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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中大夫充集英殿修撰张公行状 北宋 · 范纯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五五、《范忠宣公集》卷一六
曾祖谊,皇任中书舍人、累赠左仆射。曾祖母太君李氏。祖去华,皇任尚书工部侍郎、累赠司徒。祖母郡君王氏、郡君王氏、郡君高氏。父师德,皇任左谏议大夫、累赠太尉。母郡君潘氏、陇西郡太君李氏。本贯开封府襄邑县锦绣乡濯锦里。公讳景宪,字正国,太尉公第二子。其先河朔人,七代祖达,唐末为亳州刺史,遂家于襄邑。至司徒公,始为洛阳人。公天圣四年,以太尉公薨,授守将作监主簿。明道元年,迁太常寺太祝监西京商税院,局事修举,吏不敢欺。迁大理评事、卫尉寺丞。康定初,河东始籍民兵,慎择令宰。公以安抚使、天章阁待制吴遵路,秘阁校理石延年荐,擢知并州榆次县。榆次素号剧邑,前令多以不职免,公至则大治。改大理寺丞。庆历四年,丞相杜正献公、参政丁文简公连章荐公,超迁通判棣州,改太子中舍。以本路职司避亲,就移通判齐州。齐多盗贼,而狱讼繁夥。公谓「民迫于饥寒,不能远罪。若一置于法,则何所措其手足」?由是原其情之轻者,皆释不问,自此盗贼衰而狱讼简少。公以辞学,尝预贡士之选,而见遗于礼部,遂不复再举。后丞相程文简公两荐公,乞召试出身,公曰:「君子进以道,仕以义,何必假此而后奋乎」?卒辞不就。八年,改殿中丞、知梁山军。梁山介于川陜,民俗乖戾,至有父子异居、而杀人以祭鬼者。公以谓虽远方,亦当齐其风教,即峻加惩革。未期月,而民不敢犯。以祀明堂恩,迁国子博士,赐五品服。皇祐五年,以尚书虞部员外郎知海州。州有富民,丐子以养,而为凶人教其怨家讼之,累岁不决。公亲讯其事,尽得诬枉之状,即流所教人于远州,其连系几百人,尽释之,莫不欢呼而去。迁比部。嘉祐初,仁宗患茶税不均,遣使诸路较定。公被命湖北,凡一年,悉按园户虚实,以定其税,所入不减旧,而民无不均之患。四年,使还,权三司开拆司兼提点催驱公事。未几,改开封府判官。天府浩穰,自非通才敏识,则不足以胜其任。公发奸摘伏,洞见情伪,老胥猾吏,傍视惕息,畏之犹神明。时豪宗大姓犯法者,尝请托于府僚,有与故尝往还者,亦阴为之地。公持之益坚,而于法终不少挠。自是都下翕然称之,以为一府之望。开封捕盗赏法,获贼于旧城者比新城为厚。时有杀人于新城外,而捕者乃云获于旧城,以觊厚赏。辞已具,公密讯其囚,乃捕者日以饮食恩意诱使杀人,且邀于旧城而执之,遂置捕者于法。有忌公者乃讽言路,谓公侵擅尹权。仁宗察公之直而不听。迁驾部、充淮南转运副使。山阳令郑昉贪赃累十万,监司以其亲族多在显要,莫敢按。公曰:「法当先于贵权,而于凭藉声势者有所不行,则法尚可存哉」?乃穷治其状。会英宗登极赦,昉得以不死,犹除籍,流窜岭南。自是贪吏震畏引去者数人。淮南发运司常预借滨、淮廪米,以充诸路上供之数,虽有文具,而不即偿。公以谓诸路漕挽,各有所职,不容相侵,即戒郡县,不复得借。因此衔怨,搆飞语于三司,务为中伤。公曰:「我职当尔,岂可诡随以苟自安?设三司不我察,我何恤哉」!八年,英宗即位,迁主客郎中,又迁金部。九年,移京西转运使,丁母忧。公至性过人,一夕号恸,髭发尽白。终丧,哀毁若不胜服。治平三年,服除,授京东转运使。今上即位,恩迁司勋。某官王逵尝累任监司,以苛酷闻。及致仕还乡里,而贪恣不法,为乡邑之害。妄称受朝廷密旨,察郡县过失,以胁持上下,因取贿货。一路畏之,莫敢与校。公悉条其罪上之,遂羁徙宿州,乡邑莫不称快。所部郡守有以贪污闻者,未至官,先谒公,公曰:「君昔在齐州,已为民患,今又欲为兖州患邪」?其人惧,即请老而归。未踰年,移江南东路,因奏议漕挽之弊,盖由主者皆三司冗吏,本无廉隅,与舟人侵攘为奸,甚者沈其舟以灭迹。宜代以命官,且明其赏罚之格,则可以绝其弊。朝廷行其议,迄今为便。熙宁二年,移成都府转运使,过阙,上嘉公才,留为三司户部副使。未几,奉使北鄙。还,复使西陲,按视啰兀、府宁二城。公受命,即奏曰:「二城不可守,臣固不待到而后知」。既而行,未半道而府宁果已失守。及还朝,更陈啰兀不可守之状,且曰:「边防本无事,皆王人生事邀功,罔惑朝听,以至于罪。非严行惩戒,则疆埸无由安静」。一日,上谓公曰:「河东凋瘵,卿当出总漕事」。授集英殿修撰、河东都转运使,仍赐金紫。时朝廷方行民输钱免役之法,议法者有希司农旨,欲以佣直之外,广增其数,以宽剩为名者,公折之曰:「免役之法,正欲惜民力,可因以重敛乎?况河东地多山瘠,民情俭啬,多取之则虐矣」。迨所议定,总一路岁费,佣直之外,才取数万缗,以备凶岁,朝廷从之。暨常平新法之行,州县多不晓法意,而失于宣布。司农奏请下诸路监司覆按所部,行之差谬者悉俾正之。他路或即加按劾,群吏讻讻。唯公所部,但改正而已,未尝有所劾也。议者欲以河东分为两路,朝廷以问公,公曰:「河东之田,肥硗不同,郡县财赋两属,不能相通而用矣,分路为不便」。朝廷从之。时民力疲困,仓廪虚匮,公均其税赋,乘岁丰为储积。未逾年,民力遂宽,而兵食有羡。逮公之去,虽穷边小垒,皆有数年之蓄。六年,改太常少卿。七年,擢授右谏议大夫,再任。明年,移高阳关路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知瀛州。