨之数日启封,则家庙等数事,语不及他。呜呼!可谓死不忘君,孝于其亲者矣。王雄姿正志,刚毅静深,喜大节,略苛细,不严于刑而人自畏之。读史传晓大义,幕府文书轻重之间亦时自窜定。其爱君忧国之诚得之于天,虽造次不能忘也。其在阙下,诸子有授美官者,王曰:「上以我故加汝等以官,我日念无功可报上。汝若不廉勤以自效,吾虽死地下,亦不汝佑」。故其在官皆兢畏自力。其治军如其治家,而恩威兼之。爱将犯法,泣涕而斩之,厚抚其孤,不敢以私徇法。士卒有过,必再三语之,不戒而后罚,改过则释然无芥蒂心。待僚佐以宽,不忍言人过,往往为覆护之,而亦潜分优劣。士之耿介,虽干犯其意,久而敬之,便辟侧媚,中心薄其为人。知人之明尤为当世所重,四川制置使王刚中尝谈刘锜之美,王曰:「信叔有雅量而无英槩,今天下雷同誉之,恐不能当逆亮,璘窃忧之」。刚中未领其语,既而锜果以忧愤卒,刚中始叹服。选诸将多以功,或告以荐才者,王曰:「兵官非尝试难知其才。今以小善进之,则侥倖者将得志,而边人宿将之心怠矣」。以故其用王彦、姚仲、李师颜、向起,皆以功显,为时名将。平居军旅之外,家事一不问,舍俸入不营一钱。镇武兴二十年,民安之如一日。暨至汉中,凡前政与民榷易争利者悉除去,蠲逋欠无虑百万缗。尝自著兵法二篇,上篇《兵要》,下篇《阵图》,大略以谓虏有四长,我有四短,当反我之短制彼之长。虏之四长曰骑兵,曰坚忍,曰甲重,曰弓矢力,集番汉所长兼收而并用之。制其骑则有分阵分队之法,制其坚忍则有更休迭战之法,制其甲曰劲兵彊弩,制其弓矢曰以远尅近、以彊胜弱。其说甚备,其法循环用之可至于无穷。阵有图无书。王每出师,指麾诸将,风采凛然,不敢仰视,士宁死敌无敢犯令,故用兵未尝败。尤长于持胜,方金人之归河南,议移屯陕右,王独乞留兵不出,且益修阶州等山寨,其后息兵二十馀年,未尝一日弛兵备。德顺班师,首筑皂郊等堡,多掘地网,祁山之战赖焉。娶王氏,封吴国夫人,先八年卒。男十二人:曰援,曰掖,曰扩,曰揔,曰挺,曰拭,曰拯,曰掞,曰秉,曰扬,曰揆,曰撙。孙男九人:、旰、炜、㬢、晦,其五尚幼。子孙凡二十馀人,持麾典兵,出入禁闼,克绍前修,是以似之,近者言盛者鲜俪也。臣既书其事,辄申之言曰:蜀之为国岩僻而固,有天下者所必争也。汉高祖起南郑,举兵而东,收三秦如破竹,不数年间遂成帝业,而以蜀汉之地为关辅心腹,不以封建,盖其敛迹垂翅,有以窥天下之变。间中州之有事,因河渭之上流,裹粮卷甲,起而乘之,足以得志。兹太上皇帝选将励兵之夙心,而皇上宅中图大之本指也。故王之在蜀,上实诏之曰:「异时扫清中原,勒功帝籍,以垂光亿世」。又诏之曰:「宜即提锐旅,直出汉中,吊秦晋之遗民,抚唐虞之都会」。又诏之曰:「关陇之事,一以付卿。三路士多材勇,不患无人,惟卿驾驭激使之耳」。呜呼!圣天子以保蜀之事属于王,其注意如此。王能任之,是以蜀安之后,定秦,定陇、洮、兰、熙、巩,十有六州,束手来归,委命下吏。虏失形胜势恧技穷,詟我威灵,乡风慕义,于是退师通好之令行矣。一日皇上拥乾休,正坤仪,指咸阳而会龙首,作上都而观万国,则王之馀勇遗烈、凛凛生气,尚可想而知也。然则,保蜀之功其可既乎?吾天子其知之矣。谨为之铭曰:
井络坤隅,时惟蜀都。蚕丛鱼凫,开国有初。岷峨为望,犍牂为障。峻塍巨防,天下孰尚?重险积货,是猍臬鲵。有伟将臣,于时保之。将臣伊谁,惟武顺王。喋血转战,莫我敢当。因山据原,和尚是名。昼斮其栅,夜披其营。束马缒车,攀天蹈空。原不可得,蜀不可攻。虏以愤来,合兵作威。扼冲发覆,倏其纷披。虏以奇来,指陵趣谷。择利鼓儳,捣其心腹。其来以正,椎锋直进。束隘设险,以死申令。来以多方,有东西军。左顾右跽,察其嚬呻。烈烈惟王,洪棱无前。如飞如翰,如冲如援。奋其虎貔,厉其熊罴。虏曰罢矣,蜀不可窥。蜀不可窥,厥惟安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婪婪大酋,去不复留。三阵定谋,一言必酬。乃窥咸秦,于山于川。乃归三路,我陵我泉。有所失平,将顺指令。挈户率舆,争还国经。皇帝曰嗟,岩岩蜀土,六十二州,以固吾圉。同德之碑,保蜀为正。民其以安,功其以定。倬彼云章,尚福吴氏。申锡恩腴,昌大而炽。翼子肥家,孝能扬名。千载而下,于昭厥声。
