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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汝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四○、《渭南文集》卷三一、《放翁题跋》卷六
欧阳澈字德明抚州临川人,徙崇仁
金虏犯阙,上书请身使虏庭,驭亲王以归,不报。
建炎初,伏阙上书论大臣误国。
太学生陈东亦上书,所言略同。
遂并诛二人。
年三十一。
车驾渡江,赠承事郎
绍兴初,赠朝奉郎秘阁修撰,官其三子,赐田十顷。
欧阳彻遗事1202年12月5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三六、《平园续稿》卷一一、《益公题跋》卷六、《欧阳修撰集》卷七、《宋陈少阳先生尽忠录》卷七、康熙《西江志》卷一九六、雍正《江西通志》卷一四三、同治《崇仁县志》卷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高宗皇帝即位南京,宰辅不思将顺求言之美意,专为身谋,杀上书人镇江陈东少阳抚州欧阳彻德明
六飞南渡,亟黜时相,再赠二人朝奉郎秘阁修撰,玉音恻怛,过禹、汤之罪己,录孤赐田,光于史册。
草制者,中书舍人王居正也。
右丞许崧老既为哀词,某又抄《少阳行状》授梁君世昌刻之。
世昌曰:「德明,吾乡人也。
其孙瑀尝裒次事始,里中文士邓名世亦志其藏,将并刻之」。
唐韩文公铭死事之臣张彻云:「呜呼彻也!
世慕顾以行,子揭揭也。
噎喑以为生,子独割也。
为彼不清,作玉雪也」。
德明生而命名与之同,为国捐躯又同,是真能睎颜慕蔺者。
先是郡庠晏元献公、曾子固、汪信民、谢无逸于讲堂,德明预焉。
其视没世名不称,或遗臭万代者,孰得孰失耶?
德明弟衡、子飞黄、婿黄怙皆蒙恩补官。
飞黄终建安,瑀盖其子也。
嘉泰壬戌腊月乙亥
杜氏潜光堂记1204年2月15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五一、《平园续稿》卷二○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大畜》之《彖》曰:「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德」。
《洛诰》曰:「惟公德明,光于上下」。
盖德有大小,光亦随之,其积在身,其发在人。
士固有幽潜如韩退之所云者,故四明理掾杜君讳褒字伯称是也。
世居上虞,以笃行著。
君苦心嗜学,锐意事功。
绍兴末北征,条要务谒府帅汤岐公、后帅史魏公,二公大奇之,交荐于朝,再命以官。
尝尉崇安,力变不举子之俗,治狱至无一夫之冤,遇大利害密裨其长罢行之,阴德不可计。
妻张氏,处为孝女,嫁为孝妇,相与力教诸子,思恭既擢第,馀皆蹈义向方,见推乡评。
厥后合葬考妣于县山乡,宝谟阁待制陆务观各为之铭。
思恭复即茔筑堂,务观以「潜光」名之,求记于予。
往者杜正献公越人也,欧阳子志其墓,曰:春秋诸侯历秦汉千有馀岁,不绝世谱,而唐盛时公卿家法,杜氏独存。
务观谓君本同谱牒,中间失其世次为可惜也。
虽然,《左氏》叙陈敬仲「光远而自他有耀」,又曰「非此其身,在其子孙」。
惟君德充而实浮,不耀其彰。
幸哉有子,亹亹乎儒猷,孜孜乎吏方。
是宜立身扬名,显前人之光。
何待退之而后发,亦岂必远耀于他邦乎!
兹为肯堂也大矣。
嘉泰四年二月望
朝请大夫致仕赐紫金鱼袋黄公子游墓志铭淳熙五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七五、《省斋文稿》卷三三、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五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公讳子游字叔言,系出浦城黄氏,号闽中著姓
世祖元吉,事江南李氏,有诗名,生全州司理参军观,登大中祥符元年甲科。
司理太常博士孝先,杨文公之甥,尤深于诗,苏文忠公所谓一唱三叹者也,亦以进士入官,所至辄平反疑狱。
卒官博州,贫不能归,卜葬陈之宛丘尚书左丞蒲公宗孟志其墓,子孙遂家宛丘,后赠银青光禄大夫,于公为曾大父。
建安郡夫人章氏。
银青朝散郎、知颍州、赠通议大夫好谦,与二苏同登科,通婚姻,苏公谓孝友如曾闵者。
娶陈氏、章氏,皆赠硕人
颍州承事郎宰,崇宁星变,应诏上封事,极论左右蒙蔽,宰相蔡京切齿,劾以诬罔不道,逮付御史狱,长流海岛。
绍兴初,特赠直秘阁,累赠右金紫光禄大夫,即公之父也。
大宁郡夫人章氏。
公积厚源远,钟美聚粹,以慈祥之性济明敏之资。
少从伯父待制实荫为假承务郎
金紫之就逮也,兄弟讼冤于朝,乞纳告身赎罪。
权臣滋怒,公号诉益力,父得不死,由是知名。
大观三年八宝恩循登仕郎,调相州仪曹
郡僚负官钱六百万,守委公拘系。
公哀其穷,纵之使逸,守义之,为蠲其逋。
建炎初南京欧阳澈以上书忤宰相弃市,公适同邸,收而葬之。
其子飞英年十四,公倾囊,辍所乘马赠其归。
棣州军乱,残通判邵某家而诬以谋反,邵子在乡惧有后命,公为白其冤于本道转运使,竟官其三子。
未几版授颍州汝阴
时军需繁挐,虽许预借夏税,而岁迫暮不能办,县帑贮和买钱数万缗,公欲发之,郡守不可。
公乃召民谕之曰:「某户当受钱买绢若干,今计汝所输夏税,留钱而给钞,汝归徐以绢来」。
公私大以为便,守下其法于诸邑
四年避地归闽,道由严州之朱村,土豪守险者临公以兵,老幼骇窜,尽掠其赀。
事定,太守柳约将以军法穷治,公力止之,朱村人绘像以报。
绍兴元年,入监左藏西库
车驾自绍兴移跸临安,公请衔命先渡江,经度台省仓库所寓,画图以进,后皆不易。
权度支郎官
丞相吕忠穆公都督诸军,擢公江东转运判官随军转运,以劳升副使,进秩一等。
公诿功同僚俞俟亦进秩,人多其逊。
安抚使与公有憾,密奏公乏军兴,罪且不测,参知政事沈公与求曰:「讵有方被赏遽旷职者?
且军前无奏而他司儳言,必谗也」。
已而果然,犹坐夺一官。
江西新罹剧盗,朝廷知公仁恕,选提点本路刑狱。
未赴,改知台州,徙池州
台产盐,池,奸氓囊橐其中,重法不能禁,公治以轻典,人不忍犯,在池二年,狱无重囚。
属县曰青阳,伪唐以为宋齐丘食邑,后因田租立税额,其重十倍,公代还奏曰:「国家涵养斯民二百馀年矣,忍使青阳独用李氏弊法乎」?
诏裁其半,民为立祠,奉事至今。
久之,求浙东安抚司参谋官以归。
自是主管台州崇道观者五稔,遂致其仕。
积官左朝请大夫,赐服金紫。
乾道三年十月三十日卒于正寝,享年八十有八。
娶武氏,左正议大夫珦之女,先公三十年卒。
初,公卜寿藏于鄞县丰乐乡金鹅山,是岁十二月九日与武氏合葬焉。
三子:仁杰右文林郎监临安府军资库
仁俭文林郎、新处州青田丞;
仁修,从政郎南康军录事参军
孙男七人:直与,终迪功郎
直清,将仕郎
直己、直益、直行、直爱、直正。
女二人:长嫁进士吴铎之,次许嫁进士陈经
曾孙男、女各八人。
公家传孝友,勇于义而安于仁,处事未尝动声色而曲折中理,所居官咸可称道。
靖康之乱,挈内外族姻数百指展转兵间,以身任其寒饥。
晚卜居明州奉化县,筑听雨堂、隐斋
兄弟四人华颠相从,岁时燕乐
孙曾满前,百顺具备。
官薄当选,置而不言。
遇大礼舍其孙而官犹子,又竭赀以嫁兄之诸孙。
闺门雍睦,和气可掬,下至奴隶亦得其欢心。
善与人交,亲疏一接以礼,士大夫识与不识皆称公为长者。
丞相张忠献公每对客诵言赒欧阳事,以为今无此人矣。
公感知己,岁遣介问忠献公于迁谪中,其忠厚大率类此。
公既没十三年,三子惟仁俭在,屡以承议郎王度之状来请铭。
族姑归公兄之子仁术,盖依公以居者,故不待识公而知其行义详矣,振宣幽光,宜无愧辞。
铭曰:
浦城之黄,世有君子。
公承以仁,允谓济美。
禄虽不多,而寿则遐。
嗟尔后人,益保厥家。
上皇帝万言书 北宋 · 欧阳澈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二、《淮郡文献志》卷一七
江西抚州崇仁县布衣臣欧阳澈谨昧死百拜望北上书献于皇帝陛下:臣闻履大宝之尊位,而能从谏如流,乐取于人以为善者,人君之德也。
当国家危急之际,而能奋不顾身,敢为人所难者,人臣之义也。
忘布衣之贱,而尽忠竭节,以干斧钺之诛者,知死有轻于鸿毛也。
臣伏睹太上皇禅位之初,金贼渝盟,犯我京城太学诸生忠义奋发,伏阙上书,首建诛六贼之议。
奸臣怙势,妒贤嫉能,欲塞言路,以寘之死。
诸生惶惶股慄,性命垂于虎口,赖陛下刚明果断,速降诏旨严行止绝,遣中使宣谕,脱诸生于死地。
寻后诸生敷奏朝廷得失,兼上用贤之请,伏阙上书,于再于三。
陛下俯加容察,断知外侮凭陵,元元被害,王师败绩,国势不振者,皆缘六贼奸谋,误我上皇。
于是悉正典刑,以谢天下,黜白时中等而不用,复李纲而相之。
臣以是知陛下非特能听又能行,正所谓从谏如流,乐取于人以为善,而备人君之德者也。
臣伏读正月一日圣诏,许士庶实封直言得失,臣又知陛下卓然能以尧舜为己任,欲开言者之路,以来天下之策,欲却夷狄之侮,以安天下之势,正忠臣义士赤心事上之秋。
凡纪纲法度有不利于时、不便于民者,恨不知耳,知而不言,岂不负明天子勤求之意哉!
臣比者恭读圣诏曰:「敌势未已,动起兵端,必欲割我土地,残我人民,覆我宗社。
忠臣孝子,自当体国念家,人自为战」。
臣读至此,不觉涕泗交颐。
重念我隆兴,四方无虞,人物滋富,自古未有伦拟。
一旦为金贼侵侮,攻陷井邑,蠹害良民,凡厥士庶,岂不寒心!
臣恨无杰出之勇,鼓行而前,倡天下慕义之徒,使或愿持一戟,或愿操一戈,捣其巢穴,复其河北,措京城于奠枕之安也。
臣晓夜以思,蒙被国家教育,为日滋久,虽不能奋股肱之力而从事于锋镝之下,然谋猷筹画或有可采,未必不能立尺寸功,以报国家平昔之恩。
于是博采于古,参酌方今利害之大者,条陈十策,以献朝廷,皆保邦御俗之方,安边禦戎之术。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狂夫之言,圣人择焉。
臣虽狂斐,然上以应天子求言之诏,下以摅寒士报国之诚,非敢自谓其策之可用,亦庶几所谓当国家危急之际,能奋不顾身,敢为人所难者也。
臣生三十年矣,幼失所怙,猥绍箕裘之业,愿以忠孝自立。
而臣有子可继先人嗣,故臣每览前史,见忠臣义士奋身报国者,未尝不掩卷浩叹,恨不能希其踪。
臣今日适丁国家多难,敢以草茅书生,妄议朝廷得失,臣故知干犯天威,罪必无赦。
然臣所以甘心于此者,实愿以一身而安天下也。
臣故曰知死有轻于鸿毛者此也。
臣以刍荛之言,上渎冕旒之听,伏愿陛下留神省察,无以万乘之尊而骄之,无以一介之微而忽之,则天下幸甚。
臣闻三代而下,帝祚绵远,莫如汉唐
然当其内外之患未夷,蜂屯蚁聚,攻城破邑,兵端四起,师出无功,则为之君者曷尝坐视其困哉,盖亦躬行之矣。
天锡勇智,绝类离伦,神戈一挥,无不从顺。
蛮夷猾夏,寇贼奸宄,固将褫魂破胆,望风慑服。
汉高祖陈豨邯郸唐太宗建德于虎牢,以至高丽贼乱,亲驾六师,一举而辽东平。
凡此之类,皆欲出于涂炭,故决策亲征,奋张天威,遐耀神武,遣将出师,仗义问罪,所至克捷,而后戎心沮丧,恐惧远遁也。
契丹晋天福以来,践蹂幽蓟,北鄙之境,殆无宁岁。
至景德元年,举国来寇,遂陷德清以犯天雄。
当是时,京师之地,危于累卵,真宗皇帝忧勤日加,夜分不寐,画计无所从判。
朝廷大臣持禄保位,动为身谋。
居于江南者劝上幸金陵,居于西蜀者劝上幸成都,曾无为社稷计者。
宰相寇准鲠峭不回,奋忠义心以破群议,独以亲征为献。
天子可其奏,于是锐然亲征。
既次澶渊,诸道兵大会,敌既震动,杀其骁将顺国王达览,敌惧遂请和。
于时万一非天子乾刚决断,用寇准计,必不能成其功。
古语有之曰:「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
正此之谓也。
臣为陛下今日计,莫若以虎符起天下之兵,而决策亲征,歼夷丑虏,绝其根本,使无遗类,则国威复振而后患不作矣。
臣窃观陛下即位之初,金贼犯顺,势吞中国,其势可谓迫矣。
当时大臣,亦有劝上他幸者,然赖陛下聪明,不惑群议,断自圣志,下诏亲征。
丑虏闻风而心破,兵戈未接,敌已退师,深自悔过。
此虽宗庙之灵,社稷之福,然亲征之诏不下,未必尔也。
澶渊之役既验之于前,而此尤可以为近證。
臣区区所以不避罪责,敢以亲征为献,伏愿陛下奋独见之明,授决胜之略,命将帅遣戍役而必行之,天下幸甚。
然虑善以动,动惟厥时,奠而后发,发必中矣。
万一陛下听臣之计,则亲征未可轻动,必也以富国为先,而选将练兵次之。
兵家之策,当先为不可胜以俟其必胜,要之得人为用,则何施不可。
借使富国强兵,内无动摇,民安如故,有如大夫种之能;
转输供馈,外无劳民扰攘之役,有如范蠡之知;
临机果断,折冲千里,有如周瑜之勇;
度长虑远,收功于必成,有如赵充国之守;
严细柳之军,有如周亚夫者;
项羽之营,有如樊哙者;
孜孜奉国,知无不为,有如房玄龄者;
兼资文武,出将入相,有如李靖者,则虽愚夫愚妇,亦知其可以必胜矣。
方今朝廷之上,士庶之间,不无其人,在陛下擢而用之。
夫以中国全盛之富,甲兵之众,加之得人以任将帅之职,亲征以挫蛮夷之威,则扫荡绝灭,可指日而待也。
此臣愿献陛下一策也。
臣又闻禦戎之术,以战胜为上,割地讲和皆其下策。
臣闻朝廷为金贼所迫,有议割地讲和者,臣深为陛下不取也。
以臣管见,为今日计,莫若遣词命之使,阳与之讲和,虚为之割地,俟其有怠心,乃掩其不备,会诸道精兵以歼灭之,此万全之策。
田横据千里之齐,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若非郦生先说齐王,使为汉而称藩,及罢历下兵守战备,日与之纵酒,则韩信虽有百万之师,未能以岁月破也。
颉利走保铁山,遣使者谢罪,请举国内附,太宗唐俭慰抚之。
李靖副将张公谨曰:「诏使到,虏必自安,若以万骑赍粮而袭之,必得所欲」。
公谨谓:「上已约降,行人在彼,奈何」?
曰:「机不可失,韩信所以破齐也,唐俭辈何足惜哉」!
督兵疾进,于是擒之。
当时使韩信、李靖惜郦生之烹,怜唐俭之死,小有所不忍,则必不能成大功也。
臣今日之计,正合于此,伏愿陛下无为犹豫而不决也。
臣复为陈祖宗守土之艰难,使陛下读之寒心,则尺寸之地不可与人,群臣以割地为请,陛下必不轻允也。
臣闻昔者赵元昊叛,西方转战连年,兵久不决。
契丹之臣贪而喜功者,以我为怯且厌兵,遂教其主设词以动我,欲得晋高祖所与关南十县。
庆历中,聚重兵压境,遣其臣萧英等来聘。
仁宗皇帝宰相择报聘者,时敌情不可测,群臣莫敢行,宰相右正言富弼,即入对便殿,叩头曰:「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
上为动色,乃以为接伴。
英等入境,开怀与语,不以夷狄待之。
英等亦不复隐情,遂去左右,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且曰:「可从从之,不可从,便以一事塞之」。
具以闻。
上命御史中丞贾昌朝为馆伴,不许割地,而许岁增币,且命报聘,往反十数,皆论割地必不可状。
及见虏主,抗辞不屈,既陈利害而说之,复宣皇帝之命以威之。
虏人感悟,遂欲求婚,然亦终为善词以却之,不过增币二十万,而契丹平复。
其后累年,契丹君臣守其约而不敢败者,虽本于祖宗德化之所感,然亦富弼之功也。
呜呼,使地而可割,则祖宗之朝已割之矣。
如其不可割,而群臣劝陛下为此计者,得无愧于富弼欤!