先是,雄、霸之间,岁出金帛购谍者,以揣知虏情。公下车未久,谍者自雄踰莫而至,公谓幕府曰:「谍者远来,徒觊厚赏,若不抑之,殆且生事」。即醉以酒,夜遣亲信吏载还雄州,俾雄守以状闻。他日王人锡冬服,部将有被酒后至,公召立庭下责之,由是军中肃然。有掌庾吏曹谏恃戚里不法,累赃至死,监司庇之,犹欲荐举。公悉按其罪,无所顾避。元丰二年,召赴阙、因登对,具奏:「熙宁以来,岁多凶歉,百姓积逋甚众。今岁一小登,州县督促,使偿累岁之负,道路流言,以谓其害甚于凶岁,愿少假以纾元元之急」。天子可其奏,以付有司。因自乞便郡,就差知河东。陛辞日,从容奏曰:「臣愚误蒙陛下拔擢,猥备法从,常愧绵力,不能补报。今犬马齿衰,恐一旦捐沟壑,不复再望清光。区区之诚,终欲竭尽。臣闻圣人以天下为度,其于四夷,何所不容!以陛下英武,宜无不服。比来西南远羌,乃敢跳梁犯边,殆边臣扰之耳。若进兵远讨,则恐粮饷不继,坐困我师,亦恐交相杀伤,干犯和气,将致饥疫之灾,则迩人先受其弊矣」。上曰:「卿言是也,盖朝廷有不得已耳」。三城为京辅要郡,每郡岁秋夏常以大河为忧,水官务省近费,而不计远功,故连年决溢,以为民害。公至,请增岁费,又展北埽,以当水冲,其害遂息。俄以本路转运使亲嫌,乞移他郡。元丰三年,徙知同州,坐失举,左迁朝议大夫、知房州。踰岁,上惜其才,复太中大夫、知兖州。未赴,感疾,以是年十月十五日考终于房陵之正寝,享年六十有七。公天资英特,少有大志。方为儿时,从母夫人过外氏李文靖公家,与群儿游,独不好戏弄,外家异之。太尉公捐馆,公方十二岁,处丧已如成人。母夫人尝有疾,公忧形于色,寝食兼废,躬治药剂。为杵伤指,亟以衣覆之,惧贻母夫人之忧。母夫人李氏父太傅公,有人伦之鉴,尝抚公背曰:「此儿风骨秀异,发言不妄,必能大张氏之门」。相国王沂公亦以太傅公言为然。及长,侍奉母夫人,竭力养志,凡四十馀年,未尝少有颜色之忤。龙图尹公师鲁,负天下重名,爱公之才,两以女配之。公既游师鲁门,益好《春秋》学,与朋友论辨古今,至忠义名节之际,必慨然叹息,常欲身行之。故历官所至,无不称治。虽有积弊素不振者,于谈笑间决之,莫不当理。退食宴坐,披玩图史,淡然视轩冕,若无足以动其心者。又其自奉甚薄,所得俸禄皆均施内外亲族,故历仕虽久,而家无馀赀。视兄弟之子,情均己子,有少孤者,必先己子而保任之。家居有法度,尝戒诸子曰:「汝曹立身行己,当以孝悌忠信为先。茍不由礼义而进,虽富且贵,亦吾所耻矣」。方其副三司也,士论已为即当进用,而公守道自信,非公事未尝及执政之门,故居三司最久而不迁。凡出仕五十年,扬历三期,其所设施,皆可为法。然公性谦厚,既不自矜异,复不妄许可,故独为当世贤者所知,杜祁公、富韩公尤所信重。及坐失举,谪守房陵,虽僻陋无医药,怡然顺适,家人不见有忧愠之色。疾革,召诸子属以后事,神色不乱。先夫人追封天水郡君,今夫人封长乐郡君。子五人:长塾,通直郎、河东转运司勾当公事;次量,前定州唐县主簿;次益,承务郎、权知郓州寿张县;次重,承务郎;次直夏,进士。女六人:长适宣德郎、签书集庆军节度判官厅公事石熙,次适前颍州团练推官李坚,次适通直郎、审官西院主簿李士京,次适承务郎韩宗质,二女在室。孙男三人,孙女七人。将以元丰六年某月某日,卜葬公于北邙之原,以先夫人天水郡君祔焉。公之大节,始终可纪,以直道事君,方正率下,传家清白,而信于朋友。位虽居两禁,犹未足以究其才,今不幸已矣。某勉从诸孤之请,直叙所闻,为公行状,托当世名公大人以为之志,而垂不朽焉。谨状。
赠吴说帖 宋 · 王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四○、《东坡题跋》卷五
定国吴研,李文靖奉使江南得之,巩获于其孙,盖作风字样,收水处微损,以漆固之。子瞻作《清虚居士真赞》,取以为润笔。子瞻今去国万里,然与研俱于绍圣乙亥春至广陵。吴说以笔工得子瞻书《吴研铭》,览之怅然。平生交游,十年升沉,惟子瞻为耐久,何日复相从,以研墨纸笔为适也。王巩定国书。
送李侗诱中将漕江东 北宋 · 赵鼎臣
押词韵第四部
颜驷老为郎,三世终不遇。
奉春脱挽辂,暂见若平素。
功名岂不佳,用舍真有数。
况逢尧舜朝,士多无著处。
赫赫金门开,燕子皆鹓鹭。
天颜若春温,战栗心恐怖。
奏事幸无他,求福安敢预。
李侯衡湘来,朝谒苦未屡。
入对明光宫,爽气回天顾。
立持使者节,褒语宣朝路。
自结明主知,千载实旦暮。
富贵在子耳,江南那久住。
努力加饭餐,稳上青云去。
邀月台 宋 · 罗从彦
七言绝句 押词韵第五部
矮作垣墙小作台,时邀明月写襟怀。
夜深独有长庚伴,不许庸人取次来(原注:延平先生云(即李桐,罗从彦弟子):罗先生山居诗,侗记不全,今只据追思得者,绿去邀月台诗云云。侗见先生出此诗,后两句不甚惬人意。尝妄意云:先生可改,下两句不甚浑然。先生剖云:也知邻斗非吾事,且把行藏付酒杯。盖作此数绝时,正靖康间也。)。
与陈默堂书 宋 · 罗从彦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豫章文集》卷一二、延平四先生年谱、嘉庆《南平县志》卷二六
从彦承喻,圣道甚微,有能于后生中得一个半个,可以与闻于此,庶几传者愈广,吾道不孤,又何难之不易也。从彦闻尊兄此言,尤著意询访。近有后生李愿中者,向道甚锐。曾以书求教,趋向大抵近正,谩录其言并从彦所作小诗呈左右,未知以为然否?