汪王庙考实 其五 治所 南宋 · 罗愿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六
新安郡治自昔屡迁,今治歙县乌聊山之西,则实始于王。乌聊者,郡之形胜,自汉建安之乱,县人毛甘以万户守之,逮王之起,复屯其上,后因迁治其旁云。而行状及传乃言王初起时,以箭所下处立城,指绩溪县东之祠为其故处。案今绩溪虽有故城,而《图经》载隋开皇十一年州治黟,大业中为郡,治休宁,义宁中治歙县之乌聊山。义宁所治,非王孰始之?其城于绩溪,当是草创营垒,其后卒迁今治尔。此王所规画,故表之。
汪王庙考实 其九 庙貌 南宋 · 罗愿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六
汪台符《庙记》称贞观二十三年,父老请建祠堂于厅事之西,大历十年刺史薛邕迁于乌聊东峰,元和三年刺史范传正又迁于南阜,即今庙是也,中和四年刺史吴圆克荷冥应,复新栋宇。案今乌聊山之祠,相传云邕尝以王功德奏闻,奉敕立庙。然必于山者,则以王初起尝驻兵其上故也。山起州之东北而极于南,所谓东峰者今人别谓之东山,所谓南阜者即此山之最高处,今人呼为庙山。薛邕者,蒲州汾阴人,高宗相元超之曾孙,有宰相望,为吏部侍郎典选,大历九年五月乙酉,坐事贬歙州刺史。范传正,邓州顺阳人,自比部员外郎出为刺史,寻历苏、湖,皆以政事修理闻,旧史在良吏传中。吴圆之名不见于史,今歙县士人汪德符藏其所补十将郑稹两牒,乃光启元年、三年所给也,圆中和四年在郡,明年改元光启,其褒稹词略云:「登陴将匝于星灰,禦侮颇劳于蚤夜」。当是时,秦彦逐宣歙观察使窦潏,而陈晟逐睦州刺史韦诸,四封方扰,捍禦之事盖无岁无之,所谓冥应者,必尝控王以求助,而感其阴相也。圆任使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
端明殿学士致仕赠资政殿学士黄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三、《攻愧集》卷九九
公讳裳,字文叔,其先出江夏,唐晚徙梓之安泰。六世祖曰文友者,宝元康定间发粟赈梓、剑、阆三州饥民,所活万计,朝廷特官之。文友生阜,阜生,生楰,是为公祖。婿何氏始籍隆庆之普成。考安中居县东郊,顾公齿长,恐无所见闻,悉捐旧产,居邑中,不治他事,笃于教子。母郑氏绳之加严。公未冠,刻励激昂。登乾道五年进士第,调阆州新井尉。未赴,罹外艰。邑子从授业,公语以经义,又为之讲解,其后学益诣,悉焚其稿。服阕,授巴州通江尉。三年杜门,潜究经传,出入古今,默而精思,或达旦不寐。人与语,若无闻然。于是剖微析幽,宏深四达,文词明畅,动中律度。始时人传其诗,不知其学已成,非复前日文叔矣。总领赵公公说闻其名,俾诸子从之游,赖其束脩葬父祖及其诸父两世九丧。已而奉太夫人游青城无为诸山,率赋诗以寄意,其纯孝幽尚有古风,于世澹如也。后总领李公蘩复招以往。时边民苦和籴,实不得一钱,吏且督输旁午,汉中尤以为病。公作《汉中行》以讽,与李公意合,力奏罢之,民大悦。公又作《罢籴行》,至今歌之。公将之官,经纪其昆弟亲族之家而后行。考满,用举主关升为兴元府录事参军。能以情求狱,脱冤死,伸无告甚众,终不讯一囚。