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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军中 战国 · 乐毅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三
环画邑三十里无入(《史记·田单传》:「燕之初入齐,闻画邑人王蠋贤,令军中。」)
谥庞德延康元年 曹魏 · 曹丕
 出处:全三国文 卷六
先轸丧元,王蠋绝脰,陨身徇节,前代美之。
惟侯式昭果毅,蹈难成名,声溢当时,义高在昔,寡人悯焉,谥曰壮侯(《魏志·庞德传》)
表请褒陆绩女郁生 孙吴 · 姚信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七十一
臣闻唐、虞之政,举善而教,旌德擢异,三王所先。
是以忠臣烈士,显名国朝,淑妇贞女,表迹家闾。
盖所以阐崇化业,广殖清风,使苟有令性,幽明俱箸,苟怀懿姿,士女同荣。
王蠋建寒松之节而齐王表其里,义姑立殊绝之操而鲁侯高其门。
臣切见故郁林太守陆绩女子郁生,少履贞特之行,幼立匪石之节,年始十三,适同郡张白。
侍庙三月,妇礼未卒,白遭罹家祸,迁死异郡。
郁生抗声昭节,义形于色,冠盖交横,誓而不许,奉白姊妹崄山戋之中,蹈履水火,志怀霜雪,义心固于金石,体信贯于神明,送终以礼,邦土慕则。
臣闻昭德以行,显行以爵,苟非名爵,则劝善不严,故士之有诔,鲁人志其勇;
杞妇见书,齐人哀其哭。
乞蒙圣朝斟酌前训,上开天聪,下垂坤厚,褒郁生以义姑之号,以厉两髦之节,则皇风穆畅,士女改视矣(《吴志·陆绩传》注引《姚信集》「有表称之曰」云云。)
顾荣等书 东晋 · 华谭
 出处:全晋文 卷七十九
石冰之乱,朝廷录敏微功,故加越次之礼,授以上将之任,庶有韩卢一噬之效。
而本性凶狡,素无识达,贪荣干运,逆天而动,阻兵作威,盗据吴会,内用凶弟,外委军吏,上负朝廷宠授之,下孤宰辅过礼之惠。
天道伐恶,人神所不祐。
虽阻长江,命危朝露。
忠节令图,君子高行,屈节附逆,义士所耻。
王蠋匹夫,志不可屈;
于期慕义,陨首燕庭。
况吴会仁人并受国宠,或剖符名郡,或列为近臣,而便辱身奸人之朝,降节逆叛之党,稽颡屈膝,不亦羞乎!
龚胜绝粒,不食莽朝;
鲁连赴海,耻为秦臣。
君子义行,同符千载,遥度雅量,岂独是安!
昔吴之武烈,称美一代,虽奋奇宛叶,亦受折襄阳
讨逆雄气,志存中夏临江发怒,命讫丹徒
赖先主承运,雄谋天挺,尚内倚慈母仁明之教,外杖子布廷争之忠,又有诸葛、顾、步、张、朱、陆、全之族,故能鞭笞百越,称制南州
然兵家之兴,不出三世,运未盈百,归命入臣。
今以陈敏部令史,七第顽冗,六品下才,欲蹑桓王之高踪,蹈大皇之绝轨,远度诸贤,犹当未许也。
诸君垂头,不能建翟义之谋;
顾生俯眉,已受羁绊之辱。
皇舆东轩,行即紫馆,百僚垂缨,云翔凤阙,庙胜之谟,潜运帏幄。
然后发荆州武旅,顺流东下,徐州锐锋,南据堂邑
征东劲卒,耀威历阳
飞桥越横江之津,泛舟涉瓜步之渚;
威震丹阳,擒寇建邺,而诸贤何颜见中州之士邪!
小寇隔津,音符道阔,引领南望,情存旧怀。
忠义之人,何世蔑有!
夫危而不能安,亡而不能存,将何贵乎!
永长宿德,情所素重;
彦先垂发,分著金石;
公胄早交,恩纪特隆;
令伯义声,亲好密结。
上欲与诸贤效翼紫宸,建功帝籍。
如其不尔,亦可泛舟河渭,击楫清歌。
何为辱身小寇之手,以蹈逆乱之祸乎!
昔为同志,今已殊域;
往为一体,今成异身。
瞻江长叹,非子谁思!
愿图良策,以存嘉谋也(《晋书·陈敏传》)
谯元彦永和三年 东晋 · 桓温
 出处:全晋文、文选卷三十八
臣闻大朴既亏,则高尚之标显;
道丧时昏,则忠贞之义彰。
故有洗耳投渊,以振玄邈之风;
亦有秉心矫迹,以敦在三之节。
是故上代之君,莫不崇重斯轨,所以笃俗训民,静一流竞。
伏惟大晋,应符御世,运无常通,时有屯蹇。
神州丘墟,三方圮裂
兔罝绝响于中林,白驹无闻于空谷。
斯有识之所悼心,大雅之所叹息者也。
陛下圣德嗣兴,方恢天绪。
臣昔奉役,有事西土,鲸鲵既悬,思宣大化。
访诸故老,搜扬潜逸,庶武罗于羿浞之墟,想王蠋于亡齐之境。
窃闻巴西谯秀植操贞固,抱德肥遁,扬清渭波。
于时皇极遘道消之会,群黎蹈颠沛之艰,中华有顾瞻之哀,幽谷迁乔之望。
凶命屡招,奸威仍逼,身寄虎吻,危同朝露。
而能抗节玉立,誓不降辱杜门绝迹,不面伪庭,进免龚胜之祸,退无薛方诡对之讥。
之栖商洛管宁之默辽海
之于,殆无以过。
于今西土,以为美谈。
夫旌德礼贤化道之所先;
崇表殊节圣哲之上务。
方今六合未康,豺豕当路,遗黎偷薄,义声弗闻,益宜振起道义之徒,以敦流遁之弊。
蒲帛之徵,足以镇静颓风,轨训嚣俗,幽遐仰流,九服知化矣。
荐袭颖表 南朝宋 · 陆徽
 出处:全宋文卷四十二
臣闻运缠明夷,则艰贞之节显;
时属栋挠,则独立之操彰。
昔之元兴,皇纲弛紊,谯纵乘衅,肆虐巴庸,害杀前益州刺史毛璩,窃据蜀士,涪、岷士庶,怵迫受职。
故吏龚颖,独秉身贞白,抗志不挠,殡送旧君,哀敬尽礼,全操九载,不染伪朝。
虽残凶,犹重义概,遂延以旌命,劫以兵威,忠诚奋发,辞色方壮,虽桎梏在身,践危愈信其节,白刃临颈,见死不更其守。
王蠋之抗辞燕军,同周苛之肆詈楚王,方之于,蔑以加焉。
诚当今之忠壮,振古之遗烈。
而名未登于王府,爵犹齿于乡曹。
斯实边氓远士,所为于邑
臣过叨恩私,宣风万里,志存砥竭,有怀必闻,故率愚悫,举其所知。
追惧纰妄,伏增悚慄(《宋书·龚颖传》,元嘉二十四年刺史陆徽上表。)
段秀实太尉 中唐 · 李适
 出处:全唐文卷五十一
见危致命之谓忠。临义有勇之谓烈。
惟尔克励臣节。不惮杀身。
惟朕式嘉乃勋。懋昭大典。
曰台不德。罔克若天。
遘兹殷忧。变起都邑。
惟尔卿士。嗷然靡依。
逼畏所加。淄渑共混。
开府仪同三司检校礼部尚书司农卿上柱国张掖郡王段秀实。操行岳立。
忠厚精至。义形于色。
勇必有仁。顷者常镇泾原
克著威惠。叛卒知训。
咨尔以诚。贼泚藏奸。
欺尔以诈。守人臣之大节。
洞元恶之深情。端委国门。
挺身白刃。誓碎凶渠之首。
以敌君父之雠。视死如归。
履虎致咥。噫。
天未悔祸。事乖垂成。
雄风壮图。振骇群盗。
王蠋守死以全节。周顗正色而抗词。
惟我信臣。无愧前哲。
声闻寰宇。义冠古今。
足以激励人伦。光昭史册。
不有殊等之赏。孰表非常之功。
爰议畴庸。特超限。
著之甲令。树此风声。
可赠太尉谥曰忠烈
宣行史官。仍赐实封五百户。
庄宅各一区。长子与三品正员官。
诸子并与五品正员官。仍废朝三日。
京城之后。以礼葬祭。
旌表门闾。朕承天子人。
临驭亿兆。一夫不获。
则曰时予之辜。况诚信不达。
屡致寇戎。使抱义之臣。
陷于凶逆。有临危致命。
殁而愈彰。有因事成功。
权以合道。苟利社稷。
存亡一致。酬报之典。
岂限常员。并委所司。
访其事迹。续具条奏。
当加褒异。锡其井赋。
图形云阁。书功鼎彝。
以彰我有服节死谊之臣。传于不朽。
故唐朝散大夫尚书水部郎中崔君墓志铭 五代至宋初 · 徐铉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
公讳致尧字用之
其先清河人也。
周室大风,肇洪源于公望;
汉庭明月,抗忠节于季圭
德厚流光,谋孙翼子,冠盖之盛,莫之与京。
高祖翼亮,有唐四至丞相
曾祖蠡,不仕。
祖浔,吏部员外郎
考亿,建州建阳
值天下乱,因而家焉,今为建安人也。
君少而不羁,长而好学,介然如石,非礼不行,乡曲之名,籍甚于世。
季唐嗣业,博采时才,君以卿族之秀,献书求试,补江州彭泽滁州清流主簿,改建州浦城军判官
所至有声,应用不暇,再为建州将乐
其地岩险,其民犷悍,寇攘亡匿,率以为常。
君厉以严明,信其刑赏,污俗咸革,比户安居。
遂获贞干之称,又迁纪纲之任,改常州录事参军
连考善最,擢拜殿中丞,迁虞部员外郎
郡国之政,多使案治,忘身徇节,绰有能名。
无何,都下兵,群师入援,以君为水部郎中,实掌军馈。
既而,时运告谢,宗社沦胥,诸侯之师,莫不卷甲,君与其部将南趋建安,中涂众溃,遂没于难,春秋若干。
呜呼!