与子寅书 其二 宋 · 胡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四八、《戒子通录》卷六
上殿劄子推得元意广大,得敷奏之体,更趋简约为妙。
词命贵无长语纪作用贯处。
密进人才,所补者大。契旧之间固无彼此,然必每事尽诚告之,使善出于彼,吾无与焉,则为善矣。
诚实无私,曲说得来,自别听者亦须感动。
出身事主,不以家事辞王事,为人臣无以有己。吾说如此,更以大义裁断之。
臣之事君,犹子之事父,以忠信为本。
公事私事,一切苦参,着意经理,须以诚意说与属官。须要知此,着意经营。
公使库待宾,并以五盏为率,自足展尽情意。
禁奸吏必止其邪心,不徒革面。为政必以风化德礼为先,风化必以至诚为本。民讼既简,每日可着一时工夫详与理会,因训道之,使趋于善,且以风动左右,不无益也。
立志以明道,希文自期待。立心以忠信不欺为主本,行己以端庄清慎见操执,临事以明敏果断辨是非。又谨三尺,考求立法之意而操纵之,斯可为政不在人后矣。汝勉之哉!治心修身以饮食男女为切要,从古圣贤自这里做工夫,其可忽乎?
君实见趣,本不甚高,为他广读书史,苦学笃信清俭之事而谨守之,人十己百,至老不倦,故得志而行,亦做七分已上人。若李文靖澹然无欲,王沂公俨然不动,资禀既如此,又济之以学,故是八九分地位也。后人皆不能及,并可师法。
汝在郡当一日勤如一日,深求所以牧民共理之意,勉思其未至,不可忽也。若不事事,别有觊望,声绩一塌了,更整顿不得,宜深自警省,思远大之业。
答京城茶场司奏水磨茶事诏(崇宁二年十月)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五五、《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之三五(第六册第五三三六页)
依所申。其客人贩到诸路茶经涉水磨茶场地分,到在京茶场,愿中卖入官者,不限斤数收买,却许客人兴贩水磨末茶往鄜延、环庆、泾原、永兴路货卖。若末茶不足,许以本场客人商量,不成,交易草茶赴榷货务翻引兴贩前去。如客人已指别路州军,若到所指地却愿往陕西者,并令先赴京场。
以上供未到额斛责罚吕淙等诏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一六
今年上供未到额斛数多,有误中都岁计,发运司官及最多路分漕臣,当示惩戒。吕淙、徐宏中、陈汝锡、李侗并落职,俞赒、向子諲各降两官,范仲、柴梦得、李孝昌各降一官,蔡杰、蔡蒙休、胡端平、郑待问各降一官冲替。系事理稍重逐司职级、手分,有官人降一官;无官人送置司州,各决杖一百。仍具合降官并决人姓名申尚书省。仰吕淙等并其馀两浙、江西、湖北路、蔡河拨发司,并限一月据未起斛斗,尽数躬亲催督起发上京。如限满不到,并将上取旨远窜,内发运司属官别选能吏。
按:《宋会要辑稿》职官四二之四七。第四册第三二五八页
跋了翁墨迹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梁溪集》卷一六二
余政和乙未岁自尚书郎谒告,迎亲霅溪,时了翁自天台归通州,与之相遇于姑苏。一再见,有忘年之契。后四年,当宣和之初,余以左史论事谪沙阳,了翁方居南康。其族人陈渊几叟往见之,余因寓书通慇勤,且以序送渊,并致意焉。既而了翁答书,辞意恳恳,至举狄梁公及本朝李文靖、王文正二公事业以相勉。予窃怪公相期太过,非所敢当也。又后七年,靖康改元岁次丙午,天子初内禅,金寇犯阙,余蒙异恩,自奉常不旬日擢参大政,实总军旅之事。踰月寇退,宗社以安,四方敉宁,叨处枢辅,追感知己,恨公云亡,不及见也。未几出使宣抚河北、河东两路,月馀而罢。旋即窜贬,由建昌再谪川峡。适盗据荆南,路梗,少留长沙,前京畿提刑王君以宁不知于何处得公答余书稿,独阙其首数句,示余,俾追思补亡。慨念平生,为之流涕。教授吴君致尧复出公墨迹数帖求余跋。开卷读之,凛然如对面而听其亹亹之言也。吴君尝从公游,笃善好学,因录余书序及公所答书并以遗之,以答其意,且见公知余之厚云。靖康二年四月三日,武阳李纲谨跋。
书陈莹中书简集卷(绍兴七年八月)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一、《梁溪集》卷一六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南昌市
故赠谏议大夫陈公与先公太师同年登科,相好之情,如兄弟然。某为儿童时,固已熟知公名。政和乙未岁,纲自尚书考功郎谒告迎侍先公于霅上,时谏议公自通州徙居天台,邂逅相遇于吴门,得一再见,遽沐称赏。宣和己亥岁,纲自左史以言事谪官沙阳。沙阳,谏议公乡里也。时公在星子,因其侄孙渊往省公,寓书以通殷勤,蒙诲答良渥,直以狄梁公、李文靖、王文正公事业相期,愧不敢当,然窃不自意公见知之深也。靖康初,蒙恩识擢于变故扰攘之际,公已捐馆,不及见。每感知己,未尝不泫然流涕。迨绍兴丙辰岁,被命帅守豫章,以渊摄机幕,暇日出示公平生往来书简,凡若干卷。翰墨如新,庆吊问劳,外多论《易》象、佛书及行己立朝之大节,信笔辄千馀言,理致条畅,文不加点。信乎道学渊源,自其胸襟流出,特立独行之操,非众人之所能跂及也。是可宝藏,传之云来,以俟后世君子。绍兴七年八月望,具位李纲书。
初见罗豫章先生书 宋 · 李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