用举主当改秩,制帅留公正荐五士,公为之首。召对,论蜀兵民大计,曰:「蜀中民贫兵困极矣,臣思其故,有二恨焉。关外四州,边于敌境,势便地饶,兵火之馀,田莱多荒。不用屯田积谷之策,乃榷民以养兵。岁月既深,兵民俱困,此一恨也。边民仰给外府,米运率指沿江。若稍分边屯,使就食诸郡,外计费省。今千里漕粟,商因为利,几以三石而致一石,名为养兵十万,实养三十万人。兵困民穷,职此之由,此二恨也。今屯田积谷,势已难行,分兵就粮,事犹可及」。孝宗下其说,卒不果行。次论常平赈济,其略曰:「古人救荒良法,不过常平义仓。见今官司岂无桩积?以一州言之则少,以一路计之则多。水旱之灾决不常有,不幸而有,决不同时。苟甲乙相推,递相赈救,则丰凶迭用,可以无穷。以此救荒,似为良策」。又论:「关外义士,人材骁劲,缓急可使。往年师出秦州,鼓噪先登,官军坐视不救,遂皆陷没。自今苟遇调发,宜令主将自作一军,专攻守之谋,任成败之责」。明日,除国子录。未几太夫人不幸,宰相以阙官进拟,孝宗怪,问「黄裳何在」?因奏其故,特赐钱七十万。甫除丧而趣召。既至,太上已登极。公谓守成之主,要在恢张志度为先。因论大利害凡数千言,大略以为:「古人论创业、守成、中兴谓之三难,今陛下虽当守成之时,而实任中兴之责。守成之道,必有能为陛下言之者。若夫中兴规模,则与守成不同。出攻入守,当据利便之势,不可不定行都。富国强兵,当求功利之实,不可不课吏治。捍内禦外,当有缓急之备,不可不立重镇」。因论都建康有五利,天下大势,终在建康。及言:「方今官虽具而职实不修。一当立品式以课其功,二当计资考以久其任。既建都邑,课官吏,根本固矣,则又据要地,立名城,环大兵以守之,分大臣以镇之。今吴蜀绵亘万里,虽号为重镇,宿师之地,受兵之处,率三年一易,仅同列郡。所谓国之藩篱门户者固当若是耶?陛下即位之始,所与共济中兴者,宰相也。陛下主其谋,宰相任其责,用之则勿疑,疑之则勿用。苟轻用之于始,必轻弃之于终」。别奏:「国方有大雠大耻,大害大忧,而为人臣子,乃狃于无事,忽然忘之。此风之成已非一日,其要在陛下笃于躬行,以感愧之而已矣」。又上奏曰:「今日之最弊,兵多而食少,一也。吏多而官少,二也。变而通之,惟当省兵省吏。臣以为守备不阙,则战兵可省。窃谓沿边郡守宜悉除用武臣,付以民兵,责以军政,无事则耕,有事则守。如此则藩篱固而边备实,省兵之说始可言矣。以民兵守,虽多而无养兵之费。以官军战,虽少而有可用之实。官军之食可以少增,吾民之赋可以渐减,岂非至计乎?若夫省官之说,则当以理论之,纵有怨咨,宁无曲直?夫实边备则可以省兵,执事理则可以省吏。使即日行之,其效犹将在十年之后。苟又不然,兵日以众,吏日以多,他时虽欲逃怨于目前,嫁祸于后日,不可得矣」。公在忧中,益熟观天下大势,至陛对,其言条达明切,太上异之。于是始被简记,除太学博士。不数月,改秘书郎。又旬日,亲擢公为嘉王府翊善,曰:「黄裳善论事,必能开益皇子」。公感主知,遂以辅导为己任,前后凡五年,规切讽谏之语无虚日。前朝号为能直言,如姚坦辈皆所不及。后来诸贤,讲贯切劘,亦皆自公发之。公讲《春秋》,初及「王正月」,曰:「周之王,即今之帝也。王不能号令诸侯,则王不足以为王。帝不能统御郡镇,则帝不足以为帝。今之郡镇,即古之诸侯也。周之王,惟其不能号令诸侯,故《春秋》必书『王正月』,所以一诸侯之正朔也。今天下境土比祖宗时不能十之四,然犹连跨吴、蜀、荆、广、闽、越二百州,兵与民分任。任吾民者,二百州也。任吾兵者,九都统也。中兴以来,三圣相授,苟惟不能统御,则何以服之」?上曰:「何谓九都统」?公曰:「唐太宗年十八起义兵,平祸乱。今大王年既过之,而国家九都统之设岂容不知?然则是可不汲汲于学乎」?公性真率而语疏达,上大感悟,恨得公晚。