兴亡之数,圣贤安能免?
忠义之节,颠沛必于是。
不然,何以见伯夷首阳之风,王蠋布衣之操也?
夫人吴氏,克有妇德,能缉素风,藐是流离,不坠门阀。
子宪、实、定等,皆禀庭训,咸修词业。
宪在旧国,以进士擢第,入朝为颍州沈丘
从州里之举,皇上临轩亲试,又擢高科,为随州观察推官
所谓善人必有馀庆。
某年月日,宪等始备大葬之礼,号奉灵柩,窆于某州县乡里之原,礼也。
铉素熟君行学,因铭墓焉。
铭曰:
呜呼崔君,百世清芬。
忘身徇国,斯为贞臣
种德垂训,斯为庆门。
芁芁故园,峨峨高坟。
没而不朽,用勒斯文。
按:《徐公文集》卷三○
鲍叔管仲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七、《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一
齐桓公入于齐,使鲍叔为宰,乃辞之,以管仲,谓其忠信可结于百姓,礼义可法于四方。
愚尝观鲍叔之言,以管氏行事终始验之,亦未见忠信礼义之效,窃甚病之。
何则?
夫忠以为国,信以结人,尽礼所以事君,见义所以忘利。
管仲襄公之乱,奉子纠以奔鲁。
公孙无知襄公而自立,而管仲不能杀身靖难,归子纠以嗣之,非为国也,岂曰忠乎?
洎齐人杀无知而逆子纠,齐大夫又逆小白,而不能戮力为主,先就其国,失齐之望,非哲人也,岂曰信乎?
洎小白自先入,是为桓公,遂命鲁公以杀子纠,而不能刺心刎颈以厚其报,非事君也,岂曰礼乎?
既而桓公遣使于鲁,以逆管仲,而不能高翔远逝,以全其节,反以为相,非忘利也,岂曰义乎?
四者无一,擅身后之名以为实,不亦过乎?
至如燕伐齐,王蠋不受万家之封;
赵灭智伯,豫让卒有贤人之报。
然皆不顾其利,其一心杀身以成仁,效节于明主,亦庶几于忠信礼义之道也。
管仲沈几先物,高气盖世,当乱国为良弼,无以夹辅子纠,归于齐国,俾失襄公之嗣,而死鲁君之手,而复苍黄反覆,终始参差,反北面于桓公,失厚报于子纠,而可擅忠信礼义之名乎?
厥后虽能霸强齐,尊周室,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者,皆权诈之力也,乌足道哉?
鲍叔之言,可谓过矣。
田单 北宋 · 王安石
 押先韵
湣王万乘齐,走死区区燕。
田单即墨,扫敌如风旋。
舞鸟怪不测,腾牛怒无前。
飘飖(张本作飘)乐毅去,磊砢功名传。
掘葬与劓降,论乃愧儒先。
深诚可奋士,王蠋岂非贤。
王蠋 北宋 · 韦骧
四言诗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七九、《钱塘韦先生文集》卷一八
直躬仕,谏言不行。
义不茍禄,熙然退耕。
破齐者燕,锐卒云集。
独高蠋贤,环邑不入。
遣使造门,以礼为罝。
要之使将,即封万家。
蠋曰不可,蔑此心腑。
二夫犹丑,况臣二主。
燕不许辞,劫以三军。
子如不唯,并屠邑民。
矫矫蠋志,坚确不夺。
肯利主祸,慷慨引绝。
是时大夫,奔北于外。
闻蠋之丧,乃相为悔。
曰惟布衣,其节乃尔。
我辈肉食,窜也何俟。
乃立王子,无敢畏怯。
能臣并作,卒复故业。
呜呼!
进思爱君,不忍依违。
不用故去,恬无憾辞。
先生之仁,君子所归。
大兵临前,生死歧分。
贵富非道,誓不屈身。
先生之义,玉石可沦。
其死不轻,邦家之利。
激懦止亡,遂续君嗣
先生之忠,永锡尔类。
呜呼先生,名震来裔。
不寿于齐,而寿万世。
王蠋事后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七八、《淮海集》卷三四、《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六、淮海题跋、《文章类选》卷三八、《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六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三七三、雍正《山东通志》卷三五
古之世,有不去商纣之虐君,以从周武圣臣,而守死西山者,其人曰伯夷
伯夷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圣,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
古之人有不爱刳身戮尸之患,以求尽忠极节于其君者,其人曰比干
比干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贤,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
古之人有不爱将军之印,不愿万家之封,引身即死,以明君臣之大义,而求自附于伯夷比干之事者,其人曰王蠋
王蠋孔子孟子之称,而其名亦不获自附于伯夷比干焉,学者亦不可不道也。
当燕人之破齐,齐王也,临菑之地,汶篁之疆,为齐者无几也。
齐之臣,平居腰黄金,结紫绶,论议人主之前者,一旦狼顾鸟窜,分散四出,不逃而去,则屈而降,无一人为其君出身抗贼,以全齐者。
方是时,王蠋,齐之布衣也,积德累行,退耕于野,口未尝食君之,身未尝衣君之帛,独以谓生于齐国,世为齐民,则当死于齐君。
乃奋身守大节,守区区之画邑,以待燕人。
燕人亦为之却三十里,不敢近。
后燕将畏之贤,念之在而齐之卒不灭也,数为甘言啖之曰:「我将以子为将,封子以万家。
不者屠尽邑」。
曰:「忠臣不仕二君,正女不更二夫。
国亡矣,尚何存?
今劫之以兵,诱之以将,是助桀为虐也。
与其无义而生,固不若烹」。
乃经其头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
士大夫闻之,皆太息流涕,曰:「王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
于是乃相与迎襄王,而齐之残民始感义奋发,闭城坚守,人人莫肯下燕者。
莒、即墨得数战不亡。
田单卒能因其民心,奋其智谋,却数万之众,复七十馀城。
王蠋激之也。
始予读《史记》至此,未尝不为废书而泣,以谓推之志,足以无憾于天,无怍于人,无歉于伯夷比干之事。
太史公当特书之,屡书之,以破万世乱臣贼子之心,奈何反不为立传?
其当时事迹,乃微见于田单之传尾,使之名仅存以不失。
传而不足以暴天下,甚可恨也。
且夫聂政荆轲之匹,徒能瞋目攘臂,奋然不顾,以报一言一饭之德,非有君臣之雠,而怀匕首,袖铁椎,白日杀人,以丧七尺之躯者,太史公犹以其有义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壮士」。
苏秦张仪陈轸犀首,左右卖国以取容,非有死国死君之行,朝为楚卿,暮为秦相,不以慊于心,太史公犹以其善说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奇材」。
以至韩非申不害之徒,刑名之学也,犹以原道德而附之《老聃》。
淳于髡邹衍田骈慎到、接予、环渊驺奭之徒,迂阔之士也,犹以为多学而附之《孟子》。
然则世有杀身成仁,如王蠋之事者,独不当传之,以附于《伯夷》之后乎?
噫,昔者夫子作《春秋》,其大意在于正君臣,严父子。
使当时君臣正,父子严,则《春秋》不作矣。
后世愚夫庸妇,一言一行近似者,皆当笔之《春秋》,况夫卓然有补世教者,得无特书之,屡书之乎?
此予所以为太史公惜也。
王蠋事后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二、《鸡肋集》卷三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七四、《八代四六文钞》第三一册、《四续古文奇赏》卷一九、《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八○、无咎题跋
古之世,有不去商纣之虐君以从周武之圣臣,而守死西山者,其人曰伯夷
伯夷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圣,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
古之人有不爱刳身戮尸之患,以求尽忠极节于其君者,其人曰比干
比干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贤,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
古之人有不爱将军之印,不顾万家之封,引身即死,以明君臣之大义,而求自附于伯夷比干之事者,其人曰王蠋
孔子孟子之称,而其名亦不获自附于伯夷比干焉,学者不可不道也。
当燕之破齐,齐王也,临菑之地,汶篁之疆,为齐者无几也。
齐之臣平居腰黄金、结紫绶,论议人主之前者,一日狼顾鸟视,分散四出,不逃而去,则屈而降,无一人为其君出身抗贼以全齐者。
方是时,王蠋齐之布衣也,积仁洁行,退耕于野,口未尝食君之,身未尝衣君之帛,独以谓生于齐国,世为齐民,则当死于齐君,乃奋身守大义,以区区之画邑以待燕人,燕人亦为之却三十里,不敢迎。
后燕将军之贤,念之在而齐之不灭也,数为甘言啖之,曰:「我将以子为将,封子以万家,不者,屠画邑」。
曰:「忠臣不仕二君,正女不更二夫。
国亡矣,尚何存?
今劫之以兵,诱之以将,是助桀为虐也。
与其无义而生,故不若烹」。
乃经其头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
士大夫闻之,皆太息流涕曰:「王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
于是,乃相与迎襄王,而齐之残民始感义奋发,闭城城守,人人莫肯下燕者。
莒、即墨得数战不亡,而田单卒能因其民心,奋其智谋,却数万之众,复七十馀城,王蠋激之也。
始予读《史记》,至此未尝不为废书而泣,以谓推之志,足以无憾于天,无怍于人,无歉于伯夷比干之事。
太史公当特书之、屡书之,以破万世乱臣贼子之心,奈何反不为立传?