侗闻之,天下有三本焉,父生之,师教之,君治之,阙其一则本不立。古之圣贤莫不有师,其肄业之勤惰,涉道之浅深,求益之先后,若存若亡,其详不可得而考。惟洙泗之间,七十二弟子之徒,议论问答,具在方册,有足稽焉,是得夫子而益明也。孟氏之后,道失所传,支分派别,自立门户,天下真儒不复见于世。其聚徒成群,所以相传授者,句读文义而已耳,谓之熄焉可也。夫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其术贱,其能小,犹且莫不有师。儒者之道,可以善一身,可以理天下,可以配神明而参变化,一失其传而无所师,可不为之大哀邪!恭惟先生乡丈服膺龟山之讲席有年矣,况尝及伊川先生之门,得不传之道于千五百岁之后。性明而修,行完而洁,扩之以广大,体之以仁恕,精深微妙,各极其至,汉唐诸儒无近似者。至于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如春风发物,盖亦莫知其所以然也。凡读圣贤之书粗有识见者,孰不愿得受经门下,以质所疑,至于异论之人,固当置而勿论也。侗之愚鄙,欲操韨彗以供埽除,几年于兹矣,徒以习举子业,不得服役于门下,先生想不谓其可弃也。且侗之不肖,今日拳拳欲求教于先生者,以谓所求有大于利禄也。抑侗闻之,道之可以治心,犹食之充饥、衣之禦寒也。身有迫于饥寒之患者,遑遑焉为衣食之谋,造次颠沛,未始忘也;至于心之不治,有没世不知虑者,岂爱心不若口体哉?弗思甚矣!然饥而思食,不过乎菽粟之甘;寒而求衣,不过乎绨袍之温,道之所可贵,亦不过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间,行之以仁义忠信而已耳。舍此之不务,而必求夫诬诡谲怪,可以骇人耳目者而学之,是犹饥寒切身者,不知菽粟绨布之为美,而必求夫珍异侈靡之奉焉,求之难得,享之难安,终亦必亡而已矣。侗不量资质之陋,妄意于此,徒以祖父以儒学起家,不忍堕箕裘之业,孳孳矻矻为利禄之学,两终星纪。虽知真儒有作,闻风而起,固不若先生亲炙之,得于动静语默之间,目击而意会也。身为男子,生在中华,又幸而得闻先生长者之风十年,于今二十有四岁矣,茫乎未有所止。烛理不明而是非无以辩,宅心不广而喜怒易以摇,操履不完而悔吝多,精神不充而智巧袭,拣焉而不净,守焉而不敷,朝夕恐惧,不啻犹饥寒切身者求充饥禦寒之具也。不然,安敢以不肖之身,为先生长者之累哉!圣学未有见处,在佛子中有绝嗜欲、捐想念,即无住以生心者,特相与游,亦足以澄汰滓秽,洗涤垢坋,忘情乾慧,得所休歇,言踪义路,有依倚处,日用之中,不无益也。若曰儒者之道可会为一,所以穷理尽性、治国平天下者举积诸此,非自愚则欺也。众人皆坐侗以此,而不知侗暂引此以为入道之门也。仰惟先生不言而饮人以和,接物而与之为春,未占而孚,无有远迩,此侗所以愿受业于门下,以求安身之要。故吾可舍,今我尚存,昔之所趋无涂辙之可留,今之所受无关键之能碍,气质之偏者将随学而变,染习之久者将随释而融。启之迪之,辅之翼之,使由正路行而心有所舍,则俛焉日有孳孳,死而后已。侗当守此,不敢自弃于门下也(《李延平先生文集》卷一。又见《宋史》卷四二八《李侗传》,《考亭渊源录》卷一。)。
「之道」二字原无,据《宋史》补。
与教授公书 宋 · 李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李延平先生文集》卷一
侗顿首再拜鼎元秘教尊兄座前:侗不见颜范甚久,咫尺时闻动静,深以自慰。梅雨方郁,伏惟燕居爽垲,颐神尊候万福。侗块处山樊,绝无曩昔师友,不闻道义之训,朝夕兀坐。赖天之灵,尚得以旧学寻绎,以警释贫惫而已,其他亦何足言。苦于无侣,可以纵步前造斋馆,以承近日馀论。临纸驰情。未间,伏冀顺序,为远业加卫,以须升用,至叩至叩。乘便谨上状,不宣。重午后一日,侗顿首再拜上。
又小简借遵尧台衡录 宋 · 李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李延平先生文集》卷一
侗向承见谕,旧写得罗先生《遵尧》、《台衡》二录,欲望颁示一观。若蒙寄附便来,甚望。盖兀坐绝无过从,正赖师友之说散胸中愦愦耳。有吾兄昔日唱和佳篇,亦冀不外相示,看毕即上纳也。侗再拜。
又与教授公书 宋 · 李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李延平先生文集》卷一
侗顿首再拜鼎元秘书契旧:昨便中传示诲幅,并录示盛制,一睹心画,如见颜角,玩味以还,慰感未易可言。区区欲即嗣状,窃聆车马近与日者他适,以故未果于奉书,惟积倾仰耳。秋暑尚炽,远惟即日以还,庆侍尊候动止万福。侗块处山间,绝无过从,赖有经史中古人心迹可以探赜。虽粗能遣释朝夕,然离群索居,不自知其过者亦多矣,尚何敢疏一二于吾兄者邪?忽得不外,指示所志,一一谛思,足见别后造道之深,钦服钦服!侗文采鄙拙,未尝辄敢发一语,近为朋游见迫,有一二小诗,辄不揆录去求教,取笑而已,非敢以报来辱也。便次有以警诲者,千万勿吝,至恳至恳。咫尺未期会合,且冀勉励,以赴省闱大敌,行席巍科,为交游庆。此外加爱为祷。七月十四日,侗顿首再拜。
达朱韦斋暨吴少琳书 宋 · 李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李延平先生文集》卷一
侗再拜上问韦斋监税朱友:向来所委求大字《语》、《孟》,闻吴少琳在严州印归,遂以应命,别寄人求之,谅不易得也。六二房下近得一孙子,似易养,老境未有儿孙,亦差慰六十。学中相知为渠议得范氏亲,已入聘矣,次第来年春间可毕姻也。家中人口渐众多,一付之诸子自经营,老人但知绝甘分少而已,馀无他念也。谩及之。
吴方庆先生行状 宋 · 李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李延平先生文集》卷一