及讲「郑伯克段于鄢」,公曰:「段骄而有过,郑伯乃以兵取胜。使大王如郑伯之有段,宜如何处之」?上思良久,公曰:「大王独不见《孟子》载舜之事乎?象,舜弟也,舜封之有庳,不及以政。凡亲亲之道,但当富贵之,不可使之预政事,此舜与郑伯之得失也」。上曰:「善」。公因事启发,大率类此。他日,有东宫旧人除带御器械,诣王府谒谢。上接之,重轻中节,左右咸大惊,退以告公。公翌日讲《左氏》「礼有等衰」,因问上曰:「昨日闻大王待某人,正得等衰之说,有之乎」?上曰:「有之。人不可无学,前日临事,胸中即有区处,如有人在心腹间商度也」。公大喜曰:「大王之学,正当见之处事。今日等衰之说,即是意也」。公大抵即某事则以某书言,举某书则以某事合,虽所汎论,亦必曰前日某书云云。或上所未喻,又曰某日某书云云。上意益向,因作八图以献。曰太极,曰三才正性,曰天文,曰地理,曰王霸学术,曰九流学术,曰帝王绍运,而终之以百官文武,各述其大旨陈之,可谓该尽而宏远矣。公每曰:「为学之道,要当体之于身,本之于心。大王宜以心为严师。于王心有一毫不安者,皆所不可为也」。凡上所行有一善,必诱掖称赞,俾日进不已,否则尽言无所讳。上谓人曰:「黄翊善言语亦难堪,惟我则能受之」。每至丧败危亡之事,无不为上精言之,上必倾听。上尝侍宴宫中,从容诵《酒诰》语,太上喜曰:「翊善之功也」。一日轮对,劝太上曰:「陛下有五美三戒。何谓五美?曰仁,曰诚,曰明,曰公,曰断」。公各指事如此如此,曰:「此陛下之五美也。何谓三戒?曰立规模,崇俭德,受忠言」。时太上意主安静之说,因循寖怠,而用度赐予过多。忠鲠之士相踵去国,故以讽焉。后命接伴金使,因通两国名讳,而高宗犹称帝名。公曰:「高宗祔庙已久,乃不称庙讳。前实失之,安可不改乎」?令典仪通意,使者难之。公曰:「前乎此,在二十七朔之内,故未遑及。今已即吉,当互传庙讳」。往返数四,来使语塞。然卒以前例,不果从。公还奏曰:「臣以理诘之,其辞已顺。事关国体,后遣使人,当力议改正」。太上纳其说。绍熙二年二月,雷雪交作,公具封事,其略曰:「谨按《易》,帝出乎震,震为雷,君象也。震本坤体,阳自外来交之,有动乎情欲之象。是以圣人于六十四卦之中,凡涉震体者,取义尤严。在《复》则曰雷在地中,先王以至日闭关,欲其复之静也。在《随》则曰泽中有雷,君子以向晦入宴息,欲其居之安也。在《颐》则曰山下有雷,君子以慎言语,节饮食,欲其养之正也。复之静,昼不可以郑声挠之。居之安,夜不可以欲心荡之。养之正,食不可以旨酒乱之。夫人主起居动息,人虽不知,而天则知之,变异之来,岂容掩覆?《震》之象曰荐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修省云者,谓省己之私也。岂时政之谓哉」!公疏特切深,皆人所难言者。时求言之诏及馆职郎省而不及公,不果上。四月,擢起居舍人。未几,疮发于背,告满百日,甫出,即直前奏事,曰:「唐太宗最重魏徵,一旦至欲杀之。凡人主私心,非必如好色好货之类然后谓之私也。事苟不出于公而执以己见,皆私也。私心既生,则以谏者为病,必求有以胜之。胜心既生,则以谏者为仇,必求有以逐之。因私心而生胜心,因胜心而生忿心。是三物者为之蔽,虽以太宗之于徵犹不免,况其他乎?陛下即位以来,台谏之臣不得其职而去者几七八辈,陛下亦知三蔽之所以然乎?且如陛下之待某人本不甚厚,徒以台谏攻之愈甚,故陛下庇之愈力。陛下之本心亦忽不自知其如此也。望陛下静察吾心,勿使有秋毫之私。此心既公,无所偏系,则闻台谏之言必从,何由以胜心临之?待台谏之情必厚,何由以忿心加之乎」?公久侍王邸,一再迁官,兼翊善如故。见上为学日益,因诞日作浑天仪舆地图以献,皆以木为之,因为歌诗,勉上进学,如天之运行而不息。及念祖宗郡国大半陷为贼区,乃王心所宜感愤者。