其当时事迹,乃微见于田单之传尾,使之名仅足以不失传,而不足以暴天下,甚可恨也!
且夫聂政荆卿之匹,徒能瞋目攘臂,奋然不顾,以报一言一饭之德,非有君臣之雠,而怀匕首、袖铁椎,白日杀人,以丧七尺之躯者,太史公犹以其有义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壮士」。
苏秦张仪陈轸犀首左右卖国以取容,非有死国死君之行,朝为楚卿,暮为秦相,不以慊于心,太史公犹以其辩智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奇材」。
以至韩非申不害之徒,刑名之学也,犹以原道附之老聃
淳于髡驺衍田骈慎到接子环、驺奭之徒,迂阔之士也,犹以为多学而附之孟子
然则世有杀身成仁如王蠋之事者,独不当传之以附于伯夷之后乎?
噫!
昔者夫子作《春秋》,其大意在于正君臣、严父子。
使当时君臣正、父子严,则《春秋》不作矣!
后世愚夫庸妇,一言一行近似者,皆当笔之《春秋》,况夫卓然有补世教者,得无特书之、屡书之乎!
此予所以为太史公惜也。
临终诗 南宋 · 滕茂实
奉使亡状不复反父母之邦犹当请从主行以全臣节或怒而与之死幸以所仗节幡裹其尸及有篆字九为刊之石埋于台山之下不必封树盖昔年大病梦游清凉境界觉而失病所在恐于此有缘如死穷徼则乞骸骨归悉如前祷预作哀词几于不达方之渊明则不可亦庶几少游之遗风也
齑盐老书生,谬列王都官
索米了无补,从事敢辞难。
殊邻复(《咸淳临安志》作败)盟好,仗节来榆关
城守久不下,川涂望漫漫。
俭辈果不惜,一往何当还。
牧羊苏武,假道拘张骞
流离念窘束,坐阅四序迁。
同来悉言归,我独留塞垣。
形影自相吊,国破家亦残。
呼天竟不闻,痛甚伤肺肝。
相逢老(《咸淳临安志》作有)兄弟,悼叹安得欢。
金人自南归,得志鞍马间(以上二句原缺,据《咸淳临安志》补)
波澜卷大厦,一木难(《咸淳临安志》作乃)求安。
世事宁有此,聊发我所存。
爵禄非所慕,金珠敢怀贪(以上四句原缺,据《咸淳临安志》补)
就不违我心,渠不汗我颜。
昔燕破齐王,群臣望风奔。
王蠋守节,燕人有甘言。
经首自绝脰,感槩今昔闻。
未尝食齐禄,徒以世为民。
况我禄数世,一死何足论。
远或死江海,近或死朝昏。
敛我不须衣,裹尸以黄幡
题作宋臣墓,篆字当深刊。
我室尚少艾,儿女皆童顽。
四海无置锥,飘流倍悲酸。
谁当给衣食,使不厄饥寒。
岁时一酹我,犹足慰我魂。
我魂亦(《咸淳临安志》作自)悠悠,异乡寄沉冤。
他时风雨夜,草木号空山(以上金元好问中州集》卷二○)
刘大资挽词二首(原注:《靖康要录》:前资政殿学士、北壁守御官刘韐字仲偃建州人。) 其一 宋 · 陈与义
五言律诗 押微韵
天柱攲倾日,堂堂堕虏围。
遂闻王蠋死,不见华元归。
一代名超古,千年泪染衣。
当时如有继,犹足变危机。
陈少阳赠官 南宋 · 高登
 押词韵第三部
忆昔靖康初,厄运会中微。
严禁(小集本作警)弛边备,长驱来健儿(小集本作铁马驰)
堂堂捣京阙,百万呼鼓鼙。
天地为改色,日月晴晦(小集本作晦晴)迷。
当宁犹未悟,聪明遭蔽欺。
六贼久盘结,如山屹莫移。
故人陈夫子,忠□□根(小集本作义根天)资。
拊髀惜机会,祸端良在兹。
吾侪沐厚泽,颠危合扶持。
不闻王蠋贤,绝脰由布衣。
书成数千言,挥翰捷如飞。
明朝伏阙下,儒冠翕相随。
种李夺兵权,愤痛社稷危。
抱书再诣阙,恸哭声犹悲。
天意难遽回,人心□□(小集本作那恶)离。
时雍恣凶暴,纵兵欲屠之。
马前森利刃,此时命垂丝。
要领两不顾,相视情怡怡。
虎口仅获脱,好爵安能縻。
俄起故乡情,各归天一涯。
壮哉欧阳生,舍生诚所宜。
圣主图兴复,忠诚蒙诛夷。
宸心顷自责,疏节录其遗。
君乎死不亡,泉壤增光辉。
魂气钟庆云,体魄蒸灵芝
言言(小集本作炎炎)英烈在,昭昭星斗垂。
死则留芳,豹死则留皮。
男儿倘得死,其(小集本作一)死甘如饴。
君死逾生荣,我生叹奚为。
九原可作,微君谁与归。
论经国大要书绍兴二年十二月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八、《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一、《中兴两朝圣政》卷一二、《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八、《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
十二月初一日,布衣吴伸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
臣尝读太史公叙布衣王蠋状于《田单赞》曰:「昔燕之初入齐,闻王蠋贤,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而使人谓曰:『齐人多高子之义,吾欲以子为将,封子万家』。
固谢,燕人曰:『子不听,吾引三军而屠画邑』。
王蠋闻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予岂助桀为暴哉』?
遂经其颈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
臣读至此,未尝不废卷涕泣,扼腕而太息也。
何哉?
齐一小国也,且有慷慨忠义之士。
今天下之大,四海之广,得无其人乎?
况天下之士自崇、观以来,蒙被国家教养,虽山林皋壤,岩谷海隅,靡不承育而受恩德者矣,何以大国之人不如小国之布衣乎?
臣固有志于是。
今臣至贫且贱,初非以富贵为心,爵禄为念,又非欲以片言幸陛下之用,从而求赏。
揣臣之心,实无纤毫觊觎,况臣曾立功于近世者屡矣,亦未尝论功而求仕进,则今日之言,无意于爵赏也明矣。
无意于爵赏,而有言者非他,臣恐万世之下,罪我圣宋无忠臣义士,故以臣所闻所见,尽臣之忠,竭臣之愚,为陛下陈之。
伏望天慈毕赐睿览,不惟臣一身之幸,将为社稷之福,天下生灵之幸也。
臣窃观陛下有孝弟之大德,而二帝之问不通;
陛下有汤武之圣明,而敌国之陵不已;
陛下有太王之至仁,而土地之封日削;
陛下躬之节俭,而国用之富不饶;
陛下震雷霆之天威,而盗贼之锋未戢。
凡此五者,非特臣得以疑之,使三尺之童有知有识,亦将有所惑焉。
何哉?
二帝之问不通者,臣窃谓非陛下忘父兄之迁也,非大臣忘君父之恩也,盖亦人力有所不及,思虑有所未至焉。
臣窃观赵王入燕也,使者十辈,既不能达国之音,又不能全身于外。
当时在朝,若张耳陈馀之徒,非不贤也,非无谋也,独不如一厮养,能以片言说燕,卒与其君俱载而归。
今两国之难未解,而鼎峙之形已分,使者虽数十辈,金帛虽数十万,能免伪齐之盗乎?
此遣使不如用厮养明矣。
敌国之陵不已者,臣窃谓陛下忍小耻之太过也,示小敌之太怯也。
盖戎狄之性,譬之狞犬,若或避之,从而吠齧。
臣窃观苻坚之陵晋也,兴师百万,力足以移山岳,鞭足以填江海,谢玄以计沮之,败衄淝水
设使当时忍耻示怯,奔而避之,由江迤南,当为秦之属郡矣。
故古人有言曰:「可以计胜,难以力屈」。
即此观之,虽得斗将十万,不如一谋士明矣。
土地之封日削者,臣窃谓陛下视疆埸之太轻,任藩屏之太易也。
臣窃观越王勾践之脱于吴也,尝胆以苦其心,任贤以广其谋,虽一饮一食,未尝不以灭吴为念。
故当时其耻虽大,其国虽削,数年之閒,复其疆而雪其耻。
当今陛下国政之属,如大夫种者谁欤?
军旅之托,如范蠡者谁欤?
然陛下移跸而去之者屡矣,百姓从之者如归市,虽太王之仁,不过此也。
太王之去邠而之岐山,今陛下有灭夷狄之心,复父兄之仇,此臣所以晓夜太息,为之不平。
国用之富不饶者,臣窃谓陛下千里寄托之非人,四方土地之旷也。
臣窃观司马宣王之辅魏也,先广田蓄,然后为灭贼之计。
当时邓艾济河之论,又陈屯田之利,其言以二万人屯淮北,以二万人屯淮南,合四万人之众,且田且守,岁入米五百万斛,十万之众,可给一年之食。
臣窃见今日自常、润抵界至于大江,极目百里,尽成荒墟,所谓良田,不知其几千顷。
自淮迤南,荒芜之田,又不知其几千顷。
疲卒既多,冗官不减。
若于此时且耕且战,则军食何患不足矣!