又况朝廷之根本正在于河北河北之要害又在于三关四镇,割三关四镇而与之,则自河以北皆非我有。
河北之地,陛下既不得而有之,其能久都大梁乎?
本朝惩五季之弊,举天下之兵宿于京师,名挂于者号八百万,而衣食之给,一毫皆取足于官。
又非若府兵之制,一寓于农,非都四通五达之郊,则不足以养天下之兵。
此其所以都大梁以据天下之冲要,岁漕东南六百万斛以给军食,犹且不赡。
今若割河北之地,则陛下未免迁都长安
长安之地,左殽函、右陇蜀,襟凭终南太华之山,萦带泾渭洪河之水,其地利守而不利于运漕,将何以给天下之兵哉?
矧夫太原一郡,控扼二虏之咽喉,今弃太原,则下瞰长安才数百里,陛下其能久都长安乎?
大梁长安既不可都,又将迁之金陵,则自北而南,非者所居,而又边患未宁,国本摇动,安知无奸雄窥伺金陵者哉!
臣以是知割地之请,特可纾目前之患,非万世长久之策,陛下当介如石之不变也。
臣又闻昔之所是,今或为非,前之所用,后或弃之,乃所以趋时而应变,故孟子亦曰:「执中无权,犹执一也」。
汉文帝之时,固尝与单于结兄弟之义,以全天下之民,而议和亲矣。
至我国家澶渊之战,丑虏请和,诸将皆欲以精兵会界河上而歼之。
虏惧,求哀既切,真宗皇帝诏诸将按兵勿伐,纵契丹归。
虏自是通好守约,不复盗边者累年。
则讲和之术非不善,臣辄敢以为不可者,时不同故也。
何则?
戎狄情性无常,乍臣乍骄,徒视中国之势强弱如何而已。
在祖宗之朝,国威素震,丑虏慑服而不敢猖獗,故与之讲和,则守约而不违。
前日国势委靡,边隙创开,武久不讲,士气堕怯,丑虏所以深入,既而与之讲和,徒费金帛亿万,适以资寇。
师退未踰数月,兵端又复蜂起。
臣以是知讲和反堕虏计中也。
且如前日金贼败北,种师道请以精兵临河,灭其馀党,儒臣介僻,坚执祖宗故事而不许歼戮,故有今日之祸,宜乎种师道饮恨而死也。
国家若实与之讲和,则外示怯弱,内费金币,盟血未乾,臣必知丑虏又乘势而攻矣。
孰若用臣之策,使虏反堕我计中也。
伏愿陛下采孟子用权之深旨,破金人反间之机谋,下令召四方之兵使奉词伐罪,扬威绝漠,尽杀而后已。
《传》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者,此也。
若谓用臣之计则失大国之者,又未足以语权变也。
昔者孔子阳货仕,而终不仕,与蒲人盟不适卫,而终适卫,则大人者言不必,行不必果,惟变所适。
彼既渝盟而犯我京阙,边屯吏士攘袂切齿,皆欲践其庭而空其闾,我以机而灭之,固其宜也。
况以小事大,畏天者也;
以大事小,乐天者也。
彼不能畏天而事我,反贪暴残灭而自开瑕衅,则天亦讨其有罪矣,夫复何疑?
此臣愿献陛下二策也。
臣又闻西戎之患,大于金贼。
祖宗之朝,羌人入寇,固尝弥年而不能解。
方今金人南下,残害滋甚,西戎虽安堵未动,然夷狄犬羊之性,敢肆凌侮,苟有以挫其威,则垂头掉尾,去不复顾,徒有譊譊之声,终无咥人之凶;
傥无以挫之,则群起而为人害矣。
臣以是知西戎虽未动,亦当预为之防,无使二虏合并为患,则难于支吾也。
且如今年春,赖天之灵,俾敌悔过而效顺,朔方无虞,天下同庆
其后朝廷若能会兵要地,控扼边陲,奋张国威,以震丑虏,则祸不萌于今日矣。
扬雄曰:「大寒而后索衣裘,不亦晚乎」?
此言虽小,可以喻大。
今夫宅于山者,必设陷阱以防猛兽之为害,宅于都者,必峻墙仞以防穿窬之为盗,此鄙夫野人之所共知也。
西戎自熙宁犯境以来,虽绝夏人赐予,熙河兰会转输飞挽之费,一岁至四百馀万,则其费可谓厚矣。
带甲戈者不可以数计,朝夕引颈举踵,伺我中国之便,以恣其残暴,肆其奸雄者,殆有甚于猛兽穿窬也。
太平之时尚当为之备,况金人已为患于中国,安可不早为之计,无使滋蔓难图也?
蔓草犹不可图,况于戎狄乎?
「贲育之不戒,童子之不抗;
鲁鸡之不期,蜀鸡之不支」。
彼怯勇小大之势不同,非蚤正以待之,犹且不能胜,况二虏动欲与中国抗衡耶?
为今之计者,莫若明诏守土之臣,使严为之备,而又专委兵马司,使修车马、备器械,以图患于未然,则西戎不能入境矣。
此臣愿献陛下三策也。
臣又闻天下之大犹人身,夷狄者股肱也,中国者腹心也,股肱之疾既作于外,腹心之疾复攻于内,则不问人之肥瘠,其亡也可立而待矣。
秦始皇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
于是遣将军蒙恬万里长城以防胡人,自谓关中之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而不知祸起于萧墙之内。
一旦陈涉以瓮牖绳枢之子,无万乘之尊,无疆土之大,身非王公大臣名族之后,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智,陶朱倚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振起阡陌之内,奋臂一呼,天下响应,山东豪杰于是并起而亡秦矣。
臣以是知腹心之疾,尤甚于股肱也。
国家治平日久,冗食游手之徒触处有之,败军亡卒流离散徙者纷如也。
日则博奕饮酒于市,夜则而为盗贼、椎牛发冢于墟落之间,非礼非义,无不为也。
万一有豪杰者为之倡,啸聚山林,劫掠闾里,驱迫良民,以至擅名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纵横自肆而不可制,则为腹心之患,亦不浅矣。
顷者方寇窃发,血流通衢,江浙井邑多为煨烬、兵拿不解,所费巨万,始能致其头于阙下,诚可为后来鉴也。
况今兵戈四起,安知无方寇之流欲乘隙而作乱者耶!
以臣观之,守令得人,此无足虑。
盖州得一贤刺史,则千里蒙其庇;
县得一贤令尹,则百里受其赐。
德化足以格人心,威风足以挫强寇,锄奸铲猾,号霹雳手,则顽民悍俗,亦且惶惧恐伏,逡巡销缩而莫敢动矣。
臣闻王嘉曰:「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
二千石尊重难犯,乃能使下」。
县令既众,不能皆贤,但州得二千石能自重其威权以使下,则虽有黄巾赤眉,无足畏也。
尹赏之治长安,使吏民杂举轻薄少年恶子、鲜衣凶服持兵刃者,悉籍记之,一旦收捕,纳之穴中,由是盗贼顿止。
张敞之治胶东,明设购开群盗,令相斩捕除罪。
吏追捕有功,而上名尚书,调补县令者数十人。
由是盗贼解散。
赵广汉之治京兆,精于吏职,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郡中盗贼,闾里轻侠,其根株窟穴所在,铢两之奸,皆不能逃。
朱博之治琅琊,尝令属县各用豪杰为大吏,一旦窃发,县则移书诡责取办,其人尽力有效,必加厚,以是豪强慑服。
韩延寿之治颍川,置正五长,相率以孝悌,闾里阡陌有非常,吏辄闻,奸人莫敢入界,而吏无追捕之苦。
龚遂之治渤海,移书敕属县,罢捕逐之吏,单车独行,务以德化,于是盗贼悉平。
此数子者,可谓善治郡者矣。
方今之时,其术亦有可用,亦有可去者,盖彼时此时故也。
臣为陛下今日之计,莫若明诏督责监司郡守,使勤于王事,常行举察,无以酒色昏其精神,无以贿赂易其心志,夙兴夜寐,常蕲仗节死义,尽忠犯难,以报国恩。
仍乞明诏郡县,有骄兵惰卒穷困亡命者,有累负重罪常赦不原者,有闾巷恶少不齿于人者,有困迫饥寒剽夺衣食者,并许自陈,革过鼎新,不念旧恶。
仍仰州县给赏召募,有愿奋力勤王、禦寇立功者,集官诣射圃试阅,择有股肱勇力之人,收录麾下,当行禁约,应副至期差使
夫如是,则旧染污俗,咸与维新,人人自奋,愿以身报国。
况以此笼络天下之豪杰,皆为我用,则啸聚为盗者无有也。
臣窃见圣诏尽诏天下之兵,臣知州县之兵,本不足以禦寇,今又起而之它,则其势愈杀矣。
若不早用臣计,一旦有豪杰奋发而起为之应者,赢粮影从,鳞集瓦合,攻城犯邑,则守令不过提携妻孥,遁藏草莽为自全计而已,谁肯为陛下守土者?
不若用臣之计,则盗贼不作,而国兵不乏,守土者又得以安其身,而尽忠竭节矣。
此臣愿献陛下四策也。
臣又闻当一方之重,寄百里之命,所以保守土地,全活生灵,邦之治乱,民之存亡,实有赖焉。
当其平居无事,无桴鼓之虞,无征伐之役,享高爵厚禄,处则华厦,衣则锦绣,跃骏马而罗红颜,坐重茵而食列鼎,高谈阔视,手挥指顾,号令吏民,则庸人懦夫亦可其任。
洎其遽有变故,回惶失措,不过婴城拱手,坐待其毙,甚者望风而窜伏矣。
曾不闻有高城深池,坚甲利兵,与劲敌遇,效死而不去者。
夫如是,则生民何赖焉?
然则忠义之士,卓然名节与秋霜烈日争严,使之当公家之任,而能提孤兵、守偏城、临大难而不夺其守者,难其人。
臣观唐明皇励精政事,开元之际,几致太平,得人不为不盛。
一旦禄山叛逆,哮噬无前,河北二十四州之吏,为贼诱引,委靡从顺者几半,逆为之计,不陷于贼者,独颜真卿一人而已。
玄宗喜谓左右曰:「朕不识真卿何如人,所为乃若此」。
使王师有进征之援者,平原之守也。
继而张巡、许远与城父姚訚以数千疲苶之兵,而抗百万难制之贼,孤寄一隅,日战数十,挫贼之锋,鲠其喉牙,使不得进而搏食。
江淮之地,转输不绝,其民不为涂炭者,良以睢阳未下也。
此在当时,亦未至于扬芳飞英,角立杰出。
然一旦遇变,乃能忠义奋发,激昂天下之吏,虽赴汤火、冒矢石,而有不可屈之大节,载在方册,章章不可掩,使后世奸臣贼子,尸位素飧者,闻其风莫不惭汗。
脱或太守县令,人人皆颜真卿、张巡、许远、姚辈,则国势何患乎不振也!
夫以方今人材之盛,而臣乃敢昌言谓难其人者,臣窃见曩者清溪寇起,郡县之吏怀印绶、挈妻子而先去者,比比皆是。
当时士庶咸谓不能守土之臣必遭诛戮,以激贪懦。
既而交结权贵,互相汲引,巧为词说,文过饰非,非特不正典刑,又且悉与叙复,故忠义之风不振,而臣子无所矜式,使夷狄交侵,几危社稷,而河北守令,罕与为敌者,循前弊而已。
假使当时方寇既擒,不能守土者悉与诛戮,则顽夫廉,懦夫有立志,敌人未必能深入,若蹈无人之境也。
臣为今日计,莫若明诏丁宁诰戒天下郡县,宜思患而预防之。
过此以往,或有内陵外侮,攻犯城邑,而能禦敌自全者,许擢用于朝而推恩于子孙。
如或不能保守,复循旧风,即与斩首以戒后来,仍流窜其子孙于远恶之地,纵累经赦,不许原罪,则人人思效死,而莫肯为逃逋自安之计矣。
此臣愿献陛下五策也。
臣又闻有常产者有常心,无常产者无常心。
无常产而有常心者,惟士为能。
若民则无常产,因无常心,苟无常心,放僻邪侈无不为矣。
臣伏睹圣诏许馀路忠义之士率众勤王,甚盛举也,然天下之民,不能保其常心。
以臣观之,河北、河东京畿,不幸为夷狄侵陵,自当体国念家,人自为战。
圣诏许其聚徒众,捍寇立功可也,若施之于馀路,则不可也。
何则,民无常情,约之以法,劫之以威,则规规然不敢自肆。
无以制之,则若寘猿于木,投鱼于渊,安能保其不恣哉?
臣观今日应募而起者,多豪横之民,浮家泛宅而无所归。
一日云集,则号令贵乎有威,统御贵乎有法,左右前后不紊其常,旌旗行伍不汩其序,然后击之无敌,散之不乱,而可以立武功也。
如使擒纵不得其人,则变心而祸患作,本以治乱,反以致乱,本以禦寇,反以助寇,安知无奸雄投隙,假勤王之名为叛逆之贼哉!
此无他,馀路安堵如故,人物繁富,仓廪实而府库充,豪横之人制之不得其术,则见所可欲而争端起矣。
臣近观福建路发募兵经过临川,统御无术,遂尔作乱,强劫妇女,虏夺衣物,破人家产,而人莫敢谁何,不过吞声饮恨,无所从诉。
臣始闻之,不胜太息。
窃虑炎炎不已,则为大患也。
幸而州府访闻,即严行禁约,使后来者少挫其气而不复肆陵侮。
臣为今日计,莫若速降诏旨止绝馀路,不许聚徒众,所有已应募者,仰同心协力,共立边功,当有厚
如复欲召募勇敢之人,即仰州县给赏自募阅试,择其堪用者录之,仍即绳之以军法,无使复袭前弊。
臣观孙武一斩队长之首,而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患约束之不明,申令之不熟也。
若以为天子已下之令而不可中辍,则又非所以安邦也。
臣观两汉英断之主,无出高祖郦生谋挠楚权,欲复立六国,高祖曰:「善。
趣刻印」。
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曰:「趣销印」。
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销印刻印,有同儿戏,然其计足以安社稷,无伤乎高祖知人之明也。
此臣愿献陛下六策也。
臣又闻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
然以臣观之,则天下安危,将相皆在所注意,况将相和则士豫附,士豫附则天下虽有变而权不分,权不分乃所以为社稷计也。
是以宣王承周衰之后,四夷交侵,中国微矣。
当时北有猃狁之难,伐之不可后时,必有严翼之人,以共服,然后能
虽有严翼之人,无将以率之,则亦未可必也,故必有文武吉甫以为之将,然后可必也。
《诗》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是也。
吉甫为将于外,而内无忠顺之臣与之同志者辅王耳目,而迪其心志,则妨功害能之人至矣。
妨功害能之人至,则若吉甫者,其身之不救,何暇议胜敌哉?
故必有张仲孝友者在内,然后吉甫得以致力于外以有功。
然则宣王所恃以收功者,张仲孝友而已。
《诗》曰「侯谁在矣,张仲孝友」是也。
窃以今日金贼之患,殆有过于宣王之时,陛下欲成中兴之大业,则伐之尤不可后时。
朝廷大臣如张仲孝友者,想不乏人,然未识宣威沙漠以统王师者,有文武之吉甫耶,借使有之,则为宰相者,不识同心同德以辅王耳目而迪其心志,有如宣王之时耶?
臣观吕太后时,诸吕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丞相陈平患之,陆贾画计,曰:「社稷安危,在两君掌握之间尔,君何不交欢太尉」?
陈平于是与绛侯深相交结,卒诛诸吕,而汉祚不绝者,陈平能用陆贾之计故也。
臣为今日计,尤在选将择相,无轻付此柄,而使之内外相和以济国难,则敌人无足虑。
以臣观之,如李纲者本无大过恶,不宜置之閒散之地。
况纲之功业卓伟,忠义奋发,真社稷之臣,天下之所乐从,海内之所推称者也。
闻其谴谪,虽闾里庸夫野老,莫不咨嗟感愤,以为国家不能用人也。
夫处之以将相之任,则当取其大功,而略其小过。
臣闻在上皇朝,京师暴水泛涨,文武百僚皆备船筏为避水计,独奋然为上皇敷陈灾异,忠言苦口,虽旋被谴责,而甘心无怨。
既而后患果符其语。
陛下明断,擢卿监之中,而处之以枢要之职,天下知朝廷得人矣。
既而金贼势迫,群臣有它幸之请,独毅然断其不可,于时朝廷大臣姻属皆散而之四方,甚若蔡京父子蒙被渥恩,莫与比隆,一旦变起,举族逃遁,无毫发为社稷计者。
全室不动,仍肯以身当战之先,故天下皆知此时微为之宰制,则京师已为丘墟,生民皆为鱼肉矣,其功岂小补哉!
今日岂可以用军之小过,而黜之于外,是失天下之望也。
臣闻汉高祖奋布衣,提三尺剑起于丰沛,六年而成帝业者,盖以其能知人而善用尔。
故尝告于群臣曰:「吾所以有天下者,以其能用三杰,运筹帏幄、决胜千里,吾不如子房
镇国家,抚百姓,吾不如萧何
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臣以是知人各有所长,用人者当量能授任,使萧何而为战胜攻取之事,必不能矣。
房琯自负天下为己任,然一举丧帅,不复振。
以忠义自奋,片言悟主以取宰相,必有大过人者,用违所长,卒无成功,后世所以惜之。
臣谓若者,可镇国家、抚百姓、安四夷者也,至于用兵,恐非所长。
然则今日之失,非纲之罪也,用者之罪也。
陛下谪之于散,是弃萧何、房也,是有一范增而不能用也,得无为金贼快其私忿耶?