观公之志,凡可以动悟王意者,无不为也。居数月,除中书舍人,制词坦明,人多传诵。公既擢禁从,念国家日忘武备,势寖削弱,复劝太上以右武为事,曰:「寿皇在位三十年,待遇武臣,拊循士卒,恩意深厚。三军之士,至今言者无不感激,恨天下无事,不得效死以报君父。愿陛下勿替此意」。又请权拨鄂渚兵一二万人,分屯襄汉,张形势以备敌。公心之素所存者然也。天下方恬于宴安,公策无所施用。都人比岁日夜望车驾之出,哗言纷纷。公奏疏极论自今宜五日一朝,以解中外之谤。一疏之中,凡六七致意焉。寻除给事中、同知贡举,未几除侍讲。公在琐闼甫一月,封駮之章无虑数十上,贵戚宦寺一限以法,最后指侍臣进用不当,缴论甚切。翌日迁公兵部侍郎,公不受命,坚乞去。久之,王邸奏乞留公,遂除显谟阁待制,专为翊善,公始就职。未几,疮复作,转甚,连丐去,不许。病稍差,又上封事,请车驾即日过两宫,言极苦。寻复除公侍讲,引对便坐。又为太上力言:「父子天性,陛下于重华不应有他疑」。太上徐劳公曰:「近见嘉王学问殊进,庆对议论益非前日比,皆卿力也」。公曰:「臣伎止此。朱熹四十年学问,陛下宜收召,使备僚属」。且言:「王初就傅,蜀士杨辅、刘光祖相继在选,可复充学官,以广王之闻见」。太上悉嘉纳。时太上久不过宫,中外莫喻其故,侍从同班抗论不已。孝宗不豫,中外忧危,事势益急。辅臣交口谏,不听。公复抗声切谏,至号泣随之。宫门闭,掩涕而出。公自是疮复作,连章请外,又请归田里。书再上,不报,即移疾关外,待命兼旬。闻孝宗遗诏,亟入临,疮遂大作。上即位,公病不能朝。再除给事中,上语辅臣:「此黄裳旧官,宜改拟他职」。明日,以权礼部尚书进,上曰:「独不可真尚书乎」?且令兼侍读。上意即欲大用,数问公疾如何。公力疾入谢,出一奏,谆谆数千言,备极忠爱。大略谓:「书传所载,前古人君如尧、舜、禹、汤、文、武寿皆百馀岁,在位之日多至五六十年,而其所为之事自少至老只如一日。至于后世之主,享国之日率多不久,其间如汉武帝、梁武帝、唐明皇,此三君者,得年稍高,在位稍久,而其平生所为,是非美恶如出两人,治乱安危亦全相反。此非他故,由其持心之一与不一也。持心一则始终如一,否则有始而无终。陛下今日正如涉大川,行万里,固未知登岸税驾之期,臣请略举已行之事论之。且陛下新即大位,初临万几,虚心忘我,委任大臣,政出中书,万事坐理,此正得人君好要之道。使大臣得人常如今日,则陛下虽终身守之可也。臣恐数年之后,陛下应酬日熟,聪明日新,亦欲出意作为,躬亲听断。左右迎合之徒窃窥圣意,因而献说,谓陛下委任大臣意非不善,然事皆决于外庭,权不归于人主,日积月累,恐成乱阶。陛下闻之,能不介然于心乎?臣恐是时委任大臣不能如今日矣。若不委任大臣,必须借助左右。小人得志,何所不为?阴窃主权,潜移上意,引用邪党,残害忠良,其为祸患,何所不至乎?臣之所忧者,此也。陛下深鉴近弊,奖用台谏。每有弹劾,无不听从。善恶区分,纲纪振立,此正得祖宗设官之意。使台谏得人常如今日,则陛下虽终身守之可也。然臣恐自今以往,台谏之言日关圣听,或斥小人之过,使陛下欲用之而不能;或暴近习之罪,使陛下欲亲之而不可。所言滋多,不能无厌。厌心既生,不能无怒。左右迎合之徒窃窥圣意,因而献说,谓陛下奖用台谏,本以革弊,然台谏得志,遂使人主不能自由。陛下闻之,能不怫然于心乎?臣恐是时奖用台谏亦不能如今日矣。夫朝廷所恃以分别善恶,使君子小人不相侵乱者,专在台谏。陛下苟厌其多言,不复听用,则为台谏者咋舌闭口,无所论列。君子日退,小人日进,而天下乱矣。臣之所忧者,此也。此二事者,朝政之大者也。若自其切于陛下之身者言之,又有大者焉」。因条举曰:「陛下笃于孝爱如是,勤于学问如是,薄于嗜好如是,然臣亦恐陛下自不能保其常如今日也」。又曰:「天下之事不可胜言也。人君之忧不可胜计也。