盗贼之烽不息者,臣窃谓陛下姑息之德太厚,而杀戮之威不张也。
臣窃观宓子贱之治单父,齐寇至,鲁人不及自刈,父老请民出刈,宓子不许,且曰:「今年无明年
若使不耕者得,则其民乐有寇也」。
其言虽小,可以喻大。
今之盗贼未戢,亦乐有寇之类也。
臣窃意盗贼不可不灭。
昔光武中兴,未尝不以讨贼为先,故杀之则彼畏而自息,招之则彼安而复叛。
臣以谓用盗贼攻盗贼,则草寇无患乎不平矣。
此五者,虽若国之急务,然犹未足为陛下轻重。
臣复见国势如累卵之危,生灵有涂炭之厄,臣晓夕为之寒心。
臣窃闻太祖皇帝之有天下也,奄有九州,席卷八荒,东渐于海,西被流沙,北极单于,南底交趾,四方之大,罔不臣服。
当其四夷未宾之初,止有中原钱俶望风纳土,由是置五王宅,以待其自至。
其后李煜欲以臣属,乞为藩屏,遣使请命,太祖皇帝曰:「天无二日,殿庭之上,岂可容客鼾睡者」!
是欲天下一家,中国一人也明矣。
创此基业,垂之十帝,可谓盛哉!
太平日久,偶因边臣失守,致使虏人长驱而入。
赖祖宗之灵,社稷之福,使兆民有托于陛下。
当时龙兴南都,天下之人皆知陛下孝慈,不忍父兄之远播,而居其已破之城。
今此驻跸,久在东南之一隅,臣窃为陛下疑之。
不识陛下欲复祖宗之故业乎,止欲为东晋之南据乎?
臣窃谓复祖宗之故业,则陛下有万世垂统之基;
若止如东晋之南据,则不过有百年之世祚。
然百年之计,尚恐土地日削,社稷日危,亦未必安于百年也。
臣闻自淮迤北,见属伪齐,自古夷狄不能有中原,此金人以中原攻中原者也。
近臣说者必曰:朝廷赖伪齐以为藩篱,以捍金贼。
臣窃谓不然。
夷狄之患,患在手足;
中国之患,患在心腹。
不识说者将谓伪齐今不为盗,能保其子不为盗乎,复能保其孙不为盗乎?
不识伪齐俟虏人既定之后,去僭伪之大号,还土地之故疆乎?
为复割据中原,久假而不归乎?
若曰臣无伐君,则武王何为而并天下?
若曰国可并立,则隋高何为而擒叔宝
良由势不两立,尊无二上者也。
昔秦齐之强,犹不敢久僭帝号。
今金贼窃我名器,不归他人,独授刘豫,则知豫必以奸计为金人谋也。
既为谋主,则无臣心明矣。
况人臣之位,与人君之尊不可同年而语,彼肯舍尊而就卑乎?
则知刘豫无复纳款又明矣。
臣尝譬之巨室之家,假人以堂室之奥,而自处门廊之隅,则居堂室者,岂无吞门廊之心乎?
刘豫所以卑辞自逊者,良由人心未归而羽毛未成尔。
纵使刘豫止欲割据一方,岂不为奸雄开基?
又况自古南北雌雄之势,但见以北并南,未闻以南并北者也。
臣窃观国之所重者三。
昔我神祖留意太学,盖欲笼络天下之英贤而网罗天下之奸雄也。
陛下驻跸维扬之时,犹有随驾学生,今悉罢去。
刘豫乃为学校以延多士,是诱陛下之英贤可知矣。
今诸军士卒皆河北山东之人,其初止因虏人所苦,故偷生南方,望陛下升斗之养也。
前此两年,兵食皆足。
迩来窃见如刘光世军中,士卒一月之粮,或阙其半,里巷私语皆曰:「健儿不如乞儿」。
各怀去心,悉有窜志。
刘豫大彰声势,广示富饶,省刑薄敛,恤众安民。
彼思乡之人有所闻,岂不动心?
是诱陛下之士卒可知矣。
南北往来,商贾如织,厚增其利,售我物货,关市无征,阜通无禁,既开商贾之路,遂杂五閒之徒。
古人夷关析符,使命犹且不通,况于往来弗禁者乎?
臣窃见朝廷内外,事无巨细,往往皆前期而知。
此无他,从商贾之便者然也。
从商贾之便,则是诱陛下之行旅可知矣。
诱陛下之英贤,则谋谟可得而策矣;
诱陛下之士卒,则战斗可得而用矣;
诱陛下之行旅,则国之虚实可得而知矣。
臣窃见中国之士子,不由科举进者,往往多不得齿于仕版。
至如贫贱之士,虽有嘉谟,非有左右先为之容,无因至陛下之前,则好名贪禄之士,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臣窃见中国之士卒,饱则稍安,饥则心离,怀乡乐土,人情所同,又况邱陇之所系,嗜欲之所趋。
今移北就南,岁久无归,彼怀土之人,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臣窃见中国之商贾,近缘军兴,征求百倍。
监官者,以奉上为心,以刻剥为志。
行旅恨怨,痛入骨髓,由是百物不通,而征商又倍。
至如伪齐,取民有制,彼贪利亡耻之徒,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凡此三者,悉有离心,则陛下国势日以孤危。
臣又见刘麟猖狂尤甚,狼戾自多,父子异同,悖逆若一,僭伪三年,鼎势已立。
刘豫不自量力,往往自比文王,而以其兵柄付之于
陛下若稍缓其岁月,彼将先收民心,足食足兵,形势渐固,则中原无复为陛下有矣。
中原既丧,则伪齐反得太祖皇帝奄有中原,坐收四方之策矣。
臣又闻金人重兵悉趋陕西,志在吞蜀。
万一不幸,蜀有变动,彼将顺流而下,水陆并进,则陛下岂可复有乘桴之行乎?
臣闻兵法有曰:「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彼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臣窃谓先平伪齐,则是乖其所之也。
又况伪齐有声无实,若即伐之,如摧枯拉朽尔。
古人有言曰:「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今之伪齐,若不亟平之,不特为子孙患,臣以为陛下忧也。
臣伏睹九月有星彗于东南,陛下肆赦,其文自责,可谓上畏天戒之深也。
臣虽不晓天文,疑其非灾,何以明之?
昔楚将公子心欲与齐战,时有彗星出,柄在齐,占者曰:「柄所在者胜」。
齐恃得柄,而不为备,所以败绩。
今柄在东南,所谓得胜之道也。
若不因天时而制胜,臣恐复如昔之齐也。
故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臣观东南之地,本非帝王之都,历考古今,未有卜世之久者,何哉?
西北之地,土厚而水深;
东南之地,山秀而水清。
故土厚者其山高,水深者其流长,山秀者其土薄,水清者其□□。
从古至今,卜都于西北者,或通乎十世;
而僭号于东南者,未踰于百年
是亦土地之厚薄,流水之浅深者然也。
又况吴越之地,形势尤薄,实非帝王驻跸之地。
万一未复神京,而建康古都,亦可以暂驻銮舆。
臣愿陛下整我六师,用张天威,特回圣驾,临幸秣陵,庶渐向于中原,无久居海隅也。
孟子曰:「王者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
汉高祖刘敬之策,而唐神尧太宗之谋,所以享国日久也。
臣窃观自古帝王之兴,兵权未尝重假于人,如汉光武,皆亲御六师。
独有唐末藩镇之权太重,故有朱全忠之祸。
今陛下亲御之众,不如藩镇之多也,臣窃忧之。
臣愿陛下简练卒伍,缮治器甲,亲征不庭,恭行天罚,则擒纵在我,而权势不夺。
臣窃见陛下之兵尚有百万,而精锐之士又有数万,若倾国出师,又不知其几万。
设或并力北伐,则父兄之仇可复,而中兴之业可图。
臣伏愿陛下大谋早决,如晋之平吴,唐之伐蔡,断自宸衷,不容众议。
又况利于人君者,必不利于人臣;
利于人臣者,必不利于人君。
且人臣趋战于敌,与坐享于家,安危不同,岂肯弃安而就危乎?
今遁逃不发,逗遛岁月,皆人臣自便为安逸之谋。
然而臣则安矣,君将危焉。
此正所谓利于人臣,必不利于人君之谓也。
古人有言曰:「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今伐齐之策,万一少迟年岁,事必不济,何以言之?
金人之所利者,玉帛子女。
且如蜀中富庶,遐迩共知,狄人留意,必悉众共攻。
东北之地,屯兵必少。
加之既立伪齐,必以为恃。
况彼素欺吾怯,断不为备。
此中原归于陛下,灼然明矣。
兵法有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全胜之道也」。
国之安危,在此一举。
陛下若犹豫不断,金人得蜀,必复立僭伪,割据成国,陛下土地止有东南,虽有智者,臣知不能善其后也。
臣闻之,为王者可升而为帝,帝者不可复降而为王。
万一止有东南,不过王国之君,其去帝业远矣。
臣愿陛下勿谓力有所未及,时有所未至,因循苟安,以东南自满,恐成大祸,当以归命侯、长城公自安之言为戒也。
臣窃观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犹无敢僭帝位者。
今此刘豫,首乱为阶,自古首乱者,虽不能成事,臣恐如汤武,驱民者桀与也。
观其姓名,复符南宋,此亦可虑。
陛下虽欲忍而容之,独如宗庙社稷何,如天下苍生何?
刘光世韩世忠皆拥重兵,久在江左,坐食糜费,于国有损。
若即北伐,正所谓因粮于敌者。
伏望陛下洞察臣言,上以祖宗创业艰难为念,下以生灵涂炭为忧,焚舟决战,如勾践欲杀妻子、焚宝器之时,誓与三军蠲战,共存共亡,则危国可以复安,亡地可以复得。
臣闻之,一人有庆,兆民咸赖。
国既倾危,百姓虽有谷粟,安得而食诸。
万一出师,粮食稍阙,亦可权借于民。
断在一举,明喻利害,设使尽百姓之储以赡军,独不忧金人杀而夺之乎?