臣又虑朝廷之上,六贼死党尚有存者,不然,则白时中、李邦彦之姻属尚有大用者,故阴为之陷阱,吹毛求疵,洗垢索瘢,中含沙之射影,而陛下未之察也。
使无是辈则幸甚,脱或有之,尤今日所宜急去也。
臣闻王圭进见唐太宗,有美人在侧,本庐江王姬,指之曰:「庐江不道,贼其夫而纳其室,何有不亡者乎」?
因以郭公善善恶恶之事而讽之,曰:「知庐江之亡而姬尚在,正所谓知恶而不去也」。
臣即此以见陛下知而不能用,是亦郭公之善善也;
知六贼之朋党而不能去,是亦太宗庐江王姬也。
朝廷进见之臣,不识有能如王圭之讽谏者耶?
臣为今日计,莫若速降诏旨,复旧职,则朝野同欢矣。
此臣愿献陛下七策也。
臣又闻安边禦戎之术,在于择良将,选精兵,求辩士,尊谋主,四者并用而不偏废,然后可以兴大事也。
穰苴斩庄贾而晋师罢去,燕师渡水而解,韩信背水一战而擒赵王歇斩成安君泜水上者,得良将也。
孙膑伏万弩于马陵之下,魏军至而伏发,庞涓死焉。
李靖将轻兵至丹阳辅公祏擒者,得精兵也。
陆贾使南越,尉佗箕踞,能使之去黄屋而称臣。
韩愈镇州,而牛元翼溃围而去,王廷凑不追者,得辩士也。
李左车之缚而师之,收燕齐,用侯君集之策而攻之,遂降盛者,得谋主也。
臣尝患世之论兵者,徒知重将帅之选,急士卒之练,修器械、观形势,推风角鸟舌云祲孤虚之法而已,至于辩士、谋主,则略而不论,正所谓知用兵而未知所以用之之术也。
臣伏睹臣僚上言,谓今日边患方炽,殊乏虎臣。
天下之大,未必无其人,欲乞明诏州县,有拳勇股肱之力杰出于众者,及有兵谋武艺才堪为将者,俾以名闻,擢而用之,甚盛举也。
然以臣观之,未甚尽善,何则?
自将而言之,固不以一概论。
有一军之将,有一国之将,有天下之将,又岂特有拳勇股肱之力、兵谋之人,然后可以为将哉?
斩蛟长桥,刺虎南山,走有追风之逸,射有贯虱之妙,被坚执锐,所向无前,攻城破阵,所至先服者,特可以将一军而已。
千变万化,神出鬼没,或纵之而后擒,或以负而为,测之而益,运之而无方,若金在镕,惟冶者之所铸;
若泥处埏,惟陶者之所埴。
所攻辄破,所击辄取,无往而不利者,一国之将也。
以仁伐不仁,以义伐不义,拯民于水火之中,跻民于仁寿之域,致壶浆以迎王师,而人惟恐居后者,天下之将也。
又岂特恃其股肱之力、武艺之精而然哉!
古人固有不持尺刃,不操寸戈,而能却百万之师,以至谈笑而折冲,偃息而销衅者,在于临几果,料敌明,运以筹策而已。
又况用人以安天下,不专以文辞取,不可以家世论,当考其行实,究其才能如何耳。
季布遭髡钳而有名将之称,娄敬脱挽辂而建金城之固,萧、曹起于刀笔吏,英、卫起于罪亡之馀,郦食其监门狂生,樊哙特鼓刀仆御,班超一腐儒耳,薛仁贵特田家子耳,一旦依日月之末光,皆能勒功帝籍,振名后世。
借使汉唐之君不能用之,则数子者亦湮没于无闻矣。
军法曰:「使使勇,使贪使愚」。
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要取其利,愚者不计其死。
使人能收其长而弃其短,则将帅何患乎乏人也。
以臣观今日募兵之众,则精兵不患乏人,然臣窃疑良将辩士谋主,未必多多益办也,且如仁宗皇帝时富弼契丹割地之请,是亦辩士之功也。
臣窃意金贼虽强悍如此,然为之主者,又岂无大略哉,亦必知世道之安危,识国运之盛衰。
万一得辩士如仪秦之流,圆机不碍,能掉寸舌,纵横议论,俾独驰一介之使,喻之以祸福之机,陈之以利害之大,讲邻国之好而启之,援信使之證而诱之,使之动心骇听,彼未必不一言悔悟,复守旧约,而不敢侵我疆土也。
臣为今日计,广诏京畿诸路,士庶有学足以该古今,识足以贯天人,才足以供倚马之求,辩足以破倾河之论,压之以威而益进,恐之以死而新,一人而兼得斯数者,仰州县审实保明,解发赴阙。
又乞诏天下有雄才大略,能画安边之策,能知用兵之权,守边可以贤于长城,战胜可谓国士无双者,并仰州县审实解发,陛下亲策于庭,量才授职,试其所长,则良将辩士谋主,一举而兼得之,何忧乎虎臣之乏也。
方今边患日炽,正广收人物以备驱策之时,无以臣言为狂妄也。
此臣愿献陛下八策也。
臣又闻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
失其民者失其心也。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
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
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矣」。
臣以是知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特在于得民与不得民之间耳。
《传》所言「桀纣以不仁失天下,汤武以积德有天下」者是也。
臣窃观天下之民,似有离心。
盖自太上皇临御之日,奸臣擅权,蠹贼滋甚,假奉上之名,而割民之脂膏,托崇道之势,而夺民之产业,因花石之微而驱民于困厄之地,缘名字之讳而挤民于罪亡之馀。
天下士庶阴怀怨恨之气,抑郁而不敢吐,上违天心,下乖民和
故顷者方寇窃发,民乐其祸,而有何独后我之叹,则民心之离也久矣,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幸赖祖宗遗德馀烈尚有存者,故纪纲未至于大坏。
去年春金贼入寇,国势几危,若非上皇明断,禅位陛下,使人心怀宋,则天下已非国家有矣。
何则?
黎元赤子,皆知陛下在储宫时,恭俭仁孝之名闻于远迩,故即位之初,闾里相贺,知天下可指日安也。
既而悉诛六贼,天下又复相贺庆,谓陛下能除民之害,真安邦定国之主,是知民心固乐从也。
比者圣诏起兵,国家太平日久,颁白之老,不闻金鼓之声,一旦干戈扰攘,黎元固已动心而骇目,加之无识凶徒,簧鼓不根之语,谓国家败兵既数,将下诏民间三丁选一以为用,智者知其流言,陛下必不为此,奈流俗易于摇惑,虽家置长喙,人为说铃,亦未能决其疑。
臣恐此语一煽,民心不无摇动,甚者预为生离之忧,则求其安堵不动不可得矣。
此盖流言者之罪,然亦国家募兵有以致其疑也。
臣愚欲乞陛下速降诏旨,安抚天下,明断此意,使解其惑,以民心。
广施德化,使恩有馀地,为子孙万世无疆之休。
仍乞天下所发遣募民,见在京畿,诸路屯聚捍寇者,俟金贼旋师之日,命将帅出厚以募,有愿住者乞留守京畿以防后患,仍约以归期。
其不愿留者悉遣之,若抑而留之,又致变矣。
陛下如其吝赏给、惜供馈、不招军以控扼边陲,则臣心知边境骚扰无时而已,异时复下诏募兵,则东南之民其力疲矣,其财耗矣,岂能保其必胜哉?
乃天下所发至募兵,所以忘身而犯难者,不过希而已。
借使金戎已宁而遣之归,有功者固当厚,无功者亦劳其来。
一则怀之使无异心,二则诱之可以再用,实良策也。
兹数者皆欲陛下民心以长有天下而已。
此臣愿献陛下九策也。
臣又闻先王之理财也,若持衡然,不使之偏归于公家,亦不使之偏入于私室,惟其适而己。
省赋敛轻徭役者,虽先王之善政,然国家有夷狄之难,将欲养兵而禦戎,则其实不过以安百姓而已。
虽敛财于民,为募兵之,下亦无怨言也,第不可以取伤廉而已。
臣近睹诏下募兵,诸路多科于民,使百姓所费不赀,而乌合之众又不足以立事,至于忠义之士,能率强勇之人,以徇国家之急,则官府无钱以给馈饷,聚而复散者有之。
以臣愚计,窃谓万一边患未宁,再欲募兵,则不若以税额量情均科钱以助国用。
其有官之家,并不蠲免,则所敛薄而均,百姓皆乐而从之,取之虽微,而聚之即多。
州县预贷官钱,募勇敢之人以勤王事,则足以禦寇矣。
所敛之钱,存其三之一以募兵而守城,馀者悉为起兵之费,甚尽善也。
臣尝以是遍询于乡老士庶,皆善其计,以是知民情之乐从也。
臣又虑兵馈不给,则臣有策于此,可使不损于民,不害于公,令下之日,诸路军储霈然有馀矣。
所谓策者也?
臣谓天下所纳米以造酒者,不过欲市利而已。
为今日计者,莫若速降诏旨,罢卖官酒,许州县之民投状召保,均分酒课,任自造卖,仍委局务者日计其利,无使亏折,应诸路所入米悉以充兵馈,则榷酤不劳,而军储可给矣,其策岂不良哉?
此臣愿献陛下十策也。
臣于十策之外,又有三事,亦今日之不可缓者,试昧死为陛下陈之。
闻之《书》曰:「左不攻于左,汝不共命。
右不攻于右,汝不共命。
御非其马之正,汝不共命。
用命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
臣以是知古者王师之出,有不用命而胜敌,必戮而不赦,况望风降伏者,其罪宜如何哉!
臣窃闻比者三军临阵,将士或有背命,遂尔降敌,臣愚欲乞陛下明诏抚怀军情,使各奋其勇,仍有降敌者悉戮之,则军势振矣。
此其一说也。
臣又闻明君贤相,所以动而胜人,成功于众者,多用间术。
故兵家之策,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
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
故三军之事,情莫亲于间,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
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
臣窃意金贼强悍,傥或未可以力胜,则不若用死间之术而灭之。
臣身虽不长六尺,而万夫;
辩虽未足以方仪秦,亦可谓圆机而不碍者也。
臣以忠义自奋,何惜一身,为陛下用此术以扫荡丑虏,而安我社稷耶!
方今将帅如其已有良策灭之,则生民之幸也。
万一未有其计,则伏愿朝廷借臣一介之使,遣臣见虏主而说之,臣自有策,能使丑虏倒戈卷甲,不复侵侮。
如欲绝其种类,则臣亦愿以死间。
伏愿朝廷俟其有弛心而无备,则遣将领精兵以歼之,臣虽遭鼎镬,能以一身破强悍之虏,而安我宋二百年之社稷,使万世之下,奸臣贼子诵臣之名,莫不掩卷而惭叹,则臣虽死犹生也。
伏愿陛下明断而决行之,无谓臣韦布之贱,不能立此功也。
古语有之曰:「猛虎之犹豫,不如蜂虿之致螫;
孟贲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
取其能必行之。
臣前所谓使韩信、李靖惜郦生之烹,怜唐俭之死,小有所不忍,则不能成大功者,正此谓也。
此臣所欲言者二也。
臣又闻阴阳家流,有三奇八门之术,天子庶人之式,足以自利,足以厌人,扬兵九天之上,尸敌千里之远,天神地祇,皆为我用,则取胜之大要也,今何苦而不用哉?
精此术者,每有其人,陛下求之未切尔。
臣愿下明诏如求贤之急,必得此辈以济大事,天下幸甚。
此臣所欲言者三也。
臣闻马周以草茅一介之士,为唐条陈二十馀事,皆当世所切,太宗爱而擢用,以佐明圣,不胶漆而固,恨相得之晚,非王佐才畴能及此?
萧铣江陵,屡战不克,李靖陈图十策。
有诏拜行军总管,军以委焉,师至夷陵萧铣遂行。
臣以鲰生恭诵圣诏曰:「每闻边报,痛切朕心」。
臣是以感激自奋,愿以身报国,故昧死献十策。
臣无王佐之才,非敢望若马周之擢用,特愿用臣狂计以擒金贼之渠魁,扫荡边尘,复祖宗之规模,庶几不愧李靖献策以图萧铣,则臣虽以直言犯逆鳞,自取诛戮,亦没齿无怨言。
然臣所陈特今日之急务,至于朝廷之阙失,政令之僻违,甚有可言者,臣以陛下方今有北顾之忧,故且置而勿论。
臣又窃闻学古入官,挟策登第者,平居贪位慕禄,惟恐居后,窃窃然常有不满意,一旦国家有变,虽捐躯以报,尚何所惜。
奈何风俗衰薄,忠义陵迟,故有官君子,方且酣畅自适,不以社稷为念,甚至赴阙注调者,才闻变起,不参部而归者有之,及京畿而反者有之。
其间有能奋身为国者,几何人哉?
间或有之,则群聚而笑,指以为狂生。
臣闻其语,忿气拂膺,恨无上方斩马剑以断其腰领。
臣恐此风一扇,天下靡靡入于衰败,故愿以死间之术,为陛下安天下之民,庶几少植忠谊,以振颓风。
仍不避斧钺之诛,敢献此书于朝廷也。
伏愿陛下函容之德,天高地厚,怜臣愚忠,恕臣狂斐,以来忠直之言,以激衰败之俗,则万世之幸也。
傥或以臣言无足采,而又以草茅之贱,上玷圣聪,下触权臣,必欲置之死,则臣亦甘心焉。
臣无任瞻天望圣俯伏待罪之至。
诚惶诚恐,稽首顿首,昧死谨言。
按:《欧阳修撰集》卷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上皇帝第二书 北宋 · 欧阳澈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欧阳修撰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三、《淮郡文献志》卷一七
某年某月某日,江西路抚州崇仁县布衣臣欧阳澈谨昧死百拜献书于皇帝陛下:臣闻唐太宗时中书舍人高季辅上封事言得失,辞旨切至,上善之,赐钟乳一剂曰:「卿进药石之言,故以药石相报」。
臣以是知太宗除隋之乱,致治之美,贞观之风,高迈唐室者,以其能听药石之言故也。
臣伏读圣诏,曰「惟药石是求」,窃知陛下盛德函容,广求谏诤,直欲明四目、达四聪,与虞舜异世而同轨。
天下忠臣谊士,能以骨鲠之言上干天听,必蒙其乐石之报矣。
臣以是狂妄昧死,忘其微贱,于圣诏起兵之日,条陈安边禦戎十策,撰成万言书一封,陈乞所部为奏朝廷。
臣之本意非有它望,实欲奋身报国,愿效马革裹尸,以立忠谊之名于天下,庶使保位持禄辈,闻风而惭汗。
适丁递使不通,州府未许发奏,臣于是退处逆旅,栖迟无憀,自恨胸中虽有忠谊之气,抑郁而不达,一旦饿死沟壑,而名不闻,则与草木俱腐。
与其饮恨而死于蓬蒿之间,孰若抗直节而死于斧钺之下。
于是复采朝廷之阙失,政令之乖违,可以为保邦御俗之方,可以去蠹国残民之贼者共十一事,再撰一书,乞并为奏达。
臣言狂直,然皆当世切要,仍得于舆议,非恃一己之私见,伏愿陛下明断而必行,则天下风俗,尚可追复祖宗之时。
倘或以臣为无补于世,则臣甘心就诛戮,第恐天下衰败而不复振矣。
惟陛下留神省察,则生民之幸也。
臣闻为天子者,贵乎聪明神武,决于听断,见善明,用心刚,不牵制于权臣,则天下虽大,四海虽远,可运用于股掌之上矣。
臣伏睹陛下不崇饰恩倖,不听任奸臣,不轻爵禄,不滥赐予,不夺民居以营燕游之地,不竭民力以广无用之费,罢不急之务,擢忠义之臣,杜悦耳之邪说,听苦口之忠言,去易进之人,贱难得之货,则圣德高妙,自有生民以来未有伦拟。
观其初即位慨然睿断,选用忠良,志平僭叛,悉诛六贼以谢天下,则太平之治,似可指日而待。
岂意金人复尔猖獗,使黎元被害,国本动摇,辱莫甚于今日,臣窃知其所自矣。
臣闻陛下自诛六贼之后,英断不及前日,既而朝臣擅权,言路复塞,忠言嘉谟,不闻于上。
故朔方初宁,恬不为备,既失信于夷虏,知其必为患于中国,而不能为防禦之术,宜乎兵端四起,茫然失措,始募天下之兵以禦之,则后时矣。
陛下若欲大有为于天下,以成中兴之业,则当效汉武帝,以雄才大略自任,畴咨海内,举其俊茂,共图治功。
又当效汉宣帝信赏必罚,综核名实,使吏称其职,民安其生,则功业显著,帝祚无穷矣。
今也徒能为文景之恭俭,虽可以为天下先,然服三浣之衣,不能却百万之虏,可为持盈守成之君,非兴衰拨乱之主。
臣愿陛下以古为鉴,乾刚果断,兴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庶使祖宗社稷不危于夷虏之手,则万世之幸也。
此臣所欲言者一也。
臣又闻王者用人非难,尽其材之为难。
唐太宗委任大臣,谋斯从,言斯听,才斯奋,洞然不疑,故人未始遗力,天子高拱,操成功致太平矣。
下逮开元之间明皇励精求治,元老故旧,动所尊惮,故姚崇、宋璟,亦言听计行,力不难而功已成,则将大有为之君,必委任股肱之臣,然后能图维天下之治。
臣窃见陛下擢用大臣,任之虽重,而委之不专,故腹心之寄,耳目之托,易于动摇,难以成功。
谗言一投其隙,虽社稷之臣,亦忘大功而谪小过,则天下失望,而国威不立矣。
臣愚欲乞陛下选用近侍,必精鉴而博采之。
如其可大用则任之勿贰,若成汤之于伊尹,委之阿衡而无疑;
高宗之于傅说,擢之版筑而无间。
言必,谏必听,都俞赓歌于一堂之上,使风化行乎万里之远,则臣将见帝尧在上,夔龙为相,炳然与三代同风矣。
此臣所欲言者二也。
臣又闻诸葛亮之为相也,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雠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善无微而不取,恶无纤而不贬,则天下平矣。
臣窃见朝廷大臣,荐黜人材,皆不取天下之公议,用之不过酬私恩,谪之不过快私忿,非谓爵人于朝,与士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也。
如是,则赏不以德,而罚不以罪,殆有甚于上皇之时,将何以厌民望哉!