姑自臣所言数事思之,其可忧者已如此其众,而臣安得不以为忧乎?昔唐太宗老于世故,在位日久,魏徵犹以十渐戒之。一谓其渐不寡欲,二谓其渐不爱民,三谓其渐不利物,四谓其渐疏君子,五谓其渐贵异物,六谓其渐疑大臣,七谓其渐好畋猎,八谓其渐轻臣下,九谓其渐倦朝政,十谓其渐忽水旱。使徵生于今时,其所以为陛下忧者又当如何!夫心者动物,易纵难收,人主之心又与常人不同。溺于富贵,放于安逸,朝善暮恶,固不可保。陛下欲求所以持心之说,臣请终言之。自古及今,有治则有乱,有安则有危,有存则有亡。使人主之心常知乱知危知亡,则又岂肯须臾自放于安逸之地?《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又曰:『慄慄危惧,若将陨于深渊』。又曰:『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此圣人持心之法也。世岂有驭六马、临深渊、蹈虎尾,而安危存亡之念不关于心者乎」?凡首末皆主此意,公绝笔之作也。明日上复召公,移坐与语,从容良久。后数日,有旨充明堂礼顿使。公疾寖羸,不复可出,时时独语曰:「五年之功,无使一日坏之,度吾必不可为矣。后之君子,必有能任其责者」。盖忧之深也。公连三岁病疮,至是以积忧,故疮虽损而他疾乘之。九月二十四日,卒不起。方疾亟,命子弟秉笔,口占遗表。大抵不异前奏,意曰:「陛下好为之」。上大惊诧伤悼。即日批出,除公端明殿学士致仕,他恩礼悉依执政。朝廷上下闻公死,皆抚手相吊,以为国之不幸也。丞相为上言,至泣下不能已。遂赠公资政殿学士,所以赙恤之加厚。公宽简乐易,不为拘拘。平时于利害是非若不经意,至忠义所激,奋然忘身。每论事人主前,其气平,其辞切,其事核,其理尽。人但见其发于造次,若天机之自然,不知其燕居深念,索之精而见之切也。为人喜思虑,乐辛勤,而对客辄欢然言笑,终日饮酒无算。其为学耻一物之不知;苟一家言,无不与之交而究其说。推贤奖善,悯孤恤贫,盖出天性。外内仅书一十考,积官至朝请郎。公娶苏氏,继王氏。王氏既丧,又连失二孙。每语人曰:「富贵真博祸之具也」。既病,客视公,公嘻笑曰:「仆甚爱田间,与耕夫为伍,此时稻芋蓊然,豆饭藜羹,山中之乐,真无央也。倘得乞骸骨以归,足矣」。呜呼!公之立朝终始大节如此,朝野望公即预大政,而天遽夺之,寿止四十有九,惜哉!皇考赠承议郎,母妻皆赠硕人。一子瑾,承务郎。女二人,许适进士何镗、前进士何伯巽。钥与公同在后省年馀,相与甚厚,抵掌谈世,故言议多合,各诵所闻,终日不倦。地相去万里,而肝胆相照,倾倒无不尽。尝笑谓钥曰:「前后得制词数篇,皆出君手,思有以报未能也」。尚忍言之?左史刘公光祖状公之行,瑾以请铭于钥。因尽得诵公遗文,高处殆不可及,平处亦自有一种风气。至论事之书,明白洞达,夫人而能知之。若其剀切精忠,忧深而思远,抚卷三叹,使人流涕而不自已也。惟左史之作,文实事覈,敬俾载于石,而系之以铭。铭曰:
井络之区,为东西川。钟秀在人,名士出焉。有卿有云,有武有渊。三苏诸范,踵登英躔。岩岩剑门,山险地偏。势连关陇,秀气弗宣。涉历千载,扶舆蜿蟺。万山之中,乃生斯贤。英特雄迈,高视八埏。辅以学力,穷探本源。移孝为忠,立朝卓然。大放厥辞,亹亹百篇。惟我慈皇,识之最先。俾侍嗣圣,设职惟专。官虽屡进,职终不迁。公能尽忠,左右累年。引经据古,指事陈前。义所当为,执之弥坚。死生祸福,咸委于天。神会气合,奉以周旋。夹日以飞,入侍细旃。将降大任,忽焉登仙。上心震悼,恩贲九泉。炳炳八图,今寘经筵。殄瘁之悲,心折涕涟。呜呼!余尝评之,先见如吕中丞,勇决如范蜀公,敢言如苏文忠,盖司马公自以为不及者,公或过之,而皆得其全。呜呼,尚何言哉!惟知公之深者,然后以余为知言!