臣闻之,古人有言曰:「有叛卒,无叛民」。
盖民有业,而卒无生故也。
况卒之所仰者,官给钱粮。
今既财赋不足,则兵食不继;
兵食不继,则叛心日生;
叛心日生,正如吴起所谓「舟中之人,尽为敌国矣」。
今臣伏望陛下重以军粮为念。
张邦昌僭号之时,所幸士卒之心未离,而去太平之日未远,人思祖宗之德,故未为国患。
今此离乱积岁,士卒暴露日久,咸欲息肩,正犹水性无分东西,随所决而流也。
今若乏食,其心必离,臣恐大事去矣。
臣又见近日沿边州军,多用武人为守,或不识字,或不晓法,州郡被害,莫此为甚。
而又或于卒伍,或招于贼徒,毒心不改,逆谋犹存,或以州叛而顺番,或恃兵势而虐民。
重念祖宗广土四百馀郡,比为虏人割据,将去大半。
今淮迤南,若守臣不得其人,则州郡逐时陷没,不知陛下沿边州郡复有几矣!
臣以谓武人深不可用为郡守
至如统兵,亦须择其善者,若贺若弼有谋将、斗将之辨,正此之谓也。
臣尝观柳宗元有言曰:「削尾大之势者,莫如建诸侯」。
今之江北,可谓土崩矣。
臣窃见近置安抚大使,正如唐之节镇,各有属郡,亦置部曲,有分权之势,无补国之威。
文臣为之,则不知兵者有焉;
武臣为之,则贪污寡谋者有焉。
设有寇至,皆是提重兵以自卫,统部伍以奔逃,或坐视而不救,或伺隙以自便。
昔唐之割据,皆此道也。
又况自古以来,国破者必易其君,国亡者未必易其臣,在亡国之为将相者,未必不为兴国将相,于人君则有利害,在人臣初无损益,正如冯道历事四姓是也。
去此就彼,鉴之前代,则有冯道,验之今世,则有杜充
陛下于此,不可不自为之计也。
臣窃观周以同姓之亲而昌,唐任异姓之权而亡,不可不戒。
臣为陛下计之,当今之难,莫若以沿边之郡,十州之地,建一诸侯,以宗室之亲者主之。
彼有人民,复有社稷,且耕且战,足为屏翰。
上合天数,下安边庭。
金枝玉叶,布在四方,可以伐敌国之谋,可以绝乱臣之望。
臣前言愿陛下伐齐者,策之上也;
不得已而建诸侯者,策之次也。
舍此二者,复有秘策,当俟对天颜而后面陈,非纸笔得以尽也。
臣窃见近日遣使,未出我疆,已为贼劫,此乃以武臣守边之祸。
然所丧虽多,似乎天以其策付之陛下矣。
臣昔见郦食其唐俭为死间事,与今日颇相契合。
古人用间为上,万一陛下以臣前言可采,臣愿为食其唐俭,出使伪齐,潜谋将定,陛下兴师从而伐之。
臣虽遭伪齐鼎镬之烹,而忠义可以激砺乱臣贼子,臣死之日,如生之年也。
臣窃自料,臣死有三:陛下怒臣狂愚之言而杀之通衢,臣亦死也;
陛下用臣狂愚之言而遣之死间,臣亦死也;
陛下不听臣言,他日或如王蠋自经于木枝,臣亦死也。
有此三者必死之道,臣岂好死恶生,臣实为忠义所激,不顾微躯,此心愿为圣宋之鬼,不忍为夷狄窃国之民也。
臣又闻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窃见大宋未见有肯辱肯死者,臣复恐为万世笑,故以狂愚一得之虑,为陛下陈其梗概。
比干剖心子胥鸱夷,二子皆获美名,而以恶声归于其主,此又非臣之所欲也。
今臣不贪爵禄,不钓名誉,不畏诛戮,其所欲者,欲陛下静而思之,欲陛下听而行之,庶几上可以回天意,下可以收人心。
太平之数在年岁间,陛下不修太平之业,将以太平之业属于谁乎?
臣之愚忠已贯日月,臣自谓无求于陛下,而陛下必有求于臣之言矣。
臣窃观世俗之所好者,莫好于富贵。
今臣视之如浮云,故终始以不贪为言。
赵孟之贵,赵孟能贱之。
臣万一得为太平之民,岂不优于乱世之将相乎?
臣又见鲁仲连谈笑而却秦军,平原君欲封之,鲁连笑而谢曰:「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难、解纷乱而无取也。
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
臣虽不材,持此心久矣。
臣曩于乡曲里闬,犹且患难相救,危厄相助,况于君父艰难之时乎!
臣窃见近为陛下陈其利害者,其志将以求爵禄也,其大将以沽名誉也。
书或再三,至于数十,往往陛下见之既繁,视以为常。
虽间有奇谋异策,相见待遇一概。
今臣之书,已尽愚衷,历陈于前,无复再上。
孔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正愚臣之谓也。
言甚拙直,不事雕琢,止取其利害之大意,或可或否,愿陛下详加择焉。
干冒天威,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
臣伸昧死百拜。
论收复中原书绍兴三年十二月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九
右迪功郎、新授监广州寘口场盐税吴伸,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上皇帝陛下。
臣闻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日并出则争光,王并立则争强,势不两立,尊无二上者也。
昔刘、项共兴,争夺相杀,卒分雌雄之势;
陈隋两立,强弱相陵,遂兴吞并之师。
故忠人之国者,愿杀身以成仁,不易朝而事主,若商之齐之王蠋是也。
今南北有真伪之君,淮汴如鸿沟之界,忠臣义士一念及之,涕泪交颐。
臣虽不才,而慕之高风。
怀前人之卓行。
昨居畎亩,犹存忧国之心;
宸恩,岂忘报称之效?
臣顷自布衣陈刍荛之言者,良由忠诚贯日,义在捐躯,而陛下不以臣愚不肖,听其狂瞽,采其愚虑。
臣自顾无左右先为之容,独以片言上达宸听,蒙陛下知臣于草茅之贱,命臣以初品之官。
臣之遭遇,又非特贾生马周之比也。
臣上有垂白之母,自受命之后,岂不能归拜慈亲,誇耀乡曲?
仰念有君如此之仁,如此之贤,听谏纳言,虽唐虞之主不过如是矣。
臣当酬报圣恩,国尔忘家。
则愿捐躯如王蠋,以激励臣子;
臣死则愿为厉鬼如张巡,以殃祸敌人。
臣之忠义,上彻日星,自谓移孝为忠,正在此时,故虽过门而不入也。
其勤勤恳恳,唯兴利除害是图,虑危求安是务。
于是游江浙之涂,采往来之议,视敌人之虚实,观国势之安危,讲将帅之贤愚,论财赋之得失,究士卒之能否,瞻天时之动变,察人事之从违,订御侮之后先。
臣既有所知闻,不敢自默,复以管见上闻天听。
伏望圣慈察臣无觊觎之心,怜臣有忠义之节,特赐睿览,使臣区区胸臆得以陈前。
臣虽受僭越之诛,赴之鼎镬,亦为快幸。
臣闻之,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迩者金人逞其狼心,肆其虿毒,驱胁我宋,贼杀无辜,屠戮生灵,发掘坟陇,夺其子女,攘取金帛,虽浮图佛宇名山神像,靡不受害。
观夫彼之暴兴,岂不暴亡!
又况冤杀之气上闻于天,毒虐之暴幽及鬼神。
天将悔祸,殄灭有期;
图谶所载,死亡无日。
观其谋谟,止于金帛子女而已。
今天下残破,兵火几遍,独我西蜀富庶有年。
贼人窥伺,盖亦有日,适因险阻,未能即下,故悉驱犬羊,以为蚁附。
彼既倾众以西,则刘豫孤立于东,之孤危,不得设诡。
即此观之,敌人虚实,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中原者,天下之根本也;
四方者,中原之枝叶也。
秦汉之君,莫不得中原而后成帝业。
唐室之乱,至于二三,如明皇德宗之时是也。
其乱之甚,不过数月,或年岁间,而皇纲复振者无他,良由即复中原,则四方即定也。
今陛下以聪明睿智之资,应命世千载之运,承大统于已危之时,振中兴于颠覆之末,夷夏知图谶之有归,符瑞表天下之有庆,是宜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
今乃屈翠华之尊,而幸蛮海之隅,臣未之晓也。
太王居岐以避狄人,今陛下居吴以避金贼。
太王之所避者,特一狄人耳,正如兵法所谓:「不敌则能逃」。
陛下之所避者,复生刘豫,独不念国削则身危之谓乎?
况金人得吾土地不能守,得吾人民不可用,正谓贻患害于刘豫
晋元帝渡江,终晋之世,不能有中原。
当时僭窃,皆胡虏丑类,犹且不能制,矧今刘豫以中国之人而据中原之位乎?
臣一思之,略无生意。
万一刘豫未灭,则国之安危,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将者国之辅也。
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苟以世胄择人,则赵括为名将之后,必能全胜;
苟以勇锐择人,则武信君有战胜之功,必能自保。
今陛下付兵权之重,宠爵位之尊,不过二三人尔。
其有道家所忌,则赵括之徒可忧也;
其有战胜而骄,则武信君之祸可戒也。
又况国恃之为安危,民恃之为司命,岂可不择?
尝闻古之命将也,以谋将为先,斗将为次,知将为先,猛将为次。
至于大将,则兼智谋而有之,尚欲其通古今,知成败,如孙权之命吕蒙就学是矣。
及观古之为将,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唯国是忧,故战则必胜,攻则必取。
后世有异此谋者,靡不覆败。
昔唐之衰也,首因黄巢之乱。
当时诸道节镇,擒一黄巢,如摧枯拉朽尔,又各坐视,留贼邀功,卒使唐祚不能支持。
刘豫黄巢之众,而陛下富唐世之兵,其如智将自为之计,坐视安危何?
况夫庸将之见,但求利己,岂复忧君!