臣愚欲乞陛下严降诏旨,革绝此弊,凡大臣有所升黜,必于台谏之臣,决其可否。
宰相曰可,台谏曰不可,宰相曰是,台谏曰非,则召馆阁之臣而问之,佥曰可然后用,佥曰否然后去。
庶几用舍合天下之公议,则忠言日闻于朝,民情不屈于下矣。
昔天宝之季,嬖倖倾国,爵以情受,赏以宠加,纲纪于是大坏,可不戒哉!
此臣所欲言者三也。
臣又闻黄霸之材长于治郡,及其为丞相,则总纲纪号令,风采不及丙魏、于定国,功名损于治郡。
裴頠拙于用长,荀勖工于用短,则人之才能各有所宜。
古之用人者,论德而定位,量能而授职,甚若籧筱蒙璆,戚施直镈,聋者司视,瞽者司听,虽小有所用,尚且不违其所长,矧夫欲任之以经营天下者耶?
臣窃闻耿南仲特能作章句儒,贯综坟典,为书痴经醉而已。
至于临机应变,则智不足与有明,识不足与有断,其道德虽可尊而谋猷不足采,必不能度长虑远以立大功,其于谋王体、断国论,决非所长。
臣闻其妒贤嫉能,惧人之轧己,则已非社稷之臣者也。
陛下不忘其师傅之恩,则富贵之可也,眷予之可也,使之擅天下之权,而与国家之大计,则不可也。
臣愚欲乞陛下处之以讲读之职,使论道经邦,迪王耳目而已,无以储宫之私恩,而坏祖宗之社稷。
臣尝观萧望之堂堂折而不挠,身为儒宗,真社稷臣也。
藉师傅之恩,而历位将相,亲昵无间。
及其谋泄隙开,谗邪遇之,尚为石显所谮,竟饮鸩自杀。
南仲智谋不及望之远甚,徒以文墨而位群臣之上,臣恐陛下本以报之,反所以害之也。
此臣所欲言者四也。
臣又闻忠臣者社稷之卫,故鲁以季友治乱,楚以子玉轻重,魏以无忌折冲,项以范增存亡,汲黯在朝而淮南寝谋,干木处魏而诸侯息兵,则一士而止百万之师,一贤而制千里之难,在古固有之。
方今朝廷之上,亦不乏其人,陛下尤不可轻用,虑失生民之望也。
观夫秦行千金以间廉颇,汉散万金以疏亚父,则轻去大臣,是其反间也,是速我后患也。
臣窃闻李纲首建征伐之议,聂昌多秉帷幄之权,则二人者,元勋硕德,文武兼备,使常参庙堂之机,必能使丑虏畏威而销伏。
然则社稷安危,实在二人之掌握,金人视之不啻雠敌。
观其用心,亦不过欲与民共休戚,与国同荣辱而已,其去就岂不系天下之轻重哉!
今也以小过而谪之散籍,奉使而寘之虏庭,是快金贼私忿也,是堕金贼计中也,臣恐邻国得以此窥陛下矣。
臣闻之,偏听生奸,独任成乱。
昔鲁听季孙之而退孔子宋任冉子之计而囚墨翟
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已危,则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信有是理。
臣以是知李纲之黜,朝廷大臣必有阴为之谮者,不然何遽至于是耶?
陛下宜熟察之。
臣前书固尝缕陈其详,于此又申言之,诚为国家惜此人故也。
臣愿陛下过此以往,无轻用大臣。
方今济济多士,百僚师师,岂无一人德望之重,智谋之多,堪使者,何苦以聂昌为此行哉?
尤为陛下惜也。
裴度逢时艰危,而能奋命决策,横身讨贼,为中兴忠臣。
元和长庆间,乱臣贼子蓄缩丧气,惮度之威棱。
时有使绝域者,四夷君长必问度之年龄几何,状貌孰似,天子用否,其威名播于远俗,为华夷畏服也如是。
出入中外,以身系国之安危,为之轻重者二十年。
将相无贤不肖,皆推度为首。
臣谓若者,正今日之裴度也,其出处系国之安危,则丑虏闻风而慑服。
陛下当引置帷幄,使讽议左右,震威华夷,以定中国可也,岂宜遣之于外哉!
此臣所欲言者五也。
臣又闻昔萧铣江陵李靖行军总管,军政委焉。
武德四年八月,大阅兵夔州时秋涛涨恶,未能下,不设备,诸将亦请江平乃进。
曰:「兵机事以速为神,今士始集,不及知,若乘水垒,是震霆不及掩耳,不能仓卒召兵,无以禦我,此必擒也」。
臣以是知三军之出,能掩其不备,则万全之策。
臣闻金贼惧劫,必退师而请和,臣愿于此时乘其有怠心,借朝廷一介之使,遣臣奉咫尺之书,往见虏主而议和亲,臣必能口伐丑虏,使之弛废而不为备。
伏愿朝廷简卒练兵,遣良将统制,乘其隙而覆灭之,必得所欲。
无谓肃王为质,张邦昌未还,遂犹豫而不行,小不忍则必致大乱;
无谓臣韦布之贱,不能立此功。
毛遂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定从于楚,而使赵重于九鼎。
当其未用,亦若囊中之锥,及其既用,则颖脱而出矣。
万一用臣狂计,必能却夷狄而安中国,则臣与邦昌固不惜一死以报国恩,虽肃王亦何足惜哉。
大义灭亲,其是之谓欤。
此臣所欲言者六也。
臣又闻古语有之曰:「㗲㗲者易虑,默默者防」。
故涓涓不塞,将成江河;
一叶不伐,将寻斧柯。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
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则无水难;
丈人之谨火也,涂其隙则无火患。
皆贵其防之微,而杜之渐也。
古语又曰:「欲断不断,反受其乱」。
盖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值而易失。
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
守担石之储者,无卿相之位。
则计诚知之而弗敢决行者,百事之祸也。
臣窃观六贼既诛,其子孙虽以罪谴而羁留四方,然实为大患也。
臣观比者金贼入寇,童贯麾下,当时胜捷兵反乘势作乱者数矣。
此亦将帅非人,不能抚御,使之怀畏,故至此祸;
然亦贯之党类尚未夷灭,而为乱之招也。
盖六贼门人,棋布星列于天下者,皆强藩悍将,怀私恩而视国为雠敌者有之;
幸灾乐祸,而欲快私忿者有之;
反为内应,而与贼同谋者有之。
甚者阴怀叛逆,欲与子孙连衡而起,以刷乃祖乃父之耻者有之。
呜呼,当时六贼党与之爵禄者,皆国家之赐予,今日反归恩于私室,而忘君父之大义,臣子之心果安在哉?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不仁不智,无礼无义,则杀之犹雀鼠可也,尚何所惜!
若不正典刑以行诛戮,则国存亡未可保也。
臣愚欲乞陛下睿断,应六贼子孙,悉与歼灭。
仍乞籍记其当时死党,如邓珣、范致虚、薛昂之流,不许典名藩,掌兵权,庶几变不生也。
其暴恶已章,如前日蔡州之倅,带番人入城者,即与斩首以谢天下,仍乞灭族以绝后患。
臣观顷者张怀素吴储等谋反,为范寥所告,开封府制勘,怀素等供言蔡京亦尝与谋。
是时开封府尹林摅御史中丞余深实主其事,二人乃死党,力为掩覆,凡文款及者,必尽焚毁,幸免。
其后、深于宰执者,皆报其恩也。
臣谓若、深之流,亦国之贼,怀私恩而背君父,其罪莫大焉。
况不发之恶,则是与之同谋也,今日亦当明告其恶,枭首于市,庶使奸臣贼子望风畏惮,销于冥冥之中也。
臣又闻崇宁间蔡京专权跋扈,坏乱纲纪,而人莫敢谁何。
于时台谏乏官,如陈瓘、任伯雨、何昌言、江公望等,乃能抗章数十,论列其罪恶,等即被罪谪,饮恨而死者多矣,所存者惟何昌言一人也。
今日陛下虽能用之,不过处之工部而已,非所以旌忠直之言,而为台谏之表也。
臣愚欲乞陛下擢之近侍,以赏其直,庶使朝廷忠谊之臣,肯抗章鲠切,指摘权臣之失也。
今夫圣人有先见之明,故见几而作,不俟终日,皆能图患于未然。
台谏之章,有议权臣之失者,彼必熟思审察,然后敢闻天听,其言必有益于国家,非为身谋也。
臣愿陛下每览奏章,曲加省察,无以台谏之言为轻也。
臣窃闻聂昌顷时亦尝疏蔡京之失,知其必致大乱,上皇不加睿断,便行窜谪。
及御制《鸣銮堂记》,反指为小人,意其离间君臣之义。
既而罪恶暴露,窥伺神器,动摇国本,上皇悔悟,擢于谪籍者,岂非思其言之当耶?
借使上皇英断,早从昌言,窜谪于散地,委于枢要之职,使振领纲纪,励精威训,严敕边备,广募熊罴之士,以振虎贲之旅,则国必不辱于丑虏矣。
臣言轻,不足以取信于陛下,然臣所乞歼夷六贼之后,及乞诛蔡氏死党林摅、余辈者,盖臣窃意梁师成、王黼、李彦、蔡京、童贯、朱勔,当时势倾天下,阴结党与,誓生死不相背负,不灭其子孙,则死党尚有异谋;
死党既有异谋,则朝廷不能无患。
陛下为社稷计,为生民忧,则蝼蚁辈何足惜。
若不速于诛戮,则朝廷万一掣肘,谁肯为陛下奋身者也?
谁肯赤心以图国家之大事耶?
臣所谓默默者防,正指此也;
又所谓「欲断不断,反受其乱」,亦指此也。
臣愿陛下大明诛赏,以示天下,无犹豫而不决,无濡滞而不行。
祸如已迫,悔之何及!
然臣书既达天听,必有大臣为六贼子孙钻皮出羽而为之掩覆者,弃短取长而为之引援者,陛下亦必狐疑犹豫,以臣之言为狂妄,以大臣之计为可信。
臣知此而必欲献其者,忠义之气不可遏也。
陛下能用臣计,悉与歼灭,则祖宗有灵而社稷有福。
为大臣误,不用臣言,则诚恐他日祸起,陛下思臣之言,又复若思种师道劝灭金贼馀党而不从其计矣。
机不可失,愿陛下裁之。
观夫蝮之螫人也,螫指则断指,螫臂则断臂,所以去小而全大也。
陛下若欲长有天下,宜取法于此。
此臣所欲言者七也。
臣又闻诸路监司,本以澄清天下之吏,而为天子耳目之官,其实欲革贪暴而进明良,去奸雄而取忠义。
奈何擢用非人,比年以来,奸赃狼籍,自不廉洁者,每每有之。
凡所按临,因缘为奸,贿赂公行,以曲为直,徒有举察之名,适滋扰攘之患,甚至其所举京削关升之职,朝廷法意,本欲选用贤能,分职率属,联事合治,良法美意,非不善也。
奈何积弊既久,习以成风,或以赂进,或以势取,挟亲姻者有之,沿恩倖者有之。
故其所举多不称职,真贤实能反沈没下僚,不与收录。
臣愚欲乞应选诸路监司宰相不得自专,台谏之臣,许辩论其当否,必得刚明果断之士,以膺此职,则天下无患乎不平也。
监司受职之日,愿陛下召而面遣,叮咛告戒,使无旷尔官,则人人思效死以报国矣。
仍乞立法禁绝其出按州县,无以顷时受官吏裒聚金银,出界迎按,先次交与,谓之常例。
所有岁举之官,亦乞严行赏罚,令审实其才能,因其所长而举之。
一不称职,则贬其谬举之罪而不恕。
如是,则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雠,以公议取人,而鬻举状者无有也。
臣闻之《书》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诗》曰:「念兹皇祖,陟降庭止」。
古之贤君,其用人也,升降有法,功罪各得其真,故为人所保。
为人所保,故帝祚绵远也。
今陛下选举之法非不善,臣辄以为不公,奉行者非其人也。
陛下若能大明赏罚,以惩斯弊,则天下幸甚。
今监司徒知举官而已,未闻某人因某罪而黜之,纵有因而发擿者,不过交结权贵,致一言之助,则又复迁缓而不行。
故使州县之官,不遵箴诫,肆意贪暴,恬不知耻者,为其无黜责之罪故也。
臣愚欲乞陛下严敕诸路监司,岁限发擿部下奸赃者几员,仍要事迹暴白,佥议允当,然后许奏。
若因雠隙而挤陷者,反坐其罪。
仍乞遴选台谏公直之官,埋轮如张纲者,每路以一人为观察使,岁令两行巡察监司守令,有受贿挟私而举官者,有奸赃罔民而枉法者,有滥浊而不修身检者,有怠惰而不勤王事者,悉令密奏,朝廷严行窜谪。
应民有大屈抑,许实封投状于观察使,附递以闻。
仰禁约使臣所历州县,除饮食之外,不许受燕,不许买物,不许私谒。
如违禁令,及挟势而残民,若顷时廉访之出,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则许监司纠察申奏,亦当黜谪。
仍乞诸路岁换一人,虑其久则奸生诈起,有功而无过者,别与旌赏。
如是,则有官君子,莫不砥节砺行,蕲自标榜,以拔流俗矣。
此臣所欲言者八也。
臣窃观守令非人,民受荼苦。
比年以来,此风尤甚。
孱懦少断,无干局之誉,贪饕不廉,贼民之脂膏者,易地皆然。
甚者注调京阙,即寻部下富商巨贾预贷金以为费,俟到任而偿者有之。
养侠客于门,以训义方为名,阴令搜求贿赂于外者有之。
故或下车未逾数月,收拾金帛,制造器皿,已拟豪右。
酣酒嗜音,夜以继日,惟恨腹隘而不能恣口于饮,力惫而不能肆情于色。
至于听讼理民,则偃蹇而不暇。
故有屈抑无所诉,或本欲诉冤,反受罪责者多矣。
良民士子,周身术浅,不幸罹于宪网,雠敌者又从而贿赂有司,下石倾挤,或阴杀于狱,或以枉为直者,比比皆是。
东南之民,痛入骨髓,造怨无穷者,良由守令不得其人也。
呜呼,声和则气和,气和则形和,形和则天地之和应矣。
今日金贼之祸,未必不原于此。
以臣观之,守令虽多,求其能尽忠竭节,宣布诏令,求民之瘼以闻于上,推君之泽以被于下者,千百无一焉。
如是而欲郡县之治,不亦难乎?
陛下久处东宫,知民事之艰难,守令之弊,必稔闻而熟讲之。
自即位之日,天下欣戴,自谓前弊可以顿革。
夫何日甚一日,守令奸赃,殆有过于曩时,此亦陛下不能明于听断,以发擿伏奸故也。
臣愚欲乞陛下励精为治,躬览万机,专委监司发擿诸路州县之官,有奸赃污辱之甚者,考覈其实,诛戮数人,以激贪懦,所谓惩一以戒百者此也。
又乞戒敕吏部,注差县令,不以资格,必审实其才能,长于作邑者,然后授之,痛惩铨选受赂之弊。
盖比年吏部注差,无非贿赂,其源既不清,则其流必浊矣。
许台阁之臣,岁举堪试县令者几人,则令尹无患乎乏人矣。
应拜刺史,则许台阁连章荐擢,亦不论资格,第欲得廉洁明断、公直无私者,以表率一州而已。
仍乞陛下每授千里之寄,必召见试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
有名实不相副者罢之,则太守可以得人矣。
汉宣帝尝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无叹息愁恨之声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太守之职,尤不可轻。
臣愚又欲乞陛下审察应太守功勤既著、治声卓伟者,宜加旌赏,或以玺书勉励,增秩赐金,或爵以封侯,公卿有阙则擢而用之。
古者刺史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则行之固有矣。
观夫第五伦擢自蜀郡而为司空虞延南阳太守入而为太尉刘宠会稽太守罢归,八居九列,四登三事,则郡守入而为三公者有之。
朱邑北海,以治行第一,入而为大司农
召信臣河南,数增秩赐金,召为少府,列于九卿
韩棱南阳,政号严平,入而为太仆
郡守入而为九卿者有之,陛下举而用之,其策岂不良哉!
县既得人,则贰之佐,无患乎不公也;
太守既得人,则贰郡之倅,无患乎不明也,郡县之治可立而待矣。
此臣所欲言者九也。
臣窃观入仕之源太浊,故天下冗官散职,纷纷籍籍,蠹国贼民,莫此为甚。
陛下若欲立太平之基,以复祖宗之治,则当惜名器而清品流,如任子则世禄以赏有功,鬻爵即输财以济国用,二者皆欲罢而不能,至于流外、奏名、权局三者,皆非国家久长之策,何苦而不罢耶!