方庆,字少琳,乃搆之长子也。父任雷州刑曹,道远不赴,后赠承仕郎。母叶氏,赠孺人。继母魏氏,封太孺人。龄龀颖悟,敏秀超群。笃行好学,博涉经传,尤深于《诗》、《书》。政和五年,升贡太学内舍。宣和三年,何涣榜登科。台檄公昭武考试,公试李纲三卷,批云:「此子必能为国了事」。擢为解首,调吉州永昌尉。以父忧去,服除,会建州震邻,奉养继母,不赴铨集者数年。李纲相,首召公参议,公欲不起,宗族强乃行。至,则纲相七十日而罢,授福州司户而归。再升从仕郎、知松溪县。为邑僻陋,民不知教,其俗悍而好斗,公以礼化之,皆感悟自革。修崇学校,举善而教不能,士类多所成就,弦诵之声溢境。岁饥,公乃开仓赈给,躬亲督察,老幼沐均平之惠,一境得全。有崇先者,潜结凶党,欲煽为变,期夜半窃发。公廉得其情,前期警戒,贼计不知所出,束手就擒。事定,人始知之。狱具,白于郡,郡将疾其能,一切释放。公力争之,志不可回。士大夫闻之,莫不浩叹。后范汝为复起,果皆其党,则郡将之过也,朝廷言事者以是多公。秩满还乡。时李纲卒,公不复有仕志,慨然有慕渊明松菊之兴。谢事于朝,奏牍在道,公故人见之,遂尼之,不克上,得调遂安军节度推官。监司交荐之,公略不屑意。壬申,得遂挂冠之请,以通直郎致仕,赐五品服。大夫太夫人在堂,会天子有事于南郊,恩书之宠,贲及存亡,乡闾荣之。公既得谢,优游旧隐,结庐号曰「真佚」,终日啸咏其间,为终焉之计。逸居五年乃卒,享年六十有九。天性旷达,恂恂恺悌,不为崖岸斩绝之行。是非不涉于口,喜愠不形于色。善与人交,始终如一,未尝忤物。沈默进退,介然自守。方知命之年,遂有告老之意,或谓之曰:「公血气方刚,事业未究,奚去之果」?公曰:「鹏鴳逍遥,各适其道」。平生仕宦,未尝有毫釐营进之心,卒遂所请。怡情崖壑,养逸丘樊,徜徉于闾里,以觞咏自娱,其古逸民之风欤!公娶张氏,继娶沙阳邓氏,栟榈先生之妹,皆赐孺人。妹婿延平李侗状公行事如此。
先公行状(下)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八八、《斐然集》卷二五
二年七月,入对于临安行在所,上曰:「闻卿大名,渴于相见,何为累召不至」?公再拜辞谢,进曰:「臣闻保国必先定计,定计必先定都,建都择地必先设险,设险分土必先遵制,制国以守必先恤民。夫国之有斯民,犹人之有元气,不可不恤也。除乱贼,选县令,轻赋敛,更弊法,省官吏,皆恤民之事也。而行此有道,必先立政,立政有经,必先核实,核实者是非毁誉各不乱真。此致理之大要也。是非核而后赏罚当,赏罚当而后号令行。人心顺从,惟上所命,以守则固,以战则胜,以攻则服,天下定矣。然致此者顾人主志尚何如耳。尚志所以立本也,正心所以决事也,养气所以制敌也,宏度所以用人也,宽隐所以明德也。具此五者,帝王之能事备矣。乞以《核实》而上十有六篇付宰臣参酌施行」。上劳问甚渥,公退而就职。居旬日再见,以疾恳求去位,上曰:「闻卿深于《春秋》,方欲讲论」。遂以《左氏传》付公点句正音,公奏曰:「《春秋》乃仲尼亲笔,门人高弟不措一词,实经世大典,见诸行事,非空言比也,义精理奥,尤难窥测。今方思济艰难,岂宜虚费光阴,耽玩文采?左氏所载师春等书及诸国交兵曲折,尚涉繁碎,况于其他?陛下必欲削平僭暴,克复宝图,使乱臣贼子惧而不作,莫若储心仲尼之经,则南面之术尽在是矣」。上称善。八月一日转对,奏曰:「臣扶疾造朝,备位琐闼,亦既经月。凡所书读,多是臣庶整会升降资给,事涉细微,少有论駮,虚度时刻,愧溢颜面」。复详论定计、建都、设险三事。上寻命除公兼侍读,专讲《春秋》。时讲官四人,援例乞各专一经,上曰:「他人通经,岂胡某比」?不许。公乞在外编集成书,仰备乙览,不敢当讲席,章再上,不允。未及卒辞,会除故相朱胜非同都督江淮荆浙诸军事,公上奏曰:「谨按胜非与黄潜善、汪伯彦同在政府,缄默附会,循致渡江,至今人心追恨未泯,南狩仓皇,国势岌岌。凡下诏令,当本至公,以收溃散之情,冀安天步,乃称尊用。张邦昌结好金国,许其子孙皆得录叙,沦灭三纲,天下愤郁。若谓事由潜善,己不预知,此大事也,亦可从乎?及正位冢司,苗、刘肆逆,贪生苟容,辱逮君父,故七月八日圣旨以其『荷国重任,不卫社稷,式遏凶邪,不如欧阳脩所称断臂妇人之节』,其责词曰:『凶意已行,乃援唐襄王之故事;逆谋先定,共推晋太后之前闻。在君可移,于国何有』?以此观胜非其忠邪贤否,断可见矣。方今强敌凭陵,叛臣不忌,沿江都督极天下之选。用人得失,系国安危,深恐胜非上误大计」。胜非改除侍读,召赴行在。左相吕颐浩以公既有论列,不复经由,遂命检正官黄龟年书行,公上奏曰:「由臣愚陋,致朝廷过举,侵紊官制,隳坏纪纲。孟子曰:『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臣待罪五旬,毫发无补,既失其职,当去甚明。况胜非系臣论列之人,今朝廷乃称胜非处苗、刘时能调护圣躬,即与向来诏旨责词是非乖异。昔公羊氏以祭仲废君为行权,先儒力排其说,盖权宜废置非所施于君父。《春秋》大法尤谨于此。自建炎改元,凡失节者,非特释而不问,又加进擢,习俗既成,大非君父之利。臣蒙睿奖,方俾以《春秋》入侍,而与胜非为列,有违经训。倘贪禄位,不顾旷官,纵臣无耻,公论谓何」?初,吕颐浩都督江上还朝,欲去异己者,未得其方,过姑苏,太守席益谓之曰:「目为朋党可矣,然党魁在琐闼,当先去之」。颐浩大喜,力引胜非为助,而降旨曰:「胡某屡召,偃蹇不至,今始造朝,又数有请。初言胜非不可任以同都督,改命经筵,又以为非,岂不以时方艰难,不肯致身尽瘁,乃欲求微罪而去?其自为谋则善矣,百官象之,又如国计何?可落职提举建昌军仙都观」。实八月二十一日也。是夕彗出东南,右相秦桧三上章乞留公,不报,即解相印去位。侍御史江跻上疏极言胜非不可用,胡某不当责。右司谏吴表臣上疏言:「胡某扶疾见君,亦欲行其所学。今无故罪去,非所以示天下也」。奏皆寝。颐浩即排根黜给事中程瑀、起居舍人张焘及跻等二十馀人,云应天变除旧布新之意,台省一空,胜非遂相。公登舟稍稍溯流,三日而后,行次衢、梁访医,留再旬。至丰城寓居,又半岁,乃渡南江而西,休于衡岳,买山结庐,名曰书堂,为终焉计。寅被召造朝,公戒之曰:「凡出身事主,本吾至诚恳恻、忧国爱君、济民利物之心。立乎人之本朝,不可有分毫私意。议论施为,辞受取舍,进退去就,据吾所见义理上行,勿欺也,故可犯至诚而不动者矣。不诚,未有能动者也。善人君子吾信重之,不轻慢之,恶人小夫吾悯怜之,不憎恶之。天下事犹一家,如仲举于甫节,元规于苏峻,皆怀愤疾之心,所以误也。诸葛武侯心如明镜,不以私情有好恶也,故黄皓安于卑贱而不辞,李平、廖立甘于废黜而不怨,马谡入幕上宾,流涕诛之不释也。孔明此心,可为万世法」。