盖贼灭则将帅无要君之,士卒无烦滥之赏。
其有包藏祸心者,则坐观成败,恃其主兵,渐成跋扈。
古人师克在和,今陛下将士虽众,孰讲之欢?
由此观之,将帅贤愚,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上下征利,其国必危。
今之主将,无非营私背公、蠹国害民之徒,何以明之?
居于市则有回易之库,居于水则有回易之舟。
所至擅搉酤之利,则官课为之不登;
州郡恣无厌之求,则民力为之减耗。
坐糜廪禄,无补事功。
至如主将利其家,则士卒利其身,使民无措手足之地。
孔子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古人居则隐兵于农,出则隐粮于敌。
且如羊祜镇南也,初无百日之粮,及至季年,有十岁之积,曷尝须求国家,月费亿计,止自营田之利,以勤羸弱之兵。
臣观今将帅征求市利,无所不为,止速私家之富,靡恤国计之殚。
况国家所入,止有东南数郡,其得既少于昔时,而其用复倍于曩日,良由诸军唯慕虚声,不求实效,广收羸弱之兵,以益请粮之数。
观其一军之内,堪出战者复有几矣,备虚名者又复有几矣?
以有限之物,而赡无用老弱之兵,则财赋之得失,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人无勇怯,唯其所用。
世之说者必曰:「吴人怯而汧陇之人勇」。
吴王夫差败齐于艾陵,辱晋于潢池,兵无敌于天下,则吴人安得谓之怯?
苻坚拥百万之众,当淮淝之败,草行露宿,闻风声鹤唳而恐,则汧陇之人,安得谓之勇?
今国家所赖者,止知有西北之兵,不知有东南之士。
古人有言曰:「勇怯在乎法,成败在乎知。
怯人使以刑则勇,勇人使以赏则死」。
臣观西北之兵,刑不可以威,赏不可以劝,何哉?
良由杂乌合之徒,混招安之众。
刑之太重,则去此而就彼;
赏之太轻,则志惰而心离。
又况诸军无非溃亡之党,子女既足,金帛亦丰。
常人之情,无子女则以子女为好,无金帛则以金帛为贵。
今二者将自富,士亦不乏,彼不待赏而足,又将何以劝?
臣观今之士卒,当其敌人稍息,边境暂宁,则偷生戎旅,以干廪禄。
若或暂当移屯,骤尔行役,则兴怨谤之辞,欲生奔北之志。
况于临敌用命,岂不溃亡?
由此观之,士卒之能否,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蛇虹弥天,东晋所以止于,而不能有中原。
故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
自艰难已来,金人猖獗,一陷维扬,长驱京邑,纵肆犬羊,陵虐行在。
社稷之危,甚于赘旒,赖历数之有归,致旧物之不替。
虏人一去四年,不敢加兵,盖以知我宋方兴而未艾也。
柰何犬羊无知,悖逆天道,假神器于刘豫,分神州为伪齐。
虽欲使中原自相攻取,而天祚大宋,亿兆攸归,曾无有二。
故日月齐明,星辰顺纪,上则元象无差,次则雨旸协序。
古人有言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今讴歌者无不吟讽徽猷,狱讼者无不思于圣德,由是天意渐回,而中兴有兆。
臣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百姓归之则为王,百姓去之则为匹夫。
臣窃观京畿陨丧,藩服崩离,天下嚣然,将帅士卒鲜不背叛,忘君亲之辱,偷一时之安,大臣或降于虏,将士或散于盗,辜负国家,蔑存忠义,往往十有八九。
独我宋民怀祖宗之德,乐陛下之仁,从驾者正犹邠人之归市太王安业者正犹百姓之讴歌大舜。
衣冠黔首,悉图二圣之归;
彫弊疮痍,欲复戴天之报。
迩无异言,远无异望,咸有一节,初无二心。
今天下但闻卒叛,未闻民叛,何以验之?
臣闻京东之民,见属伪齐。
刘豫行十一之征,可谓取民有制。
民以为虐,痛思宋德,南望王师,如旱望云。
箪食壶浆,家家为备;
积谷助粮,人人有心。
巷闻傒后之嗟,里有来苏之望。
民心如此,夫复何忧!
臣以谓人事之和,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故事有缓急,势有先后。
东晋之有全吴者,以其得淮南故也。
苻坚举国之众,取孤旅之晋,设若恃长江之险,退保江左,纵使众未即南渡,而对垒淮上,相持岁月,则晋岂复有百年之永乎?
谢安之谋,谢玄之锐,迎敌于寿春,败贼于淝水,所谓得先发之道也。
淮南虚有屯驻之名,而无必战之实,重兵皆在江南,而轻兵独当淮右。
万一贼人得计,夺我上流,淹我淮甸,掠我州郡,对垒江傍,胜负虽若未分,而雄雌岂逃一决!
若坐以相持,久于岁月,使舟车不能通,粮食不相及,备前而后寡,备左而右寡,岂国之利乎?
淮南非特唇齿之地,实腹心之图。
臣闻贼人窥我襄汉,则陵侮之萌不卜而可知也。
今夫知敌人之虚实,则制人不可不先也;
知国势之安危,则图维不可不也;
将帅之贤愚,则委任不可不择也;
知财赋之得失,则国用不可不图也;
知天时之变动,则天与不可不取也;
知人事之从违,则民利不可不也;
知陵侮之有萌,则敌谋不可不伐也。
臣观天下之情,当其事缓之时,则可因循,及其急迫之际,则宜力断。
今天下可谓急迫矣。
臣闻之,中原者,譬如国朝之心;
西蜀者,譬如国朝之腹。
中原既割据为伪齐,西蜀复几陷于胡虏,如人之身,心腹割裂,其能活乎?
向也国家之难,系之存亡,何哉?
东南之地,不过百郡,土地日削,形势日单,于天下无三分之二,其地狭,一也;
地倾而人众,山多而物稀,居中原之一偏,其人贫,二也;
其土薄而不厚,其水清而不深,无兴旺之气,非帝王之州,三也。
有此三者,虽陛下谦德自保于全吴,至仁不争于天下,而百万之师,坐糜廪禄,一岁之间,国用不赀。
设有旱乾水溢之年,将如之何?
又况土地日削,则财赋日少,将何以给士卒之费乎?
臣窃谓中原不取,则帝业不恢,中兴无期,危亡有兆,何则?
金人虽强,实不足虑;
刘豫虽微,其祸可忧。
且如金人,其来有时,其居不久,来则避之,去则复业,此不足虑也明矣。
且如刘豫,以臣窃国,用虏僭君,素无人望,唯多诈谋。
彼以一旅之众,当孤危之时,不一平之,设有大于刘豫,复据一方,将何以处之?
呜呼!
晋室之乱,起于元魏,继踵僭窃,终不能平,没晋之世,不复故疆。
刘豫恃金人之势,露不臣之心,自揣悖逆,与我圣宋必不两立,势无俱存。
彼若以利诱动金人,进屯淮右,虽不交兵,纵未南渡,两军相持,积之岁月,必有存亡,将何所逃?
臣以谓先擒刘豫,则金人自定。
羊祜有言曰:「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立」。
我不一大举埽灭,则众役无时得安。
今陛下国势如彼之危,不毅然举兵以决胜负,臣恐因循岁月,大祸将至。
臣尝譬之病者,沈疴积月,而药石自疑,服之温则疑其实,服之凉则疑其虚,虽有良医,议论不同,处之无断。
既惑药石,迁延岁月,殊不知日月既深,病亦弥笃。
逮至膏肓,医所不及。
臣以谓今日时势,存亡显著,事理灼然。
若曰今日未可举兵,不知何时而可也?
兵法有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也」。
今天下之人,皆知以不战为善,殊不知力能胜人,谋能制人,则不战为善。
臣窃评天下之议者,不过曰金人之兵众。
苻坚非不强也,王莽非不众也,以苻坚之强,王莽之众,光武东晋避之可也,不战可也。
唯其势不可避,亦不可不战,因其必危必亡之势,而为死战却敌之计,是以成功。
臣窃观自丧乱之后,未尝接战。
设或遇敌,非因战败,多由溃败。
今无战胜之功,而责人服,不亦难乎?
又况皮币不足以塞其贪,事之以皮币,则不得免焉;
犬马不足以充其欲,事之以犬马,则不得免焉;
金玉不足以厌其求,事之以金玉,不得免焉;
和议不足以得其信,求之以和议,则不得免焉。
金人反覆,陛下知之详矣。
今又割中原以假刘豫,其志不特以中原攻中原也,将以并土地也,将以危社稷也。
臣窃谓祖宗创业之艰难,累圣继承之不易,天下一统,垂二百年。
今鼎足分裂于贼臣,国势受制于胡虏,虽有大江之南,已失祖宗之旧。
回首中原,神人共怒,尚宜力谋克复,以雪大耻。
况彼吞并之萌已兆,而危亡之祸将及,岂可不为之计也?
臣闻金人以刘豫为所爱,以中原为所谋。
臣愿先夺其所爱,伐其所谋,彼必气詟胆丧。
万一旧恶不悛,长驱复来,俟其深入,誓师血战,痛埽丑类,彼必蹈苻坚覆车,而陛下享光武之中兴矣。
昔晋室之强,取吴之弱,易于反掌,议论不同,至于数载,设非羊祜谋之于前,而张华杜预赞之于后,岂复成功?
臣以此知能断大谋者少,而因循偷安者多也。
臣尝闻否终则倾,物极必反。
光武以数千之众,当王莽百万之师;
谢玄以七万之卒,迎苻坚九十七万之众。
强弱固不等矣,众寡固不敌矣,卒能败王莽之众,衄苻坚之师者,无他,正如兵法所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者也。
金人无王莽苻坚之众,而陛下数倍光武东晋之师,加之否终丧乱危于光武东晋之时,不一大举,其将焉恃?