今夫奸胥猾吏,舞文玩法,窃弄威权,欺逼良民。
当其平居,运谋筹算,不过欲枉寻直尺以窥财利而已;
及其晚节,反授之以职,使莅官临民,则贪暴残贼,有过于平时矣,岂能为民之利哉,流外胡为而不罢也?
布韦之士,当妙年取高第,则欲致君泽民,立功名于当世,故能自重其威权,然一有所溺,尚且不惜名节,而肆为不检;
矧夫桑榆晚景,得薄禄小官,其志岂有远大之望哉,不过问舍求田,规规为子孙计而已。
志不出乎此,则茍可以趋利者无不为也。
故凡奏名之官,历任未久,遽能致富者,不可胜数。
臣愚欲乞应奏名者,例与文学之职,以报稽古之勤,不许莅官,以去其蠹民之害。
见在者,并放罢。
及诸路官司有阙,监司得授权局,此尤不利于国家。
盖一官才阙,纷然交争,或鬻爵而未补官者,或授差而未交代者,或世禄而閒居者,延颈举踵,窥伺有阙,则扫门求见,望尘雅拜而乞怜者有之,持金以赂监司而求者有之,市书于权门而求者有之。
如是,则所费已不赀矣,设心措意,宜何如哉!
非有志于为国而理民,其实欲借势而残贼耳。
臣愚欲乞陛下严行止绝,诸路权局应有官阙,即急申部注差以补之。
如补官未到,则许同僚兼管,应见权局者并放罢。
冗官去,仕路清,奸赃之风亦于焉熄矣。
此臣所欲言者十也。
臣又睹比者屡颁诏旨,停罢诸般科需,此足见陛下怜悯编氓日沦凋瘵,恩至渥也。
然近自军兴,而安抚经制司每责办于州县,势亦不得不然。
故或金银,或䌷绢,或钱米,或夫马,或起发应副,或存留准备,不一端而足。
窃见诸州县多以五等簿籍案之,又类责办于上三等人户,吏胥追呼,动以军期急速为言,甚者半夜打门,左手示引,而右手索物,曾不肯旋踵也。
假使上三等,皆富足温裕之家,则犹云可也。
其间困于供输、昔富而今贫、不得脱去等第者,无虑三之一。
故方是时,虽欲卖妻鬻子以应之,而迫于晷限不遑也。
况科目既繁,且源源而不绝,计无所出,至弃去房庐,逃亡离散,可为流涕。
如东南土薄,视他路为多贫,去金戎为甚远,贼兵初不能挠,而民已不克安堵。
古语有云:「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耳」。
此类是也。
臣深究其弊,皆缘产去而税存者多故也。
或居城邑,则有产业售尽,户括税钱,随以除矣。
其所以不得脱去于等第者,三岁推排营运钱之法,行之者非其人故也。
且推排本法,每三岁会人户于州,俾共指證之曰:「今某家富,某家贫」。
计其升降而增损之,各不许过分焉。
奈何比年奉行之官,徒惧减失和买课额,于是欲可也,欲损不可也。
观夫甲实贫而无所营运矣,犹未从销退,必待乙之富者,乐与之承替而后
然法意初不尔。
今一州万一者百人,而损者或倍之,则半是虚存之人矣。
其或窭乏之辈,直指一豪民而讼之,则彼恃贿赂公行,请托势要,不可与为敌。
过此以往,又迟三岁矣。
三岁之间,其科需不知其几端,而三岁之后又安保其不复如是耶?
以是虽均谓之上三等,而无其实者多矣。
至于四等五等,有蓄财殷实,素无差役科纽者,乃恬不知忧,使亲见者,不平之气为之拂膺。
臣伏愿陛下速降诏旨,俾见今凡差役科需,不得拘守旧籍,可先勾集逐乡坊五等人户于县,使众议供析本界有实富实贫者,而籍之以备差科,不限见存等次,庶几得其当。
而屈抑流遁之民,将鸠类集族还土著矣。
待其推排之年,有果销退者,即与降等,不必须有承替之人,虽减少旧额过分,官吏无罪。
夫惟销退无难,则承受者亦不惮矣。
臣伏闻天下之事,利害常相半。
窃见曩者议臣言事,多以利国为主,而有害民者,则略而不恤。
臣独以为非是,大抵无利于国,亦未必有害;
至于有害于民,则非徒无利焉。
《书》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又曰:「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
今横目黔首,乃膏流节离,号呼腾蹈矣,谓邦国何?
臣谓与其失人心,孰若失和买之为少也。
此臣所欲言者十一也。
臣闻之孔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乎?
改之为贵」。
臣今日所论之事,其言虽荒唐缪悠,不足以取重于世,然搜罗天下利病,几过半矣,可以箴朝廷之膏肓,去国家之残蠹,以全活生灵也。
陛下若不从而不改,则臣徒劳辞说耳,徒费纸札耳,孰若钳口结舌,以全身远害哉!
臣非不知忠言苦鲠,必犯天威,罪不容诛。
然臣所以甘心而为此者,诚恐朝廷之官,持禄保位,畏惮权臣,而不敢言耳。
陛下若能用臣狂计以安天下,则臣虽蒙市朝诛戮,亦所愿也。
干渎宸聪,惶恐无地,伏惟陛下矜怜之。
臣无任瞻天望圣俯伏待罪之至,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
尽忠录序 南宋 · 李大有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一四、《陈少阳先生文集》卷九
大有昔侍先祖,道及秘撰事,云秘撰所上建炎三书,其一乃《夙兴说》,论天下大计,馀两书乞留先祖而黜汪、黄,词皆坦明,惟最后指陈二人奸恶殊激切。
二人大怒,且得以罪先祖,必欲置之死地,然高宗初不以为忤也。
欧阳澈亦上书及乘舆颇过。
时二人遂同以进,摘其语激上意,高宗亦欲薄其罪。
汪、黄复动以危言,遂俱即东市,因谪先祖海外。
今观《高宗圣训》,有曰:「听用匪人,至今痛恨之」。
有曰:「始罪东,出于仓卒」。
圣意可见也。
欧阳书藁不传于世,而大有家藏少阳事迹,莫知何人编次。
意有深旨,悉从其朝,止易其书二字曰《尽忠录》,盖掇取赐金制诏中语,因重以词旨圣语三条揭诸篇首,锓木以广其传。
秘撰之与先祖未尝识面,至为之死,是书不出,九泉不瞑目矣。
《圣政》所记马卫尉者,先祖尝与吴少宰书,别纸论张所,首论江夏兄弟之奸;
继而汪、黄选部,少阳论二人以谲,必误中兴,遂改极法。
李春、邵成章因张遇事言激上,二人亦窜逐。
布衣魏佑连上六书,亦不得其死。
秋,马伸疏十五事攻之,谪山东监斋,不知今存亡也,先祖意谓必能见杀。
按《东斋先生语录》曰:马伸论汪、黄逐之,贼虏方张不可守,或谓中途刺杀之。
卫尉死于二人之毒手亡疑也。
当兴复草昧之初,朝廷未尊,言及两朝相,马、魏二公皆默然被害,人无知其冤者。
秘撰之死,天子旋即悔痛,累诏褒赠,至今闻者为之慨慕兴起,可谓死且不朽,视二公其幸多矣!
大有将以是书求引跋于当世立言君子,故述名书之义与秘撰所得其死者,姑采摭云。
嘉定改元十月朔日。
按:《宋陈少阳先生尽忠录》卷七,明刻本。
上皇帝第三书 北宋 · 欧阳澈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欧阳修撰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三、《淮郡文献志》卷一七
某年某月某日,江西路崇仁县布衣臣欧阳澈谨昧死百拜上书献于皇帝陛下: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当尽其忠,有官守者当修其职。
臣布韦之贱,身在畎亩,无言责之辜,无官守之责,然惓惓不忘君父之义,愿尽忠竭节以报国恩者,臣窃见猾虏肆毒,害及天下,陛下北顾垂涕,颁诏起兵,词旨恳切,读之者莫不寒心,正宜忠臣义士感激自奋,捐躯报国之时,而州县之官,尚且酣畅自适,殊不以国家为念。
臣以是知有言责者,未必肯输忠而陈谋;
有官守者,未必能修职而效事。
布衣者若复缄默,则民之困苦无由闻于天听矣。
臣于是忘其上干鈇钺之诛,摘当世之利害,撰成万言书两封,条陈二十馀事,实可以保邦御俗,安边禦戎。
一以投州府,而适丁道涂之艰;
一欲投经制,而虑有浮沈之失。
臣思陛下深居九重之中,而臣身寄万里之外,虽有忠义之气,鲠谔之节,可以扶翼委靡之国势,可以抚绥愁叹之黎元,然奸谀者忌其进,权贵者嫉其直,则臣言何由闻于上哉。
孰若拂衣而别故乡,担簦而干帝里,并携三书投于阙下,则朝进而暮达矣,何苦规规求人之保奏哉?
臣于是赢粮重趼而来,愿以所陈干渎天听。
臣思其间,皆国家急务,不可后时,遂先投于安抚司,乞为速达朝廷。
伏愿陛下俯加容察,则天下幸甚。
臣闻之,昔者齐万年反,朝臣畏恐周处强直,乃使西征。
孙秀知其将死,谓之曰:「卿有老母,可以此辞」。
曰:「忠孝之道,安得两立」?
臣以是知王阳欲为孝子,则不能全于忠;
王尊欲为忠臣,则必不终于孝。
臣幼失所怙,老母垂白,今既割慈忍爱,齧臂而与慈母永诀,则孝道毋复全矣。
臣若复忌惮权臣,而不敢言人之所难,则是钓虚名耳,是犹畏死耳,非推赤心以报国也。
不若披肝沥胆,思尽底蕴,敷奏利害而无隐情,使陛下读之感动,则生民受赐不浅。
臣所以妄冒自前,复敢以十事撰成此书,上渎宸聪。
臣前后所进三书,言虽讦直,似失臣子之理,然法度可行而未行,纪纲可罢而未罢者,臣悉陈之矣。
陛下若恕其狂直,而少加睿断,则社稷可以复存,生民可以全活。
古语有之曰,「忠言逆耳而利于行,良药苦口而利于病」者,其斯之谓欤!
臣闻之《书》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故唐有天下,传世二十,所可称者三君,玄宗、宪宗皆不克其终,惟太宗以文武之才,高出前古,驱策英雄,网罗俊彦,故能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美,庶几成康
由汉以来,未之有也。
玄宗以功成治定,无有后艰,侈心一动,穷天下之欲,不足为其乐,溺所爱而忘可戒,至于窜身失国而不悔。
宪宗晚节信用非人,怠于防微,不终其身而变生肘腋。
悲夫!
臣尝即是而知人君之忧勤恭俭,未足以为难,惟终始不变所守,至于持盈守成,反兢兢业业、日慎一日者为尤难。
臣窃闻陛下即位之初,减乘舆服御,放宫女,罢苑囿,焚玩好,务以恭俭为天下先,以至减冗官,澄滥赏,汰贪吏,除民害,修举法度,疏剔众弊,虽古先哲王未易过此。
臣固知去年春金贼悔过而效顺者,实以天人之心归乎陛下,故感格如此。
既而金贼复尔深入,践蹂侵侮,无所不至,于是天下惶恐,莫知所自。
毋乃积弊既久,边隙创开,而难于支持欤?
抑亦将帅非人,不能预为之防欤?
不然,则天意以此警陛下,使不变其初心欤?
三者必居一于此矣。
臣睹陛下流涕而祈于皇天,哀诏而告于众庶,夜分不寐,日进蔬食,则非不忧勤也,非不恭俭也,非不以生灵为念也,金贼尚尔者何耶?
臣远方贱士,妄意国家法度纲纪,必有未当天意者;
政事号令,必有未厌民望者;
百姓困苦,必有未闻于上者;
官吏贪暴,必有愈甚于前者。
故皇天以此警陛下,使明鉴而熟察之。
不然,何遽至于是也!
臣愿陛下奋乾刚,果睿断,钦修明圣之德,曲尽忧勤之心,饮食起居,颠沛造次,悉以天下为念。
法度废而未修者举之,使宜于民;
政事久而已弊者革之,使便于俗。
搜百姓之困苦而速除之,鉴官吏之贪暴而亟诛之。
如天之运,无所牵制,庶使上当天意,下合民情,则外患无足虑,而天下可从安矣。
臣睹陛下即位以来,立法颁诏非不善也,奈何州县之吏,尚袭前弊,不克奉行者多矣,可不哀哉!
且古之为臣者,视仪而动,听唱而应。
文王勤劳,则在位相率而为勤劳;
文王节俭,则在位相率而为节俭。
是则是效,皆得于观感之间而已。
况其诏令颁告,安得而不奉行耶?
且如陛下节俭之至,诚可为天下先矣,宜乎百官士庶莫不仰法于此。
今乃上自朝臣,下及众庶,侈靡之风过于前日。
故州县之官,有请三月之俸,不足以偿一会之费者;
士庶之家,有鬻二顷之田,不足以充一女之聘者。
胥吏之衣,僭于公卿;
倡优之饰,拟于妃后。
驺从与士子无间,伶人与良民混殽。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一人耕之,聚而食者不啻十人,如是而欲天下不饥不寒可得乎?
饥寒既切于肌肤,欲其不为奸邪可得乎?
亡等僭上之风,陵弱暴寡之孽,莫不基于此。
贾谊所谓「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而庶人嬖妾缘其履」者,复见于今日,亦为陛下长太息者屡矣。
杨绾素性俭约,未尝问生事,禄廪分姻族,造之者清谭终日,而略不及名利,欲干以私者,必内愧止。
其始辅政,御史中丞崔宽城南别墅观堂第一,即遣人毁之。
京兆尹黎干出入驺驭百数,省损留十馀骑。
中书令郭子仪邠州行营,方大会,除书至,音乐散五之四。
它闻靡然自化者,不可胜纪。
呜呼!
特为唐名臣,躬行俭约,一旦辅政,尚能风化于当时,而使之畏惮莫敢僭侈;
矧夫一人之本,形天下之风者,实在于陛下,今也恭俭如此,天下臣子反僭侈而不从其化,则是欲使我宋天子不及唐一名臣耳
臣以是知为君者,能尽君道如尧之所以治民,为臣者反不能尽臣道若舜之所以事尧矣。
陛下万一不然臣言,试察在朝之臣,有俭约守节杨绾者耶?
朝廷既难其人,则州县之官不足道矣。
臣愚愿陛下忧勤日加而无已,恭俭有隆而无替,庶使四方万里日以变化,而不见其迹,则风俗无患乎不革也。
臣又乞金贼扫荡之后,明诏颁告天下,宜以俭约为尚。
应有官之家,及士庶胥吏倡优服饰费用,乞委所司立为定制,各有差等,不容僭侈。
有不遵令者,并依违制论,无似上皇时徒为虚文而不能必行,则贵贱有别,而混殽僭上者无有也。
盖今日风俗委靡之甚,若非绳之以法,则不能丕变天下之奢侈。
此臣所愿陈者一也。
臣又闻唐有天下,绝而复续者屡矣。
德宗愤积世之弊,悯王室之卑,南面之初,赫然有拨乱之志,而识度闇浅,资性猜忌,亲信多非其人,举措不由其道,故关外之寇未平,而京城之盗先起。
于是幽辱于奉天,播迁于山南,公卿拜于贼廷,锋镝集于黄屋。
尚赖陆贽尽心于内,李晟、浑瑊输力于外,故能诛夷元凶,还奉宗社,不失旧物。
至于昭宗为人明隽,初亦有志于兴复,而外患已成,内无贤佐,尝亦慨然思得非常之材,而用非其人,徒以益乱,故唐之宗社遂不复振。
臣以是知国家颠危之际,若得将相以为内外之助,则社稷尚可复保。
将相乏人,则虽有欲治之君,而无辅翼之臣,寖成其乱,遂至于不可支持矣。
方今边衅遽起,欲危社稷,殆有过于奉天之难。
乘舆虽未播迁,然生民涂地,祸患并作,几不可救。
陛下忧勤,轸念元元,可谓至矣,然臣窃念朝廷大臣,未必人人文足以附众,武足以胜敌,而可使之出将入相也。
臣何以知其然耶?
臣窃闻金贼退师之时,朝廷大臣有许其割三关租税之约,以秋半为期,当时可从从之,不可则知其至期无报,必为我患,盍预起天下精兵,以机而覆灭之?
不尔,亦盍预为之防也?
反怡怡自如,恬不为虑,朝夕敷奏讲论,不过互相诋毁,争权怙势,辩诗赋经义之得失,较王氏元祐之学术,设《春秋》之科,崇讲读之职,此皆太平之事,非国家之急务。
当时孰若思患预防,运筹决策,歼灭丑虏,以振国威,则无今日之祸矣。
逮其秋高马肥,金贼复入,乃始为备,则不若用智于未奔北之先。
臣即此知朝廷将相智不足以决疑,明不足以烛理,徒能脂韦苟简,旅进旅退,以保爵禄,可以为天下太平之臣,不知当务之为急也。
洎其变起,不识所谓絺章绘句者,可施于此耶?
高谈虚无者,能画安边之策耶?
学《春秋》侍读者,肯奋身而死国家之难耶?