观公室中所以戒其子者如此,则其自为者可知矣。河南尹焞闻公进退大致,语人曰:「斯人可谓闻而知者矣」。翰林徐俯侍读《春秋》,荐公曰:「道术有在,公论所归,臣敢蔽贤不报」?初,王荆公以《字说》训释经义,自谓千圣一致之妙,而于《春秋》不可以偏傍点画通也,则诋为断烂朝报,废之,不列于学官。下逮崇宁,防禁益甚。公自少留心此经,每曰:「先圣亲手笔削之书,乃使人主不得闻讲说,学士不得相传习,乱伦灭理,用夷变夏,殆由此乎」!于是潜心刻意,备徵先儒,虽一义之当,片言之善,靡不采入。岁在丙申,初得伊川先生所作传,其间大义十馀条,若合符节,公益自信,研穷玩索者二十馀年,以为天下事物无不备于《春秋》。喟然叹曰:「此传心要典也。推明克己修德之方,所以尊君父,讨乱贼,存天理,正人心者必再书屡书,恳恳致详,于是圣人宏规大用,较然明著,读而味之,犁然当于人心」。翰林朱震久从公游,方侍讲此经,欲见公所著,公曰:「某之初学也,用功十年,遍览诸家,欲多求博取,以会要妙,然但得其糟粕耳。又十年,时有省发,遂集众传,附以己说,犹未敢以为得也。又五年,去者或取,取者或去,已说之不可于心者尚多有之。又五年,书向成,旧说之得存者寡矣。及此二年,所习似益察,所造似益深,乃知圣人之旨益无穷,信非言论所能尽也。今幸圣上笃好,要当正学以言,不当曲学以阿世。子发其勉之。先儒有制作以俟圣汉之语,其不见排诮几希」。绍兴五年二月,除徽猷阁待制、知永州,公辞以「摈斥三载,未能寡过,不敢当次对之除,不习吏事,年衰病剧,不能胜共理之寄」。诏曰:「胡某经筵旧臣,引疾辞郡,重悯劳之。可特从其请,差提举江州太平观,令纂修所著《春秋传》,候书成进入,以副朕崇儒重道之意。仍给吏吏笔札,委疾速投进」。公尝谓宫观之设本以养老优贤,非因辞职不欲请,非获谴不欲受也,及此除乃谢曰:「谨修有用之文,少报无功之禄」。即自为工程,再加订正,然后缮写奏御,凡十馀万言。上屡对近臣称道,谓深得圣人之旨,非诸儒所及也。除提举万寿观兼侍读,委潭州守臣以礼津遣,金书疾置,召旨甚驶,宰相以事不自己出,形于言。谏官陈公辅方上疏力诋程氏,公上奏曰:「臣忝预从臣,职当次对。虽婴疾疹,尚窃祠宫。苟有见闻,自当论奏。伏见元祐初宰臣司马光、吕公著急于得人,首荐河南处士程颐,言必忠信,动遵礼义,实儒者之高蹈,圣世之逸民,乞加召命,擢以不次,矜武士类,裨益风化。遂自韦布,超居讲筵。而谏臣朱光廷等又奏颐道德纯备,学问渊博,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制礼作乐之具,实天民之先觉,圣代之真儒也。则颐之见知于当世至矣。自颐之司劝讲,不为辨词释解文义,所以积其诚意,感通圣心者,固不可得而闻也。及当官而行,举动必由乎礼,奉身而去,进退必合乎义,其修身行法,规矩准绳,独出诸儒之表,门人高弟莫或继焉。虽崇宁间曲加防禁,学者宗之,不可遏也。近年颐之门人稍稍进用,而士大夫有志利禄者口诵其说,高自标榜,或乃托于词命,妄加褒借,纷然淆乱,莫分真伪,识者忧之。学士大夫植党相非,自此起矣。盖安于王氏者不肯遽变,而道伊洛者多失其传,无以厌服人心,故言者深加诋诮。夫不辨真伪,皆欲屏绝,既已过矣,又及于颐,不亦宜乎」?其言曰:「圣人垂训,无非中庸是也。然中庸之义不传久矣,自颐兄弟始发明之,然后知其可思而得也。不然则或谓高明所以处己,中庸所以接物,本末上下,析为二途,而其义愈不明矣」。又曰:「士大夫当以孔孟为师,亦是也。然孔孟之道不传久矣,自颐弟兄始发明之,然后知其可学而至也。不然,则或以诸经、《语》、《孟》之书资口耳以干利禄,愈不得其门而入矣。今欲使学者蹈中庸,师孔孟,而禁使不得从颐之学,是犹欲纳之室而使不得由户也。夫颐之文,于《易》则由理以明象,而知体用之一原;于《春秋》则见诸行事,而知圣人之大用;于诸经、《语》、《孟》则发其微旨,以示求仁之方、入德之序。然则狂言怪语,淫说鄙喻,岂其文也哉!颐之行,其行己接物则忠诚动于州里,其事亲从兄则孝弟显于家庭。其辞受取舍,非其道义则一介不以取与,至人虽禄之千钟,必有不顾也,其馀则亦与人同耳。然则幅巾大袖,高视阔步,岂其行也哉!本朝自嘉祐以来,西都有邵雍、程颢及其弟颐,关中有张载,皆以道学德行名于当世,公卿大夫之所钦慕而师尊之者也。会王安石当路,重以蔡京得政,曲加排抑,其道不行,深可惜也。愿下礼官讨论故事,以此四人加之封号,载在祀典,比诸荀、扬、韩氏,仍诏馆阁搜集其遗书,委官校正,取旨施行,便于学者传习,羽翼圣经,使邪说者不得乘间而作,而天下之道术定,岂曰小补之哉」!奏既入,溺于王氏学者喧然。于是公辅及中丞周秘、侍御史石公揆承望宰相风旨,谓公学术颇僻,行义不修,章疏交上,除知永州。公辞,复除提举江州太平观。久之,诸言者皆罪斥,除公宝文阁直学士,赐银绢三百疋两,公辞,诏曰:「朕悯邪说之诬民,惧斯文之坠地,肆求鸿硕,爰命纂修。卿发心要之未传,洞见天人之阃奥,明圣师之独断,大陈治乱之权衡。俾给札于上方,旋观书于乙夜。往承朕意,勿复固辞」。公常念故乡宗族贫不能自给,逮受此赐,即付犹子宪买田于先庐傍,岁时修祀曾高丘垄,施及亲属,以疏戚为差。方公之奉诏纂修也,虽寒暑不少懈,毕精竭虑,殆忘寝食,疾遂日增。至是上章谢事,以绍兴八年四月十三日殁于书堂正寝,享年六十有五。遗表上闻,诏赠四官,赙银绢二百疋两。公积阶至朝奉郎,靖康登极覃恩转朝散郎,致仕转朝请郎,至是赠左朝议大夫。继又降诏旨云:「胡某《春秋义》著一王之大法,方欲召用,遽闻沦亡,特赐银绢三百疋两,令本路转运司应副葬事,仍赐田十顷,以恤其孤,他人不得援例」。公卿大夫士莫不为时嗟悼,形于文词以祭公而挽其葬,惜公迄不大用,佐天子成拨乱反正之功也。公见善必为,为必要其成,知恶必去,去必除其根。强学力行,以圣人为标的。初登科,同年燕集微有酒,自是终身饮不过量。尝好弈,令人曰:「得一第,事业竟耶」?遂终身不弈。为太学官,同僚为谋买妾,既卜姓矣,叹曰:「吾亲待养千里之外,何以是为」?亦终身不复买也。奉使湘中日,出按属部,过衡山下,爱其雄秀,欲登览,已戒行矣,俄而止曰:「非职事所在也」。