又况金人不能自却,刘豫不能自灭,国论未能佥同,将相未尽乐战。
唯陛下有宗庙社稷之重,继统承休之托,上则有君父戴天之仇,下则有黔首涂炭之厄,利害系乎陛下一人。
臣前书论冯道杜充详矣。
伏望应天顺时,躬行天讨。
愿宸衷之独断,无筑室于道旁。
呜呼!
二圣蒙尘于沙漠,岂不朝思暮想,望陛下复中原而为归期;
宗庙迁移于乱臣,岂不幽思冥忿,望陛下复中原以归祭祀。
陛下幽明,有此责望之重,岂可安于东南,而不为克复计也?
臣固知陛下天资纯孝,怀思二圣,屡轸圣忧,朔望遥瞻,愁惨天地,盖亦忍耻含羞,以图后效。
虽天聪之屡决,众议之不同,致使稽迟岁月,坐待危亡。
臣窃观陛下下求言之诏,开忠谠之路,可谓有意于中兴矣,言之悖谬者无罪,言之切当者有赏,可谓有意于听纳矣。
今虽赏可采之言,未见行可采之事,岂左右之臣以谓计不出己,功不在身,执一偏之见,而惑陛下之英断欤?
不然,何其能善善而不能用也?
今臣所陈,痛切可见,万一复有议者,以臣狂妄,沮惑圣断,伏愿脍臣之心,以谢不忠之臣。
臣窃观回禄之祸,岁岁为灾,虽生灵之可伤,亦天意之有自。
然天道幽远,人所难测,而臣臆说,敢试明之。
夫火生于寅,其旺于午。
,火德也,驻跸南方,正当旺地。
故其患不在于朝廷,而其灾常及于百姓。
今上象无变,而火灾屡焚,岂天亦欲陛下归中原,以正其位乎?
不然,何其屡祸百姓,以为警戒?
陛下诚能垂日月之明,奋乾刚之断,念生民之无辜,知火德之独旺,整我六师,克复神京,上则顺于天道,下则安于百姓,则今日之灾,安知不为成王之雷风,宣王之旱魃,反为生民之福也。
臣又闻金使之来,问好虽通,以臣料之,情亦可虑,何则?
金人反覆万端,可以力胜,难以义服。
今此之来,非国有变故,则重有须求。
臣闻道路之言,金国近年自相吞噬。
夫戎狄之性,譬犹犬也,居则摇尾相怜,食则怒牙相视,欲其必争,可试以肉。
今也子女玉帛富充其国,因此争斗,乱复何疑?
万一果如道路之言,则刘豫孤立,无所救援,必藉来使,安此人情,缓我岁月。
胡不闻唐俭为使,而李靖因之;
食其为使,而韩信袭之。
已验之祸,不可不戒。
设或无此数谋,必将重求割土,厚责岁币,强我所难,夺我必争。
从之则国削身危,违之则起瑕生衅,其从与违,将何以处?
臣以此思之,昼则忘食,夜则忘寝,痛为陛下惜也。
今使命将至,不可中辍,万一厚有须求,臣愿陛下阳诺阴违,俟其还报,乘其不疑,一怒亲征,刘豫可擒。
臣窃观当今天无变象于上,人无离心于下,时哉时哉,机不可失。
陛下不于此时亲御六师,躬行天讨,则必有后时之悔也。
臣窃见陛下设高爵以宠将,而将不加劝;
竭廪禄以赡军,而军不加锐。
彼敢战之士,一岁骄惰于一岁;
而怀乡之卒,一年更甚于一年。
若曰缮甲治兵,养锐待时,臣未之闻也。
臣观今之兵权,委寄太重。
且如众军相呼,必曰某姓某家之兵。
观其称呼,自相尔汝,度其权势,必不统一。
呜呼!
食土之毛,莫非王民。
今不知有陛下,但知有将帅者,无他,良由下权太重,而上威不张也。
平居无事,既相尔汝,互相招诱,认为己军。
万一当敌,谁肯相救?
臣以谓陛下若不收回兵权,亲御兆众,方且姑息将帅之不暇,岂能却强敌而取中原乎!
臣观今之士卒已无斗心,论其敢战,必不若淮南之民,而淮南又不若京东之民。
臣闻京东之民苦于刘豫,思我圣泽,犹子怀父。
大兵临境,彼必倒戈,自为攻取,有征无战。
但当明其政刑,恤其士卒,吊民伐罪,慎无绎骚。
若使京东之民自战而胜,则吾之士卒,岂不怀惭,自相激励?
军威既张,士气复振,然后薄伐丑虏,克复故疆,夫何难哉!
臣闻知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臣虽至愚,岂无一得?
古人有负日之暄,欲献于其君者,其谋虽拙,其忠可嘉。
今臣以至愚之言,而类负暄之献,区区之诚,盖亦可见,臣非得已而不已者。
况臣已蒙陛下命之以官,夫复何求!
良由忠唯许国,义在救危,止知爱君,不知斧钺之可畏也。
止知忧国,不顾微躯之存亡也,于是譊譊不已,复有所言。
盖臣之忠义,能为人之所不能者。
今臣所陈,或有可采,愿陛下试臣以难。
万一忠义之迹,言与行违,臣甘膏斧钺,以戒天下狂生。
况臣初非自衒,亦非躁进,实以国家存亡为忧,中原丧乱为念。
伪齐未灭,臣无生理,臣恐如死于国亡之后,无补败灭。
故始以天无二日为喻,而终以必擒刘豫为请。
言虽率尔,其理甚明。
伏望陛下听而纳焉,天下幸甚。
干冒冕旒,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
臣伸昧死百拜(《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六。又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续资治通鉴》卷一一三。)
之命:原无,据《历代名臣奏议》补。
策问一首 宋 · 晁公溯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九七、《嵩山集》卷五一
问:取士之制,至周始可考。
自乡而升之司徒,自司徒而升之学,其亦不过不征之而止尔。
自学而升诸司马,其亦不过谓之进士而止尔。
升之学而有不变者,则屏之远方,不齿。
于周之时,公卿大夫盖各世其禄,未闻有自进士而为大夫、为卿、为公者也。
观其制为甚略,且若不甚贵之。
由汉以来,其制则甚详,待之则甚重。
至于进而为大夫、为卿、为公,而无有不齿者焉。
夫取之甚详则宜得其贤,待之甚重则宜有所感激,副其所以重之之意,守节仗义以报其上,修身力行以不辱于其士,求有异于庶人。
然汉以来所谓公、卿、大夫者,仅临利害毫毛比,则已颠沛丧其所守,乃不及周之所谓士者。
如仲子、王蠋鲁仲连之徒,宁高举远引,或饿与死而不少屈,其道其故何耶?
愿与诸生辩之,亦以观诸生之志。
吴伯丰1196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二、《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一一、一四七、《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孟子集解》序说引《史记》列传,以为《孟子》之书孟子自作。
韩子曰:「之书非自著」。
先生谓二说不同,《史记》近是。
而于《滕文公》首章(道性善处)注则曰:「门人不能尽记其词」,又于第四章(决汝汉处)注曰:「记者之误」,不知如何?
前说是,后两处失之。
熟读七篇,观其笔势如镕铸而成,非缀缉所就也。
《论语》便是记录缀缉所为,非一笔文字矣。
梁惠王上》第三章,杨氏谓自「不违农时」至「丧死无憾」,仁心仁闻而已,未及为政,故为王道之始。
必大谓使民无憾决非但有其心、无其政者之所能致也,恐当如《集注》云「为治之初,法制未备」耳。
此说是。
「仁者无敌」,杨氏曰:「仁者与物无对,自不见其有犯我者,更谁与校?
孟子言仁者无敌,亦是此理」。
必大谓杨说盖自论仁及之,非正解此章之指。
杨氏盖言仁之理如此,孟子乃即事以言夫行仁之效,与杨氏说小不同。
亦是。
梁惠王下》第三章,尹氏曰:「仁者之心至公也,智者之心用谋也。
以小事大则狭隘而私于一国」。
必大谓二者所遇不同,而应之皆出于理之所当然。
其规模固有广狭,然其智者私于一国,则非畏天之旨矣。
仁、智之辨,当别有说。
仁者自然合理,智者知理之当然而敬以循之,其大概是如此。
若细分之,则太王勾践意思自不同也。
第四章范氏曰:「若行王政,虽明堂可以勿毁,何况于雪宫」?
必大谓若如范氏之说,是明堂反不若雪宫之当存也,恐未安。
明堂非诸侯所宜有,故范说如此。
公孙丑》第二章,程子评横渠之言曰:「由明以至诚,此句却是由诚以至明,则不然,诚即明也。
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只『我知言』一句已尽。
横渠之言不能无失类如此」。
必大谓程子意盖谓即诚之体而明之用已著,不待由此以至之也。
只「我知言」一句已尽者,谓于天下之言既能尽识之,则其心之无蔽者可不言而喻矣,此诚即明之谓也。
程子意是如此,但所引《孟子》之意不可晓,姑阙之可也。
明道曰:「孟子去其中又发挥出浩然之气」。
必大谓自上天之载至脩道之教,皆一理也。
言气者,盖又于此理之中,即人之运用勇决者言之。
此气一出正大之理,即上天之载因人而著见者也。
此说得之。
伊川曰:「气则只是气,更说甚充塞?
如化育则只是化育,更说甚赞?
赞与充塞又早却别是一件事也」。
此言天人一体,凡人之所为皆天也。
如子之干蛊,乃以父母之体为之,岂得谓之吾有助于父母耶?