臣知其必无有也。
臣愿陛下以德宗得人为戒,以昭宗失人为鉴,知其所以乱则我斯治矣,知其所以危则我斯安矣,知其所以亡则我斯存矣。
陛下过此以往,若能常以励兵讨贼为念,无忘今日之耻,无蹈覆车之辙,搜罗俊彦,延纳虎臣,兢兢业业,无敢荒宁,则天下豪杰皆为我用,将相岂难其人哉。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举之不以次,将相之才出矣。
伊尹耕于有莘,商汤聘之以为友;
太公钓于渭水,立之以为师。
汉用韩信而举军惊笑,蜀用魏延而群臣觖望。
陛下特求之未切尔,礼之未厚尔,慎无谓天下无其人也。
脱或今日朝廷之上,有曹参、萧何、平、周勃、王陵辈图治于内,有韩信、张良、周亚夫、樊哙、陆贾辈振威于外,则丑虏闻风而远遁,朝廷安枕而无虞,陛下可无北顾之忧矣。
虽然,万一得人如汉之盛,臣又恐陛下未能若高祖之用三杰也。
臣观谪李纲于散籍,遣聂昌北庭,则知陛下知求将相,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矣。
此臣愿陈者二也。
臣又闻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寡助之至,亲戚畔之;
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所谓道者何?
孙武谓人和为道是也。
孟子亦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黄石公亦曰:「得道者,失道者亡」。
臣观汤以亳,武王以镐,皆百里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者,得道故也。
况方今天下之大,四海之远,生齿之众,反为丑虏践蹂侵侮,不能顿却者,臣原其所自来矣。
盖失夫人和之道,无多助之至故也。
何以验之?
臣闻王师之出,三军多不同心,而丑虏反能死敌。
先锋一挫,则后殿解散而不前,故所战多不克,所攻多不破。
使其同心协力,犯难忘身,悉效金虏之死敌,则彼未必敢深入也。
虽然,三军之不同心者,失人和也。
人和所以失者,不能明赏罚也。
臣愿陛下王师凯旋之日,有功当封者亟封之,有劳可赏者厚赏之。
仍于将帅,摘其优、拔其颖者,仿唐之制为凌烟阁,命画史图形于其上,第其功之高下而次之,又命词臣赞美之。
仍乞陛下亲洒宸翰,重加褒美,恩泽其子弟,旌表其门闾,使光耀于世,以为荣观。
如是,则群臣皆知陛下明断,有功者见知而说,而又不吝爵赏以酬勋绩,异时或有驱策,则人人思竭节以报矣。
臣愚又欲乞陛下专委监司郡守,多方计会金谷于所部州县,出厚赏广募强勇果敢之人,以足军数,预备不虞。
缉修屯营,以安其居处;
出给衣粮,以禦其饥寒;
修车马、备器械、训练于无事之时,以防仓卒之变。
盖诸路屯军,名存实亡,较之祖宗之朝,十无其四五,今又起而禦戎,州县为之一空。
俟金贼诛夷,遣归所属,则死士散徙,又不知数矣。
臣故愿陛下以招军为先务。
况所有禁军,元系保护王室,为虏所败,其数亦差减,若不速募精兵以补所阙,则臣恐邻国得以窥其隙矣。
臣愚又欲乞陛下灭贼之后,遣良将于西北之鄙,控扼虏人喉衿,仿唐旧制,开军府以捍冲要,因隙地而置营田
或易民田而为之,复募其土著之民强勇有力者,使之屯聚,携子孙而家焉,析其田而耕之。
每屯募兵百人,与田五十顷,又给粟食以为耕种之资。
所收之,悉令与之,仍不辍其每月度支钱。
每屯以一右职掌之,因农隙而使之讲武,则人无不奋力矣。
与其蹈蹂于虏人之足,孰若与吾民为耕食之地?
虏人知其为农,而不知其为兵,知其能耕,而不知其能战,则苟有变起,屯田之兵,必能家自为战,人自为敌,以护其营田,而力加强悍矣。
又乞依法屯兵以为边备,则丑虏必不能入寇也。
此臣所愿陈者三也。
臣又闻马者兵之强,而国之富,监牧所以蕃马也。
唐之初起,得突厥马二千匹,又得隋马三千于赤岸泽,徙之陇右。
初用太仆少卿张万岁群牧,自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马七十万六千,置八坊。
八坊之田,千二百三十顷,募民耕之,以给刍秣。
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议者谓汉唐以来,唐马最盛,天子又锐志武事,遂弱北蕃。
臣闻祖宗之朝,亦于秦凤诸处置坊以市马,其蕃养之法,抚御之方,亦尽善矣。
其后蔡京柄政,玩弄纲纪,徒崇尚安居休养之虚名,而罢废招军买马之急务,蠹耗国用,虑不能给,反以市马之货而易珍宝玩好之物。
故承平既久,士不知战,马不堪用,一旦边隙创开,无以支吾。
中国素号甲兵之盛,反不能却夷虏铁骑之勇,其祸实系于蔡京
三尺孺子之名者,亦切齿怨之,虽枭首暴骨以谢天下,灭族削迹以快人意,犹恐其不足也。
臣愚欲乞歼夷金贼,安抚黎元,即下诏委河北河东监司,选择近西北鄙田野平夷、可以兴作牧养之地,遵唐旧制,创为八坊。
每坊以右职两员为监牧,于邻近运漕茶货收敛盐酒课利,以充市马之资。
仰监牧官多方搜买西北良马,以多为贵。
盖马生其地,则习山川之险阻而可用。
仍乞重立赏罚,不许受人私托买马,应马才入境,即委守边吏具数申枢密院
又令诸坊季终申奏所买到马数,复以边吏所申之数验之,则知其马不耗散于人间矣。
或监牧收权贵之私,以驽骀之马而易之,则许自陈首。
又于其坊左右前后以官田易民田二百顷,为刍秣之地。
又依府兵之制,寓兵于农,而募民耕之。
如是,则马盛而兵不乏矣。
或民苦官田远而不愿售者,给时价偿之,无夺民田也。
仍乞以此意谕于民曰:「国家以所废田而养马,非夺民食也,特欲捍侵侮之虞,安社稷之计,使汝等全生乐业,无扰攘之患耳」。
则民心欣然而从,无复嗟怨矣。
监牧官岁令一换,使无怠心,赏遇之礼,优于他职。
功勤既著,蕃畜有加,则别议旌酬。
如是,则臣将见马盛于唐,西北蕃国无患乎不弱也。
此臣所愿陈者四也。
臣又闻唐太宗张蕴古,既而大悔,因诏死刑虽令即决,皆三覆奏。
久之,谓群臣曰:「死者不可复生。
决囚虽三覆奏,而顷刻之间何暇思虑?
自今宜二日五覆奏。
决日,尚食勿进酒肉,教坊太常教习
诸州死罪三覆奏,其日亦蔬食,务合礼彻乐减膳之意」。
臣以是知司狱者,民性命之所系,常刑虽不可废,恐弛民之禁而致乱。
然刑期于无刑,则用刑者亦宜以宽平为尚,莅狱者亦当以鉴察为先。
虽罪至于死,尚当重审覆奏而虑其有失。
矧夫搆陷非辜,而必寘之死,则天气不和,地气郁结,明为人非,幽致神怒,毒流天下,贻祸邦家矣。
臣窃见比年莅狱之官,赃污不廉,受人之私,而诬杀良民者,不可胜数。
奸胥猾吏,从而挟势肆为虿毒者,又纷如也。
或受赂而欲脱死囚,则严拷连累之人而承之,洎其奏成,饮以毒药者有之。
或犯强盗伪印之类,狱吏即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教其牵执富民
固有讼一事,而罗织数百人入狱者有之,或挟仇雠而遭鞭笞者有之,或恃酒肆狠而暴虐者有之,或为人陷阱吏复赂而挤之者有之。
故一富人入狱,则狱吏所得多者数百千,少者亦不下四五十千。
富者重囚反轻,贫者轻囚反重。
其或词人才士,身在贫羸,不幸罹于宪网,藉手无金,难以求活,则虽挟伊、管之术,怀仪、秦之辩,亦无以伸其喙,不过坐待其毙而已。
呜呼,天下司狱,易地皆然。
听讼者本以理民之冤,为人搆祸,反受困辱,抽肠摆舌于呻吟之间,不至于死者幸免而已。
汉文帝专务以德化民,海内丰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致刑措,史称其仁。
唐太宗以宽仁治天下,而于刑法尤慎,四年天下断死罪二十九人。
六年亲录囚徒,闵死罪三百九十人,纵之还家,期以明年秋即刑。
及期,囚皆诣朝堂无后者,太宗嘉其诚信,悉原之。
臣以是知王政本于仁恩,所以爱民厚俗,而使德泽流于无穷也。
今之狱吏暴虐太甚,一月之间,死者十数而未止。
比年以来,东南狱死者,不知其几千人也。
父子兄弟,生致离散,悉归怨于国家,以谓不能选贤莅官,故罹此祸。
夫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今日之难,岂不原于怨气所致欤!
臣愚欲乞陛下严降诏旨,革绝此弊,专委宪使,痛惩狱吏。
应州县莅狱之官,有受赃枉法而陷杀良民者,并乞处斩。
应狱吏挟私而阴杀人,或受赃一钱以上者,亦乞斩首。
民受其屈,而宪使不为按察者,许实封投状于观察使,仰附递以闻。
臣前书每路乞置观察使一人,盖自古致治之君,以德化而诱民,以刑法而绳吏,然后能收威柄而立治功。
况今衰乱之后,奸诈起,其风滋甚,若非严刑峻法以惩狱吏,则其弊未易顿革。
臣观陛下诏旨,则视民如伤,惟恐其失所,狱吏之弊,想未知耳。
伏愿陛下俯察臣言,恻然矜闵,大加惠爱,速与革绝。
庶使无辜之民,不死于狱卒之手,则天下幸甚。
臣观唐玄宗即位,励精政事,常自选太守县令,告戒以言,而良吏布州县,民获安乐。
二十年间,号称治平,衣食富足,人罕犯法。
是岁刑部所断天下死罪五十八人。
臣以此知狱吏所以诬杀良民者,守令奸赃,不能奉行君上之诏令也。
守令所以然者,吏部受赂,多以庸猥之人而为之故也。
然则欲革其害,实在陛下,若能效玄宗亲选守令以布州县,则民不罹此苦矣。
故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臣所愿陈者五也。
臣又闻,唐太宗览明堂针灸图,见人之五脏近背,针灸失所,则其害致死。
叹曰:「夫箠者五刑之轻,死者人之所重,安得犯至轻之刑,而或致死」。
遂诏罪人无得鞭背。
臣以是知明君贤主,以仁化天下,作为刑书者,俾民知所避而已。
不幸而犯于此,则无可奈何,又岂切切然挤民于死地哉!
今天下有犯至轻之刑,而不免于死者多矣。
试举其一二,陛下当以生灵为念,因类而推,则天下之幸也。
臣窃见天下租税不均,富者以兼并而致豪横,贫者以匮乏而受困苦,皆缘蔡京在朝,科率无度,而州县之官,又复因此而敛财于己,故庶民倾囊倒廪,不足以充官府之敛。
又复减价而鬻产,甚至敛穫才毕,执契行贷,富者掉臂而不顾,逮其为人督债,又复减租税而求售。
固有买一顷之田,不能承一十亩之税者。
以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故产去税存者,官租无由而赡。
有诉于官,乞为退割,则吏复受赂,不为施行。
纵或退割,未几再为富民计议,暗退还之。
洎其二税不输,官吏催捕,私为囚狱,劫其衣食。
茍不如欲,则羁系缧绁,艰苦万状。
或时丁溽暑,囚被腥秽,寖以成疾,于是死者相枕,不可以数计,皆臣目击之也。
有司虽知而恬不悯察,漕虽或行空文觉察,而终不能去其害。
呜呼,此乃产去税存而致然也,初未尝有犯于国宪也。
臣愚欲乞陛下选差台谏之臣,每路遣一人,巡历州县,暂借僧寺为均税司,许百姓陈诉。
产去税存者,悉为均摊得产户。
或有薄产而税多者,亦为量坐外馀者均之。
及天下富民,多寄税于有官之家,以免差役,亦乞立限,许自陈归正,限外不自陈而为人告首者,除充赏外,并没入官。
应有官之家,以品数量坐外,馀者并同编户法。
又臣前书所论营运钱,亦乞委均税司召集人户,依实指證,重为推排。
如后有科需,仰自推排籍日为始,庶几民无怨苦之声。
或吏受赂而均税不当者,亦许人陈诉,仍均税之后,有过割税租者,要到官亲入认状,庶免暗坐之弊。
如是,则租税均而输纳易,无辜而被囚者无有矣。
臣又尝忿天下之民,为蝼蚁之寇,鼠窃狗盗,即妄诉于官以为强劫。
或失火而焫其庐舍,则挟雠敌而讼人以为放火。
有司不复体察,即行根捉,巡捕官希觊爵赏,不究虚实,擒捕无辜,囚于狴犴。
又委狱吏痛加鞭笞,勒其必承,沿是而死于狱者多矣。
或以案成虑有后言,贪其赏而饮毒以杀者有之,或不与之食而饿死者有之。
故州县巡捕之官,杀良民而取爵禄者,恬不知耻。
至有监司郡守,因民陈诉而发摘者,又受巡捕官贿赂而罢议,此亦臣亲睹之也。
臣愚欲乞陛下督责宪使,常切觉察,巡捕官复循前轨,狱杀良民、妄冒功赏者,即与先斩后奏。
盖今日之弊,当以严致平,而不可以守之也。
臣所论二事,皆民间屈抑之大者,虽斩妄冒之人首领,未足以偿天下之愤。
安有仁君在上,而肯杀无辜之民耶?
尧舜禹汤忍为此耶?
群臣知此而不告,则不识待陛下作何主耶?
此臣所愿陈者六也。
臣又闻汉高祖初定天下,躬神武之材,行宽仁之政,总览英雄,以诛秦、项。
任萧、曹之文,用良、平之谋,聘陆、郦之辩,明叔孙通之仪。
文武相配,兼收并蓄,所以长有社稷也。
臣窃闻比者朝廷得爪牙之将,领熊罴之士,扫荡边尘,捷音屡报于天阍。
臣于是喜而不寐。
然臣伏愿陛下明鉴高祖之用人,使文武相配,共图治功,则万世永赖。
臣愚欲乞国家优于武学,广收虎臣,其法与太学等。
无复似上皇时徒为文备,不求实效。
伏乞陛下明诏诸路,有知兵书,习武艺,善谋断筹画,通达古今,纵横辩论者,则许自陈,所属遣诣武学补试。
仍乞立法,各因其长而收之,无拘律也。
又乞依三舍之法而升黜之,月书季考,擢其才能者而官之。
臣将见号将军而称智囊者,多多益办矣。
臣又闻以蜗蚓之饵而垂海者,不足以得吞舟之鱼,则道足以挺儒林,德足以拔流俗,广闻强记,而耻为章句儒,雄才大略,而不就科目选者有之。
臣愚又欲乞国家设德望科,仰诸路有乡闾孝友、信义廉耻、通经史、有智谋者,许县荐之州,州试其所通之学,而荐于省。
每三年令一州举一人,仍乞重立法,禁绝权贵交结私举之弊,无似顷时举孝行之人,固有庐墓而生子者,亦有不从父母之命者,如是则徒以德望之科为仕路捷径,而人材无益于国家。
其有州县所荐至之人,伏乞陛下亲策于庭,问以古今,考以时务,试以才断,有卓然不群者,拔而用之,则有德有行多闻广见者,蔼然出矣。
臣又窃观豪杰之士,亦多结发憎俗,忍饥读书,若九经库,若五总龟,十吏泚笔而待,千言占口而成者有之。
然不羁之才,高世之俊,非其大科不足以搜罗天下英贤。
臣又欲乞依祖宗旧法,设贤良方正科,许有官君子及布衣之士同试,其黜陟自有成法。
陛下但举而行之,臣将见豪杰之士,于于然而来矣。
臣又尝议诗赋、经义,二者皆有弊。
彫篆相夸,组绘相侈,茍以誇世而取宠,不适于实用者,诗赋之弊也。
幼童而守一经,白首而后能言,说「尧典」二字而有十馀万言,荒唐虚无不务根本者,经义之弊也。
以臣观今日文章之弊而不足以得人,则孰若去经义而取诗赋!
盖自舍法之行,学者专守一经,而不该古今,务为黄老之虚词,不究经史之实录。
至于历世兴亡治乱,例以为祭终之刍狗,雨后之土龙,而略不经意。
其所以钓爵位而取荣耀者,不过盗窃古人绪馀,置齿牙间,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较一日之长,以歆艳有司耳目而已。
故平昔无经笥之誉、一日有瓦注之巧者纷如也。
问之以前世兴亡,则茫然失措而面颈赤,甚至身班列,而朝廷旧章不能知者。
盖彼之所蕴既不厚,则为文章必不汪博。
所识既不广,则之事变必无特操。
故自革科以来,朝廷大臣抗节不回,忠言謇謇,赫然与秋霜烈日争严者几希;
词学兼茂,使后进仰之犹泰山北斗者几希;
奋不顾身,肯死国难者几希。
沾沾小人,奴颜婢膝,炙手权门以求速达者,满眼皆是。
自去年春,金贼入寇,朝廷之上,肯奋身而与国同难者,惟李纲、聂两人而已,其次范讷辈而已。
至于耿南仲、吴、李彦之流,徒能败我国事,智谋何足取哉?
比者贼再起,圣诏恳切,搜求忠义
臣以布韦之贱,不食国家寸禄,尚能怀忠感愤,欲效柏耆乞天子一节持入虏廷,掉舌下之,愿杀身以安社稷。
惜哉州府未能发奏,故使臣忠义之气,无由一吐。
至于以经义取高第而享爵禄者,反视国家之难,如越人视秦人肥瘠而不加喜戚于其中。
甚者差以运漕,尚且畏惮而不前,规规为全身计,况肯当锋镝以立忠耶?