它日二亲欲游,亦以是告,中大及令人喜曰:「尔周慎如此,吾复何忧」?晚岁居山下五年,竟亦不出。平生不乐近城市,寓居必深静之所。逢佳树清流,辄扶筇拂石,徘徊而后去。风度凝远,萧然尘表,视天下万物无一足以婴其心者。言必有教,动必有法。燕居独处,未尝有怠容慢色。尤谨于细行,麟经之外,《语》、《孟》、《易》、《诗》、《书》、《中庸》、《资治通鉴》周而复始,至老孜孜,常不自足。每子弟定省,必问其习业,合意则曰:「士当志于圣人,勿临深以为高」。不则嚬蹙曰:「流光可惜,无为小人之归」。戚属后生艰难穷阨,但勉以进修,使动心忍性,不为濡沫之惠。士子问学,公教之大抵以立志为先,以忠信为本,以致知为穷理之门,以主敬为持养之道,开端引示,必当其才,训厉救药,必中其病,每诵曾子之言曰:「君子爱人以德,细人爱人以姑息」。故未尝以辞色假人。近世士风奔竞,惟事干谒,公在琐闱,虽抱羸疾,接纳无倦,随其品历,访以四方利病。于容貌颜色辞气间,消人贪鄙,有欲启口请托者,必忘言而去。壮年尝观释氏书,亦接禅客谈话,后遂屏绝。荅赣川曾几书曰:「穷理尽性,乃圣门事业,物物而察,知之始也。一以贯之,知之至也。无所不在者,理也。无所不有者,心也。物物致察,宛转归己,则心与理不昧,故知循理者士也。物物皆备,反身而诚,则心与理不违,故乐循理者,君子也。天理合德,四时合序,则心与理一,无事乎循矣,故一以贯之,圣人也。子以四端五典每事扩充,亦未免物物致察,犹非一以贯之之要,是欲不举足而登泰山,犹释氏所谓不假證修而语觉地也。四端固有非外铄,五典天叙不可违,在人则一心也,在物则一理也,充四端可以成性,惇五典可以尽伦,性成而伦尽,斯不二矣。学佛者其语则欲一闻便悟,其行则欲一超直入,纵有是理,必无是人。如舜可谓上上根矣,然犹好问,犹察言,犹取诸人以为善,独闻斯行之若决江河,与人同耳。今以中才欲了此事,不从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以求之,则亦何以异于谈饮食而欲疗饥渴乎?释氏虽有了心之说,然知其未了者,为其不先穷理,反以理为障,只求见解,于作用处全不究意也。以理为障而求见解,故穷高极大而失其居,失其居则惑人也,故无地以崇其德,至于流遁,莫可致诘。于作用处全不究意,故接物应事,颠倒差谬,不堪点检。圣门之学,则以致知为始,穷理为要,知至理得不昧本心,如日方中,万象毕见,则不疑其所行,而内外合也。故自修身至于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矣。子又曰四端五典起灭心也,有所谓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者。夫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者,即起灭心是也。不起、不灭心之体,方起、方灭心之用。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能操而常存者,动亦存,静亦存,虽百起百灭,心固自若也。放而不知求者,静亦亡,动亦亡,燕居独处,似系马而止也。事至物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矣。是以善学者动亦察,静亦察,无时而不察也。持之以敬,养之以和,事至物来,随感而应,燕居独处,亦不坐驰,不必言致其精明,以待事物之至也。子又谓充良知良能而至于尽,与宗门要妙两不相妨,何必舍彼取此,则非某之所敢知也。夫良知不虑而知,良能不学而能,此爱亲敬长之本心也。儒者扩而充之,达于天下,立万世之大经,经正而庶民兴,邪慝息矣。释氏则指此为前尘,为妄想,批根拔本,殄灭人伦,正相反也,而谓不相妨,何也?孔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恶似是而非者,差之毫釐,谬以千里,故善学之君子,慎所取焉」。公精识强记,无所不知,而与人谈论,气和词简,若中无所有者,故未尝失色于人,亦未尝失言于人。仕止久速由道据义,行心之所安。其欲出也,非由劝勉,其欲去也,不可挽留。朱震被召,问出处之宜,公曰:「子发《学》易二十年,至有成说,则此事当素定矣。世间惟讲学论政,则当切切询究。若夫行已大致,去就语默之几,如人饮食,其饥饱寒温必自斟酌,不可决诸人,亦非人所能决也。某之出处,自崇宁以来皆内断于心,虽定夫、显道诸丈人行,亦不以此谋之,而后亦少悔。浮世利名,真如蠛蠓过前,何足道哉」!定夫,游公酢;显道,谢公良佐也。与杨公中立皆程门高弟。公之使湖北也,杨尚为府教授,谢为应城宰,公质疑访道,礼之甚恭。来见而去,必端笏正立目送之,僚属惊异,吏民耸观。邹公浩闻之,叹曰:「将军北面帅师降敌,此事人间久寂寂」。谢公尝语朱震曰:「胡康侯正如大冬严雪,百草萎死,而松柏挺然独秀者也」。从游三君子之外,则河清刘奕君曼、开封向子韶和卿、赣上曾开天游、荆南唐恕处厚及朱震子发,情义最笃者也。又尝曰:「四海神交,惟君曼一人」。且称其有相业云。平居尚论古人,自两汉而下,则以诸葛武侯为首,于本朝卿相则以李文靖、韩忠献为冠,言必称之。每语学者曰:「学以能变化气质为功」。公性本刚急,乃其老也,气宇冲澹,容貌雍穆,若无喜怒者,即之和乐而有毅然不可犯之象,望之严威而薰然可亲。年寖高矣,加以疾病,而谨礼无异平时。每岁酿酒一斛,备家庙荐享,造曲蘖,治秫米,洁器用,节齐量,无不躬视。于其祭也,沐浴盛服,率子孙诸妇各执其事,方享则敬,已祭必哀,济济促促,如祖考之临之也。礼成,置酒五行,分胙内外,虽乱离迁次,衣食或不给,而奉先未尝阙。由少至老,食不过兼味。疾病中值岁大旱,所居岑寂,膳羞不可致。子弟或请稍近城郭,便药饵,公曰:「死生有命,岂以口体移不赀之躯哉」!躬耕漳滨二十馀年,所仰以卒岁者,一旦废于盗寇,闻之容色无变,若未尝勤力其中也。惟问丘坟,则泫然流涕。虽转徙屡空,取舍一介,必度于义,饥不可得而食,寒不可得而衣。