因灾异陈三大事疏(绍熙五年十月)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臣近奉圣旨,以「阴阳缪盭,雷霆非时,淫雨为灾,朕心甚惧。推寻厥咎,未知其繇。凡朕躬有过失,朝政有阙违,可令台谏、侍从各条疏以闻,无有所隐」者。臣猥以虚庸,日侍左右,诏旨所及,敢不罄竭其愚诚。伏念国家遭值厄运,方昨者五六月之内,人情离阻,天理乖暌,其时社稷已是倾覆,陛下之身危莫自保,万姓涂炭,三宫受祸,揆以事势,间不容发。上赖祖宗德泽未泯,天命历数有归,大器既传,中外遂定。此陛下目所亲见,心所亲忧,固无俟于臣言也。而陛下践阼踰月,洪水发于近畿天目之山,涌裂而出者几数百道,陂塘决溢,流尸千计,荡产狼狈者不知其几。陛下睹此灾变,忧惶儆戒,亦尝存于圣心否乎?明堂禋祀之前,日过炽而气蒸,众谓风霆雨雹之兆已见。而陛下洁诚夤畏,将事之夕,雨仅濡尘,足昭上天响答甚迩。然罗点以股肱之良,前期一夕而卒,黄裳以保傅之忠,相踵不幸,皆非细故也。陛下临御未几,并夺两贤之助,此于天命,尤所当思。何况禋祀之后,雨淫不已,穑夫告病,以为稻不伤于旱者则败于水,不败于水者则害于雨。饥年愁苦,而半月以来米价倍蓰,人不聊生,怨咨之声,远近如一,剽盗渐起,流离已多。方且雷发非时,震电骇异,雨既随注,天复翳昏,雷雨暴风,两昼三夕。陛下诏旨责躬,求闻阙失,仅得一日晴霁,而寒气骤至,连雨重阴,势不稍解,日甚一日。上天威怒,莫测端倪,陛下即是数事观之,其为忧惶儆戒,虽欲不存于圣心,不可得也。臣窃意陛下忧惶儆戒之念未甚勤切,是以求言之初天色顿开,已而谓陛下姑应故事,阴雨复作,继昼连夜,凡七八日而未止也。汉大儒董仲舒尝曰:「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古今言灾异最近理者无若仲舒,仲舒之学纯于经而切于理,陛下所宜深味其言,然后见天心仁爱陛下之至,不可不因其谴告而自省也。臣不敢复引诸儒之说及它占书,以渎圣听,请质诸六经以言之。《易·震》卦曰:「荐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荐者,其震不一也,言雷之震不一,必有其故,是以君子恐惧而修省焉。《无妄》之卦曰:「天下雷行,物与无妄」。言闻雷而惧,物物皆无妄念也。《益》卦曰:「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言君子观风雷之象,迁善改过,以为己之益也。《书》洪范九畴论八庶徵,曰休徵者五,谓肃时雨若、又时旸若、哲时燠若、谋时寒若、圣时风若;曰咎徵者五,谓狂常雨若、僭常旸若、豫常燠若、急常寒若、蒙常风若也。人君之于貌言视听思五者,苟惟能肃、能乂、能哲、能谋、能圣,则五气和而为休徵;其或反之,为狂、为僭、为豫、为急、为蒙,则五气乖而为咎徵。其感应之理自然如此也。臣前所为《谨始》五箴献诸陛下,盖虑是也。人之一身本与天通,天人相与之际可不畏哉!《书·金滕》之篇又载成王、周公之事,王初惑于流言而疑公,时秋大熟,禾穫,天大雷雹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及王悔过,执书以泣曰:「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不敢复有疑于公」。天乃雨,反风,偃禾尽起,岁仍大熟。成王之心疑信周公,而天之所应速于反掌,又以见天人之际,其速如此也。《诗》曰:「天方荐瘥,丧乱孔多。民言无嘉,憯莫惩嗟」。荐瘥谓疾苦不一也;疾苦丧乱之多,而曾莫之惩,则可嗟也。又曰:「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言天地之变异乃尔,胡为而曾莫之惩,是令人之可哀也。又曰:「旻天疾威,弗虑弗图」。言天降灾疾威怒,而弗虑图,则亦丧败而已矣。又曰:「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渝,变也,言天怒天变之不可不敬也。幽王、厉王无道之君,故当时之卿士作诗以刺之,语多及于灾异,谓其睹灾异而不戒,是以为幽厉也。《春秋》虽鲁史,然实孔子之书,其书日食、地震、山崩、星陨、昼冥晦、雨木冰、大雨雪、大雨震电、水旱、饥、蝝、螽、螟,不一而足,皆所以示儆戒之意,使后世之君考之。彼遇灾而不惧,则往往至于失国也。《礼记》曰:「若有疾风迅雷甚雨,则必变,虽夜必兴,衣服冠而坐」。皆所以敬天之怒也。《周礼》保章氏之职,志星辰日月之变动,辨其吉凶,观天下之妖祥,与夫水旱丰荒之祲象,察天地之气或和或乖,以诏救政,访节事。诏救政者,谓预告其所当救之政;访序事者,谋其事之所施先后之序也。凡兹六籍之言,足为万世之训。