臣以是知丑虏为害而未能风驱电扫者,虽本于脂韦辈不足以立大事,抑亦经义科非所以得豪杰之才故也。
臣观祖宗朝以诗赋而取士,则士无一经之专,贯综坟典,诸子百家之言,靡不周览,往古之存亡、用兵之得失、行事之成败,虽梦寐亦能记录。
况其酝藉瑰伟,则英风锐气无施不可。
镇抚国家,则有司马光、寇准、丁谓、韩琦辈;
肃清边境,则有王韶、钟传、舒亶、种谔辈。
决策运谋,则范仲淹、章惇、富弼、吕惠卿之流是也;
抗章直谏,则唐介、包拯、董敦逸、邹浩之流是也。
欧阳修宋郊兄弟,则功业之外职于修史者也;
杨亿、王安石父子,则政事之馀长于经术者也。
石曼卿、梅尧臣之徒,则诗高于天下;
黄庭坚、苏轼,则文冠于古今。
得人之盛,未易缕数。
然其间文足以拔英躔而惊翰苑,足以奉王命而挫虏威,持鲠谔之节而敢言,奋忠直之志而犯难,章章不可掩者,亦不下数百辈。
求其所以致之者,特诗赋之科而已。
盖学诗赋者,可以兼经义而得之。
至其专于经义,则其所学必不广矣。
今之学者必曰:我能穷理尽性。
观祖宗时文章,理何尝不穷,性何尝不尽?
况此特可为画饼之虚名,而不可以为经邦之实用,则二者优劣较然明矣。
臣窃闻朝臣有好为虚无之言者曰:「唐以诗赋取士,而明皇幸蜀者,何也」?
臣以是知其特欲明一己之私见,而外天下之公议,不过争权怙势,互相诋毁,不为社稷计也。
殊不知明皇再清内难,开元之初,几致太平,海内富庶,四夷咸宾,浸浸贞观之风者,盖以诗赋而得人耳。
迨其志欲既满,侈心乃,忠臣浸疏,谗谀并进,溺于游燕,耽于酒色。
李林甫、杨国忠为辅佐,以安禄山、哥舒翰为爪牙。
于心腹而不知,祸起于萧墙而罔觉。
一旦豺狼为患,尚且心醉,宜乎有播迁之难。
然则明皇幸蜀者,乃以其不能用刚正之人,而近谗谀之贼,故罹此祸,岂诗赋之罪哉!
臣知为此语者,特腐儒不通变耳,特背公而营私耳。
臣愚欲乞陛下速降诏旨,革经义科,许天下之士习诗赋以应选。
仍所问之策禁绝虚无,惟求古今成败可以为后世鉴者,及通于时务而有谋断者,则臣将见得人之盛,又复如祖宗之朝,而致治之美,高迈熙宁之初矣。
陛下若能奋发睿断,用臣之策,则武学足以得虎臣,德望足以搜遗逸,制科设而不世之才出矣,经义革而博学之士至矣。
朝廷乏人,臣未之也。
陛下今日纵为权臣诋毁而不用其策,然他时经义不足以得伟才,亦未免用臣计也。
与其追用于已事,孰若决行于未然,幸愿陛下裁之。
然科举之法,又有大不公者,臣亦为陛下缕陈之。
盖比年科举,多为富儿贵族于诏旨未下之日,预以金帛交结出身之官,又复赂监司,必差此官以赴本州考试。
固有得问目宗旨以归,募文士而预为之者;
有得成篇以归,俟入场而写之者;
有得一古字,三场通用为点记者;
有与主文故旧,以平昔所讲之题而问之者;
主文受其赂,自蕲决得,复赂才能之人而成其文,庶使不辱于选者。
甚至考官之来,有求见于道周旅邸者,有受燕于举子之家者,有携侠客而来、阴求赂贿者。
其所差弥封誊录之人,又多受豪强之赂,预录才能之士姓名与之,虑其轧己,于无人阴为之记。
或复寻而焫者有之,或投于井者有之,或节其文词使读之无叙者有之。
封誊录官,又徒备员而不觉察,故空号礼闱之严,有司以歌酒自适,殊不以考较为虑。
洎其及期,则除私取之外,不过收拾文理合己意者,足其额而已。
故前期十日,而其名已达于外者有之。
臣尝求中程式之文而读之,其间未必皆无病也,或昧于古今而以汉为唐者,或不通经旨而误引證者,或全录前辈时文者,或使故事而误其姓名者,或以神祖而为祖考者,缀缉不根之语而不答所问者,色色有之。
致有士人指考官受赂之污,擿举子谬之失,而讼于有司,则上下互相掩覆,不为体究。
故与其选者,人不以为荣。
或素不知经而识字有数者有之,或能诵时文而不知经史者有之,或尘垢龌龊而言语无味者有之,或屠沽博奕辈而误墨成蝇者有之。
此皆缘贿赂不公,考较无术故也。
呜呼,祖宗科举之法,本欲网罗俊彦,其弊至此,不识得若辈可与图治耶!
至于孤寒之士,栖迟于道艺之域,休息乎编籍之囿,博览强记,好古有素,谈经可以重席,下笔几于有神者,反以空囊败橐,无为先容,遂尔摈斥者,纷纷籍籍。
甚至有知其必不与选,不能与群辈较短量长,于是遁戢高卧,而不就试者有之。
此非科举之法不公也,有司受赂之弊也。
亦以经义多荒唐之语,而能为空文者,一人而兼数人故也。
故凡士人将就试,则预采时文脍炙人口者,以经意分排门类,每一门撰义数道,俟其入场,即以所问之题而合辞意相类者,依本誊录,谓之迎题。
或预料有司所问之题,而撰成全篇,至有五篇皆备,略不措意者。
况比革科以来,每一义题,两学前后传写,不啻数十篇者有之。
其辞意不出乎此,有识之士,不欲袭蹈其迹,或穿凿而为曲说,后进无识者或全录而不更一字,有司亦不能悉究。
至于糊名一判,则滥进者悉皆与榜,乎经义不足以得人也。
若选以诗赋,则前弊皆可革。
盖诗赋不可预成,纵可料题而为之,亦不过得其事实而已,其声律逆顺非敢茍也。
如是,则彼方为己犹且不赡,何暇及他人哉?
臣愚欲乞陛下察臣所陈,垂悯孤寒之士,无负其稽古之勤,严降诏旨,痛惩此弊。
应今后科举,有考试官受赂挟势而私取人者,许士人陈诉,监司考覈得实者,悉同受枉法赃坐罪。
礼闱取士一切法度,乞行严察,无袭前弊。
如是,则孤寒者得以进身矣。
此臣所愿陈者七也。
臣窃观天下所以入于衰乱者,皆缘冗食之民众,而无补之费多,故国用乏而军储不给也。
臣愚欲乞陛下明断,一切冗食而无补者,悉行罢废,以充军馈,则养兵有粮,而无匮乏之患矣。
臣窃见上皇为奸臣误国,坏乱纲纪,渐次陵迟。
欲去前非,尚赖陛下振而起之,革而新之,则功业昭著,而规模宏远矣。
若规规于仍旧贯,而不能因革损益,则天下何望于陛下,上皇何急于禅位也!
盖上皇所以下罪己之诏,而禅大宝于陛下者,亦知其为奸臣误谋,法度隳废,无以支持,诚欲陛下为振其颓纲而已。
或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然后为孝者,又乃儒臣不知权变之言也。
臣谓方今法度,有不便于民,不利于国者,当一切更张之,正孟子所谓「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是也。
臣所谓冗食而无补者,何也?
臣观天下神霄宫,实国之大蠹,此亦蔡京、王黼诱致奸党,共以妖术欺君罔上,故创此宫,脩饰华严,所费不赀。
四时祭醮,又蠹国用。
谓之知宫者,不过挟势欺民,窥财养妇,饮酒茹荤,不修身捡,持崇道之势,而动欲与士大夫为等伍,肆为奸赃。
陷于宪网者有之,求其精虔祝寿者蔑如也。
谓之冗食而无补,其然乎!
况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天下之归者本一也,今立两君于宫中者,其意安在哉?
蔡京欲为王莽之篡,故阴令林灵素以妖言化上皇而为之,其意欲为分天下之谶也。
又况天子所都者大梁,四海九州莫不宾贡于此。
今遍满中外州县,皆立王宫,是亦蔡京欲兆各据有一方之谶也。
祖宗之朝,肯为此乎?
祖宗之臣,肯劝勉君父而为此乎?
然则今日所以乱者,未必不兆于此也。
臣愿陛下速降诏旨,悉与罢去,所有知宫道众,各令还元观,仍给还其宫与元住僧,改正寺额。
所有仪像乞移于玉皇殿配享,此亦臣虑陛下不欲毁去,恐伤父子之仁故也。
然上皇英断,能以理推,今日之难如此,欲安我宋二百年之社稷,则岂宜以一己而妨天下之大计哉!
此特土偶人耳,毁之无伤乎上皇之盛德,而足以成陛下之大功,则毁之亦无害也。
所有神霄宫,田多者五十顷,少者不下十顷,所养之众,不过十数人而已。
况不能与国家之缓急,徒使之敛财于己,以为私计。
臣愚欲乞陛下悉委守令拘收其田,立课召民承佃,所纳税租及宫中见存养之粮,悉充兵储。
又籍没天下宫中供器,亦可以为养军之用,实良策也。
臣又观天下应僧寺多田者,或至百顷,而养僧不逾百员者有之。
故凡诸路大禅刹多者,为奸猾之僧赂贿监司郡守,而求住持,酣酒嗜肉而不为焚修者有之,营私尅财而不养僧众者有之,狂殢优倡而不修戒行者有之。
故每住一刹,则敛国家之常住,以为亲戚之私藏者,比比皆是。
臣愚欲乞陛下诏诸路专委守令,应律寺则契勘见存僧行数目,禅刹则契勘逐年所养僧行数目,并与量数支给口食田外,馀者并没入官。
所有税租,即量坐之,其田亦募民耕,以所纳租为军储。
与其为猾僧计会之馀,则孰若为养兵供馈之费?
所有道观,亦乞依此法。
仍天下诸州国忌斋钱,欲乞罢之,国忌日令禅刹自备斋食,则计天下一岁之所省亦不轻矣。
愿陛下无犹豫也。
臣又闻禄者所以代其耕也,方今有官君子,养之既有常禄,其所任之,又或有职田之俸。
君人者一视而同仁,则均有之可也。
今又或有或无而不均,或多或寡而不一。
臣为陛下今日计,莫若下诏应有职田,悉皆罢支,所纳租米,乞充军储。
陛下能用臣三计,则仓廪实、府库充,招军虽众,无患乎乏粮矣。
此臣所愿陈者八也。
臣又闻君以兼听博照为德,臣以献可替否为忠,专己者孤,拒谏者塞,孤塞之政,亡国之风。
是故立敢谏之鼓,置诽谤之木,开言者之路,来天下之策,此尧舜禹汤所以也。
比干剖心箕子为奴,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此桀纣幽厉所以亡也。
台谏虽卑,实可与宰相等,何则?
风霜之任,弹纠不法,发擿有过,百僚震恐,莫敢为非义者,实有赖于此。
御史台为朝廷之纲纪,台谏正则朝廷理,朝廷理则天下理矣。
臣闻顷者蔡京专权,惧人议己之失,欲掩上皇之听,于是所举擢而进之者,多其死党,阿谀顺旨,共成奸恶,以茍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
谏官久虚而不除,台官取庸以充位。
故苛吏繇役,民失农桑之时;
狱官深刻,民受诬杀之辜。
守令奸赃,残民害民滋甚。
而朝廷大臣,方且愚弄纲纪,有同儿戏,阴怀叛逆,欲分天下而有之,无肯为上皇言者,浸淫日久,遂至大乱。
幸赖祖宗之灵,六贼奸计屡败,未至篡国而已。
呜呼,臣闻去年春金贼初起,边臣告急,奏章累至,蔡京父子匿而不达,乃收拾金宝,密自为备。
在朝大臣,亦皆作去计,略无一分捍禦之意。
直至虏寇渐逼,乃始奏闻,此臣得之于陈东书也。
臣始读之,不觉掩卷浩叹,国家何负于大臣乃尔耶?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岂虚言哉!
既而忿气拂膺,恨不能仗剑悉剖诸大臣肝胆而食之,未足以快臣心也。
臣亦知其所自来矣,盖本于不能擢台谏之臣,使常言天下之得失,故至此耳。
寻后窃闻陛下优选忠谊之士,以任台谏之职,臣知黎民赤子之幸也。
于是洗心倾耳,以俟其言天下之大利害,试以观国家之得人,想望风采,为日久矣。
今得其言,不过纷纭细碎,未有大过人者,又岂太平而全无可言耶?
抑亦持禄保位而不肯言耶?
畏罪谪而不敢言耶?
为权臣抑塞而不得言耶?
若谓太平而无可言,则干戈正此纷揉,蛮夷尚未宾从,政事风俗浸已不振,祖宗法度废而未举,四海俱无欢声,万民悉有忧色,天子未必皆善,大臣岂能无过,非可谓之太平也。
若欲保位持禄而不肯言,则未得位者当修其辞,既居其位者当死其官。
如其为身谋,盍亦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乎?
岂可以为一己之私,而废天下之大计耶!
若谓畏罪谪而不敢言,则明主不恶切直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折槛而呼,愿得从龙逄比干于地下游者果何人哉!
身在谏职,则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矣,岂宜畏罪谪而缄口耶!
若谓权臣抑塞而不得言,则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置笏于地而求退者,能使上敛容而谢者其谁欤?
言路既塞,则高飞远举为赤松可也,不然,则婴逆鳞而斧钺之诛可也,何苦畏权臣不敢直谏哉?
台谏之臣知此而不言,则是负陛下也。
不识今日之所谓谏臣者,果有面折庭诤如王陵者乎?
有守节死义如汲黯者乎?
有刎血污车轮者欤?
有出行避骢马者欤?
臣知其必无有也。
盖天下之士多能载于空言,不能见于行事。
往往在布衣时则能忠言直谏,虽犯主之颜色而不辞;
及其之以谏诤之职,则保位持禄,殆有过于阿谀者矣。
呜呼,此辈何足算哉!
使臣见之,当唾其面而大辱之。
臣愿陛下优选直臣以任此职。
今朝廷之上,谪籍之,布衣之列,岂无其人耶?
陛下第明鉴而博采之。
又乞立法,应擢台谏官,虽宰相遴选,陛下必亲策于庭,试以十事:五事评往古之成败,于以观其所学;
五事问权臣之得失,于以审其敢言。
如是则可以得人矣。
若复以柔颜软语,妾妇相者为比,则臣将见大臣擅权,纲纪大坏,又甚于前日矣。
臣闻吕元膺出为同州刺史,及中谢,德宗问其得失,元膺论奏,词气激切。
上嘉之,谓宰相曰:「元膺有谠言直气,宜留在左右,使言得失,卿等以为如何」?
李藩、裴损贺曰:「陛下纳谏,超越百王,乃宗社无疆之休,请留元膺给事左右」。
臣以是知德宗所以能惩艾奉天之难而复治者,盖能广求谏诤之臣而已。
虽一人之直,尚不遗弃,必置之左右,而不使外任。
臣愚欲乞陛下每用谏臣,悉以古为法。
大臣朝见议政事,台谏官得随进与闻,仍许台官退而辩论可否以陈之。
三月而不进谏者罢之。
又乞陛下亲洒宸翰,榜于朝堂,昭告台谏,各宜以忠谊自立,应天下之利害、朝臣之善恶、政令之僻违、纪纲之当否,敷陈弹奏,不宜隐情。
庶使嵌岩遗逸之士,知朝廷有从谏如流之美,于是戚戚然动其心,峨峨然缨其冠,而来游于阙下,愿进其谋谟,以致君于尧舜,纳俗于成康矣。
此臣所愿陈者九也。
臣又闻上言之以为命,下禀之以为令。
故君命召不俟驾而行者,皆欲以尽臣子之礼,而无敢怠慢也。
呜呼,士之委身而为臣者,虽遣之赴汤火、冒矢石,亦犯难而竭节,况夫宣布诏令,以告于民,其用心不劳,而用力不竭者,其忍违上之命耶!
臣窃见比年以来,州县之官,施为不法,以受赂营私为良图,以奉诏恤民为馀事,朝夕所以念念,不过燕游而已,酒色而已,财帛而已,为子孙计而已,曷尝以理民为务哉!
至于国家颁诏,本欲使天下士庶悉体圣意,以布德化,奈何守令非人,略不奉行者有之。
甚至其言微有波及于州县之官,则匿而不示,遂使天子德意无由下达,故人心携贰,事罹艰苦,又归怨于上。
盖顽民悍俗,不知天子本有恤民之深意,而守令不能奉行,徒为残贼耳。
欺君罔上,莫此为甚。
臣观陛下即位以来,大之诏屡下,然州县官吏,前弊未革,亦不过排之屋壁,徒为文具而已,初未尝见其遵行也。
今夫《周官》正岁帅治官之属而观治象之法,徇于木铎,盖将以禁人,则宜使之皆知;
不使之皆知,及犯令而刑之,则是罔民矣。
然则先王号令,必使家喻而户晓之,故曰鼓舞万物者雷风乎,鼓舞万民者号令乎。
臣窃观方今诏旨之下,则所知者惟官吏而已。
或诏下逾年而民未及见者,何其风俗衰薄,不足以望古耶?