自登第逮休致凡四十年,在官实历不登六载,虽数以罪去,其爱君之心远而逾笃。每被召,即置家事不问,或通夕不寐,志在康济艰难。见中原陷没,百姓涂炭,若疾痛之切于身也。然宦情如寄,道有不合,色斯举矣。侯无可诸孙,冲良有祖风,言必称二程先生,他无所许可。后至漳滨,瞷公言行,日月淹久,不觉叹服,语同志曰:「某以为志在天下,视不义富贵真如浮云者,二先生而已,不意复有斯人也」。常服浣濯纫补,或至二三十年,岁不必随有所增制,远适亦以自从,谓子弟曰:「不使汝等有仓卒不办之忧」。年既六十,即命造束身椑,自授尺寸,岁一漆之。得疾不能阅书,命子宏取《春秋说》诵于前,间一解颐而笑。时结庐犹未成,独戒宏曰:「当速营家庙,若祭于寝,非礼也」。二弟问疾,泣而抚之。至于诸子,则正容曰:「事兄友弟」。遂不复语,泊然委顺。敛以深衣,不用浮屠氏,皆治命也。初娶李氏,继室王氏,皆赠令人。子三人:长寅,左奉议郎、试尚书礼部侍郎兼侍讲。次宁,右承务郎、行尚书祠部员外郎。季宏,右承务郎。女申,适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向沈,其父即和卿也。孙大原,右承务郎。公没五年之后,始生大经、大常、大本、大壮、大时。公少时有作为文章立名后世之意,其后笃志于天人性命之学,乃不复作。故召试,辞免之奏曰:「少习艺文,不称语妙。晚捐华藻,才取理明。既觉昨非,更无馀习」。文集十五卷,皆不得已而应者,靡丽无益,一语不及。每患史传浩博,学者不知统要,而司马公编年《通鉴》正书叙述太详,目录首尾不备,晚年著《举要》历八十卷,将以趋详略之中矣,然尚有重复及遗缺者,意司马公方事笔削,入秉钧轴,寻薨于位,不得为成书也。遂略用《春秋》条例,就三书修成一百卷,名曰《资治通鉴举要补遗》,自为之序,以广司马公愿忠君父、稽古图治之意。诸孤以其年九月一日葬于潭州湘潭县龙穴山,令人王氏祔焉。从臣建言:「公当蔡氏专权,弃官不仕,归养膝下,左右无违。靖康、绍兴出入禁闼,正义直指,风节凛然。方《春秋》大禁之时,慨然忧世,心无二虑,穷源阐奥,学遂显行,其功不在先儒之下。昔人有一节可称,犹褒之以谥,列诸史传,况如某孝于亲忠于君,好学不倦,身死而言立,可不饰其终乎」?诏下礼官议,礼部太常官合议曰:「谨按谥法,道德博文曰文,纯行不差曰定,请谥为文定」。制曰:「朕悯士大夫高爵禄而下礼义,尚权势而薄廉耻。祸败之衅,职此之由。惟予近臣守死善道,服仁体义,老而不衰,生多显名,没有遗美,顾此褒恤,岂限彝章?具官某以名世杰出之才,探千载不传之学,穷《春秋》奥旨,续前圣微言,旁贯诸经,网罗百氏,优游餍饫,久自得之。不可以势利回,不可以威武屈,近代以来,数人而已。是用致尊名之义,广崇德之风,以训后人,以明吾志。凡尔有学,尚克继之。可赐谥曰文定」。盖非常格也。绍兴十有九年,郊恩赠左大中大夫。惟公道学溥博浑深,不可涯涘,追究平生言行,反覆订正,凡十有五年,粗能成章,以备太史氏采择,且求志于有道立言之君子,传诸永世。谨状。
题五老图 宋 · 王铚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九二、《赵氏铁网珊瑚》卷一三、《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四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嵊州市剡溪
铚伏闻祖宗之世,既斩刈四方之蓬蒿,以文治天下矣。是时毕文简公继李文靖公为相,两公皆以忠厚仁恕为心,既同寇莱公成澶渊之举,惟力赞许盟、罢兵,以安万世。其清净为治,如曹参于汉也。故褒语有「清德君子」之称。今台州旧治有君子堂存焉。公之子孙蕃衍而多寿考,亦天之报施然。与睢阳五老之会传天下,观其巾褐遗像翛然,达人气象,尘世功名,初何有也!况得杜正献之预游,欧阳子之赋诗,则斯会也,与天壤相始终矣。绍兴十三年小雪,汝阴老民王铚谨书。
答李侗书 其二 南宋 · 陈渊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一、《豫章文集》卷一七、乾隆《延平府志》卷四○、道光《沙县志》卷一七
自仲素老友之亡,龟山先生继迹,旧学荒废,无所就正,获罪于往日从游之贤者多矣。方兹待尽丘壑,朝廷不知其愚,寘在要地。平日自诳,一旦暴露,益复难处。想虽如吾愿中之恕,恐亦不能掩其恶也。用是日念在朝转求外补,以毕馀境。尚赖忱诲,洗涤积垢,而来教过奖,何以当之。行亲杖屦,远纸言不能尽。
语孟师说跋(绍兴十一年正月) 南宋 · 陈渊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二、《豫章文集》卷一六、《经义考》卷二三四、嘉庆《南平县志》卷二六、《宋元学案补遗》卷三九
予与仲素定交几四十年,忆初从龟山,龟山以《孟子》「饥者甘食,渴者甘饮」,与夫「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令仲素思索,且云:「此语若易知易行,而有无穷之理」。仲素思之累日,疏其义以呈龟山,曰:「饮食必有正味,饥渴害之,则不得正味而甘之。犹学者必有正道,不悦于小道而适正焉,则尧舜人皆可为矣,何不及之有哉」?龟山云:「此说甚善。但更于心害上一著猛省留意,则可以入道矣」。仲素一生服膺此语,凡世之所嗜好,一切禁止,故学问日新,尤不可及。自非龟山抽关启钥,而仲素于言下省悟,何以臻此!使仲素而不死,则其精进此道,又岂予之所能知哉!今日李君愿中以其遗书质予,其格言要论,自为一家之书,阅其学益进,诵其言益可喜,信乎自心害而去之也。自仲素之亡,传此书者绝少,非愿中有志于吾道,其能用心如此之专乎?既录一本以备玩味,今录其书,并以仲素之所授于龟山者语之,以俟异日观其学之进,则此语不无助焉。绍兴辛酉正月元旦后三日,庵山陈渊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