今陛下当法《易》之恐惧修省,正念无妄,迁善而改过;当思《书》之敬用五事,以致休徵,及效成王因天变而信周公;当诵周人灾异之诗,鉴幽厉之失道;当畏《春秋》灾异之书,惩衰世之失国;当如《礼记》,中夜起而衣冠,以敬上天之威怒;当体《周官》,睹祥则讲修政事以救之。如此,乃可谓之应天以实而不以文也。本朝大儒欧阳修曰:「天人之际,影响不差,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灾,亦未有已出而不应之变」。此名言也,陛下可不念之乎?且陛下即位,有大事三:父子之情久而犹未通,宫闱之处久而犹未善,山陵之议久而犹未安。下多浮言,人鲜固志,然则休徵协气何自而生?又况号令不常,群阴用事。风雷之变所以见号令之不常也,淫雨之灾所以见群阴之用事也。何则?大臣之进退太轻,台谏之用舍无定,此非号令不常之大者乎?进退大臣,用舍台谏,事从中出,颇伤急遽,而非群阴用事之著者乎?宜其天人之相应,密若影响之不差。陛下无谓外人之妄言,试反求之于陛下之心,亦必自知其有所未安;但业已为之,而欲遂其事,是以虽有言者,一切拒而不受。臣请因陛下遇灾而惧,咨访阙失,为陛下别白而言之。夫退留正,未为非也,何必更易台谏?擢黄度,可谓善也,未几而出之,何哉?其所以致陛下号令之不常者,实自群阴之用事故也。而陛下犹为之隐讳,以为大权当自己出,威柄不可下移。然则小人之谋,其意将以阴制今日之相臣而动摇之也。陛下所宜早悟,无使大臣怀疑畏之心。大臣怀疑畏之心,则四体不展,群议易摇,朝纲日隳,政令错出,而国不可为矣。今陛下有独断之意,乃是小人阴窃主权之梯媒,而陛下未知思也。且陛下以为前日仓皇即位,为得已乎?为不得已乎?大臣不得已而立陛下,为社稷计也;陛下不得已而从大臣之决策,亦为社稷计也。君臣俱为社稷计,不知方今之社稷为已安乎?无乃犹未安乎?而陛下与大臣不图其始而善其后,使天灾如此,臣恐陛下之君臣,异时俱无以辞天下后世之议也。臣每谓方今当祸变忧危之后,上下内外决能尽心相与扶持,再造家国。乃今不然,人各异趣,事乖始谋,身谋则急,国谋则缓,良可恨也。陛下试因臣言而静察之,且如陛下出令,苟见未可施行,大臣所当面奏,给舍所当封驳,台谏所当论诤,侍从所当救止。今皆畏避形迹,不敢少忤陛下左右之臣,则又何赖于公卿大夫士哉?是非急身谋而缓国谋也哉?虽然,人臣肯以实告人主者诚少。陛下试思,上皇深居九重,终不尽知大统已传,大号已正,自太上皇后而下皆务弥缝而蒙蔽之,至使陛下父子久不相见。是皆起于弥缝蒙蔽之故也。陛下于庶事苟不加察,则内外之臣弥缝蒙蔽陛下者亦如此尔。非人主聪明刚健,能主张正论,能亲君子、远小人,能别白是非,未易使人臣之尽言也。臣至愚之性,于事无所阿私,苟有所怀,当其可言,不复更事形迹。愿陛下察臣之赤心,纳臣之苦口,勿忘天灾,一切与大臣审修其政。至如陛下孝敬在心,宫庭之内、屋漏之间,凡所躬行,有外人不得而知者,陛下毋使一毫有愧于天可也。臣草奏之际,更为陛下反复思之:雷霆之怒,小人妄谓上皇前日孝行之愆。然事既往矣,今日之责付于陛下矣,陛下今日之孝心恐亦有所未至。臣谓宜竭诚尽道,笃事于三宫,赎上皇既往之愆,慰烈祖在天之望。若是,则雷变可得而消也。至若淫雨为灾,乃是群阴用事,阳气微而君道弱之證,所宜专责之大臣以朝廷之事,勿以左右近习参之。昭明纪纲,以正内治,选任牧守,以抚斯民,但使阳长则阴消,即能反剥而为泰,事理明白,了无可疑。臣数日来,闻陛下数出宽恤之令,若军若民,若刑狱之淹延,若宿卫之暴露,无不介意其间,如捐内帑钱,以代赤子和买、身丁之重赋。此最帝王盛德之举,而曾未足以消弭天灾,则陛下不可不知其故也。既知其故,而陛下之意亦未决。《书》曰:「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斯言盖忧天命之未知所终也,曰「其」者,盖未可必之辞也。人主或哲或昏,国家或吉或凶,运祚或短或长,皆未可以前知,则所谓忧之至也。陛下毋信谄谀之言,而乃归之于时数,以怠其敬天之心。有灾无灾,其敬如一,则天命之休祥可得而必也。臣之拳拳,请以是塞明诏。干冒宸聪,伏惟留神省察,天下幸甚。
褒城重修县宇记 南宋 · 张应昴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四五
汉中诸邑,褒为古。《石门铭》:「高祖受命,兴于汉中。道由子午,出散入秦」。盖汉王初就国由蚀中,后定三秦,从故道,必由褒以达散关。唐时《驿亭记》称「天下第一驿」。宋阅金兵,令廨仅存东厅。既与敌和四十年,陈君彪字长文,开封人,居官不肯碌碌,即厅事之东为堂者二,曰「思无邪」、曰「公生明」,以为令燕閒居也。后为道寝旁,辟二室,前结茅亭,可以游览,以为客馆寓也。堂后为舫斋。以庆元六年十二月兴工,明年正月毕事。
按:道光《褒城县志》卷六,道光十一年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