此非国家之罪,郡县无良吏致然也。
臣又观之,抗敕命者多矣,特上下相蔽,而无肯发擿耳。
臣愚欲乞陛下痛责守令,应诏书到日,即颁于庭,以示百姓,仍不问缓急,悉令于要闹之地,书壁晓谕。
庶使有目有趾者,皆得以仰观圣诏之恳切,而知天子有轸恤之勤,则人人思奋忠谊矣。
仍乞督责守令,应朝廷有改更常宪,禁绝民害,即令施行,无致稽缓。
或尚循袭旧风,有违御笔者,即与除名勒停。
如是,则诏旨无患乎不宣布,民情无由而不说服矣。
此臣所愿陈者十也。
臣所进三书,条陈当世利害三十馀事,实为切要。
然其间触权臣者有之,忤天听者有之,或结怨于富贵之门,或贻怒于台谏之官。
臣非不知李云以草茅之士,露布上书,遂至诛死,然臣区区不避于此,而敢抗直言者,实愿以身而安天下也。
臣初则欲乞朝廷以一介之使,遣臣奉咫尺之书,说虏主而使之内附。
臣当时若有此行,亦必烹于鼎镬。
既而此志不遂,今日敢以三书渎宸聪者,臣知天下大利害,皆备载于此,而无少遗,使其言得达于陛下,而万民受赐,则臣虽死于朝不辞也。
臣愿陛下明断,必用臣计,则非徒朝廷安,天下之民举安。
万一权臣嫉忌,指臣为狂生,则望陛下集朝臣而问之,试临御楼,呼行道之人问之,召京城耆老而问之,必谓臣之计为可行,而大臣之言为忌进也。
苏世长进谏至切,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耶」?
世长曰:「为臣私计则狂,为国计则忠」。
臣今日亦请以此语为陛下献。
陛下用臣之计而赐臣以死,则臣死有光辉,含笑入地无恨也。
若不用臣之计而免其罪,则臣非所愿,盖臣以寡之身,必死于他人之手矣。
史有之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臣虽微贱,能鲠峭而敢言,朝廷有直臣,则天下太平矣。
果辱陛下恕其狂妄,则臣尚有骨鲠之言,当进天聪,岂不能裨补国家万一!
幸陛下裁之。
臣无任瞻天望圣俯伏待罪之至,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
蒋提举 北宋 · 欧阳澈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
闻疾风知劲草,板荡识纯臣
方天下廓廓无事,岂无长虑远识之士为备豫不虞计,然国多忌讳,奸党盘结,万一条陈之,虽谤讪之诛为不足惮,其如不能必其深信而早图之,徒膏斧钺,无益也。
嚼舌缄唇,吞声茹恨,卒限之于今日,无足怪者。
厥今天下何如哉!
王室之难未解,丑虏之师未退,任用之臣未尽忠鲠,黔黎之众未尽宁谧,其他蠹弊,难以毛举,固不可谓太平极治之世也。
圣天子纶言恳切,搜求若渴,而慨然应诏,奋不顾身,以纾九重之忧者几何人哉?
此而不言,此而不为,奚所待耶?
庐陵贱士,羁丱读书,自舍法一更,遁戢丘园,谢意进取,欲以孝养偏亲。
比者愤气斥心,为时迅发,将欲移忠于国。
自去年冬十二月至今年春正月,投进万言书三封,所陈数十馀事,皆天下大利害,辄自以为保邦御俗之方、安边禦戎之策尽在是矣。
其间逆天听,触权臣,结怨卿相,贻怒台谏,色色有之,忠谊所激,无复顾忌。
且乞假天子一节,深入虏庭,缓颊以说,使之倒戈卷甲,屈膝效顺,誓取二圣回銮,肃王归国,以息边尘而后已。
此怀此愿,期尽馀喘。
一介书生,挽弓提剑非所长也,龙韬豹略非所长也,风角鸟占、云祲孤虚又非所长也。
徒以平居暇时涉猎图史,其于兴亡治乱之迹粗识大槩,张胆一吐,亦颇能中时病。
而刚肠无他,一报君父,视死如归,故口伐舌击,决保其折而不沮也。
已蒙本郡递进所献三书,及备录愿尽忠奉使之意,进奏于朝;
复保明遣前诣安抚麾下,迤逦赴阙。
然疾苦之馀,贫窘萧索,行李无光,未获驰迈京国,一展忠谊之志,独奈何哉!
韩退之有言:「布衣之士不借势于王公大人,则无以成其志」。
窃闻一路绣衣,惓惓大节,撼人视听者无出阁下,试为阁下言之。
是行非为身计也,为民计也;
非为民计也,实为社稷计也。
脱或成此计者,之忠谊也;
所以成之忠谊者,阁下之忠谊也。
不识阁下能动心否乎?
如欲软语取媚,缕数盛德,为摇尾乞怜态,不唯所未暇,在阁下亦何取焉?
干冒台严,无任战栗之至。
不宣。
再拜。
按:《飘然集》卷下,豫章丛书本。
陈欧二修撰哀词 南宋 · 许翰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一六、《欧阳修撰事迹》卷七、《宋陈少阳先生尽忠录》卷六
建炎元年八月,翰蒙恩召至睢阳,再俾与政。
是时李纲、黄潜善用,汪伯彦、张悫在枢府
翰察必为诸人所危,自度不可以留,辞位甚力,章奏累上。
得罪,翰因独留,祈去,力陈纲之忠义英发,方今非无可与共建中兴之业者,废而留臣徒无益也。
上未纳而持之,故伯彦、悫相继为上位留。
罢相,翰犹缀班列奏事。
一夕,见潜善独留甚久,翌日上顾潜善曰:「昨夕二人已处之矣」。
因泛言:欧阳澈书论朕宫禁宠乐,恶有此事,陈东书欲必留李纲,归曲朝廷。
翰茫然,初不知其端也。
既罢朝,问潜善:「上所处者何人」?
曰:「即后所指陈、欧阳也」。
「处之如何,岂已逐之耶」?
曰:「斩之矣」。
翰惊失色,潜善乃曰:「今日方将论救,已不及矣」。
因究其书何以不下政府,曰:「独下潜善,故不得以相视」。
是时伯彦、悫皆不复问其本末,盖素与闻者。
汪伯彦等俱称叹主上威神睿断,而潜善至堂见应天尹孟庾白事,独诘何以不关政府而斩等,微示愠色。
盖潜善前留本定此议,恶专其恶,故反推而远之也。
翰归谓所亲曰:「吾与陈东皆争者,岂有一人斩首都市,一人安迹庙堂者哉!
上不早听使去诸人,将复东、澈我矣」。
乃辞以同列事不与闻,章上,卒以罢去。
然世多拟此二人者言大犯干,故取祸深。
绍兴三年始见书于湖湘,一书论李纲之用傅亮、张所未有过失,不当请去,而方为汪伯彦、黄潜善所排抵;
二书请上大明诛赏,前日诸将提兵顾望,不救都城,非大元帅心,宜正其罪而下亲征之诏,扬厉威武,期还两宫,保据中原,无为渡江之计,金陵之名犹柏人也,不可不思;
三书言李纲谪去则朝廷必不能行前所陈,因深论刺汪、黄之奸必败国事,愿速去之,至属上躬优游不迫也。
则知东所以死,坐咈大臣,非天子意,潜善等盖虑天子谓其以诋己故杀,故因欧阳澈书攻及上躬而并杀之,以盖其私,且谓是皆谗诬无根,均不足信。
呜呼,其可谓周于谋己而轻杀士矣。
渡江之后,天子感悟,下诏追录二人之忠,令各官其子而厚抚其家。
顾当奸臣误国之曲折,世或不究知也,则仁圣之本心未明,故删取书大指如此而系以哀词,使后之人有考。
词曰:
纷衮绣兮迷国,俾韦布兮忧时。
忠未谅兮谗兴,言方发兮身夷。
边之尘兮飞扬,蒙两宫兮北之。
庙祏震兮凭怒,社鬼哭兮悽悲。
委坠绪兮嗣圣,基天命兮遗黎。
何鄙夫兮间此,盗威福兮逆施。
惟宠利兮是图,遑恤国步兮安危。
惨一朝兮曷故,残二士兮不疑。
使贤徂兮智伏,世体解兮心离。
谓围城兮伏阙,几变故兮弗支。
不及今兮诛锄,将复鼓众兮为奇。
乘新造兮易惕,宁一忍兮众是。
宜嗟仁圣兮本心,岂翳谏兮纵非。
当钳键兮挈挈,使宝慈兮倾移。
知名恶兮委远,云圣断兮若斯。
彼苍苍兮匪天,乃诡诞兮敢欺。
臣则作慝兮君蒙毁,阴机杳兮莫窥。
后执简兮何人,尚有考兮予辞。
陈少阳尸记绍兴元年正月十五日 宋 · 李猷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七九、《陈少阳先生文集》卷七、光绪《丹阳县志》卷三二
建炎改元八月,猷以妻父殁于王事,自京师南郡行在所
十五日,双门外忽见友人太学生陈少阳,叙问毕,从容谓猷曰:「东被召方到,未有馆舍,子当为我图之」。
猷曰:「大学士陈正汇比尝相邀,猷未果往,试同谒之」。
既见少阳,遂馆焉。
复与猷语时事,少阳慨然有忠愤之气,顾谓猷曰:「吾复欲献书天子,论列国家大利害事,然九重深邃,不能自达,吾友相识满目,必能为我办此。
吾惟操笔舒纸,写我中心所欲言之者,其馀尽烦吾友也」。
于是书三上,皆不报。
书意太子乞车驾还京,聚兵亲征,去邪佞而用忠良。
会有揭榜通衢,斥小人附李纲者,猷知其为少阳设也,录以示少阳,勉以言归之意。
报曰:「诚知血泪何益,臣以召来,不敢私还也」。
后二日太仆寺丞之子大方苍皇过猷曰:「少阳已执赴应天府矣」。
猷应之曰:「少阳其不免乎!
然以言获罪,固义士之常,公名家子,何足多怪!
但未知罪之轻重耳」。
因偕大方就卜公。
日者孙黯曰:「公所占者,恐有负累卵之人,自得罪名不及也」。
抵暮乃知少阳已死于市。
猷怆然若无以自存,遂于此馆哭之。
移时其仆从潜隐逮夜有来窃伺者,猷呼而前曰:「馀仆何在?
何乃久不见耶」?
辄曰:「某等恐得罪,今乞批数字收行李之属,某辈亦自还乡」。
猷告曰:「汝主翁以忠谏得罪,何预汝事,又何惧而去乎?
当守尸柩以归」。
且令召其徒,而众皆惧其染逮,求去益坚。
又告之曰:「汝辈若惧得罪,则我岂无所惧乎」?
又恐其不知信,乃言挈行李就猷之舍。
明日潜至其死所,而遗骸已不知其所在。
仆辈益喧,愈欲求去。
猷叱曰:「汝岂盗主翁之物耶?
一有去者,罪在汝辈」。
于是诸仆皆不敢去。
猷乃于所馆舍,凡一饮一食,必先祭享,且祈之曰:「少阳以忠谏死,劲节英气,当不与草木同腐者。
吾欲收少阳之尸归葬先茔,恨无由知之。
少阳有灵,当启我心,使有可致之理,则我与少阳无憾矣」。
越二日,会都市曹复诛一兵官,渠造有顷,守视者舁其尸去。
猷即使人蹑其后而伺之,至门外,忽有言曰:「前日舁两官人,今日又舁一官人」。
其人因问前尸何在,遽指二土堆曰:「即此是也」。
明日,猷往审之,其言亦然。
因诘其仆曰:「汝主翁有何辨认」?
对曰:「小人每见濯足时,左足趾间有瘢焉。
守视者亦云二人肥瘠自不同耶,盖少阳肌体稍丰。
因用二说以验其尸,就移于所视之家。
少阳之来,亦以棺木自随,因就其棺具衣衾焉。
尚未得其首也,于是百方致之,不惮所费。
又二日得之而如生,合而殓之,盖识与不识之人,莫不涕泪之横集也。
方买舟东下,会其乡人胡中行从太学来,欲求护少阳之柩以归。
猷服其义,乃并以少阳行李付之,遂得以善达。
时猷不暇问妻父事,有能力津遣其柩,遂亟还京师
少阳就执之时,猷在他馆,不及知,后询其仆,始得其状。
盖是日有应天府一吏来,传太尹台旨请学士
少阳曰:「东被召来,不敢私见」。
吏曰:「太尹直令请耳」。
少阳曰:「岂有公文耶」?
吏乃赍出半片纸,唯有「进士陈东」四字。
少阳又问:「此何公文」?
吏乃忽怒面目视,若有所呼,继而数卒环其左右。
少阳乃肯首曰:「东自知得罪」。
吏曰:「此无事,太尹直令请耳」。
少阳曰:「朝廷召我来,若有美命,当有快行家或大程官辈来报矣,今汝辈来,是得罪矣,又岂敢逃避不去!
尚容吃少饭否」?
吏许之,即食。
又谕之曰:「更容作家书否」?
吏复许之。
书讫,悉委付群仆,拂袖趋府,神色不乱。
是日暮乃死,迟明但见少阳欧阳澈各枭首于市门。
猷悼哭友人直言得罪,一至于此,辄秘志其事之终始,以俟异日史官之采择云。
绍兴改元正月望日,四明李猷嘉仲记。
按:《陈少阳先生尽忠录》卷五,明刻本。
陈东欧阳澈承事郎建炎三年二月二十六日乙亥 南宋 · 宋高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四九、《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
陈东、欧阳承事郎,官有服亲一人,令所居州县存恤其家;
降授奉议郎、监濮州酒务马伸卫尉少卿,赴行在。
推恩呼延通等诏绍兴六年四月十七日 南宋 · 宋高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九四、《宋会要辑稿》兵一八之三七(第八册第七○七六页)
统制官呼延通除正任防禦使,诸将王权、刘宝、乐超、鱼泽并特除遥郡观察使许世安、刘锐并特除遥郡团练使,赵润于阶官上转三官,仍特除遥郡刺州,李仪特除遥除遥郡刺史王胜、王升、崔德明、吕超、单德忠各于阶官上转行三官,吴超、杜琳、臣振、石世达各于阶官上转行两官,解元与转三官,依条回授。
飘然集序绍兴二十六年 南宋 · 吴沆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九六
予为儿时,闻德明欧阳公日记数千言,落笔便有可观,虽坐客十辈,随事泛应,捷若发机。
意其胸奇气逸,必有异于人者。
比于其弟国平家得其遗文一编,大抵咳唾挥斥之馀,十百不存一二,读之飘然皆有不群之思。
迹其盛气愤蓄,如万钧强弩,引满向敌,虽未能保其必中,势必一发而后已。
稽诸前人,抑太白之流乎!
明皇、妃子之间,逸气少舒,故得以文配杜而为一代词人
公遭靖康横决之变,忘身拯溺,不暇规行,故得以忠配陈而为中朝义士。
皆不世才也。
至所存缓急之殊宜、所造浅深之异趣,以此易彼,后世必有能辨之者。
予姑取其文之近似而可喜,得古律诗、词、书、语八十有七,次而编之,名曰《飘然集》。
观者得此,亦足想公为人矣。
公讳,派自庐陵郡,世家崇仁西耆。
死于京师,时年三十一,追赠朝奉郎秘阁修撰,事详国史。
自公以忠言没,天下痛惜,迨今不衰,思其人犹及于甘棠,况于其文?
于是环溪吴沆为之序,盖绍兴二十六年也。
按:《欧阳修撰集》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见康熙西江志》卷一七七。
李忠定公印歌用昌黎石鼓歌韵 清 · 方士淦
 押歌韵
忠定李公有遗印,饮生示我属我歌。
南渡业已弃淮汴,拈韵谁克希阴何。
印方四面一寸许,字体脚兼虞戈。
靖康元年纪敕赐,玉石光泽畴琢磨。
亲征行营名号壮,红泥摹勒宜轻罗。
公之声望俪赵鼎,立朝丰采咸峨峨。
奈何大廷失其政,权奸盗窃持太阿。
此印直可拟铁券,宝器定有神鬼呵。
花石朘民民力竭,抚字安得循南讹。
公登进士邵武,释褐曾瞻孔壁蝌。
麟凤在郊应时瑞,钧天广乐鼓灵鼍。
提举安置屡颠蹶,龟山怅望手无柯。
作相仅能七十日,斜阳返照如织梭。
骇绝魏公出蜚语,此老行事岂委佗。
况复金牌召良将,之水而外仅曹娥
回首中原半沦丧,伤哉汉广江之沱。
却溯我公策仕初,早在政和与宣和。
陈东挝鼓诉公屈,罹辟谁实司其科。
欧阳澈戮倍惨酷,善类澌灭何其多。
和议已成甘忍辱,会见荆棘埋铜驼。
此印无乃竟虚设,三湘八闽劳经过。
人生精骨自有限,奚堪既切仍复磋。
尤恨伯彦与潜善,更工谗谮兴风波。
公窜南荒不许赦,刑章国典真偏颇。
宵小鬼蜮缘底事,全躯保室匪有佗。
建炎当宁腼人面,用人行政诚媕娿。
遐想我公当此境,抑塞无语空摩挲。
君从何处得此印,助我酒兴长吟哦。
好将拓本慎藏弆,譬如名帖珍群鹅。
稽之史传数百载,流光瞥去洵刹那。
彼苍梦梦信难测,独使贤杰遭坎轲。
公之精爽寄斯印,应悬霄汉凌山河。
题诗愿和石鼓韵,敢云学步翻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