故曰凡言充塞云,只是指而示之云耳。
亦得之。
明道曰:「道有冲漠气象」,此「道」字与「义」字相对,盖指其体而未及于用也。
冲漠云者,盖无朕可见之意。
同上。
伊川曰:「集众义而生浩然之气,非义外袭我而取之也」。
必大谓非偶合一义,遂可掩取其气而有之也。
伊川之说,疑当云「非以义袭于外而取之」。
集义,「有事」与「勿忘」也;
义袭,「正」之与「助长」也。
集义所生,非特知气之不可卒取,而义内非外亦瞭然矣。
若夫义袭,真告子之见也。
同上。
横渠曰:「诐辞徇难,近于并耕为我;
淫辞放侈,近于兼爱齐物;
邪辞离正,近于隘与不恭;
遁辞无守,近于揣摩说难」。
吕氏以申、韩为诐,马迁之类为淫,杨、墨、夷、惠为邪,庄周、浮屠为遁。
南轩告子为诐,杨、墨为邪,庄、列为淫、遁。
今《集注》则以四者为相因而无所分属,是异端必兼此四者而有之。
必大谓浮屠之言则诐、淫、邪、遁之尤者,然吕氏以夷、惠为邪,恐未为当。
横渠论释氏其言流遁失守,穷大则淫,推行则诐,致曲则邪,此语胜其他分析之说。
然未详其相因之序而错言之,亦未尽善也。
第五章,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
此等制度皆不可详。
大抵邑居者必有廛税,市区亦应有之耳。
第六章,伊川曰「心生道也」,此谓天地之心而人得以为心者,盖天地只是以生为道也。
「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谓有理而后有气也。
「恻隐之心,人之生道」,此即所谓满腔子是恻隐之心者也。
得之。
明道见显道记问甚博,曰:「贤可谓玩物丧志」。
谢不觉身汗面赤。
先生曰:「只此便是恻隐之心」。
据谢之愧赧,谓之羞恶可也,而以为恻隐,何哉?
盖此虽为羞恶之事,而所以能为羞恶者,乃自夫心之德、爱之理发之,此恻隐所以包四端。
同上。
明道曰:「四端不言信,信本无。
在《易》则是至理,在《孟子》则是气」。
必大谓信者,实有此仁、义、礼、智而已。
至理,元、亨、利、贞也。
至于孟子所谓气,既曰配义与道,则是气也似有体段形器之可言,恐不与信之理同。
未知是否?
信是义理之全体本质不可得而分析者,故明道之言如此。
公孙丑下》第二章,杨曰:「先王之时,天下定于一,则士于其时无适而非君也。
则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礼也。
周衰,诸侯各擅其土地,士非一国所能专制也,故有不为臣之义」。
必大谓「不俟驾」,孟子盖谓当仕有官职者。
其有不为臣之义者,士之未尝仕者也。
然亦有往役之义,则亦无非臣也。
若如杨说,则天下为一之时,士不复可遂其高;
而周衰,列国之臣无委质之节矣。
此论得之。
近者程沙随深诋王蠋「忠臣不事两君」之言,窃疑其言之失,将启万世不忠之弊。
夫出疆载质,乃士之不得已,曾谓以是为常耶?
楚、汉之间,陈平犹得多心之诮,况平世乎?
滕文公上》第三章,「周人百亩而彻」,《集注》云:「一夫授田百亩,乡遂用贡法。
十夫有沟,都鄙用助法。
八家同井,耕则通力而作,收则计亩而分」。
必大谓井田与沟洫之制不同,而近时永嘉诸公及余正父皆谓乡遂、都鄙初无二制,不知何以考之也?
此亦不可详知,但因洛阳议论中通彻而耕之说推之耳。
或但耕则通力而耕,收则各得其亩,亦未可知也。
乡遂、都鄙田制不同,《周礼》分明。
如近年新说,只教画在纸上亦画不成,如何行得?
且若如此,则有田之家一处受田,一处应役,彼此交互,难相统一。
官司既难稽考,民间易生弊病,公私烦扰,不可胜言。
圣人立法必不如此也。
滕文公下》第九章,问退之《读墨篇》如何,伊川曰:「此篇意甚好,但言不谨严,便有不是处」。
又曰:「退之乐取人善之心可谓忠恕,然持教不知谨严,故失之。
至若言孔子尚同兼爱与墨子同,则甚不可也」。
未论之同异,只此大小便不相敌,不可以对待言也。
以此而论,则退之全未知孔子所以为孔子者。
伊川曰:「不能克己则为杨氏为我,不能复礼则为墨氏兼爱」。
必大尝闻克己者乃所以复礼也,伊川此言乃分为二事,何耶?
此等或有为而言,如以事上接下而言忠恕也。
要之有病,不可便以为通论也。
横渠言:「孟子不得已而用潜龙也,颜子潜龙勿用者也」。
必大横渠尝曰:「学者贵乎识时,颜子陋巷自乐,以孔子在焉。
孟子时既无人,岂可不以道自任」?
以此论之,则在孟子非当潜者矣。
而此乃以为不得已而用者,岂横渠犹以孟子为行未成者欤?
孟子以时言之,固不当潜,然以学言之,则恐犹有且合向里进步处。
横渠此言极有味也伊川《上仁宗皇帝书》有此意。)
离娄上》第二章,程子曰:「仁则一,不仁则二」。
必大疑此语犹所谓「公则一,私则万殊」之意。
此说是。
第十三章,横渠曰:「太公伯夷,皆不徒然。
及归文王,亦不徒然。
一佐武王伐纣,一谏武王伐纣,皆不徒然」。
必大谓二人之归文王,特以闻其善养老而已,窃恐不为此而出也。
亦是。
第二十三章:「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
伊尹之于太甲周公之于成王,可谓能格心者。
然其效乃迟之于三年之后,是其初亦未遽格也。
齐、梁、鲁、卫之君终不能改于其德,后世若子魏徵亦近能格君者,盖亦幸遇二君之好谋能听耳。
必大孟子之言理则然矣,而未见其人也。
虽有万金良药,必病者肯服,然后可责其效。
若拒而不信,或吐而不纳,固难责其已病之功矣。
张良之于汉祖,乃智术相投;
魏徵之于唐宗,亦利害相制耳。
大人格心之道,恐非二子所及也。
二十七章,仁之实、义之实,有子以孝弟为仁之本,孟子以事亲为仁,事兄为义,何也?
盖孔门论仁举体以该用,即所谓专言之仁也。
孟子言仁必以其配,即所谓偏言之者也。
事亲主乎爱而已,义则爱之宜者也。
推其事亲者以事其长而得其宜,则仁之道行焉。
此弟之所以为义之实也。
此说是。
第十二章,横渠曰:「不失其赤子之心,求归于婴儿也」。
此只是还淳反朴之意。
横渠此说恐非孟子本意。
第十四章,明道曰:「既得后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
必大颜子之学具体而微矣,然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勿失,守之固也如此。
不知明道放开之说抑何谓耶?
上蔡亦曰:「学者须是胸怀摆脱得开始得」。
必大窃谓固滞狭隘固不足以适道,然不勉学者以存养践行之实而遽以此为务,此曾点之学,非颜子之学也。
明道之语亦上蔡所记,或恐「须」字是必然之意。
言既得则自有此验,不但如此拘拘耳,非谓须要放开也。
曾点之胸怀洒落,亦是自然如此,未必有意摆脱使开也。
有意摆脱,则亦不能得开,而非所以为曾点矣。
蔡说恐不缜密,生病痛也。
第十五章,横渠曰:「约者天下至精至微之理也」。
然曰学者必先守其至约,又曰不必待博学而后至于约,其先固守于约也。
必大谓精微之理必问辨攻索而后得之,决不容以径造。
横渠,恐别有谓。
未博学而先守约,即程子「未有致知而不在敬」之意,亦切要之言也。
范氏于扬雄取舍不同,恐扬氏之为当。
杨说是。
第十九章,《集注》云:「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则仁义已根于心,而所行皆从此出」。
「已」字恐未莹。
「已」字只作「本」字为佳
第二十章,程子曰:「文王望至治之道而未之见,若曰民,虽使至治,止由之而已,安知圣人」?
上云「文王望治而未之见」,下却云「民由夫治而不知」,何也?
治之说恐不然。
又曰:「泄迩忘远,谓远迩之人之事也」。
横渠以祭祀当之,又以不泄迩为取之事,乃有罪不敢赦之义,恐牵合,不如程子说。
此通人与事而言,「泄」字兼有亲信、狎侮、忽略之意。
横渠云:「汤放桀,惟有惭德而不敢赦,执中之难如是」。
又曰:「帝臣不蔽执中也」,又曰:「执中者,不为退让过越之事也」。
其意盖曰汤之事既未尝越,亦无所退让,以大公之心而行其所当然,此其所以为执中尔。
横渠之意应是如此,孟子之意则未必然也。
又曰:「不泄迩,不忘远,敬事也」。
是不敢忽易之意否?
是无所不用其敬之意。
程、张皆以望道为望治,《集注》谓文王求道之切如此。
必大谓博施济众,修己以安百姓,犹以为病,文王之心即此心也。
不知是否?
「不显亦临,无射亦保」,是文王望道如未见之事。
二十三章「可以取」,必大谓取之伤廉,不难于择矣。
若可与不可与、可死不可死之间,不幸择之不精者,与其吝啬,宁过与?
与其苟生,宁就死?
在学者则当平日极其穷理之功,庶于取舍死生之际不难于精择也。
此意极好,但孟子之意即是恐人过予而轻死也。
王彦辅曰:「死生之际,惟义所在,则义可以对死者也」。
明道曰:「不然,义无对」。
义不当偏与死对,而可别与不义为对。
二十六章杨氏之说自相牴牾。
杨氏类多如此,疑其见之未明,而精力亦有不逮处耳。